第 303 章

第 303 章

瀾玉蓉被叉去了冷宮,童少灼動了氣,責問守衛,如何能讓瀾氏有行刺天子的機會。

「若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有幾個腦袋可砍?!」

童少灼平日里臉上總掛著笑,對誰都溫和,從不端著架子。可一旦發火,治軍時的那份威嚴瞬間能教人腿發軟。

「算了,是朕讓她進來的,朕沒事,貴妃別擔憂。」衛襲平聲說了一句,「你們下去吧。」

「喏……」

內侍和護衛們全都下去了,衛襲將身後的明見公主牽過來,將她抱起站在椅子上,仔細檢查了她脖子上的傷勢。

童少灼站在一旁也瞧見了,明見公主細嫩的脖子上烏青的手印,宛若被鬼抓過一般可怕,教人觸目驚心。

瀾玉蓉居然這麼歹毒,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了手。

瀾玉蓉明白自己是一枚棋子,而她又何嘗不是將明見公主當成了可利用的砝碼?

「疼嗎?」衛襲問明見公主。

明見公主那雙和衛襲長得十分相似的瑞鳳眼帶著懵懂和委屈,濃密的睫毛都被眼淚沾濕了。

她抽著鼻子,分明還在害怕,卻對衛襲搖了搖頭。

衛襲對她說:「若是疼,可以跟娘親直說。」

明見公主得了衛襲的話,抽噎了一下,嘟起粉嫩的小嘴,對衛襲說:「阿娘,我疼。」

衛襲對她溫和地笑:「一會兒阿娘讓太醫院的徐太醫給你看看。你不是最喜歡徐太醫了嗎?」

明見公主「昂」了一聲,終於有了笑意,她問衛襲:「瀾娘怎麼了,她去了什麼地方?」

童少灼以為衛襲會延續溫柔的談話方式,沒想到她直言不諱地說:「你瀾娘做了惡事,不僅要害你,還要害別的人。娘不想讓她歹毒的心腸影響到你,就將她帶走了。以後你不會再見到她了。」

童少灼「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在一旁干著急。

衛襲分了她一眼,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何不對。

明見公主似乎聽懂了,又似乎不太懂,她問衛襲:「那,瀾娘會死嗎?」

衛襲搖了搖頭道:「她不會死,但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明見公主在用她非常有限的思考能力,分析這件頗為複雜的事,最後居然還給了衛襲一個承諾:「阿娘,明見以後定不會像瀾娘那樣。明見不會讓阿娘失望的。」

童少灼和衛襲沒想到這個小小娘子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衛襲摸她的腦袋:「娘親相信你。」

衛襲宣來徐太醫,給明見看了傷,又讓齊姑姑來照顧明見,有什麼事及時來報。

衛襲也在處理政事之餘,多分了不少時間去陪伴明見。

這頭童少灼是真的坐不了月子,成日讓她躺在床上這個不讓動那個也不能碰,只能吃,童少灼覺得自個兒比阿難養的那頭豬都不如,起碼那隻小豬除了吃,還能滿院子溜達。

再繼續躺下去,身子非得生鏽不可,童少灼隔三差五便找理由往外跑。

攔下瀾玉蓉的行刺更是成為她不安分的借口,一句「惦記天子的安危」就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童貴妃都這麼說了,回頭還有誰敢阻攔她,萬一因此而讓天子身處險境的話,別說是一個腦袋,就是全家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因此童少灼這月子就坐了半個月不到,便開始下地走動,抱著她哇哇哭的女兒到院子里曬太陽,到了月末時更是囂張,滿後宮轉,偌大的後宮都險些盛不下她。

即便有了皇帝嗣,童少灼依舊是後宮的一號紅人,各大嬪妃們都對她萬分喜愛,她去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歡笑不斷,可比瀾玉蓉當年領導後宮,施加高壓時要和諧百倍。

童少灼所生的小公主,衛襲賜單名為「執」,小字「阿引」。

「衛執,阿引。」童少灼琢磨著這兩個字,越琢磨越喜歡,「天子就是天子,起的名字又響亮又有深意。」

衛襲故意問她:「哦?長筠真是與朕心意相通,朕的深意都被你瞧出來了。」

「那可不。」

「是什麼深意,與朕說說。」

「嗯……」童少灼沉默了。

衛襲見她沉思的模樣笑出了聲,彈了她腦袋一下說:「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我希望她不但能堅執於自心,還能引領衛蒼往更好的方向走。沒什麼深意,但我對她還是有所希冀的。」

童少灼能從衛襲這番話中聽出了言下之意。

衛襲所希望的,是她們的阿引能成為承上啟下的一代聖賢。

或許在衛襲的心裡,這才剛剛滿月極其愛哭的小稚兒,已經是大蒼的儲君了。

……

後宮之內有兩個冷宮。

一座冷宮便是瀾玉蓉所在,全都是女子的清素宮。另一座,便是先帝時期留下來,關的全都是男子的安已宮。

瀾玉蓉被關進清素宮之後,目睹冷宮內這些發瘋的女子是何等的凄慘,毫無尊嚴不成人樣。

她無數次想要逃離此地,卻一次次被看守的護衛叉了回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瀾貴妃!」

「放我出去,我要找吏部尚書瀾宛!她是我姑姑!你讓她來接我出去!」

「放我出去!姑姑——!」

瀾玉蓉在清素宮日日夜夜哀嚎,將宮內其他人折騰得睡不好覺,聯合起來將她腦袋悶上,痛揍了一頓。

瀾玉蓉被打得不敢再叫,此時卻有名守衛找上她。

原本瀾玉蓉還以為這是瀾家安排的人,要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即便姑姑不管她,她阿娘肯定不會放任她在此受苦啊!

這守衛的確是瀾家人,但他不是來帶瀾玉蓉走的。

那守衛對她說,瀾家一切都好,明見小公主也有嬪妃教養著,讓她安心待在這兒,不用擔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瀾玉蓉不明白,「難道我要一輩子待在這鬼地方?姑姑不救我?阿娘不救我?我女兒也成了別人的女兒?!」

那守衛眯著眼笑,沒回答她的話,丟了一碗餿了的飯就走了。

瀾玉蓉心神不寧。

莫非阿娘也不救我了?

莫非我真的要在這個地方孤獨終老?

瀾玉蓉曾為貴妃之時,仗著天子寵愛,在後宮橫行,看不順眼就地打死者不在少數,向來不把人命當命,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這清素宮中便有當年被她折磨的死對頭。

看見瀾玉蓉居然落難,此時不報復更待何時?

瀾玉蓉日日被折磨,睡不好覺也吃不下飯,她還一心想著能夠從這裡出去,每每那守衛來給她送點吃的,她便苦苦哀求,希望他能給瀾家傳話,說她在這兒活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守衛終於被他念叨得煩了,嘆息一聲道:「難道你還想不明白嗎?進了清素宮,活人是出不去的,只有死人才能出去。你耶娘生怕被你連累,早就聲稱與你切斷父女關係了。你呀,別再痴心妄想,好好去巴結巴結你的獄友們,或許還能找到些餘生的樂趣。」

守衛並不是來救贖她的,而是來給瀾玉蓉最後一刀的。

瀾玉蓉聽完他的話,心裡最後一道光也被掐滅,萬念俱灰。

守衛見她如同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雙眼發直什麼都說不出,冷笑了一聲,便要走。

瀾玉蓉忽然道:「這位郎君,可否幫我做件事?最後一件。」

守衛從清素宮出來之後,寫了封信,傳出了宮,傳到了宮外的呂府。

瀾宛聽守衛說完,輕輕點了點頭,有點感嘆:「也是難為玉蓉了。但哥哥的意思便是不想讓她再出宮,又何必再見女兒呢?我這個當姑姑的也沒辦法。不必蹚渾水。」

守衛稱了句「喏」便離開了。

守衛從後門離開,呂簡從前門回來。

瀾宛迎上去,細心地發現呂簡的耳朵被風吹紅了。

「怎麼也不戴頂帽子?」瀾宛用溫熱的手幫她捂住耳朵,「看看將你凍的。我剛將你的身子骨養好一點,可別又掉以輕心。看看,臉也好冷。今日不是沐休么,怎麼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一大早就不見你人影。」

呂簡道:「我去阿幸那兒看了看。」

「哦?阿幸最近如何了?」瀾宛輕輕揉搓著呂簡的耳朵,很快將她耳朵的知覺找了回來。

「我沒見著她。」

瀾宛神色如常,就像是早也料到似的:「大概又在石攻玉那邊過夜了吧。來,喝碗參湯。這參湯我可熬了很久了,就等著你回來呢。」

呂簡與她一塊兒到了前廳,婢女將參湯端來,瀾宛跟呂簡說了瀾玉蓉的事。

呂簡道:「瀾玉蓉之事,天子處理得非常冷靜。如今朝中上下都在稱讚天子寬仁,指責瀾玉蓉狠毒,還將她與巫蠱大案的陳妃和淫-亂宮闈的梁皇后齊名。如今瀾玉蓉已是聲名狼藉,無法挽回了。」

瀾宛道:「她阿耶都沒想要她從冷宮出來,又有什麼可挽回的。當初送她坐貴妃之位,我就不是很贊同,應當讓更慧靈的瀾家女子承擔這般重任。不過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馬後炮的了。」

呂簡卻道:「聰明的人是不會願意被安插在後宮的。而且彼時瀾戡想掌握衛氏之心太過急切,才會走錯這一步,連累自己被天子驅逐出博陵。這是他的失誤。」

瀾宛聽她所言,深以為然,她總是會在某個關鍵之處,恰如其分地點醒瀾宛。

瀾宛道:「如今瀾玉蓉這枚廢棋已成定局,後宮已經改姓為童。幸好,還留了個明見公主。無論如何,小明見流的是我們瀾氏的血,只要她還在一日,這儲君的位置便沒那麼輕易交給童氏。東宮之爭,誰輸誰贏還未可知。」

待瀾宛親自試了參湯的溫度不會燙嘴之後,遞給呂簡。

呂簡端著參湯,搖了搖頭。

瀾宛:「嗯?」

「瀾玉蓉未必會給咱們這個機會了。」呂簡斯文地一點點將參湯飲盡。

瀾宛回味這句話,略略沉思之後,很快明白了她所指。

果然不出半個月,消息傳到瀾宛這兒。

等來等去瀾玉蓉都沒有等到守衛的回話,便已經知道結果了。

她另尋方法。

一位曾經追隨過瀾玉蓉,後來去了別的宮裡服侍的侍女,奉命給清素宮送食物,被瀾玉蓉叫了去,請求她去找明見公主,讓明見公主來這兒,她實在太想念明見公主了,想見女兒一面,一面就好。

那侍女憐憫她思女心切,便冒險幫了這個忙,託人將瀾玉蓉的話傳給了明見公主。

明見公主雖有些怕瀾玉蓉,可畢竟她是瀾玉蓉帶大的,多數的時間裡都對她愛護有加,突然離開了,的確想念。

明見公主的性子和瀾玉蓉不太一樣,她溫順而念舊,瀾玉蓉想她的話一傳來,明見公主便悄悄打聽了清素宮的位置,偷偷去找瀾玉蓉了。

當晚明見公主就沒回來。

衛襲得到消息,說明見公主不見時,心裡已經覺得不好,立即去了清素宮。

在去清素宮的路上便撞見了從清素宮裡慌慌張張趕出來報信的人。

「陛……陛下,瀾氏和明見公主她們……」

明見公主這麼一丁點兒大就重情重義,思念著她娘親,想要見娘親一面,又何等聰明,居然能逃過周圍人的看護,獨自去找瀾玉蓉。

也正是因為這軟心腸害死了她。

明見公主剛進清素宮,就被瀾玉蓉抱走了。

瀾玉蓉將明見公主弔死在宮西邊,弔死在那棵對著衛襲寢宮方向的枯樹之後,瀾玉蓉也自縊於旁。

既然瀾玉蓉是一枚棄子,那麼她便帶走屬於自己的一切,不讓瀾氏得半點便宜。

瀾玉蓉糊裡糊塗,又心狠手辣地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後一步。

明見公主猝不及防地薨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是教衛襲一時間心痛不已。

雖然衛襲沒有對童少灼說過,但是童少灼見她一日三餐根本吃不下什麼東西,夜裡睡覺的時候也總是翻來覆去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明見公主葬禮由童少灼代為操辦,葬入皇家陵園,與朝暮公主距離不遠。兩個同樣苦命的小公主還能做個伴。

「如此一來,後宮便沒了籌碼。」瀾宛有些愁,「西南那頭戰局也夠混亂的,消息數月才能傳出來一次,也不知道現下如何了。」

安靜的寢屋內燭光搖曳著,呂簡捏了捏鼻樑道:「從一年半以前西南的局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有股咱們不太熟悉的力量滲透到了西南。若非如此的話,恐怕西南早就被瀾仲禹給打下了。」

瀾宛:「會是誰?」

呂簡的目光轉移到矮案的左上角,那是一摞來自御史台的文書。

沈長空進了御史台,愈發膽大,聯合了幾位御史台的官員和他同期,竟要彈劾衛承先。

這沈家眼看著氣數將盡,沒想到居然還能出一個這樣的奇人。

此郎和童少懸石如琢等人是同屆舉子,入仕初期在童少懸太過耀眼的光芒之下,並不引人注目。沒想到多年過去,此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成為了沈家的絕對領軍人物。

沈長空博學清高,在朝野上下頗有名望,年紀輕輕便能與翰林院博士對峙,甚至能將他們駁得啞口無言。

據呂簡所知,這沈長空在逐漸恢復前朝盛行一時的清談,打算重舉清談,以擴大自己的聲威。

「這個沈長空要趁早除去嗎?」瀾宛問道。

「不用。」呂簡道,「沈長空暫時還是有用的。」

瀾宛微微蹙眉。

「等那個人回到博陵,沈長空自會有用處。」呂簡道。

.

兩年時光再次匆匆而過,又是一年徘徊花期。

兩岸的水道被鮮艷俏麗的徘徊花覆蓋,站在水岸上,大老遠便能嗅到花香。

石如琢站在水岸邊,看著水道來往的船隻,正在等待解溲的同僚。

一艘華貴的畫舫從她眼皮下盪過,畫舫上一眾女子正在彈奏樂器,絲竹之聲分外雅緻。

有一執筆之人正在專心畫畫,身邊不時有人過來想與她結識,她都未應,依舊專心於畫板之上,來者只能悻悻離開。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白肇初手裡的畫筆一頓,抬起頭,正好看見了岸上的石如琢。

「攻玉!」白肇初忍不住叫了一聲。

自從上次決裂之後,她們倆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沒見面了。

難得再見,卻是一人在水上,一人在岸。

石如琢分明看見了白肇初,也聽見她在喊自己,依舊置若罔聞,看了眼天際之後,冷臉轉身離開。

白肇初想要上岸,催著畫舫的主人將畫舫靠到岸邊。

主人得罪不起她,只好照辦。

白肇初急急衝上來,四下張望,已然不見石如琢的身影。

白肇初心情失落,沒有心思再陪那些世家女遊盪,便抱著畫板直接離開了。

回到去年歲末剛剛購置的宅子,白肇初的僕人說先前訂購的連筋接骨膏已經到了,她便拿了連筋接骨膏,匆匆去童府。

三日前白肇初去探望過童少潛,童少潛的手依舊沒有力氣,依舊拿不起鍋鏟子,童少潛自己戲言,她這雙手握個茶杯都抖,沒法做菜,與廢人沒有兩樣了。

白肇初知道她心情不好,便耐心地寬慰她、照顧她,一擲千金滿世界地為她尋方子,只為幫她治好。

出於愧疚的心態或是其他什麼,白肇初已經不想多想,她只願童姐姐能快點好起來。

以及……

長思和唐姐姐能有消息。

……

車馬不絕,商伍阻衢,大蒼京師變得更加繁盛了。

而身處海晏河清的博陵百姓們並未想到,一場巨大的波瀾即將席捲整個京都。

而這一切,得從西南那個小小的褚縣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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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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