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待吃過齋飯，出得殿外，慧智陪到了門口。陸澄道：「方丈法師事物駁雜，澄不敢過多打擾，眼下現場某已經勘測過，案情未明之前還要拜託方丈封鎖菩提院。了因師傅受到驚嚇也沒好好休息，不如先好好休息一番，澄明日再問他不遲。了悟小師傅若是無事，可否讓他帶澄四處轉轉？」

慧智略一思考，點頭道：「也好，陸檀越還請自便，貧道這就叫了悟過來。」但卻並沒有動。

陸澄問道：「不知方丈法師可還有什麼別的顧慮？」

慧智面露遲疑之色，道：「雖說圓識師弟的事實在是蹊蹺，但天光大亮，香客人來人往，衝撞了反而不美，陸檀越可否...」

陸澄瞭然，點頭道：「澄明白了，屍體從後門悄悄運走，但此事畢竟事關一條人命，瞞多半是瞞不住的，方丈法師還是要早作準備才是。」

慧智點頭道：「這是自然，圓識師弟平日寡言少語只一心鑽研佛法，先師在時還稱讚過他有佛性有慧根，燒炭自殺一事貧道是說什麼也不信的。此事頗為蹊蹺，貧道也有些糊塗，到時還要陸檀越為貧道解惑了。」

了悟得知陸澄點名要他在寺中轉轉，激動得臉都紅了，但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陸澄看着可愛，也不由微微一笑。

去柴房的路上，了悟似乎也覺得與陸澄熟悉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開始嘰嘰喳喳地給陸澄介紹起西明寺內各處來，什麼早些年法會又多熱鬧，哪邊的院子裏有蓮花池啦，東邊的殿外有什麼奇花異草了，哪個殿的僧人好說話，哪個殿的僧人性子急躁之類的。

陸澄不由奇道：「澄看小師傅年歲不大，怎麼對寺中如此了解？可是在此多年？」

了悟的笑容收了一下，但很快又綻開：「小僧本是孤兒，某日清晨被放到了寺門口，剛好被師父看到，於是就在寺中長大啦。」

陸澄沒想到是這樣的緣由，長安不少人家將孩子從小寄養在寺中祈福保平安，了悟說不定也是。未曾想卻是個孤兒，正在思考如何安慰他，了悟卻又笑開了，開口道：「不過師父跟我說前朝有個很厲害的大師法顯，三歲就出家了，後來成就很大，我在襁褓中就出家了，豈不是更勝人一籌？」

陸澄見了悟如此自信樂觀，一時也有些感動，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了悟小師傅日後的成就或許不輸法顯法師呢。」

幾人又走了一陣，陸澄又問：「了悟小師傅，不知這為圓識法師平日是什麼樣的，可與他人結仇？」

了悟歪著腦袋想了想，答道：「圓識師叔祖平時都待在菩提院裏，若說誰更了解他，可能就是了因師叔了。圓識師叔祖很早就來寺里了，聽方丈師叔祖說，圓識師叔祖並不是很小的時候來寺中，似乎是長到了二十多歲突然說要出家，家裏人苦勸不得，圓識師叔祖就離家出走了。但入寺以後，太師祖也稱讚圓識師叔祖有佛性，正是我釋門中人呢。圓識師叔祖平時不怎麼愛說話，聽了因師叔說，平日除了在菩提院檢查整理經書，就是在自己的靜修室參禪悟道。至於結仇，圓識師叔祖基本不到前殿來，也見不到什麼香客，又能結什麼仇呢？」

陸澄若有所思，又道：「那了因師傅又是如何呢？」

了悟低着頭說道：「了因師叔平時倒是很開朗，經常在寺中走來走去，有時候圓識師叔祖叫他幫忙都找不到人呢。但他最愛到前殿與香客們說話，方丈師叔祖本來不喜歡了因師叔這樣，但了因師叔似乎待人接物確實有一套，寺里來的多是女香客，了因師叔都能說動她們捐不少香火錢，阿彌陀佛。方丈師叔祖說他有商人的市儈，但圓識師叔祖似乎很信任他，還跟方丈師叔祖說世間大道，皆是修行，了因師叔長處在此，正該發揮長處。方丈師叔祖無法反駁，於是只有任由了因師叔去了。我們常說了因師叔與圓識師叔祖性格截然不同呢。不過我聽其他的沙彌說，了因師叔有時候也神神秘秘的，有一次常明半夜出茅房，結果看見了因師叔悄悄出去呢，我們都猜了因師叔是偷偷練功不想人知道。」

陸澄失笑道：「偷偷練功嗎？」

了悟聽他重複，又重重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小僧看先輩們所寫的《高僧傳》，裏面好多大師都會武，我們寺中雖然也有武課，但與《高僧傳》中的人物比起來可就差遠啦，要是了因師叔有什麼特別的練功法門，說不準真的在偷偷練功，要是他也能教教我就好了。」

陸澄聽他說的天真可愛，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兩人說着就到了堆積炭火的地方，這裏是一個不小的雜物間，但卻很暖和。陸澄問道：「平時你們怎麼取用炭火的呢？每次取用多少塊？」

了悟回答道：「一般都是由幾位師兄每旬取一次，用籃子裝好放在各處。一般一籃子裏有二十五塊，之前別的院子有人晚上冷所以多燒了炭，結果第二天昏昏沉沉，因此寺里就規定了二十五塊為一旬。但像菩提院這種存放經書的地方，除卻圓識師叔祖和了因師叔使用的側殿以外不許在別的地方燒炭的，他們的一籃子能用半個月，所以有時候菩提院還是有些冷颼颼。」他說着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彷彿真的有點冷。

「上次領炭火是什麼時候？」

「就在前兩天，因為又是新月了嘛，了因師叔也是前兩天剛領了二十五塊。」

陸澄道：「此處堆放了這麼多炭火，若是失火可不大好辦吧？」

了悟拉着陸澄出了雜物間，只見外面擺着兩個大水缸，了悟道：「所以這就是這水缸的用途了，平時也有師兄們在此看守，此處更是不許明火，所以師兄們要體格很好才能在此看守。」

陸澄點點頭，又想起一事，於是開口道：「寺中可有諸位師傅的在籍文冊？澄可否一觀？」

了悟抿起嘴唇思索道：「我們寺是皇家敕建，這些籍冊除卻祠部，善廣師叔祖應該也有保管，我帶你們去吧。」

取回了籍冊，已是黃昏時分。陸澄與慧智道別，言及明日再來。

出了寺門，聽到寺內鼓聲先響，鐘聲在後，悠悠揚揚，傳出去好遠。

陳廣湊上前問道：「陸縣尉，你覺得圓識是自殺還是他殺？」

陸澄回身看着西明寺的匾額，在夕陽的照耀下，別有一番肅穆之氣。陸澄接過沙彌遞過來的韁繩，利落地上了馬，低頭看着陳廣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而後一夾馬腹向西而去，陳廣哪裏還去想什麼信與不信，先跟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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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顯：東晉時著名僧人，三歲時就被父母送到寺院，此處指代年幼入寺而後成為大德的意願

《高僧傳》：南朝梁僧慧皎所寫佛教中人的傳記，又稱為《梁傳》，記錄了很多高僧大德的事迹，大概跟今日《名人傳》差不多。

菩提院：在西明寺中菩提院是存放經書的地方，所以對於防火十分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