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慧智就在陸澄身側,見此情景不由低頭合十念了兩句佛號。

陸澄走上前,食指中指併攏點在圓識脖子上,確認死亡之後收回手對跟在身後的趙長慶打個眼神,趙長慶點了點頭,蹲下身子,從背着的箱子中取出物什來準備做初步檢查。兩個人並著一個死人待在這斗室之中就有些狹窄,趙長慶檢查的過程中,陸澄在門口向里四下看了看,有道是麻雀雖小尚且五臟俱全,但這間斗室卻簡陋得有些可憐。

圓識身下放着一個破舊的蒲團,靠窗有一張小几,上面放着一個小香爐,香已燃盡,裏面是些香灰,旁邊放着一個茶釜與一個杯子,陸澄拿起杯子,裏面還有些液體,湊近一聞,有些葯香氣並著桂皮和薄荷之類的味道。陸澄又拿起香爐,輕輕晃動着聞了聞,確實有沉香的味道,不過許是燃盡了的緣故,味道已經淡了很多,但在斗室之中還隱隱約約地有些氣味。

另一側角落放着一個炭盆,裏面有幾塊焦炭,還隱隱冒着紅光。陸澄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捂住口鼻用火鉗撥了撥下盆里的焦炭,白煙升起,濺出些火花來。陸澄命人將火盆里的火花熄滅帶走後,又繼續檢查靜修室內。地上的草席看着甚是乾淨,陸澄拍了拍趙長慶的肩膀,示意他將草席也好好檢查一番。

自斗室出來,陸澄信步走到另一側的隔出來的書房,看得出圓識本人也藏書頗豐。他在書架旁看了看,紙卷與布袋混雜,上面的標籤垂落下來,陸澄隨意一看,不少都是佛教典籍,諸如《廣弘明集》,《法苑珠林》等,每一套都按順序由低到高堆疊,隨意取出一卷,解開系帶,展開空白處都是細細密密的註釋,正如了悟所言,圓識確實一心鑽研佛法,已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陸澄將書冊放回,回身看向圓識的平時常用的案幾。

案几上放着幾卷書,其中兩卷是攤開的,陸澄抬手拈起兩卷書書軸上的標籤,一是市面上常見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小字標註卷二,另一卷名為《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小字署名是三藏法師義凈,標註同樣是是卷二。從攤開的位置看,圓識似乎正在研究兩段話的異同,在《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上下空白處還寫有自己的疑惑,只不過寫到後面潦草了很多。這時候他看到一根毛筆隨意地放在案上,拿起來打開蓋子一看,上面有墨,已經幹了,旁邊的墨盒也是有墨且乾涸的狀態,陸澄回身看了看圓識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卷又看到這明顯沒有收拾過的毛筆和墨盒,頓時心生疑惑。

桌上的角落裏還放着些毛筆,他又打開一隻,這隻毛筆被清洗得很乾凈,又打開別的也是如此,陸澄暫時放下自己心中的疑惑,將筆放回原位。抬眼見到角落放着梳洗用的臉盆,上面搭著一條汗巾,陸澄上前看了看:盆中無水,汗巾卻是濕的。房間里並不暖和,許是因為前夜的炭火已經燒完,所以汗巾有些冰涼的扎手。他又掃了一眼書房各處擺設,這才走回靜修室。

那邊趙長慶也初次勘驗完畢,見陸澄回來,躬身行禮道:「陸縣尉,某剛才對屍體進行初步檢驗,確認死者面容發紅,嘴唇顏色鮮紅,判斷死於煤炭之毒,容某帶回去再行檢驗,填好屍格再作詳細說明。」

陸澄點點頭,對一旁的了因道:「了因師傅的禪房就在西側偏殿吧,不知澄可否去看看?」

了因自是連連答應,於是一行人又去了西側偏殿,路上碰到了歸來的陳廣,陳廣沖陸澄微微點了點頭,陸澄心知是中草堂義空所言與了因所說一致,面上不顯,內心自有一番計較。

進了西偏殿,正如了因自己所說,是個臨時休息的所在,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東西,看着也是空空蕩蕩的。左邊有個柜子,還有案幾草席等物。右邊則是床榻,地上放着個火盆,裏面有些零星的灰燼。陸澄在四處走了走,又在火盆旁邊停了停。

他起身看到角落柜子上放着一個籃子,於是問了因是什麼。了因說是前兩天領來的炭火,自己的和圓識的都在。陸澄命陳廣將籃子取下來,掀開外面遮蓋的布,果然見裏面碼放整整齊齊的炭火。陸澄拿起一根掂了掂,又放了回去,炭火不多,只就三四塊。又打開了一旁的柜子,見裏面放了僧衣僧袍等雜物,陸澄略略翻了翻,又合上了柜子。

出了殿外,外面陽光大亮,天空素凈如碧洗,正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陸澄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神志更加清明。他查探的時候一向不喜說話,陳廣趙長慶兩個也很熟悉他的習慣,故而也跟着不怎麼說話,一旁的幾個僧人倒是戰戰兢兢的,不知這位年輕的縣尉到底在想些什麼。這時從正殿的方向傳來陣陣擊鼓之聲,一聲接一聲連綿不斷,雖然所處並非深山,但鼓聲悠揚,迴音陣陣,讓人有種彷彿身處深山古寺的錯覺。見陸澄臉上露出些許疑惑之色,慧智微笑道:「這是齋鼓,陸檀越若是不嫌棄敝寺寒酸,不如用些齋飯再行勘察。」

陸澄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澄倒是沒發現竟已到了這個時辰,方丈不如先行一步,澄隨後就到。」

齋堂不僅供寺內僧侶以及暫居於此的各國僧侶使用,還有慕名而來的各地香客,慧智身為西明寺主,確實有些雜事要統籌安排,當下也不推脫,向陸澄行了禮便離開了。

慧智走後,陸澄在小院裏四處轉了轉,蹲在腳印旁看了半天,又比劃了些什麼,又問趙長慶要了毛刷掃了掃,「咦」了一聲。陳廣在一旁看着好奇,開口道:「陸縣尉在看什麼?」

陸澄站起身把毛刷還給趙長慶,臉上似笑非笑,搖頭不語。

一旁的趙長慶將毛刷收好,笑道:「陸縣尉這是在想案子呢,你懂什麼!」

陳廣抱胸說道:「好像你就懂多了似的,你不是說你家耶耶已經把畢生所學都寫下來了嗎?也沒見你多長進了。」

趙長慶臉上露出些自傲的神氣,說道:「我家哥哥的畢生所得,豈是一天兩天就能學完的?他已經寫了十年,漫說寫十年,二十年又有什麼稀奇?等我學完了,長安城第一仵作之名,嘿嘿,那還不是非我莫屬?」

陸澄也不管兩人在身後如何聒噪,只是在四處走動,最後在溪水旁停了停,對陳廣趙長慶道:「冬日裏這裏的流水也不結冰,倒也稀奇。」

趙長慶笑道:「陸縣尉有所不知,此處地下有溫泉,說不準這溪水也是因為地底熱才不結冰。」

陸澄又四處走了走,對陳廣趙長慶感慨道:「今日天氣不錯,這院中積雪也開始化了。」

陳廣問道:「縣尉為何不在進殿前先行查驗,眼下雪化,很多痕迹怕不是已經消失了?」

陸澄笑着搖了搖頭:「方才人多眼雜,若是兇手就在其中,又或者我的調查讓兇手想起了什麼其他的事情,旁人的性命反而受到了威脅,也是不美。不如就你我三人來的方便,但方丈好意,實在不能推脫。」

陳廣瞪大了眼睛,說道:「縣尉不會連寺主都懷疑吧?」

趙長慶在一旁給了陳廣一手肘,四下看了看,低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陸澄也沒回答陳廣的話,只是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不如去吃飯吧。」

到了齋堂,又是一處大殿,佔地極廣,粗略一看怕是可供千人用齋,趙長慶和陳廣在陸澄身後嘖嘖稱奇,陸澄也懶得理他們,見了悟在東北角跳着身子向他們揮手,於是走了過去。

齋飯也不過是清粥小菜配些炊餅,雖然簡單,但勝在清爽可口。陸澄穿着公服,來來往往間,有不少香客投來好奇的眼神,陸澄心裏給自己設計了好幾種大白天來寺中進香不務正業的理由,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圓識被殺一案怕是很快就要傳遍長安城了,他暗自苦笑一聲,暗下決心以後外出查案不如自己帶乾糧,又看身旁兩個狼吞虎咽的屬下,又加了一條:還要督促下屬帶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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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茶:在唐代以前茶更多類似於粥,裏面要加香料和調料調味,茶放在釜中熟煮是常用的食用方法。

書籍裝幀:唐代印刷術並未過多普及,所以書籍更多與早期竹簡類似,是捲起來的,其中有捲軸裝,旋風裝與經折裝等多種形式。

炭火毒:即一氧化碳中毒,在宋代宋慈《洗冤集錄》中記載,其屍軟而無傷。炭火毒中毒者一般會渾身發櫻桃紅色。

稱呼父親:耶耶哥哥均可,唐代沒有爹這種稱呼,如果在正式場合稱呼大人。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與《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是由兩位法師翻譯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前者由鳩摩羅什翻譯,後者由義凈翻譯。

資料來源:錢存訓《中國古代書史》,宋慈《洗冤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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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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