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東宮崇仁殿內燈火通明,賓客在其中推杯換盞,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與殿外北風蕭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次參加宴會的除了武氏的子侄還有如今在神都之中久負盛名的文人墨客,陸澄與李汝寧被有意無意地安排在了不起眼的角落,正和兩人心意。

兩人自掖庭回來正趕上宴會開始,於是躲在後面吃了些食物,觥籌交錯間,陸澄與李汝寧低聲說話也不會引發什麼注意。

陸澄從一旁的果盤中拿過幾個葡萄,低聲道:「如今根據我們已經有的,有四個問題需要解決。其一,聖人是怎麼知道兩位妃子暗行厭勝之術的?此事斷不會四處張揚,那麼告密的人是誰?其二,當初聖人派去暗中調查的人是誰?如果此人搜查了,必然會留下痕迹,為何一點痕迹都不露?其三,既然有暗中查訪,聖人又認定二妃真的有罪,應當是有什麼實證,證據是什麼?最後,二妃既然是被冤枉的,那麼必然是得罪了什麼人才有此大禍,此人與告密的人是否為同一人?究竟是誰?」她一邊說一邊將葡萄擺在桌子上,擺了一列。

李汝寧輕輕嘆息一聲,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那麼我們接下來應該如何去做呢?孫福子明確跟我們說了有人調查但卻也並不知是什麼人,而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此事總不好跟聖人的身邊人明著打聽。」

陸澄點了點頭,拿過頭兩顆葡萄放入口中道:「第一和第二個問題都需要驚動聖人身邊的近人,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們暫時不能走這兩條路。剩下兩個問題,此案應當並未驚動大理寺與刑部,所以也不會有什麼書面上的卷宗遺存,所以我們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當年在二妃住處真的搜查到了什麼實質性證據,使得聖人對此事深信不疑。」

「宗室犯罪證物一般會保留在太子官署的詹事府,應當屬太子三寺之一,宮中並未有管理宗室刑罰所在,如果還有什麼線索應當還是在東宮之中。」李汝寧眼睛一亮。

陸澄微笑道:「如此說來倒省了我們去旁處尋找了,但」她緊接着話鋒一轉,「距離那件事過去也有十多年了,證物是否留存尚未可知,七娘你也要有所準備。」

李汝寧抿了抿唇角,抬眼看向陸澄道:「我明白,不過那件事就發生在宮城之中,若是真有什麼證據也應當保在此處東宮,若是他們運回了大明宮那可真就麻煩了。」

陸澄不置可否,又道:「第三個問題暫時有思路,之後就是第四個問題,究竟是何人處心積慮要陷害二妃。相王宮中可有人因此受到什麼好處了么?」

李汝寧知道二妃離奇失蹤,首當其衝便是父親後宮之中是否有人藉此上位,不過她還是搖頭道:「你知道幼時我阿耶雖然也做過皇帝,但朝政還是把握在聖人手中,而後又有囚禁數年,我家中兄弟姊妹關係都很親近,如同平常人家。至於幾位娘娘,豆盧娘娘撫育我們兄妹長大,自我阿娘和娘子去后,數豆盧娘娘身份地位最為尊貴,但阿耶也並未將她扶為正室,而且她並無所出,這件事實在看不出對她有什麼好處。其他幾位娘娘,位份更低,娘子她們失蹤后阿耶鬱鬱寡歡了很久,更是沒聽說有哪位娘娘突然顯出來了。」她想起那時候幾個兄弟姐妹年歲尚幼,吵嚷着要母親,父親宮中的近人倒都盡心撫育幾位皇孫,外面政局變換,皇嗣一家倒是和和睦睦。

陸澄點頭道:「早聽聞豆盧娘子乃是豆盧欽望豆盧相公的侄女,如今豆盧相公兼著太子宮尹,今日倒是不在。」她又想到之前的豆盧成達,嘆息一聲,「豆盧本是小姓,我們倒也見識了不少。」

李汝寧忽然想起豆盧氏的背影,幼時她就聽聞豆盧氏不得父親喜歡,自己阿娘失蹤后,豆盧氏撫育自己兄妹,她性情溫柔穩重,雖然並未有自己的孩子,但對李隆基兄妹可以說得上是盡心儘力,然而在李汝寧的印象中她似乎不記得哪次會在豆盧娘娘居所看到過父親,也終究不知是什麼緣故。她正在想着,聽見陸澄說道:「若是與相王宮中無關,又為何會謀害兩位皇妃呢?」

李汝寧想起另外一事,開口道:「當年八月有人密告我阿耶謀反,當時若不是有忠僕作證,還不知會怎樣,這兩者之間是否會有什麼關聯?」

「你的意思是,二妃之死只是警告,其實目的一直在相王這裏?」陸澄摸了摸下巴,皺起了眉,「如果從這方面考慮,那嫌疑人可多了,首先是武氏,畢竟當時相王是皇嗣,據我所知,那時候聖人對太子人選還心有顧慮,若是相王真的有謀逆大罪,武氏做太子也並非沒有可能。」

李汝寧點頭道:「當時魏王還在世,若是我阿耶被定罪,這兩人獲利最大,除此之外,張氏兄弟那時候好像還不在,更不成氣候,還有誰?」她忽然反應過來陸澄說的另一個嫌疑人是誰,搖頭道:「伯父一家遠在房州,斷不至於此。」不過她心裏也同樣知道,伯父李顯年長,本就應該是太子的最佳人選,當時卻被貶外地不得歸京,幼弟卻在京中做皇嗣,若說動機,也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自高祖建立大唐以來,手足相輕,謀反叛亂層出不窮,即使是嫡親兄弟也不代表不會下死手。

陸澄沉吟著說道:「但殿下確實不必急於一時,這樣的手段不像是殿下所能做出來的。誰不知殿下生性仁德,手足相殘實在太過了。」

李汝寧長舒一口氣道:「若是我們最後查出了我們不想查到的結果,我倒情願沒有查過。」

兩人在此處絮絮低語,忽然聽到殿中喧嘩聲大起,兩人抬眼看去,只見前面有人圍攏,當中一位娘子身上流光溢彩,此時正站在殿中眉頭緊皺不知在說些什麼。陸澄隔得遠看不很清楚,但只看她那身衣裙便知道這就是那位太子家的七娘,安樂郡主李裹兒。她身上穿的,正是太子給她的生辰禮物百鳥裙。據稱這裙子光線不同色彩也不盡相同,變幻莫測,鮮艷異常。

眼見賓客們都聚攏過去,陸澄與李汝寧也走到人群外圍,走得近了才聽明白原來剛才給李裹兒斟酒的侍女不小心將葡萄酒灑在了她的裙子上,這裙子名貴異常,李裹兒自然氣惱至極。

李汝寧看到那鮮艷的裙子下擺有一小塊紫紅色的印記,想起幾個月前在姑母太平公主家中宴會自己喝了不少酒而後出去散步的往事,偷眼看向陸澄,臉上不由微微一紅,心道若不是因為喝了那麼多酒,自己斷不會做出那等大膽之事。卻見陸澄眉頭微蹙,顯然很關注安樂公主這邊的事,全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一時又有些羞窘,不由隔着衣袖掐了掐陸澄的胳膊。

陸澄只覺得手臂一疼,回身看去但見身旁的少女臉上含羞帶怯,眼波流轉間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下一軟,柔聲道:「你看,這原來是侍女之間互相下絆子耍手段呢。」

李汝寧也覺得剛才的行為有些傻氣,聽陸澄這麼說,向前面看去,原來灑葡萄酒的宮人是李裹兒的侍女,她在拿着壺倒酒的時候被李裹兒另一個宮女貌似無意地推了一下,重心不穩所以才潑髒了李裹兒的裙子,兩個人一個說是無心,另一個說對方有意,好不熱鬧。

只聽李重福開口道:「七娘的裙子還是儘早換下來為好,也讓她們看看好好清理一番。」

沒想到這句話倒是引得李裹兒心中更氣:「這裙子怕是已經污濁了,大哥長着眼睛還看不出來嗎?清理,還清理些什麼!」

李重福一直拿這個嫡出的妹妹沒轍,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裏,太子不在,他身為皇孫就代為主持這麼一小會就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只覺得自己如芒在背,面紅如血,尷尬異常。

一旁的李重俊笑道:「七妹想要如何處置?這宮人弄髒了七娘的裙子,自然罪無可赦,但卻是被這位宮人絆倒,依我看來,兩人都有罪過,不如就罰這兩人賠一條新裙子給你好了。」

李裹兒怒極反笑:「三哥真是好算計,玉娘和芸娘都是我宮中的侍女,哪有辦法賠一條裙子給我?我又何時需要兩個宮女賠東西?你表面上是幫大哥說話處理此事,其實還不是讓我自己自認倒霉?順便給自己樹立個以德服人的樣子,做給誰看?罷了,這宴會也是無趣,我這便出宮去,也好過礙你們的眼!」

李重福聽聞此言更覺頭大,開口道:「都是一家人,不如七娘說說如何處理此事?」

李裹兒看到周圍的人,冷笑道:「不過是一條裙子罷了,兩位哥哥倒也不必如此,顯得我李家女兒連條裙子都穿不起似的,更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倒讓他人看了笑話。」她本來並不打算將此事擴大,被潑到也只是驚叫一聲,誰知宴會上的人各懷心思,越聚越多,她心中煩躁,更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回身看到自己的駙馬畏縮在人群之外,更覺頭大,向李重福略一行禮道:「耶耶哪裏我就不去請安了,勞煩大哥幫我轉達,今日很盡興,安樂這便回去了。」她向來被寵壞了,無論是剛才兩個侍女你一言我一語,還是後面兩個庶出的哥哥暗諷她不依不饒,都讓她覺得顏面盡失,只想着離開此地,全然不顧別的什麼。

李裹兒一走,幾個她要好的王公貴族也不想久留,殿中立刻冷清了不少,其他人也不敢多說,李重福心中氣惱卻又無計可施,只得在其中活躍氣氛不提。

陸澄回到自己的座位還在思考着什麼,於是李汝寧問道:「剛才的事是有什麼別的玄機?你在想什麼?」

陸澄笑了笑,看周圍並無人注意這裏,藉著衣擺寬大悄悄握住李汝寧的手,壓低嗓子,語氣中帶着一絲興奮地開口道:「除了武氏,還有人也有動機做出那件事,是了,怎麼會忽視了呢。」

「誰?」

「內侍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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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殿是長安東宮的宮殿名,具體用處不祥,關於洛陽東宮似乎考古並未展開,史料也沒有什麼信息,所以此處杜撰。

詹事府:詹事府是太子官署的最高機關,下轄太子家令寺,太子仆寺與太子率更寺,掌管時歷,禮樂和宗室刑政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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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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