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南柯

第四十章 南柯

中秋佳節,皇家盛宴。賓朋滿座,觥籌交錯。

本是良辰美景,卻陡生變故,刀光劍影。

眼看木楚宛的劍就要刺進宇文昊的身體,一把劍橫空劈了過來。

木楚宛下意識去擋,那劍的力氣震的木楚宛手腕發麻,無法控制,只能順勢改變了方向。

這一改變方向,木楚宛便錯過了刺殺宇文昊的最好時機。

見宇文昊逃走,木楚宛憤怒地盯著來者,一張熟悉的臉將木楚宛心底所有的堅強冷漠瞬間擊得粉碎。

楊懌手持棠溪劍,招招向著木楚宛殺來。

鐵劍落地,右手腕不住的顫抖著。鑽心的疼痛,血順著手指一滴一滴流到地上。

不敢看向楊懌,木楚宛不敢相信楊懌看到是自己的時候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怒不可遏?悲不自勝?還是不以為然?

「君上有旨,即刻遣人押送刺客回將軍府,嚴加看管,不得有誤。另,命護國大將軍楊懌一月內攻下魏國,誤期軍法處置,將軍府全府上下一律斬殺。」

木楚宛愣愣的看著宣旨的太監,眼神中是對自己滿滿的嘲諷。

「木楚宛你可真是蠢,宇文昊連楊懌的命都不在乎,又怎麼會理會將軍府大大小小的人命呢?」

「君王的威嚴怎麼會是你這一個敵國亡將之女可以挑戰的?今天的出手,宇文昊想要的不過是一次逼楊懌攻打南魏的機會,就算這次你不出手,宇文昊也會逼得你出手,不論木楚宛作何選擇,最終的結果都不會改變。」

「交換條件?答不答應,答應后做不做,憑的全是宇文昊的心情而已。」

木楚宛心底深深的後悔,後悔自己不該輕易相信宇文昊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還會對一個為自己拼死拼活的將領留有一絲善意。

「宇文昊,你好狠毒的心,我今天殺不了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就算要等上三千年,我也不會放過你。」木楚宛撕心裂肺的控訴著,卻引不起楊懌的目光。

「也許是終於對我絕望了吧。」身邊的木楚宛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滴落。

「又或許……他是心疼你的右手,不忍得看你或者是在責怪自己呢?」我道出了另一個可能,也是我回想起楊懌記憶中的一幕幕後更加肯定的猜測。

「心疼我……」木楚宛喃喃著,「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時我怎麼就沒想到……我本以為他是對我絕望了,終於厭棄我了。可是沒想到,原來他是在自責,為廢了我的右手自責。」

「其實一直以來,就只有我一個人背棄了我們的愛情,以我認為對的方式。」木楚宛低頭不語,良久,又喃喃道:「真是個傻蛋!」

「咳……你那時可真傻,居然想單槍匹馬和一個勢力滔天又城府極深的皇帝抗衡。」我怕木楚宛現在自己的情緒中,更加痛苦,忙轉移話題,又給木楚宛滿上一杯。

「是啊,我沒怎麼和君王打過交道,只以為所有的君王都像爹爹口中所說的那樣,情深義重、胸有溝壑、寬厚待人,卻沒想到,遇到的兩個,每一個好的。」

我嘆息的搖搖頭,同時給自己又滿上一杯。剛要送入口中,就被人一把攔住。

「喝一杯就可以了,老闆難道真的以為我剛剛沒看見?」攔我的人是君不知。

他接過我的酒,直接送入自己口中,「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喝酒喝多了誤事傷身,老闆還是乖乖的好。」

「哦。」我乖乖應下,君不知眼中還存有剛剛那股化不開的擔憂,即使努力隱藏,卻還是很容易就能從微蹙的眉頭中看出來。

我不能懂得君不知到底在擔憂什麼。

刺殺皇帝是大罪,木楚宛這次是真的被囚禁了。

這一個月,木楚宛都被關在小小的東廂房中,一日三餐都有專人看管。說是看管,但是看管的人都是楊懌的人,木楚宛雖是罪人,卻還是在楊懌的暗中叮囑下被照顧的無微不至。

之前的七年,這間房中都只有木楚宛一人,雖然楊懌吩咐了下人要保持房間的清潔,可是木楚宛擔憂別人看到自己的樣子,並不允許打掃的下人進屋。

開始時木楚宛還可以自己打掃打掃,可日子久了,被千年蠱發作的痛苦折磨的木楚宛早已失去了心氣。慢慢的,房間里就堆積了厚厚的灰塵。如今因為沒有人敢光明正大的照看木楚宛,房間里顯得更加空蕩,了無生機。

再見到楊懌時,木楚宛右手腕纏著繃帶,坐在地上,頭髮披散下來,面容憔悴,斜靠在床邊。

「七年未曾正式見過,上次也只是匆匆一面,楊將軍今日來,是要來問罪的嗎?」

「我明日,就要出征了。」

「這麼快?」木楚宛脫口而出,又覺不妥,說道:「那我就祝將軍,旗開得勝了。」話中帶刺,劍拔弩張。

楊懌的語氣依舊溫柔,道:「我……我會儘力不傷害你的家鄉。」都到了這時,楊懌還是顧慮著木楚宛是南魏人的身份。

木楚宛心中一慌,「家鄉?我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我還有什麼家鄉?」淚水奪眶而出,心底的委屈瘋狂地發泄著,卻又被理性制止住,「若不是攸寧公主的生母救了我,我早就成為那個昏君的刀下鬼了。你以為宇文昊是什麼好東西嗎?楊懌,世人都傳你是個有勇有謀的良將,可我看,你就是個大傻子,你難道也想落得我爹爹那樣的下場?」

即使知道忠君在楊懌心中是比信仰還純凈的存在,可木楚宛還是忍不住開口想要阻攔。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殺了我。一個是君,一個是你。如果我一定要死在誰的手上,我希望是你或者是阿昊。這樣,我雖死無憾。」

楊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木楚宛大笑起來,「好一個雖死無憾,楊懌啊楊懌,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一個要殺你,一個被人要挾著要殺你,楊懌啊楊懌,你可真會選。

木楚宛笑得越來越凄厲。

為什麼偏偏是自己?

為什麼偏偏是楊懌?

為什麼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幸福,卻要被宇文昊奪走?

「你為什麼不放過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我想要的,你為什麼要毀了我的全部?」木楚宛悲痛的哀嚎。

可是明明是控訴宇文昊的哀嚎,在楊懌耳中,卻是木楚宛對自己的憎恨。原來那時楊懌誤會了,就連我,這個局外人,在看到這個場景時,也誤會了。

「如你所願,這是你的休書,我放過你,從今天開始,你可以離開這裡,自由了。君上那邊,我會解決,阿宛……別想著報仇了,我會替你殺了南魏的君主,等這一仗過後……只要你想,我將我的命賠給你。」

還是到了這一幕。兩個彼此深愛的人,終究還是決定要徹底分開。

楊懌眼中只剩愛與不舍,木楚宛的眼中也只剩下愛與心疼。

木楚宛深深的看著楊懌,「你的命,我不在乎,我也不要。希望宇文昊真值得你為他賣命。這條命就當我賠給你的,就像你說的,如我所願,從今以後,咱們二人兩清了。」

木楚宛知道,終於,從此刻起,那個溫柔如玉般的少年英雄,不再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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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將軍府,陽光柔和,輕輕灑下。木楚宛張開手掌,迎著陽光,感受著從指間傳來的溫暖,恍若隔世。離開了楊懌,現在的木楚宛根本就沒有容身之地。

只簡單思考了一番,木楚宛決定打點好一切,就去找宇文昊。

三天後,木楚宛找到了攸寧。話沒多說,木楚宛只道讓攸寧帶路。

皇宮裡的僕人都被退了下去。王位上,宇文昊手裡把玩著一個手掌大的黑桃木劍,居高臨下的看著木楚宛。

「你可知道,面聖不跪,可是大不敬,會被殺頭的。」宇文昊將木劍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玩味的說道:「還是說,你跟我一樣,都嫌你的命……太長了。」

木楚宛站在大殿下,一襲黑衣包裹著全身,腰間別著楊懌同休書一起給她的赤霄劍。

「看來,你也到了最後的時候。全身上下包裹的密不透風,是不敢見人,還是怕別人不敢見你?」宇文昊語氣輕浮,嘴角微挑,面容無辜的就像一位鄰家少年。

木楚宛緊咬嘴唇,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自從離開將軍府不久,木楚宛身上皮膚的透明程度越來越嚴重,連臉上、四肢都已經開始出現大片的透明區域。就像宇文昊說的,這應該是到了千年蠱最後的時候。換言之,木楚宛將不久於人世。

「哦對了,之前忘記和你說,你是不能夠離開將軍府的,你中的千年蠱是以將軍府為界,一旦你離開將軍府超過三天,就會加速蠱的發作,你呀你,命不久矣嘍。」

每一步宇文昊都算到了。

他算到了楊懌會為了木楚宛能夠好好活著,寧願自己放手,也算到了木楚宛會在離開將軍府後來找自己。不然,他怎麼可能會輕易答應楊懌就這樣放過木楚宛?

這麼說來,楊懌算是間接加速了木楚宛的死亡。

我瞥了瞥窗外偷看的楊懌,果然,他的臉色變得愈發不好,身形也微微晃動。看來,楊懌總算是看清了宇文昊真正的樣子。

我並沒有阻擋楊懌繼續看下去,現實往往都是殘酷的,可是就算再殘酷,每個人也必須接受。不然楊懌這三千年的等待與尋找,木楚宛這三千年的痛苦與折磨又算什麼呢?

「廢話少說,我就想問問你,咱們之間的交易究竟還作不作數。」

「當然作數。」

「作數?你讓我如何相信你,上次計劃你竟然威脅他要傷害將軍府的人。」

「上次?你上次明明就是想要殺我。」

「哼……」木楚宛輕蔑的一笑,「沒錯,我就是想殺你。可是我們的交易中,有說過我不能殺你嗎?」

宇文昊恨恨的盯著木楚宛,忽而笑了,「你說得對,我是沒有說過,算我栽了一遭。」

「我要你幫我混進楊懌的軍中。」木楚宛有些精神恍惚。

「你認為,我憑什麼會相信一個一而再再而三狠了心想要殺了我的人?」宇文昊覺得十分可笑。

「因為我不想死,你說的對,活著,總比死了好。」木楚宛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呵,世人皆如此,你的決定,是對的。」宇文昊沉思了一下,招來身邊的貼身太監,在他的耳邊囑咐了一番。那小太監聽后,應了一聲就退下了。

「你明日就跟著我們出征,到石文蘇的賬下,他會安排你跟著楊懌。」

木楚宛眼中毫無波瀾,不再理會宇文昊,轉身就要走出皇宮。

「喂,假公主」宇文昊叫停了木楚宛,毫無邏輯的說了一句,「絕塵真是一匹上好的黑馬。」

木楚宛不明所以,沒多深想,不再理會宇文昊,走出了皇宮。

木楚宛也許不明白,但因這一句話,我卻豁然開朗。聽宇文昊話中的意思,想必南魏君主認定北齊皇帝身騎黑馬從而認錯了楊懌的消息,也不是木楚宛給的了。

出了皇宮的木楚宛隨意尋了個客棧,就住了下來。

木楚宛住的房間恰好能看到窗外天邊的星星。不知怎得,看著眼前的夜空,木楚宛覺得心情十分平靜。回想這幾年的點點滴滴,竟如浮生一大夢。

想著想著,木楚宛漸漸的睡著了。那晚,她果然做了一個夢。一個她用了生命都想換來的夢。

夢裡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對著自己喊道:「夫人夫人,你看,下雪了。」一旁走路搖搖晃晃的半大娃娃,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戳著地上的積雪,嘴裡嘟囔著:「爹爹,娘娘,雪……雪……」而自己撣去少年肩上的落雪,牽著另一個半大的女娃娃,對著這飄灑的雪花許願。

就如那年的冬季初雪,就如那年許下的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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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煮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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