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記憶

「不論是自己選擇丟棄記憶，還是意外丟失，總之，當你的記憶脫離了命軌，那它就不再被命軌承認。等到你想要尋回它，就表示著你輕易玩弄了命軌，這世間萬物，都是有輪迴因果的，你輕易放棄了它，它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你呢？渾身撕裂、靈力大減、陰德散盡這都是輕的，這整個過程忽而奇癢忽而劇痛，猶如世間酷刑輪番上陣，天雷與之相比也只是小巫見大巫。這般痛苦，不論你是仙、人還是妖，都難以承受。」

「況且即使你強撐著度過這一劫又一劫，結果可能也只是白費，還要看命數如何。不過這種痛苦的感覺會跟隨你一輩子，而且就算你的記憶再次全部消失，這感覺也會永遠跟著你。」

「這還是在當初此人沒有做得太過決絕的情況下。如果一個人徹底放棄了自己的某段記憶，那就算是豁出命，也不可能再尋回來了，這算是對這個人徹底放棄這段記憶的代價。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的對這段記憶這麼傷心或者嫌棄，那怎麼會想要尋回呢？所以也就無所謂什麼代價不代價的了。」

「不會的……，這怎麼捨得……」

從君不知聽我的這番解釋開始，他眉宇間的就蘊著濃厚的憂愁，似是想到什麼又難以接受。

嘴中喃喃的話語也不是十分明朗，但是我知道，他這個樣子，只會是關於一個人。一個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樣的存在的人。

顧不得心中的酸楚。

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向他承認我知道他心中又那個女子的存在，現如今，我究竟該怎樣去安慰他呢？

「老闆，你答應我，不論你知道了什麼，都不要去尋那些你曾經失去的記憶，不論什麼原因，好嗎？」

君不知雙手撫在我的手臂上，言語激動。

我正要應下，低頭正好看見君不知裸露出的手腕。

君不知一直以來的膚色都十分蒼白無暇，可是今天這手腕上卻出現一圈傷疤。

這一圈的傷疤上有規律的排布著形狀大小相同的傷口。

從傷口的深度和結痂的程度看來，應該是曾經常年拷了一副尖刺手銬，險些就與皮肉長死，后又一把扯下手銬，才形成了今日的傷。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雙手，那手並不似君不知的手那般蒼白，但是手上也有著同樣的傷痕。

君不知的手腕，是舊傷，而我腦海中的這雙手，受的是新傷。

「木……木楚宛……」

阿團的聲音將我從腦海中的畫面拉回，我發現面前的君不知彷彿也是剛剛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見我盯著他的手腕出神，君不知忙撤回手，將傷痕遮起來，問阿團：「木楚宛她回憶起了？」

阿團點點頭。

我示意君不知、阿團同我一起進屋，進屋之前我留意了一下，君不知手腕上的傷，又一次消失了。

屋中，木楚宛正坐在圓凳上，眼望窗外出神。

梧葉鎮的光都來自皎梧葉，沒有溫度，有些清冷。

皎皎的光打在木楚宛消瘦的身上，襯出幾分寂寞，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木……木姑娘？」我小心翼翼的喊道，擔心會嚇到這個動蕩的魂魄。

木楚宛轉身看向我，扶著窗邊起身，對我抱拳作揖。

「雖不知姑娘何人，但既然姑娘花費心力救我遠離那無休止的折磨，不論需要我做什麼，木楚宛都願意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木楚宛強撐著拱手作揖，說的每一句話都好似耗費著最後一絲氣力。

我忙上前，扶起她到一旁的床榻上。

「你怎麼不在床上休息，只坐在凳子上。」

「雖然這屋子簡單了些，但是布置有致，乾淨無塵，想是有主的屋子。沒有主人允許，我自然是不能隨意亂坐，這一身遭亂，恐會髒了主人家床鋪的。」

木楚宛的一言一行，足以看到她出身名門的修養。

「不介意不介意的，你趕緊坐，別再費什麼心神。」

木楚宛在我的幫忙下坐在了床榻上，剛剛坐穩，她便開口問我：「不知道這位姑娘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但說無妨。」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將這些時日有關楊懌和木楚宛的事情，揀了些可以說的重點告訴了木楚宛。

「楊懌托我問問你，在那些個相處的日子裡，你到底對他有沒有過一絲的傾心？」我留意著木楚宛的表情，「他說，如果有，就請我把他這份記憶轉交給你，如果沒有……那就請我將這記憶毀了，告訴你，他不再等了。」

我從水鏡中取出楊懌的記憶，已經絮狀的記憶漂浮在手上，記憶左右移動、若隱若現。

將記憶混入滄海巫山酒中，過渡到木楚宛的掌心，楊懌的記憶就像是認得木楚宛身上的氣息，移動的更加歡快了些。

「那傻小子……」木楚宛的眼中泛起了霧，嘴角卻掛著粲然的笑意，「都快三千年了，還是這麼笨……」

「那就麻煩老闆……」木楚宛盯著掌中的記憶許久，又將手中的記憶遞到我面前，想要交還與我，語氣淡淡的開口，「告訴他，別等了，輪迴去吧。」

「這……」我大驚，看木楚宛並不像是對楊懌絲毫無情的樣子，為什麼要拒絕的這麼堅決？「楊懌就在我們酒館，你不見見他？」

木楚宛決然一笑，笑意中是悲愴的蒼涼，「不見了，本就是我對不起他，實在是……沒面目見他，他不會希望再見到我的。」

君不知稍稍擋了下木楚宛遞過來的手，道：「不要急著拒絕，有些事情，你替他做的選擇並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在錯過之後，又再次遇到。」

聽了君不知的話，木楚宛若有所思，緩緩縮回手，思考了良久，點了點頭。

得到木楚宛的示意，我將那段記憶重新放回水鏡中，悄悄問君不知：「你剛剛那一套一套的，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有感而發。」

「還有感而發？騙人，搞得你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我打趣道。

君不知看著我淺淺一笑，拍了下我的額頭，沒有言語。

我見君不知不回答，心中一黯，就將注意力放回了水鏡中。

鏡中畫面漸起，一片雪白。

我回想了下，原來是那一年的冬季初雪，月上梢頭，二人相偎樹下，默默許下心中所願。

細密的雪花交叉、垂直落下，將軍府銀裝素裹。

木楚宛許完願，率先睜開了眼睛，痴痴定定的看著一旁還在閉目許願的楊懌。

境外的木楚宛欣慰的看著鏡中的二人，眼中的羨慕溢於言表。

現在的自己羨慕曾經的自己，因為那時的自己擁有幸福安寧的生活。

只是可惜那時的木楚宛並不能了解楊懌的心中所想，但是現在通過水鏡，楊懌許願時在心中默念的鏗鏘的話語回蕩在內室中。

「我楊懌一心愿早日助君上統一天下，償還君恩，好以自由之身帶心愛之人踏遍世間大好河山。我心所願，皆為所愛，願我與夫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開，若能如此，我楊懌，別無他求。」

鏡中畫面戛然而止。

「他最想要的……不是統一天下嗎？怎麼……會是我……到頭來，竟是我理解錯了？」

楊懌想要交給木楚宛的這一段記憶，是他生前最大的遺憾。死後的每一天，楊懌都在恨自己為何不將心中所念所想親口告訴木楚宛。

這一個過錯，就錯過了二人的一生。

「明明是命運將我刺的遍體鱗傷，我卻將最愛我的人傷的粉身碎骨。我才是那個傻子，我才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大傻子。」

木楚宛緩緩閉上雙眼，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一滴一滴沿著下顎砸在放在膝上的手掌中，淚水砸中的瞬間，木楚宛的手無意識的握起，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可是結果抓到的，也只是虛無。

「木姑娘……」我將木楚宛從自己的情緒中喚回，思索再三，狠心問道：「當初，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木楚宛閉上眼，示意我將她的記憶放入水鏡，告訴我故事發生的時段。

「當初啊……」

木楚宛淚眼婆娑望著水鏡，哽咽的話語一點點在我耳邊響起。那是三千年前，木楚宛的故事，也是在她與楊懌的故事中，我沒有看到的那一部分。

「還是在我沒有嫁給楊懌之前，那時的我，還是個只知道習武讀書的小姑娘……」

水鏡上泛起層層波紋，一片美輪美奐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

江南的湖面，碧水微瀾。朝陽如點點碎金，灑在湖面上，晃著人眼，亂著人心。

一名威武的將軍，身著金盔金甲，右手領著一位七八歲、拿著柄木劍的小女孩。

「囡囡，爹爹要出門打仗了，想不想爹爹？」

女孩的小臉圓嘟嘟的，臉頰上的梨渦十分可愛。

「想，爹爹是大英雄，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女孩舉高了雙手，求著鬧著要父親的抱抱，「我以後也要當大將軍，我以後也要當大英雄。」

男人將女孩高高舉過頭頂，架在脖子上，女孩高興地咯咯直笑。

「爹爹不想你將來當將軍」，男人望向眼前錦繡的河山，眼神複雜，嘴角苦澀，「爹爹只想你將來嫁一戶好人家，有一個真心疼你的好夫君。」

肩上的女孩不諳世事的玩著木劍，嘴裡重複著：「好夫君，好夫君。」

男人聽到女孩稚嫩的嗓音，滄桑的眼神瞬間變得柔情似水。

十年時間，風雲變幻。

男人一直在外征戰，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稚嫩的女孩早已長得亭亭玉立，凌厲的眼神，笑起來兩個淺淺的梨渦，長相秀美不乏英氣。

一手漂亮的劍法使得出神入化，腳下的輕功非比尋常。

正是長大了的木楚宛。

此時的木楚宛，正在十年前與木老將軍分別的地方練劍。

「小姐小姐」，遠處一個素衣女孩面色慌張，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攸寧公主請您現在進宮喝茶。」

木楚宛收劍入鞘，蹙眉思索，跟著小丫鬟進了皇宮。

這十年內，木楚宛將自己關在將軍府里，潛心習武，極少出門。

將軍府外的人顯少有認識木楚宛的女裝，攸寧公主是這十年內木楚宛與外界常有交流的人。

攸寧公主的生母是木自南的妹妹，算來，攸寧理應喚木楚宛一句姐姐的。

因為攸寧公主在宮中並沒有什麼地位，出入宮中也就沒有像哥哥弟弟那樣被看管的嚴實。

所以平時二人都是在宮外見面，也樂得自由。

可這是第一次，攸寧公主差人邀請木楚宛進皇宮見面。

也就是這次見面，木楚宛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公主？」木楚宛進入寢殿時，攸寧公主雙眼無神的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身邊是各種打碎的器物，手上被打碎的瓷器劃得滿是口子。看起來就是個沒有心機的孩子，惹人心疼。

「攸寧？你怎麼了？」木楚宛看到這樣，連忙上前。

「都抓起來了……都抓起來了……」，攸寧不回答，紅著眼眶喃喃。

木楚宛將攸寧公主扶到床上，「攸寧？你看看我，我是阿宛。」

攸寧聽到阿宛這個名字，雙眼漸漸有了焦距，盯著面前的人，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伏在木楚宛的肩上低聲啜泣。

「阿娘……阿娘被抓走了，師傅被抓走了，就連舅舅也被抓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