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崩

駕崩

「呵!」劉徹冷眼睨著林皋,半天才吐出一個字。公主通姦,太子謀逆,公卿貪污,真是有本事。

他素來對衛家恩重,沒想到倒養出一群白眼狼來了。但是林皋一人之言的確不可信,若是能接着機會考驗考驗兩個孩子,也未嘗不可。

未央宮此時人心惶惶,光祿勛、衛尉在宮中往來盤查,一時間人人自危。

劉據臉色嚴峻,在丙甲殿來回踱步。剛剛才聽得父皇夢魘,他正準備去榻前問候,誰知道就被攔在了太子宮門口,說陛下有令,太子宮全員禁出,他也不能例外。

太子宮外的消息一點也傳不進來,太子妃薛婍帶着皇孫劉永走了過來,她拉着劉據坐下,又為他續了一杯茶:「殿下莫要憂心,此時莫要消息,或許才是最好的消息,殿下好歹把早膳用了。」

劉據捏著茶杯怔愣片刻,才咬牙切齒道:「父皇疑心宮中有巫蠱,卻把孤的太子宮禁閉起來是什麼意思?難道父皇懷疑是孤乾的嗎?」這些年父皇偏心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如此懷疑他?既然閉宮,會不會下一刻就要殺他!

如今他被關着,還有劉弗陵在外虎視眈眈。

他心亂如麻。

劉弗陵按著自己早起的規矩,讀完一篇書,然後去給顏徵請安,對着九華殿外肅然立着的衛士恍若未見。

九華殿如今只有他們母子倆居住,走到綰心堂,顏徵已經梳妝好,坐在榻上等著宮人擺早飯,看她臉色,像是沒有睡好。

劉弗陵規規矩矩給母親問了早安,說道:「母親是沒有休息好嗎?」

顏徵在孩子面前一向淡定,此時也勉強撐起一個笑容來:「外面吵了些沒睡好,沒什麼。」

劉弗陵坐在顏徵對面,兩手撐著臉,說道:「母親不必憂心,等父皇查出行使巫蠱之人,自然就沒什麼事了。」宮人擺好飯,退立一邊。

他給母親夾了一個蛋卷,又給自己夾了一個,啃了一口,似是無意說道:「我看外面安靜得很,這早膳也還豐盛,想必是無事的,再者,外面行得端坐得正,沒什麼可怕的。」

顏徵嘆息一聲,才道:「就怕他人別有用心。」她的這個兒子生下來似乎就格外聰明,年紀輕輕卻行事比別的孩子穩重。陛下時常嘆息陳娘娘當年有多希望見着這個孩子出世,可惜沒見着......

聽聞陳娘娘臨走之時還來看過自己,自己竟然睡過去了,本以為只是小別,沒想到卻是生離死別,她眼睛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母親又想陳娘娘了?」劉弗陵偏頭看着自己的母親,父皇不幸後宮,母親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憂鬱之色,可只要一想起陳娘娘,就總是清淚漣漣。

顏徵拭淚的手頓了頓,笑道:「母親讓弗陵見笑了。」

第三日,天子依舊沒有鬆口解了二位皇子的禁閉,反而兩人都不約而同聽到了皇帝懷疑自己巫蠱謀逆的消息。聽聞衛皇后跪在陛下殿外求情,反而被陛下呵斥回去,不許出椒房殿。

第五日,太子在丙甲殿含怒傷了一個內傷,九華殿卻傳出六皇子感染風寒發熱的消息。

劉徹在寢殿內大驚,連忙派了太醫令過去。

劉弗陵瞭然。

第七日,太子指使宮中小黃門往椒房殿、丞相府傳遞訊息被攔住,天子遣使呵斥。

第十日,六皇子持劍欲出,衛士把他團團圍住,他卻對左右說道:「孤聽聞父子之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請諸位待我傳達,孤欲見天子。」不許。

十一日,六皇子闖出九華殿,衛士要攔,他卻橫劍於頸上,一路行至太子寢殿外,棄劍伏拜,高呼:「為兒孫者,聽聞父親染恙,不能親自前來侍候,是為不孝;為臣僕者,聽聞君主憂慮,不能為主上解憂,是為不忠。然兒臣不願做不忠不孝之人,故此前來求見父皇。」

劉徹躺在榻上,手裏捏著劉據想要往出送的幾封信,臉上終於露出點笑容,見林皋望過來,又收斂了笑容:「還不夠,讓他跪着吧。」

他倒要看看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能跪到什麼時候。

等到午時用膳,林皋望望外面的日頭,才開口勸導:「陛下,六皇子才六歲,這都跪了一個時辰了,讓他起來吧,不然膝蓋得出問題。」

劉徹本來慢條斯理地喝着湯,聞言也是一愣,皺眉吩咐黃余:「去讓他進......讓他回去。」

林皋搖了搖頭,這時候了,還試探呢。雖然說他感覺這幾年和陛下相處,陛下似乎沒有史書上記載的那麼無情了,但還是時不時露出點從前的多疑寡信來。

黃余走出去,躬身對着劉弗陵說道:「殿下,陛下讓您回去呢。」

劉弗陵搖了搖頭,嘴唇發白眼神卻極為堅定:「孤不見到父皇,便不回去。」說着,太重重喘息了幾聲,似乎一聲喘不上來,就再也連不上氣了。都跪了這麼久了,再回去,豈不是前面做的都白費了嗎!

黃余再三勸說,可六皇子就是不肯回去,他沒有辦法,只能回去如實稟告陛下。

劉徹嘆了口氣,心裏對劉弗陵的評價又高了許多。

過了兩刻鐘,外面傳來消息,六皇子暈倒了。劉徹連忙站起來,讓人把六皇子抱進來。

劉弗陵見着劉徹,眼睛突然就濕潤了,淚珠像黃豆般撒了下來,他揪著劉徹的袖子,聲音極其委屈:「父皇是不要孩兒了嗎?」

林皋暗中給劉弗陵豎了個大拇指。

劉徹心疼極了,急忙哄著小兒子,又讓人去傳太醫。

天漢二年,天子稽查宮中巫蠱一案,系侍中李季、李廣利所為,又得人告發李季與後宮有染,於是盡誅李家,太子良娣李妍亦賜死。

天漢三年五月,天子幸甘泉,太子、六皇子皆從幸。太子馬匹突然發瘋撞到御駕,至天子臂膀受傷,上大怒,廢太子,改立為昌邑王;賜皇后策,收回璽綬,遷居北宮。

七月十四天子萬壽,於公卿百官面前,宣佈立六皇子劉弗陵為太子。

勾魂司。

枔生按著桓九君,讓他好好學習地府規矩。作為他的徒弟,又在先前立了功勛,可不能上任鬼差第一天就出問題,他也說不上是什麼規矩,那次尋陽大戰,他本來守在長門宮,那天一堆妖怪往長門宮跑,竟然誤導了他們。

再加上船隊外面的屏障,直到兩條惡蛟都死了他們才感應到有鬼差殉職。中魚當場魂飛魄散,陳阿嬌魂魄也破碎成了渣渣——要不是因為她體內的是後土神力,下場只會比中魚更慘。

如今沈致還拿了個小瓶子裝着陳阿嬌的靈魂放在黃泉底下溫養,也不知道養成什麼樣了,但是他估計,沒個幾十年是養不出個形狀來的。

不大一會兒,雲月天師和費康鬼帝攜手走了進來。雲月看着枔生片刻,突然掏出一包糖來,遞給枔生,笑道:「來來來,給你和你徒弟發糖。」

枔生拿着糖看了看,心想如今地府里人間的風俗是越來越多了,他問:「謝謝大人,是雲合有什麼喜事了嗎?」

「可不是,他在人間當上太子了,我今天和費康去看了看,哎呦你不知道,這小子投了胎可換了個模樣,也不鬧騰了,整個人都安安靜靜,沉沉穩穩的,有他爹那個故作嚴肅的勁兒了。」說着雲月就哈哈笑起來。

她笑了一會兒,又嚴肅道:「對了,之前抓到的那個晟布,二位尊神下令要把他從勾魂司轉到輪迴司去,兩個時辰以後二位尊神會親自來提,你準備些。」

「輪迴司?去輪迴司幹什麼,輪迴司又沒有監獄。」

「哦,沈致說,可以把他煉化了扔到給輪迴境鞏固一下。」

枔生:「......」

待雲月和費康走遠了,桓九君才湊上前來問道:「還能把惡鬼煉化的嗎?不會是館陶公主的主意吧。」

惡鬼一旦被煉化打進法器里,就會變成器靈一樣的存在,且還比天生孕育的器靈弱小,沒有自主意識。

枔生點點頭:「一看就是,聽說這些年沈致他媳婦天天在黃泉邊上哭了。」女人啊,就是記仇!

師徒倆嘀嘀咕咕一陣,才繼續教習地府規矩。

征和元年,上移居建章宮,太子居長安監國。

征和二年,天子染疾,遷往洛陽養病,太子留守長安,代理諸事。

四月,昌邑王劉據請往洛陽侍疾,上弗許。

五月,有官吏舉報昌邑王於國內設巫蠱謀太子命。天子移此案交太子弗陵。

太子究查此案,果有其事,於是遣執金吾前往封國逮捕昌邑王。劉據心生恐懼,舉兵與執金吾戰於郊外,伏誅,三子皆為侯。

當劉徹在洛陽宮裏收到太子報喪文書的時候,只是流了一場眼淚,轉而誇讚太子公正嚴明。

他這些年聽着林皋說了不少另一個世界上的歷史,那些他本來會做的事情,他希望,這次自己能盡量避免,可惜林皋記得不是很清晰,很多東西還得他自己去查去辦去決定。

另一個,他決定在規劃好未來大漢路線的時候,嘗試放權——這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決定,如今即使有了這個決定,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在長安放置了心腹。

劉據之死,太子做得不算錯,這個孩子從小就不是個優柔寡斷的孩子,他狠心決絕,他覺得阿嬌的眼光果然沒有錯,這個孩子很像他,從性情到能力。

后元二年一月,天子回長安,太子率百官迎接於城外。

劉徹感覺自己病得很重,林皋說,按時間,這一年他就該死了。所以他回了長安,他早幾年已經把阿嬌移葬茂陵,等他死後......他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她。

太子扶著皇帝回到宣室殿,待皇帝靠在榻上,太子依舊跪在榻邊。劉徹拍拍他的肩膀,讓太子坐到一邊。太子再三推辭,還是把席子拿到皇帝榻邊坐了。

劉徹這才抬頭去看外面候着的官員,這幾年,朝中官吏幾乎換上了太子的人,即使一些重要位置太子不敢動,但是底下也一定有安插的人手。

或許是被林皋的話唬住了,又或許是因為阿嬌曾經的期待,他感覺自己對劉弗陵簡直縱容到了極點,以至於現在彷彿不能拿住他了,或許也不需要拿住他了。

「太子做得很好,讓他們散了吧,咱們爺倆說說話。」

太子頷首聽令,把外面的臣工遣散出去。

「太子宮中還是沒有人有身孕嗎?」劉徹端著茶,吹開熱氣飲了一口。劉弗陵投過氤氳的霧氣,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他退開幾步,叩首:「兒臣無能。」太子至今無所出,太醫也沒有檢查出來問題。

劉徹嘆了口氣,擺擺手:「或許只是緣分沒到,父皇也是年近三十才得了兒子。」

太子再叩首。

后元二年二月十四丁卯日,天子崩於宣室。

二月十五戊辰日,太子劉弗陵登基為帝,改元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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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歷史上,公元前87年,劉徹崩於五祚宮,謚號武帝,廟號世宗,劉弗陵繼位時才八歲。

2.征和二年,巫蠱之案事發,太子起兵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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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在地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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