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陽（1）

燈火煌煌，林皋所奉上的油紙燈籠幾乎掛遍了皇帝御駕的每一輛車，阿嬌疑惑劉徹怎麼不去驛站反而是帶着車馬歇在馳道邊上。

天色都這麼黑了，她四處查看一番，發現驛站也不遠了，不過二三里地，在空中盤旋了一陣，才緩緩落下地來，見中尉從屬都率領緹騎﹑步卒嚴防警衛，猜想怕是出了什麼事情。

蓮步輕移，就朝着燈火最盛的那輛馬車走去。步卒將車馬圍了三層，外邊還有騎兵來回巡視，郭旽在外邊守着。

馬車裏一片寂靜，只有一豆燈火透著門窗顯出影子來，她看見劉徹的影子動了動，放下手裏的竹簡，又去拿另一卷。

阿嬌閃身進了馬車，與車內人一個照面就詫異起來：「桓九君？」

桓九君就要坐起來，然而臉色糾結一陣，還是坐了回去，他招招手，讓阿嬌上前，壓低聲音說道：「師父傳信說讓人過來幫忙了，就你嗎，不會吧？」

阿嬌臉色一滯，惡狠狠地道：「很看不起我嗎？劉徹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看外邊戒備森嚴啊？」

桓九君理了理袖子，又端正做好，：「在我那邊呢，的確有點事，就昨天在驛站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刺客，雖然我看着不像是沖着陛下來的，但是黃余為救陛下受了傷，所以今天就讓我穿着陛下的衣服坐在這裏咯。」

「不是沖着劉徹來的？你仔細說說。」阿嬌坐到桓九君旁邊，把他仔細打量一番。他平日裏總是青衣素履頭髮也是隨意拿系帶系著，這會兒梳好頭髮穿着正式，倒也像是個翩翩公子。

桓九君用一隻手托著腮，偏頭說道：「我感覺像是沖着你來的，他進來雖然是沖着好滴來的，但是沒有動手而且環顧一圈就準備走，就是走得時候被我施法攔住，才動手，不小心傷了那個小黃門。」

他眨了眨眼，繼續道：「之前陛下那個夢，不也是沖着你的法力和官牌來的嗎？這次說不定也是呢，只不過你不在，我一個人不好招架，雖然傷了那個刺客，但是也叫他跑了。」

阿嬌沉吟片刻，才點頭應聲：「有可能，那就勞煩桓君再在這裏待一會兒，待會兒中魚大人會來此處，我去看看劉徹。」

桓九君笑着活動了一下脖子：「去吧去吧，陛下心情課不好呢，你又好多天不在，他身邊連個傾訴的美人都沒有。」

「恩？」阿嬌擰眉轉身。

「嘿嘿，之前有個驛站還專門準備了一個小美人，結果被陛下讓人扔了出去，當即就折了手臂。」

桓九君看見阿嬌挑了下眉毛，臉色卻晦暗不明。

***

桓九君的車子比皇帝的要小很多，劉徹蜷在裏面，感覺自己腿都伸不直，他很困了，他已經近乎一日夜沒有睡了，但是他還是有些不敢睡。

迷濛之間手上傳來了柔軟的觸感。

「嬌嬌！」他有些驚喜，想站起來卻是腿麻。

阿嬌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別動，然後坐下來給他揉着腿。

劉徹哼哼兩聲，才開口：「知道回來了？」

阿嬌被這一股子怨氣驚到了，以至於好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麼，砸了咂嘴，才道：「地府有安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乖一些，不要妨礙我公事。」

劉徹覺得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來從前他理政時阿嬌來找他的情形......越想越氣！

他轉過身不去看阿嬌，自己都為她險些受傷了，可是過了一天她都沒有來看自己，來了也就硬邦邦幾句話都不關心自己。

耳畔傳來阿嬌輕輕的笑聲，他詫異轉頭，見她神色飛揚，幾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你笑什麼？閉嘴！」

「阿徹，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但是你得學着收斂自己的脾氣，就像你在群臣面前總能喜怒不形於色一樣，你不能總在我面前發脾氣，看久了，我會煩的。」

劉徹撇著嘴看了她很久，垂眼回答：「你能不能別總是拿我說你的話反過來說我。」

「啊？」阿嬌又吃驚了，這話是劉徹對她說的么？不記得了。

劉徹也不管阿嬌什麼想法，就撲進了她的懷裏，蹭了蹭，說道：「我好累，我要睡一會兒。」

「睡吧。」阿嬌拍着他的背。

......

御駕在野外休憩一日，第二日天剛亮就動身往驛站去，補給完以後，在隨行官員的陪同下繼續往前走。這是最後一處驛站了，在往前，就是沿江的碼頭了。

劉徹、桓九君在動身之前就把身份換了回來，碼頭邊有不少官吏守在一邊，劉徹給阿嬌披上斗篷，擁着她在眾人的拱衛下上了官船。

阿嬌看着斗篷在地上留下的影子，感嘆自己咋就沒有想到這個方法呢——劉徹果然還是老奸巨猾。

官船高數層，劉徹所在的主船在中間位置，前後船上都有宿衛。桓九君被宮人引至最下層的一個房間，他嘆了口氣，心想自己何德何能住得靠陛下這麼近。

皇帝寢居在高層，宮人備好吃食熱水，阿嬌才脫了斗篷躺在床上打了幾個滾。皇帝走過去，兩人乾脆擦了擦身子，讓人把食案擺到床上，揮退了宮人。

劉徹喝了點湯，覺得鹵牛肉不錯，夾了一片遞給阿嬌。

阿嬌還在擺弄宮人給她準備的衣服首飾，見狀搖了搖頭，說起來，自己換衣服還是在陳莞身上的時候換過，本體一直是穿着地府的那套衣裙。

這會兒見了新鮮、漂亮的東西，也忍不住很是高興，她歪著頭想了想，跑去屏風後面把洗臉的銅盆拿過來，將衣服捲成幾團，先拿了一團扔在盆里，又取了一隻蠟燭丟進去。

火苗子一下就躥了起來。劉徹端著碗連連說道：「把盆拿遠點，好像把床燒了。」

阿嬌嘻嘻笑起來：「放心，我看着呢。」

盆里的快要燒盡了，火勢還算旺盛，阿嬌又扔了一團衣服，火勢伸手往盆里摸。

劉徹大驚，扔了碗就要來攔：「你幹什麼，小心手。」話音剛落，就看見阿嬌從灰里攥出來什麼東西，那東西在青煙里化成了一套衣裙。

劉徹盯着阿嬌白皙手，然後緩緩把目光移到她手中的衣裙上，疑惑：「這你就能換上了嗎？」

她粲然一笑，明若星子：「自然。」手一揮，身上已經換上了新衣服，劉徹瞠目，下了床，圍着她轉了幾圈，才停止了讚歎。

***

因為在船上，沒有皇帝召見旁人也不能到主船上來，阿嬌平日只要裝作一直待在屋裏就好，沒事和劉徹下下棋讀讀書彈彈琴，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出現。

「小心！」中魚的聲音突然在腦中想起，阿嬌按住劉徹還在撫弦的手，迅速站了起來，她走到窗邊四處探望片刻，雲重風清，紅日西斜，看不出什麼異樣。

劉徹走到她身邊，也沒看出什麼，於是扶著阿嬌的肩膀問道：「怎麼了？」

阿嬌把劉徹按回座位上，說：「好像有什麼異常，我出去看看。」想了想，她拿出之前在地府母親和沈爹爹送給她的護身符，一股腦塞到劉徹手裏，「拿着，好好待着。」

劉徹怔怔地看着阿嬌消失在原地，他想要站起來，可是手臂卻彷彿失去了力氣，他就那麼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僵在榻上。

即便是千軍萬馬立於他身前，他也毫不畏懼，因為他是大漢的君主，是無數漢家子弟的領袖，敵人再強，也不過血肉之軀，刀兵再利，也有不可達之地。

他沒這麼無力過，如今他是肉體凡胎，外邊不知道蘊藏着什麼鬼怪，阿嬌能去，他不能去。劉徹頹然倒在榻上，攥緊了那幾個護身符。

他睜着眼捂著被子，彷彿能看見阿嬌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走到船頭。

阿嬌走到桓九君身邊，與旁邊的中魚點頭示意。桓九君負手而立，衣袂飄飛之間，是難掩的鄭重緊張。

也是這時候，阿嬌才看見江水之中有黑影遊動，她靜心感受了一會兒，問道：「是什麼東西？看起了像是......蛇？」

中魚瞥了她一眼，嘆息：「不用安慰自己了，是蛟，我已經傳信出去了，只要能撐到他們來就好。你們兩個御風之術都不是很嫻熟，就負責保護船隊上的凡人吧。」他一振衣袖，縱身躍入水中。

他是城隍所屬的文官，戰力不高，但是在場三個，只有他修為最好了，不當頭一個跳下去，怎麼都說不過去。至於這一尾蛟為什麼一直伏在船底不露頭，他也把不準。

但是直覺告訴他肯定是有所忌憚。

如水之間，恰能看見一尾黑蛟，遍體覆鱗，頭生小角，長約八丈有多，一見中魚，就往江底沉去。

「何處野蛟，速速離去。」他沉聲喝到，水中蝦蟹游魚聽得都大驚，迅速往旁邊游去。

幾息之間沒有異樣，他盯着水底，慢慢向水面浮去，江水湍急，泥沙隨水遮掩住了視線，水底情況看不很清晰。

浮上水面，他轉身往船上飛去。

「中魚大人！」

阿嬌看着一道水箭突然之間刺穿了中魚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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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關於服飾顏色：劉邦建漢朝尊水德（黑色）——劉徹在太初元年改為土德（黃色）——王莽批判西漢把它改為火德（紅色）——劉秀借勢延續火德（紅色）打敗王莽

悄悄BB一句，我覺得秦漢還是紅黑好看，黃色太丑，唉~

2.中尉，戰國時趙國初置，掌薦舉人才等事。秦漢時為武職，指揮禁衛軍部隊，為負責京師安全的高級軍官。《漢書·百官公卿表上》：「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師。」前104年（漢武帝太初元年），改稱執金吾。不再指揮禁軍，專門負責治安、糾察。后無「執金吾」此官。

漢代中尉（也就是後來的執金吾）可能在皇帝出巡時留守京城（劉秀巡視郡國時讓執金吾留守京城），也可能隨行宿衛（漢章帝），甚至還可能被委派為將帥領兵出征（昭帝時執金吾馬適建率軍討破羌人，執金吾耿秉任主帥竇憲的副職伐北匈奴）；

3.「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漢書·武帝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