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二)

宮牆(二)

進宮已有兩月。

柳花最初不過是負責洗衣,三日後她就主動問宮中的太監要了倒夜香的活。

若有人問起,柳花就說不過想要給爹娘多攢一些錢,攢錢給弟弟娶媳婦。

與柳花同住一屋的老宮女阿翠知曉此事後嘲笑柳花怕是窮瘋了,竟連倒夜香的臟活都要攬在手中。

「身上一直都是那幾乎讓人嘔出前日飯食的臭味。」

當夜阿翠便讓柳花抱着被褥去隔壁的門窗都破破爛爛的屋子居住。

正合了柳花心意。

除了倒夜香,柳花還要同阿翠一起洗宮中男子、還有那些不男不女的閹人的衣物。

每日要做很多活,飯食卻不過兩個加了野菜,在屜中蒸成一片黃褐色。

「為了攢錢給弟弟娶媳婦,你這個做姐姐的也算是有心。」阿翠將自己的活丟給柳花,吃掉自己今日的饅頭后又抓過柳花的那份掰了一大塊下來。

柳花瞄了一眼阿翠,也不開口,她洗著整整一盆男人的臟襪子。不遠處,一名小太監將一名小宮女拖進了后廂房。最初她覺得此事頗有些不可思議,但阿翠說這些小太監大都去勢沒有去乾淨。

甚至有些,根本就沒有去勢。

「老身二十歲那年就這樣了。有些男人,在宮外活不過去了,便去勢進宮換口飯吃,傳宗接代?那也得自己活着。又有些花點兒錢,買通人,混進了宮。畢竟男人身上的那根東西是好東西。小花你問為什麼沒人管?誰管啊?皇帝的臉面重要還是錢重要?再說,皇帝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而今皇帝還不到一歲,這個皇帝留不留,還不都是劉大公公說了算?」阿翠道。

柳花垂頭,洗著臭襪子。安靜地聽着。

宮中的事情,這些日子她聽了不少,也見了不少。

北唐最後的繁榮止於景帝。

景帝早逝,年僅一歲的順帝登基,皇太后靠着外戚專權撐到順帝成年。成年後的順帝帝厭倦了頤指氣使還插足朝政的外戚,便借宦官之手予以剷除。

外戚滅。

十一年後,順帝駕崩。新皇本欲仿效父親剷除權力日漸增大的宦官,卻被勢力早已滲透二十萬皇城禁軍的宦官先一步行動。新帝被殺,一個三歲的皇帝登基,小皇帝四歲駕崩,被稱為宣帝。

劉大公公便又換了一個五歲的小皇帝,小皇帝七歲駕崩。

被稱作平帝。

而今的這個小皇帝年僅一歲,是一個邊遠親王的第八子。

大宦官劉公公一手掌握朝政,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勢不受到動搖,他不止豢養一群走狗,還收了更多小太監進宮,其中有相當的一部分是沒去乾淨甚至根本沒去勢的男人。

所以需要很多秀女。

劉大宦官自然知曉這宮廷處處是污穢之事,但他需要這群人保證自己的「天下」不被動搖。

宮內很多人都知道,劉大宦官有好幾身龍袍,一歲的小皇帝的龍袍卻是沾著平帝血跡的舊衣。

宮中的人都知曉劉大宦官有個對食,那對食是小皇帝的生母,是那個血緣偏遠的親王的小妾。

對那個邊遠親王來說,正房生的孩子才是血脈的繼承人,何況正房還給他生了三個兒子。

小妾生的孩子,本就可有可無,

小妾更是可有可無,女人到處都是。

「原來生了兒子也無用。」柳花隨口說。這個時節牡丹花應該開了吧?她忽然很想去看牡丹。那是娘親最愛的花。

「小子當然比姑娘有用!生了兒子一生有靠,女孩遲早要送去別人家生兒子。」阿翠道。

柳花沒有反駁。

「若是女子。不送給別人家生兒子,就得在宮裏生兒子。老身也曾為了一口飯任由閹人胡來。這麼多年,死去了女子成百,甚至還有自殺的。我呸,就這點兒事值得自殺嗎?這般就鬧着自殺,那窯.姐兒們不都得跳井,她們死了,又拿什麼養家裏的兄長和幼弟呢?那些女的,還真不如窯姐們識大體!」

見柳花只顧垂頭做手上的活計,阿翠面有不悅,便是拿過那剩下的半個饅頭大吃起來,邊吃邊咂嘴。

「死得差不多了,又再納入一些。每次都不多,一兩百個,宮外那些賤民就算憤懣,難道還有本事造大公公的反?還是小花好,像小花這樣的醜八怪反倒能過得輕鬆一些。」

阿翠又涎著臉靠近柳花,耳語,「畢竟你是醜八怪。」

柳花笑笑,埋頭洗襪子,心底涌動不安。

民間只說劉大宦官豢養走狗,納入民間女子為走狗取樂。卻從未想到,竟然混亂至此。

這個所謂的朝廷,大概將所有的兵力用在了皇城中。眼下的皇城內外皆是那群走狗,他們有一個好聽的稱號,叫禁軍。

她必須儘早離開。

「那些女孩的後事是如何辦的?」她問。

「為何要辦後事?丟了不就行了?」

柳花不言,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來宮中的路上她不是沒有機會逃離,終究還是抱着總得報答生育之恩的念想,來宮中走了一遭。

她從未有一直留在宮中的想法。

故而進宮不久后她就攬下倒夜香的活,一是為了讓自己渾身惡臭,再加上這極其難看的相貌,可保這宮中無男子對她動齷齪心思。

其二,倒夜香需要穿梭在宮中的主要道路上,也要去房內拿取夜壺。柳花就可乘機探清每一堵牆而後伺機逃走。

那小太監與小宮女也從屋中走了出來。

小太監見柳花一身惡臭,捂著鼻子走得很快。

那個小宮女手中拿着一塊熏肉,看見柳花與阿翠,坐在牆角,一點一點小心撕扯放進口中,慢慢品嘗。炫耀着手上的吃食,眸中一潭死水。

阿翠看着那塊肉,一個勁吞涎水,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柳花笑言讓阿翠去搶。

「你以為她是你嗎?她年紀尚輕,有男人照顧。」

微微頓了頓手上的動作,柳花垂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冷笑。

進宮楊柳才披上淡淡的黃衣,時間一晃,宮中已是一片綠色。

一日添了一湯,名為唐姓諫臣之羹。

宮人喝得興起,柳花卻不敢碰。

諫臣死後,本就如一潭死水的朝中再無任何反對劉大公公之聲。

柳花做事越發認真,她奮力記下宮中的每一處的模樣,連一枝花一棵草都不願意放過。即便逃出去的機會仿若蜘蛛之絲,也終究有一根絲。

天氣漸熱,一些沒什麼人居住的宮苑中野草瘋長。路過一處宮苑時柳花嗅到惡臭,平日這裏也少有人居住。倒夜香幾次路過都未曾清理。

柳花心道定然是太久無人清掃,又想若是自己身上味道再濃一些那些男人便永不會靠近自己,這便欣欣然進了院子。

宮苑中果然與柳花猜想的相差不大。她奮力清掃卻覺得惡臭越來越重,房子已經破破爛爛,糊在窗上的紙破破爛爛。「哐啷」一聲響,肥大的耗子竄了出來。

柳花心生懼意,握著打掃用的笤帚小心走進,撩開門簾,無數綠頭蒼蠅撲面而來,又被她身上的臭味吸引,無數蒼蠅趴在她臉上、肩上尋覓食物,胡亂舞了一陣趕走這些討厭的蟲豸,柳花捂鼻,朝着臭味傳來的方向小心前去。

綠頭蒼蠅從地上躺着的女孩身上一鬨而散。

腦中一陣混沌,柳花想逃,雙腿卻沉得仿若綁上了千斤巨石。

慘叫聲在她喉頭盤旋,她奮力剋制自己的恐懼,生怕驚呼聲會引來獵人。趕老鼠時險些被咬,她卻還是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覆蓋在屍身上。

「若有來世,不要做女子。」

本欲離開,柳花忽覺有些怪異。

為何這女子會在此處?

她便小心在宮苑中尋覓,終於在牆角尋到了缺口。缺口掩藏在深深的茅草中。

柳花意欲逃走,卻又擔心有詐。又一想,此刻還是清晨,就算獵人在外佈置了重重羅網,應該也只會在夜間守候,畢竟晨間不會有太多想要逃走的小獸。若是她沒有記錯,穿過這宮苑就會到達公公們用人肉做食料的豬場。

留在宮中遲早是個死,這麼久柳花也只在此處尋到了逃走的機會。

這便回到屋中對女子的殘屍鞠了一躬,柳花拔出那根扎入女子頭中的銀簪子。

破洞不小,柳花身子瘦小很容易就鑽了出去

宮牆外是又密又幾乎比人還高的深草。

柳花在深草中穿梭,蚊蟲圍着她喧囂。她用小手奮力撥開青草,

拴成圈的麻繩從空中落下準確套住她的瘦弱的脖子。手握繩套的那人朝後用力一扯,柳花整個身子一仰,凌空向後飛去摔入茅草深處,一塊圓石在她腰上狠狠一磕。她疼得幾乎暈了過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群男人將她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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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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