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

穿書

群山環繞,茂林修竹,和煦的日光被竹葉打碎,斑駁的竹影淡淡地投到地上,涼風掀起地上的竹葉,也掀起盤腿端坐的青年的衣角。

青年霍然睜開眼,嘗試動動胳膊動動腿,卻一個重心不穩,重重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白予卿覺得吧,他不該邊走路邊看書。

但是他更覺得,應該把那個大深井的井蓋子蓋好,防止有人再掉進去。

白予卿仰躺在地上,從井裏掉下來直衝沖摔在地上,來不及計算重力加速度,但是這段距離想必不會短,沒當場摔死白予卿真慶幸自己命大。卻摔得眼前模糊了一陣,短暫的眩暈和疼痛過後,頭腦逐漸清晰。

伸手揉揉眼睛,視力漸漸恢復過來,環視一圈,四周是墨綠的竹林,抬手一看,他穿着凈白的寬袍大袖,支撐著身體想要起來,卻壓到了長及腰際的頭髮。腰間配着黑檀木做劍鞘的長劍,劍柄末端還墜著一個似乎是白玉做的鈴鐺。

原身的記憶如潮水般一股腦地湧進來,腦子疼的簡直快要裂開。

白予卿抓着頭髮,疼的額角滲出冷汗,原身幾百年的記憶瞬間全部的感覺幾乎要把腦子撐爆,待原身的記憶一股腦灌輸完,他弓著背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稍微梳理整合原身雜亂不堪的記憶。

原身也叫白予卿,還是一個叫「六極宗」的門派的仙尊。

宗門很厲害,乃是三千世界西南第一大宗。

原身也很厲害,是公認的天上地下獨步巔峰的天下第一劍修。

但是原身不喜與人交談,性格冷淡孤傲,常年獨來獨往,一心沉迷修鍊,是個為了追求更高修鍊境界不擇手段的人,而且好像……幹了不少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事。

匆匆在腦袋裏掠過的記憶就像是倍速播放的電影,很難看清那些暗色的記憶畫面里到底是什麼不太好的記憶。

白予卿皺着眉摁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隱約覺得感覺這個記憶莫名有些熟悉。

他站起來打算四處走走,看看能不能獲取一些別的什麼信息,這篇竹林很大,一眼望不到邊,白予卿轉轉悠悠走了約摸半個小時也沒有摸到竹林的邊緣,卻被猝不勝防的呼救聲嚇了一跳。

白予卿循聲趕去,看到那呼救之人時,被不遠處的凶獸嚇得止住了腳步。

那是一條雙頭的蛇,兩個蛇頭正瑟瑟地吐著鮮紅的蛇信子,龐大的身體緩緩靠近受傷的青年。

青年趴在地上,雙腿似乎不能動彈,只靠雙手拖動着傷痕纍纍的身體,艱難地挪動試圖逃離可怕的怪物。

白予卿怔在原地,雙手有些發抖,那雙頭蛇是他從前根本沒見過的,長得極其兇惡可怖,再加上他小時候被蛇咬過,想衝上去救人卻不知如何是好。

他腰間的佩劍好像能感受到主人的意識,自己從劍鞘中抽出,閃向雙頭蛇,一道雪白的劍光劃過,一顆蛇頭掉落在地上,碗粗的埠暗紅的血液噴涌而出,濺了青年一身。

雙頭蛇痛苦萬分,扭動着龐大的身體,蹭着地面幾欲向後倒下,白予卿見雙頭蛇閃開了一點,立刻衝過去,攥住青年的胳膊把他拽離危險地帶。

趁著這個空擋,長劍又自己砍下另一顆蛇頭,沒有了蛇頭,那巨蟒甩動着兩個斷口,暗紅的蛇血灑了一地,掙扎片刻,重重地摔在地上。

長劍飛回來,自己乖乖插回劍鞘中,劍柄上墜著的鈴鐺叮噹叮噹響個不停。

白予卿攥了一下響個不停的鈴鐺,讓鈴鐺別響了,又蹲下來看看受傷的青年。

青年的上衣破破爛爛近乎衣不遮體,後背近乎血肉模糊,凈是些鞭痕和划痕,抬起滿是污泥的臉,淡漠的眼睛望着白予卿。

「……你還好嗎?」

青年不理會他,眼神陰鷙,掙扎着想要起身,嘗試幾次都摔到了地上。

這個情況看起來顯然不好!

白予卿不再過多詢問,架起青年的一條胳膊,想要把他帶回去。挪了兩步就發現了異常,青年的雙腿如同死物,似乎連動都不能動一下,被白予卿拽著硬是往前拖。

「你的腿……不能走路嗎?」

青年不願回答,他的身體近乎冰涼,白予卿覺得自己彷彿拽起了一塊冰,把青年拽過來時碰到他的手,卻抹了一手血,翻過手掌一看,掌心已經被磨去一層皮,還有幾道深紅的血印子,血肉模糊。

白予卿倒吸一口涼氣。青年有些抗拒他的觸碰,雙手不斷地往後縮想要從白予卿的手中抽出,白予卿一咬牙,也不再多問他一句,雙手向後伸抄去他的腿彎,拉過青年的胳膊環住自己的脖頸,把他抱了起來。

青年身上濃重的血腥氣縈繞在鼻間,人命關天,白予卿不敢怠慢。急匆匆跑了幾步,忽的又停下了。

慘了,他路痴,不認識路。

剛剛走了半個小時都沒有走出去,現在怎麼帶着他走出去?!

白予卿一咬牙,不管了,就往一個方向沖吧。

他抱着青年沒跑幾步,就碰上了一小撮人,正想問問路,其中一人便立刻上前,拱手叫了一聲:「尊上。」

看來是原主的同門修士,看年紀和體量大約是隨行的歷練弟子。

小弟子們見狀,壓下到嘴巴邊上的詢問,他們互相打量一眼,實在是過於驚愕了。

尊上怎的尋清凈打坐沒多久,就救了一個渾身臟污的凡人?

這可萬萬不太能是愛潔的尊上能親手做的事啊!

他們也不敢問,生怕髒了衣角被他們瞧見的尊上剜了他們的眼睛,只得狗腿地縮著脖子低着頭假裝什麼也沒看到,帶着白予卿來到離竹林最近的一間小房子。

被他抱着的青年一路上一聲不吭,即便是受了這麼重的傷依舊是緊緊咬着牙根,白予卿側頭便能聞到青年身上凶獸血液的腥臭味,但是他到底是忍住了,將受傷的青年小心翼翼的抱到屋內。

白予卿把人放在床上,派弟子去找隨行的醫修,然後愣愣地站在木屋裏,看着桌子上那模樣熟悉,造型詭異地茶杯陷入沉思……

這……綠油油青蛙模樣地茶杯,他這輩子只在某個地方看過吧!

雙頭蛇……受傷的青年……小木屋……還有被作者惡趣味描寫了好多次的青蛙茶杯……

這個情節漸漸地與白予卿腦海中的文字對上……

他猛然回過頭,問躺在床上的青年:「你叫什麼?」

青年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不說話,只是身側勉強完好得手緊緊得捏著破爛粗糙得衣角,滿眼防備,又似乎是在隱藏自己的害怕。

像極了一隻流落街頭受傷的朝着陌生人炸毛呲牙的小奶貓。

白予卿於心不忍,放柔了語氣,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叫殷危婁?」

青年聞言瞳孔一縮,伸出手支撐起身體似乎是要做什麼,但因為傷得太重,卻是沒來得及眼皮一沉卻是昏了過去。

看反應應該是了,白予卿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都聯繫起來,無情地把真相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

作孽啊……

看到青年徹底昏睡過去,也沒法再問什麼之後,白予卿走出房間,把房門關好,在門外來來回回晃悠了幾圈,最後走向房屋后的那篇竹林,找到一株比較粗的竹子,斜靠在竹子上。

就挺禿然的。

他穿書了。

他真的穿到了那本《邪皇修真傳》中。

白予卿揪著自己的及腰長發,不小心扥下了一縷頭髮,疼的白予卿倒吸一口涼氣,也疼的他冷靜了一些。長長的髮絲躺在指間,髮根處帶着一點點血,白予卿撇撇嘴,把頭髮扔到了地上,然後繼續靠着竹子。

他是個數學老師。

每天起得比太陽早,睡的比月亮晚的那種。

白予卿仰頭望天,天空飛過幾隻不知名的鳥,飄過幾片奇形怪狀的雲,天空的藍色是不常見的清澈的深藍,是沒有霧霾的藍,面對着陌生的世界,他心底湧上一層莫名的恐懼和不知所措,伸出手望着自己的指尖,白予卿喃喃道。

「我穿越了,誰給小兔崽子們留作業?」

擔憂的不是劇情如何、人物如何、命運如何。

他害怕的卻是自己穿越了,晚上該怎麼給學生們留作業。

假如白予卿的學生們知道,自己的數學老師身陷囹圄還如此惦記他們,想必當場就會感動地潸然淚下,淚水漣漣,恨不得讓老師在書里多休息休息,不必如此惦記他們。

白予卿想嗷嗷叫兩聲,宣洩一下情緒,看了一眼不遠處主角所在的小木屋,又忍住了。

無助又無奈。

白予卿仔細想了想,他覺得吧,除了留什麼作業,原來的世界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東西嗎?好像真的沒有。他一沒有雙親二沒有房貸三沒有女友,簡直就是一個良好的「三無青年」,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為一個人了無牽掛是一件好事。

將心思從「如何留作業」這件事上收回,言歸正傳:

《邪皇修真傳》是他昨天從學生手裏沒收的小說。

白予卿本不反對學生看小說,高中學生壓力大,怎麼都得有一個緩解發泄的途徑,但是居然敢在數學課上看小說?!

如果什麼都會了,看看也就罷了,但是一問三不知,倆眼傻瞪着黑板說不出一個字,擺着一張無知無畏的大臉對着白予卿,這才是真真正正地觸碰到了白予卿的逆鱗。白予卿沾著粉筆末的手往那學生面前一伸:「拿過來!」

《邪皇修真傳》就這樣落入白予卿的魔爪。

白予卿甚是好奇,這本瀰漫着一股極其中二又極其邪魅狂狷之氣的書,到底有怎樣的魅力,讓學生在寶貴的數學課上都能掙脫數學的束縛,投身小說的懷抱。

出於好奇,加之想要更加深刻了解學生的心理,白予卿在晚上備完教案之後,打開了這本書。

小說剛看了兩頁,白予卿拿着書的手微微顫抖,表情逐漸複雜成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這個書中,主角的師尊跟他同名同姓。

師尊還是個反派。

什麼愁什麼怨?

他耐著強烈的違和感繼續往下看。

這本小說講的是,主角殷危婁雖然雙腿殘疾殘疾,但是天生靈骨,由於天賦沒有顯露出來,被家人厭惡,丟棄在外。性命危急之時被一位宗門的宗主救下並拜其為師尊,對師尊心懷感激,縱使遭同門師兄弟欺辱,仍然努力修鍊,希望能得到師尊青睞和認可。

可他的師尊只是想抽取他的靈骨鑄造一把劍。

得知師尊最終目的,主角萬念俱灰,奈何修為低下無法反抗,被師尊抽去肋骨扔到了魔窟中,一念之下激發了潛能黑化,找他師尊來複仇了。

【殷危婁笑的近乎癲狂,步步逼近被鐵鏈禁錮的白予卿,手中利劍劃開白予卿的衣服,冰冷的劍鋒貼上白予卿的皮膚,殷危婁的手法極慢,他深諳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他要讓白予卿慢慢體會這錐心之痛:「師尊當時把肋骨從我身體中抽出之時,可曾想過,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一片猩紅閃過,殷危婁手中赫然多了一條白花花的骨頭。】

以上是原著師尊的精彩結局。

看的白予卿兩肋發麻。

尤其是當對方頂着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時,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代入感。

手中多了一條白花花的骨頭?什麼狗屁描寫,不知道的,都能以為這是在寫菜市場賣排骨的大爺剁排骨。

故事發展至此,仍然沒有到高潮。

主角早年在師門中受盡了折磨,覺醒歸來便想盡辦法折磨師尊,「把白予卿的肋骨盡數抽出」、「血液順着白予卿玉似的皮膚緩緩淌到地上,直到流干」、「打斷雙腿,挑斷手筋」、「將他的好師尊扔進魔窟,餵養那些已經臣服於他的魔物」……

在這一系列騷操作之後,反派師尊早已不成人樣。

但是主角還覺得不夠解氣,把維持修真界平衡的太古生石挖出來鑄造成劍,最後用這把劍,把修真界炸了。

沒錯,炸了。

整個修真界在主角難以控制的強大靈力的衝擊之下,瞬間崩潰化為焦土,寸草不生,生靈塗炭。至於修真界的眾人,也「未能抵擋住殷危婁的滅世一擊,在這一招刺眼的強光之後,無論是門派先祖、元嬰修士、各路大能,皆化為血色齏粉,隨風飄散。」

然而這才是書的真正開始,於是主角就在孤獨寂寞中重建修真界,走上封神之路。

炸世界?

白予卿腦殼子嗡嗡地疼。

他的學生們是怎麼了?不對數學抱有強烈的熱愛就算了,為什麼還對世界抱有這麼大敵意?

白予卿嫌棄地盯着擺在桌子上的書,把「三觀不正」、「荼毒學生」等標籤深深地印在這本書上。

直到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他還在研究那本小說,一邊走路一邊看書,他是真想知道,這本書到底哪裏比數學書好了,為什麼學生寧可看這種垃圾都不願意看數學書?

一不留神就掉進了井裏。

掉進井裏就穿書了。

這年頭真是……干點兒什麼都能穿書。

白予卿捂着眼睛,在心中念了幾遍大悲咒讓自己冷靜。

首先,他不想讓男主挖肋骨。

其次,他不想讓男主炸世界。

如果白予卿沒有記錯,現在男主剛剛被撿回來,離男主黑化覺醒約莫還有個十來年。

也就是說,這十來年的時間,是白予卿避免被挖骨頭放血剁排骨的悲慘命運的關鍵時期。

他,白予卿,多次蟬聯高中優秀班主任、被評為最受學生歡迎的數學老師、榮獲省級優秀教師,決定針對問題少年的現狀展開特殊教學、積極自救。

要讀書,先做人。

要修道,先修三觀。

原身自己就幹了不少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事,還不和學生深入交談,一點都不理解學生在想什麼,怎麼能教好徒弟?

白予卿擼起袖子摩拳擦掌,發誓一定要把主角的三觀掰的比電線杆子還要直,比馬路牙子還要硬。

就算最後男主不能覺醒潛能,成為頂級的修仙者,也一定不能做社會的渣滓,給社會添亂。

就算男主仍然對這個世界抱有極大的惡意,相信經過他數十年的感化,也一定不會欺師滅祖,挖肋骨剁排骨。

最起碼……總不至於炸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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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每天都在裝殘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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