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狐狸勾了魂

小心狐狸勾了魂

吳之筱提起罩紗燈放到嘴邊吹滅,然後緩緩邁步,悄然轉身,往一牆角挪步去……

何曾想,趙泠這廝,居然抬起了頭,揚聲沖她道:「吳通判,這都快宵禁閉坊了,你還要出門啊?」

聲若山間潺潺清泉,還故意拖長了音調,好像真的是恰巧看見她,恰巧看到她往坊外走,恰巧多嘴一句,關心關心她。

其實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盯着鬼鬼祟祟的吳之筱許久了,就像盯着湖面浮草下閃躲的魚,緊緊盯着,卻故作不在意。

吳之筱覺得當場判趙泠斬立決都不算冤枉了他,在自己心裏,趙泠已經被凌遲很多遍,此刻又凌遲了一遍。

「我道是誰呢?」曹珏站在趙泠府門前,轉過身來,遠遠地拱手作揖,堆著笑道:「原來是吳通判啊!曹某見過吳通判。」

曹珏既已看到了她,還作了揖,雖知他這笑不懷好意,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吳之筱也不好明著拂他面子,深深沉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府門前去,狠狠剜了始作俑者趙泠一眼。

趙泠略過她瞪過來的白眼,眼神示意身後小廝,兩個小廝便走上前來,將吳之筱手中提着的罩紗燈與食盒接過。

吳之筱站在府門前,給曹珏草草回了禮,又隨隨便便給趙泠平身拱手作揖,咬着后槽牙,擠出一絲笑意。

「趙!知!州!」她道。

趙泠著一身深青色家常圓領錦衣外袍,玉帶束起窄腰,就這麼看着吳之筱敷衍的模樣,也不惱,輕哂一聲,對吳之筱拱手回禮。

「吳通判。」他道。

一位知州一位通判,站在府門前,對視半晌,氣氛凝霜。

一旁的曹珏見狀,忙從袖中取出一張拜帖來,雙手遞給吳之筱,笑道:「小兒周歲生辰宴,還望吳通判不嫌棄,給曹某一份薄面,賞個臉,屆時吳通判若是得空,就到寒舍喝一杯薄酒,可否?」

可你大爺的可!!!本官冒着性命危險給你薄面?你丫的,你當你是誰?!!

吳之筱在心裏暗暗撕喊道。

曹珏下個月要給他那滿周歲的兒子辦生辰宴,他兒子,也就是曹家長孫滿周歲的生辰宴,定是極隆重盛大的。

曹家廣下拜帖,將臨州城內有權有勢和有錢的都請去了,以突顯曹家家富勢大,聲望甚高。

臨州城裏,有權有勢的,知州趙泠和通判吳之筱自然是首當其衝。

上個月,這拜帖就往吳之筱府上送來了,被她退回了好幾次,曹家仍鍥而不捨地送來,後來曹珏更是親自登門,非要給她送來拜帖,不送到她手上誓不罷休。

吳之筱只能故意不露面,只要不露面,就當做不知道,等到躲過了他兒子生辰那一天,這事便可了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曹家請的那些人,包括曹家在內,大多都是她得罪過的。

她腦子清楚得很,這生辰宴,別人去,那是生辰宴,她去,那就是妥妥的鴻門宴啊!

她沒立志做什麼漢帝劉邦,何須捨命赴這鴻門宴?

不等吳之筱開口,趙泠就說道:「吳通判前幾日還說要給令郎備禮呢,她自然是要去的。」

誰說要去了?誰說的?誰說備禮了?

吳之筱白了趙泠一眼,這廝自己要結交那些商賈大戶,還非得拉上她作掩護,虛偽!

她欲要回絕曹珏,道:「曹公子,吳某近來公事纏身,實在是……」

「吳通判身為臨州守令,為了公事廢寢忘食,曹某確實不該叨擾。」曹珏面露失望道:「是曹某身份卑微,僭越了,自以為能請得動吳通判這尊金佛,實在是不自量力了些。」

曹珏以退為進,吳之筱此時再拒絕,就是當真把曹珏當做身份卑微之輩,不給曹家臉面。

平時得罪歸得罪,明面上還是不能撕破臉。

吳之筱蛾眉微蹙,拳頭緊捏,只覺得棘手得很,頭皮發麻。

而趙泠就這麼站欣欣然的在一側看她一臉為難,神態自若,目光深深,完全沒有上前解圍的意思,對這一幕似乎喜聞樂見。

吳之筱眼眸一轉,抬起眼來,訕笑道:「曹公子,這天色將晚,家中還等著吳某回去,你與趙知州似還有要事相談,吳某就不多打擾了。」

連罩紗燈與食盒都沒拿,腳下就要走為上計。

溜得不快,總有意外。

「吳通判急什麼?」

趙泠橫手攔住她的去路,道:「曹公子這拜帖,本知州都接下了,吳通判卻覺得燙手,難不成吳通判的官威,竟比本知州還大?」

微微俯身,在她耳邊幽幽道:「看來,本知州得再往吳通判年末考課的評議上,添上幾筆……」

吳之筱臉色一變,旋即擠出「和善親民」的笑,不等曹珏反應過來,就從他手裏一把扯過那拜帖,還笑道:「曹公子如此盛邀,吳某卻之不恭,卻之不恭!」

曹珏愣了一會兒,忽的才撫掌道:「吳通判肯屈尊赴宴,乃鄙人之榮幸啊!」

言畢,生怕吳之筱反悔,連連躬身作揖,忙打道回府去了。

「趙子寒,你想去就自己去,你非拉着我一起和你同流合污,你覺得這樣合適嗎?合適嗎?!!!」

曹珏一走,吳之筱就拿着那拜帖往趙泠肩上拍去,氣得杏眸圓瞪,雙手抱胸,兩頰鼓起。

趙泠淡淡道:「若是在你考課評議上添幾筆好話,吳通判是不是就覺得合適了?」

她臉上立馬雨過天晴,笑道:「再合適不過了。」

眼眸笑成彎彎的月牙,越過他,接過他身後兩位小廝遞過來的紗燈與食盒。

真是沒骨氣!!

她一靠近,趙泠的鼻尖便縈著一縷淡淡的御前香的香味,他淡淡睨了眼前人一眼,沉着臉道:「又往安陽公主府上去了?」

語氣雖也是淡淡的,卻不若平時那般疏離清冷,暗含着一絲絲責怪,卻不是平時那種公事公辦的斥責。

更像是朋友之間的好意勸誡,還有些許無可奈何的情緒在裏面。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和自己說話。

吳之筱發現,如若說的話只有自己和他聽得到的時,趙泠的語氣便不自覺地變成這樣,會放緩放軟,變得溫和,像是深交多年的朋友一般。

這種時候,類似去了哪裏,做了什麼,吃了些什麼的家常話,他都會和她說。

他每一次這麼和自己說話,吳之筱都忍不住心顫一下,肺腑都酥酥麻麻,也不知是何緣故。

為此,她還納悶了很長時間。

趙泠對自己這種莫名其妙地態度,難道是為了——誘惑她?

在理在理,非常在理!!

吳之筱自覺想清楚后,定了定神,嗆聲道:「本官去了公主府又怎樣?趙知州管着州衙諸事外,還管着本官去哪兒啊?」

趙泠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問了一句:「見着周楚天了?」

聲音仍舊是溫和的,細細咀嚼,似乎還有些淡淡醋意,怪曖昧的。

吳之筱莫名有些不耐煩道:「見着了。」

隨口回他后,便轉身往石階下走。

趙泠那低沉沙啞又帶着醋意的嗓音太過撩撥人心,生怕再遲一步,她就會陷入他的誘惑之中。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皮相皆是虛妄,皆是虛妄。

趙泠低着頭,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理了理腕上窄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挑眉淡淡看了她慌慌忙忙離去背影。

忽的想到了什麼,抿唇輕笑,又恢復了平時的調侃和冷嘲熱諷,沖她道:「吳通判,天黑露重,小心些別摔著了。」

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笑起來,總有一種意味不明地感覺,深潭般的雙眸里,好像藏着什麼別的心思似的。

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

吳之筱頭都沒回,繼續走下石階,冷笑道:「趙知州,天黑露重,小心別又被哪家伎館的狐狸妖女勾了魂去。」

趙泠眼睫垂下,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府里走去,命小廝關上府門。

吱呀一聲,府門合上,咔噠落了鎖,從府門一道狹窄的縫隙中,能看見她黑暗中逐漸遠離的單薄背影。

夜風蕭瑟,捲起落葉幾許。

州衙的值班門子敲著梆子,沒過多久,衙門漏刻「晝時」已盡,砰砰砰,擂響六百下閉門鼓,響徹整個臨州內城,攜裹着深秋里的冷風,幽遠而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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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怕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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