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芙蓉帳》67

陸九霄的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能下榻走動。

此時,男人合著寢衣,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倚在美人椅上,手中翻閱著兵法圖冊,牙白的衣裳,皓白的手腕,倒平白給他添了幾許病中的頹廢。

「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

他掀眸瞧一眼,復又去翻手中的圖冊,一派愜意。

沈時葶將陸菀從蘭苑送來的糕餅端來,推到他眼前,又給他倒了碗水解膩。

見窗牖大開,她蹙了蹙眉,復又上前闔緊。

陸九霄這病得的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這兩日來忙前忙后,偏他一會兒胸口疼一會兒腹疼,風一吹,又覺頭疼。讓她不得不反思自個兒前陣子的用藥是否過猛,傷了這具嬌貴的身子。

一番忙碌后,她方才道:「世子,您把手伸出來。」

陸九霄眉梢一挑,習以為常地遞出手腕給她。

靜默半響,只聽她嘀咕道:「好在好得快。」

聞言,陸九霄將手中的圖冊反扣在桌前,淡淡道:「可是我胸口疼。」

沈時葶一頓,目光落在男人敞開的胸口上,皺眉道:「又疼嗎?」

陸九霄捂唇咳了兩聲,白皙的面色倒添了三分真,他眉心一擰,握住她的手往胸口上摁,「一陣一陣疼。」

沈時葶順勢揉了兩下,可她診脈並未發覺異常,小姑娘不由陷入沉思。

見陸九霄這副神色懨懨的模樣,她忽然生出些愧疚來:「我晚些翻翻醫書,看看是怎麼個病況。」

男人抬手撫了撫她的耳朵,很好說話道:「不急,慢慢來。」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叫她不由頓了微許,神色自若地縮回手道:「我去小廚房拿葯。」

小姑娘的心思,再如何藏,也絕逃不過一個萬花叢中過的人眼中。

她對他這些小動作也並非全然沒有知覺,既是有,要她徹底陷進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正如孟景恆那廝所言,女人,一個「好」字足以攻陷。

誠不欺人。

於是,陸九霄大方地放她走了。

眼下夜幕低垂,沈時葶提燈繞過長廊,一時不查,與匆匆而來的尹忠撞了個雙雙後退。

「嘚唥」一聲,一隻小巧的瓷白藥瓶從尹忠手中脫落,滾至廊柱一旁。

沈時葶揉了揉額頭,道:「尹護衛,何事如此匆忙?」

尹護衛亦是愣了一瞬,連連致歉,彎腰撿起藥瓶道:「無事無事,廊下無燈,便走得急了些。」

說話間,他將那藥瓶迅速塞進袖口中。

沈時葶狐疑地看了他一瞬,側身給他讓道。

繼而往小徑走時,她腳步忽的一頓,回頭瞧了眼匆匆往主屋去的尹忠。

她皺了下眉頭,怔立半響,握了握手中的燈盞。許是女人的直覺,讓她僅猶豫一瞬,便沿路而返。

主屋的屋門半掩,她正欲伸手推開時,就聽尹忠道:「主子,這花杞子能隨意服用嗎?」

陸九霄嗅了嗅瓶中的味道,忍不住皺眉離遠了些。

花杞子是有毒性,不能長期服用,但短時間內服下,及時解毒,倒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是以,他神色懨懨道:「總比日日泡冷水澡來得可信。」

尹忠摸了摸劍鞘,實則他根本琢磨不透他們主子的心思,想留下一人,當真如此難開口么?

還得費盡心思替對方延長時日,讓她自己給自己想明白?

這得是多曲折蜿蜒的腸子才能想出這種主意……

「那沈姑娘的戶帖還給嗎?」

「先放著吧。」

聞言,幾乎是「轟」地一聲,沈時葶耳邊結結實實落下一道響雷,剎那間那雙溫柔可人的眸子便漸漸泛紅,她咬唇望向那條虛掩的門縫,挑燈的手指暗暗用勁。

他的病,是有意為之嗎?

那一瞬間,她腦子裡似是糊了一團漿似的,從憤懣到委屈僅用了一息的功夫。可她尚未想明白接下來該做個什麼反應后,便聽身後一道高高的嗓音傳來——

「沈姑娘。」

幾乎是同時,屋內屋外的人皆是一頓。

沈時葶怔怔回頭,就見陸菀提步而來,她似是小跑了一路,喘氣道:「方才那糕餅,我哥他食用了嗎?都怪我糊塗了,那餅中和了蔥花,他向來半點不沾的,完了,完——」

陸菀正著急忙慌,話未盡,卻見沈時葶紅著一雙眼,亮盈盈的眸子在月色之下,似是還閃著瑩白的淚花……

她一滯,咽了咽唾沫道:「他不會因此責怪你吧?」

話落,又「吱呀」一聲,屋門被從里拉開,男人目光定定落在沈時葶身上,他靜默半響,問:「你何時來的?」

這話落在沈時葶耳中,卻還有些質問的意思。

對,她不該來,她不該聽見的。

她活該被他戲弄,虧她還忙前忙後為他擔憂。

她仰起脖頸,一雙可憐見的杏眸望向他手中的藥瓶,「世子戲弄我,有趣嗎?」

陸九霄握著藥瓶的手一緊,便知曉她聽見了。

「你不想把戶帖給我,直說便是,我本就是世子花銀子買下的,世子覺得還未折磨夠我,自然可以想作甚作甚。」

聞言,本還有一絲心虛的陸九霄嘴角一僵,「你覺得我在折磨你?」

他折磨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可眼下哪有道理可講,小姑娘紅著一雙眼看他,「難道不是嗎?說好了屆時放我走,可到了時候,世子在作甚?難道堂堂一個世子爺,說出口的話,還能反悔嗎?」

一時間,氣氛僵持得有些駭人。

無故入此的陸菀瞧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喘一口,通過這三言兩語中,竟是天賦異稟地揣摩出了個大致緣由。

從上回沈時葶與她阿娘的談話中便可知,她哥與沈姑娘私下有約,到了某個時候,便放沈姑娘出府去。

而眼下到了這個時候……

他反悔了。

陸菀心下一嘆,正欲出口緩解兩句,卻聽身側的兄長冷颼颼道:「我就是反悔了,怎麼了?」

話落,周邊的溫度似是又涼了兩分。

小姑娘眼下那點紅更深了些,四目相對中,她忍著哽咽道:「那世子打算何時讓我走?」

聞言,陸九霄神色冷了下來,扯了扯唇角。

這一瞬間,沈時葶好似又瞧見當日倚在花想樓看台上的那個男人。

一模一樣的神情,誰都不放在眼裡。

她攥著手心問道:「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三個月夠嗎?」

陸九霄望著那雙眸子,即便是他理虧,也攔不住他心上升起的一股怒意。

跟他討價還價,誰給她的膽子?

當下這個情況,換個男人或許低聲下氣哄一哄,可你要讓陸九霄拉下臉面來哄人嗎?那是想也別想。

他是陸九霄,是永定侯府世子爺,自小便是星星月亮也摘得,一個女人,何至於他如此費心?

那些女人,不必他開口便自覺貼上前來,他陸九霄幾時強迫過別人?

男人向來高傲,眼下大抵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惱意。

是以他眸色沉下,口吻冷冽道:「沈時葶,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質問我?」

陸菀提起一口氣,扯了扯陸九霄的衣袖。

小姑娘可不是這麼哄的,分明是個表達心意的好契機,怎叫他一張嘴成了眼下這個情形?

誰知,陸九霄拂開她的手,朝著眼前的小姑娘道:「行,想走你就走,尹忠。」

莫名被點了名的尹忠一怔。

「把戶帖給她,明日一早,給她安排馬車出城。」

怎麼,他難不成還非她不可嗎?

啊?

尹忠對他家主子甚是了解,這氣頭上的話,是當不得真的。

他溫溫吞吞地應了聲是。

沈時葶望向男人那雙不可一世的眸子,半響才道:「多謝世子。」

說罷,便轉身回去仆房。

她蹲坐在青苔石階上,眼一眨,淚珠子便是一顆一顆往下墜。

她仔細回想陸九霄近日來的所作所為,氣惱委屈的是,她竟險些陷進他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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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忽至,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

闃靜的松苑,從里至外都蔓延著一股涼意。

男人抿唇靠在窗台上,將藥瓶丟入草叢中。

冷靜下一想,他近日怕是被沈時葶下了蠱,做的這是什麼蠢事?

一想這事,他便氣得胸口疼。

他是吃飽了撐得折騰自己的身子?

一個小丫頭,他還能栽她身上不成?

陸九霄嗤笑一聲,轉身推門而出,「尹忠,備車。」

不幾時,馬車轆轆穿過甜水巷,停在百戲樓下。

今夜是茴香的生辰宴,她難得出場唱曲,是以百戲樓上下熱鬧非凡。

陸九霄漠著一張臉進到裡頭,震耳欲聾的鼓樂聲讓他一時不適地蹙起眉頭。

他徑直走向一處看台,掀了珠簾落座。

孟景恆與唐勉正飲酒作樂,見他來,孟景恆訝然道:「你不是不來么?」

陸九霄扯了扯唇角,「我有說?」

孟景恆一滯,不及反駁,便見不遠處茴香疾步而來,他一哂,將剩下的話咽回肚裡。

茴香今夜本就因他缺席而鬱鬱寡歡,方才婢子來報,稱瞧見了他,她本還不信,這會兒雀躍都快溢出心頭了。

她落了座,含笑給陸九霄斟了杯酒,「世子許久不曾來了。」

然,這話卻是讓陸九霄唇角一壓。

他許久不來是為了甚?

想想就惱人。

思此,他伸手接過茴香的酒,一飲而盡。

這就如一個信號,茴香揚起嘴角,如以往一般將白白嫩嫩的手肘攀上他的小臂。

「世子聽曲嗎?」

不得不說,茴香的歌喉是老天賞飯吃,一曲接著一曲,一杯接著一杯,陸九霄很快就醉意上頭。

可明眼人也瞧得出來,方才那些曲子,他一首也沒聽。

孟景恆與唐勉不知去和哪個小娘子逗樂去了,茴香將他扶進屋裡。

正伸手去碰他的鞶帶時,男人驀然擒住她的手腕,側目而望,那俊挺的鼻樑,涼薄的唇,離她都只有一個傾身的距離。

茴香喉間一動,試探地用指尖去碰他的臉。

他真的很久沒來了。

她打聽過,都說他從花想樓給一個姑娘贖了身,可她不信像陸九霄這樣的人,能被誰套得死死的。

果然,他還不是又來了。

倏地,陸九霄捏著她的手腕將人推開,眼底醉意散去,十分清醒道:「出去。」

茴香嘴角一僵。

「讓你滾,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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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風聲鶴唳。

陸九霄煩躁地用手背摁住眼睛,半響,他喚來尹忠,「你回去看看,她在不在屋裡。」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尹忠心下一嘆,這又是何苦呢……

他應了是,撐傘沒入雨夜。

倏地,一道雷鳴電閃,「轟」地一聲,陸九霄抬眸看了眼窗外,心頭隱隱有些亂。

而正此時,賀家。

賀凜伏在案上,雙眸緊閉。窗牖「吱吱呀呀」,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天邊劃過一道驟亮,幾乎是同時,他眉間一蹙,耳邊的雨聲漸小,直至不見,他落進一個靜謐的夢中。

眼前是一片白雪皚皚,他在賀家門前左右徘徊。

看身形與打扮,好似還是五年前的冬日。

他手中握著一隻檀木匣子,像是在等什麼人。

半響,管家高呼一聲,「回了回了,大公子回了。」

賀凜抬眸,見朱紅正門緩緩推動,入眼便是一身狐裘白衣的賀忱。

他手邊牽著個小姑娘,小姑娘似有些膽怯,往他身後藏了藏。

賀凜緩緩走近,含笑道:「大哥。」

賀忱朝他抬了抬眉,「阿爹阿娘呢?」

「正廳候著,等許久了。」

說罷,他又彎下身子,對著小姑娘道:「阿葶,叫我二哥哥。」

他蹲下,將匣子里的那隻白玉墜子掛在她脖頸上。

墜子一側刻著「賀時葶」三個小字。

賀忱瞥了眼他空落落的腰間,問道:「你把你的玉佩磨成墜子了?」

賀凜笑應了聲「嗯」。

又是一聲雷鳴響起,夢境戛然而止,賀凜猛地清醒過來。

他摁著胸口,呼吸有些急促。

眼下,好似也無需什麼證據了。

「陳暮。」他推門而出。

「去一趟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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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最近的內容有點難寫,來晚了。

賀凜的這個夢,是基於賀忱沒死,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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