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藍老爺雖然不知道於觀真到底是何等人物,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當然不敢違背,等到酒足飯飽,客房也已打掃完畢,正好可以住下。

一名叫巧燕的侍女打燈在前,藍老爺引路在後,於觀真與巫月明一道出外。

「這位姑娘——」

巫月明聽見身後呼喚,腳程稍慢,停下步子來回頭看,卻是那狄桐開口,少年人稍稍猶豫,似是不知道該不該開這個口,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若夜間生變,我們就在左廂房,你大可來找我們,不論……不論是鬼還是人。」

這話說來含義深厚,巫月明眨眨眼,對他嫣然一笑,便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狄桐摸摸腦袋,奇道:「無哀,你說她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

原無哀淡淡道:「我只知道,我聽懂了。」

狄桐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這麼做,她分明才說過師叔的壞話,可是我還是……我只是覺得她好像很害怕她師父。」

「這本就是你的長處。」原無哀輕聲道,「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你不是說明日還要再去城西的那口老井裡看看嗎?」

狄桐應了一聲,目光仍然追著門外的月光,他想著那個漂亮的長辮姑娘,雖然嬌蠻,但是她的心似乎是好的,方才也一直在為那個鬼魂打抱不平。

他心中覺得,這個女子沒有看起來這麼蠻橫無理,要是能幫上點什麼,就好了。

巫月明很快就跟了上來,她玩著自己的長辮,目光在藍老爺身上打轉,將人看得背後沁出汗來,聲音倏然幽冷起來:「原來藍家是起了別的心思,難怪呢,藏鋒是何等的赫赫威名,你們藍家攀附還來不及,怎能想起我這弱女子來。」

這話實在陰陽怪氣,叫人不敢亂接。

藍老爺額上冷汗直流,腦子轉得飛快,忙道:「仙姑想差了,我哪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其實我留下這幾位劍仙,實是為仙姑打算。」

巫月明氣笑了:「你留他們在你家,好吃好喝招待,是為了我打算?怎麼,你預備做月老紅娘,牽段紅線給我不成,是準備做老的,還是準備牽小的,本姑娘倒是想知道知道你們的眼光!」

藍老爺尷尬笑道:「仙姑說笑了。是這樣的,那寶劍靈光豈是我等肉眼凡胎見得,我留住幾位劍仙,正是為了等仙姑前來取劍,為此是寸步不敢離開。」

「哦?」巫月明立刻反應過來,臉色大變,她看著於觀真的背影,硬生生忍下,「如此說來,你倒是一片孝心。」

藍老爺凜然道:「仙姑對藍家有再造之恩,我怎敢起那二心,父親雖已去了,但藍家永遠不變,不敢怠慢。只是叫仙姑誤會,實是我思慮不周,」

巫月明笑道:「那我方才豈不是驚動了劍閣那群蠢貨,妨礙了你一片孝心。」

藍老爺擦汗道:「不敢,不敢。」

客房很快就到,是間小小的院落,於觀真先入內休息,巫月明住在另一頭,她走出去較遠后,才臉色大變,一把抓住藍老爺的后領,聲音似要從牙中磋磨出來:「混賬東西!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壓根不知道劍在什麼地方!」

「仙姑息怒。」藍老爺驚駭無比,他領教過巫月明的喜怒無常,絕不敢隨便挑釁她的耐心,結結巴巴道,「是那幾位劍仙所說有什麼劍意什麼神兵利器啊,我親耳聽見的!小人不敢撒謊啊!」

巫月明臉上掛上一層寒霜:「那你這幾日可曾聽他們說到劍的蹤跡下落?」

「這……這倒不曾。」藍老爺噤若寒蟬,「許是在為厲鬼傷神吧。」

巫月明將他隨手一丟,怒不可遏:「蠢貨!你果然沒有親眼看見!」

劍閣鑄兵無數,劍冢劍池不下百處,他們恐怕只是路過此地,隨口談起罷了。

藍家鬧鬼之餘心慌意亂,先是燒香請她,她忙於白鶴生與崢嶸的事,自然不理會。藍家見她不回,後來又遇到劍閣的人,聽見些由頭,生怕劍閣沒什麼本事,於是寫信來添油加醋說什麼賞劍的名頭來。

想來這段時日劍閣一定顯露出許多能耐,這才叫藍家生出二心,甚至輕慢她,想來藍老爺必然是想好了,等著看他們兩家到底誰的本事大。

巫月明心煩意亂,不由得想到了崔嵬,藍家打動她的根本不是賞劍,而是崔嵬,丟失的崢嶸本是崔嵬的佩劍。

這其中還要提到一樁往事——

縹緲樓初建時,巫月明還沒拜入門下,大多都是聽大師兄跟二師兄所說。

師尊剛出道時好殺,且喜怒無常,挑戰天下各大高手隱士,只決生死,手下血染無數,又從不留名,有好事者寫入話本,稱他「紅塵艷血,絕世無雙」,后便喚為塵艷郎。這個外號聽起來雅緻,實則令人膽寒,他過處必有鮮血與死亡,然而絕對的力量所帶來的除了恐懼還有憧憬,甚至是敬仰與狂熱。

後來他終於停下腳步,開宗立派,建立縹緲樓。各大仙門自然不能允許這樣的存在,便請出三位高手對戰,可惜三人具敗,最終只能化干戈為玉帛。

此後師尊一戰成名,世人便明面尊他縹緲主人,說書人暗地裡則改寫做塵艷郎,也有幾分挑釁之意,他從容收下這兩個稱號,用到了如今。

崔嵬就是三大高手之一,他醉心於劍,當初閉關時被硬生生請出山來,最後卻落敗於師尊手下。

他也是所有失敗者里唯一活下來的人,崢嶸劍替他的性命永遠留在了縹緲樓之中。

那次戰敗后,師尊要崔嵬永世不得再用劍,如今看來,崔嵬果不再用。

巫月明從未見過崔嵬,只是聽說過,卻一眼就認出他來,本以為這絕世的劍客定然會十分怨恨師尊,沒想到此人心中毫無半分波瀾,像是將前塵都盡忘了,只怕泥人都比他有火氣得多。

不過今日見面也叫她明白,心境修行到崔嵬這個程度的存在,恐怕是很難用言語挑撥得動,要是不好,還要被師尊發現馬腳。

只是巫月明如今寄希望引發爭鬥的神兵利器,也已被確定壓根不存在。

局面走至如此,難道要前功盡棄不成。

巫月明心情不好,看著藍老爺的眼光越發如同死人一般,她不經意想到什麼,忍不住微笑起來。

雖然沒有劍,但是還有那位留存在人間不肯離開的二少爺啊。

……

於觀真並沒有睡著。

他身上的傷又再發作,說不出是什麼樣的疼痛,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只得起來。

夜間的藍家十分寂靜,於觀真有些神思不定,本打算想些東西忽略掉傷口,不免想到那鬼果然沒來,可轉念又想,這又不是在拍電視劇,要是鬼來了沒聲可怎麼辦。

他本想轉移注意力,沒成想反而叫自己心裡發慌起來。

正胡思亂想之時,身上的傷越發灼熱,簡直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肌膚里爬動,幾乎要破開一般,於觀真只得起床將衣裳解開,對著昏暗的鏡子照了照,果然發覺自己背上似乎是有些什麼痕迹,可惜房間里太黑,看不清楚,不免又把燈打上。

燈火才亮,一個孤單的黑影卻已投入房中。

於觀真頓時被嚇了一跳,看那影子稍縱即逝,才回味過來大概是外頭有人路過,奇怪起來:「這藍府鬧鬼,連護院都巴不得埋頭睡下,怎麼半夜還有人走動?」

難不成是真見鬼了……

於觀真心頭才掠過這個想法,不由得一悚,當即抄起板凳握在手裡,可外頭並沒什麼動靜,再說鬼哪有影子,必然是人在外行走。

這人會是誰?

於觀真連背上的痕迹都來不及再看,將衣裳重新理好,立刻推門跟了出去,按照他的想法,這個點敢在外面亂走的人如果不是巫月明,就是劍閣那三人,不管是哪個在外頭鬼鬼祟祟,都比他現在一個人待在房裡安全。

恐怖這種東西,倒不是說真見了鬼神才覺得害怕,而是人天生的幻想力所衍生出的無限恐懼。

而且說不準能趁著這個機會悄悄離開藍府,要是真被撞見,大不了說自己半夜出來賞月。

於觀真當機立斷,他外出時本就已經晚了,便加快腳步跟上,好在月光明朗,那人腳步行動又不快,沒多大會兒就跟上了。

他見著前頭那個左顧右盼的小姑娘,心中奇道:「這不是之前那個打燈的小丫鬟嗎?好像是叫巧燕來著。」

藍府不小,布局又精細,不能跟得太緊,又不好放得太遠,於觀真沒幹過這行,那小姑娘很快就發現些許端倪了,好在她站定后似乎還做了會兒心理建設,這才回過頭來,含淚輕輕道:「二少爺,是你么?是你回來看巧燕了嗎?」

這聲音里有無限哀傷依賴之情。

於觀真躲在植物與暗影之中,心道:「禽獸啊!這小姑娘看起來才不過十三四歲,這二少爺也下得去手,難怪變鬼,活著也是個色中餓鬼!」

巧燕見半個鬼影也沒有,很快就將淚水擦去了,她抽泣兩聲,繼續往外走去。

其實路並不長久,只是巧燕十分謹慎,一路上四處觀瞧,生怕自己被人跟蹤,於觀真雖沒什麼本事,但仗著眼睛在黑夜裡也甚明朗,特別身體輕盈的緣故,還是成功完成了跟蹤任務。

不多久,就見著巧燕來到後院小門處,她輕輕敲敲門,便聽見那頭傳來聲音:「是我,今日怎麼樣?」

那聲音沉悶,又隔著門,於觀真離得遠,聽得不甚清晰,好在巧燕很快就將門打開,外頭站著的竟是沈秀娥。

她往藍府里張望片刻,卻並沒有進來,巧燕很快垂淚道:「仙長都住在客房裡,說是要等二少爺出來,仙姑奶奶說昨夜二少爺傷人是她做的,可是,可是他們說二少爺已經是惡鬼,不能再留手了。」

其實這二少爺到底怎麼打算,眾人並沒個結論,這小姑娘半點不懂,只聽善鬼能活,惡鬼該死,便自己得出個結論來。

沈秀娥卻道:「不急,你將今日的話慢慢說給我聽,一句也別落下。」

巧燕便如實重複一番,她記憶絕佳,居然半個字都沒記錯,只是什麼仙姑奶奶,厲害仙長之類亂七八糟的稱呼一堆,要不是於觀真當時就在當場,恐怕要被弄得糊裡糊塗。沈秀娥正因此又多問了好幾句,務必問得清晰明白,這才讓巧燕繼續說下去。

「仙姑她說那不配劍的仙長輸給了仙師,你可聽清楚了?」

「聽得清清楚楚呢。

沈秀娥沉吟片刻:「既是如此,巧燕,我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辦好。」

巧燕點了點頭。

「要是明日二少爺再來,大哥大嫂他們必然要說是惡鬼,你就叫幾聲二少爺,對仙姑說,不要對仙師說。」沈秀娥說到此處,似有幾分感慨,柔聲道,「只是說了這話,你恐怕要挨頓打罵,巧燕,委屈你了。」

巧燕搖頭道:「不委屈,二少爺跟二少奶奶待我就像是爹娘一樣好,不,比親爹親娘更好,巧燕不怕挨打。不過……」

原來如此。於觀真暗暗為自己齷蹉的想法懺悔了下。

「不過什麼?」

「是仙姑讓二少爺害人。」巧燕低聲道,「要是仙姑再使壞,對二少爺不好,那怎麼辦?」

沈秀娥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傻姑娘,咱們尋常人能有什麼辦法,實在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劍仙他們又不在乎,咱們除了寄望仙姑,還能怎麼辦呢?」

月光之下,沈秀娥臉上淚珠閃動,泣不成聲,巧燕便為她擦淚,果然像是母女一般親熱溫馨。

於觀真心道:「看來這二少爺死的果然有點名堂。」

兩人不敢耽擱太久,巧燕要送沈秀娥離去時,忽然又道:「佩劍的仙長說從二少爺的鬼魂來看,一定是藏在水井裡。可是二少爺明明葬在紅珠園的海棠苑裡,少奶奶,會不會真的不是二少爺?就跟大少爺說的那樣,是……是冒名頂替的惡鬼?」

於觀真的臉一下子白了。

這遭瘟的藍家!他媽的感情把我安排在死人墳墓邊上睡覺。

水月軒是一整條長廊連接,用奇花異草間隔開區域,於觀真所住的客房就在盡頭處的海棠苑之中。

沈秀娥輕聲道:「傻巧燕,要是惡鬼,必然第一天就開始吃人了,仙長早就出劍收服,怎麼會等到昨天才被仙姑使壞。也許……說不準,是他死得不安心,想要個說法,咱們這些凡人哪知道仙家的事,就連仙長不也沒有眉目嗎?」

「嗯。」巧燕一下子就被說服了,她點了點頭,依依不捨地送別沈秀娥,這才擦著淚往回走。

於觀真則早早就離開了藏身之處,他這回是真的開始覺得藍家的事有點意思了。

尤其是安排他去跟死人當鄰居的藍老爺。

有意思的叫人想把他的頭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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