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青衣人似乎連理會她的意思都沒有。

於是巫月明又從於觀真的身後探出頭來,皺皺鼻子道:「怎麼?前輩也沒話可說嗎?劍閣當真是了不起,真是好會欺負人!藍家是縹緲樓的朝奉,你們居然仗著人多勢眾來打秋風,還要他們燒香請我來,準備著好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她實在是個了不得的演員,語調一波三折,話到盡處,眼中已經溢滿了淚水。

朝奉本是官位,后也成為富人鄉紳的稱呼,只是落在仙家宗門裡頭,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搶朝奉這種事,本就是非常忌諱的手段。

畢竟哪怕是世外人,難免也要有花到銀子的時候,當你將手伸進別人的錢袋子里,人家很難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這道理不管在哪裡,都講得通。

兩個劍閣弟子本來就是少年人,見著一個美貌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流淚,頓時窘迫不安起來,方才縱已領教過她的伶牙俐齒,此刻仍是心頭一軟,兩張俊秀的臉紅得簡直像剛從染坊里出來,那性情較開朗的立刻擺手道:「姑娘,我們並沒有這個意思。」

巫月明見他退一步,當即搶進十步:「莫非你們真將我當做笨蛋,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兩個劍閣弟子恨不得在地上刨個坑鑽進去,那少年又道:「可是……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他們只是請我們來捉鬼而已,別的什麼都沒有說。我們之前連你的面都沒有見過,怎麼會故意欺負你。」

巫月明故意道:「天底下許多人結仇時,別說沒見過對方的面,恐怕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們難道敢說自己一點心思都沒有,不準備與藍家結緣不成?」

少年氣盛,最恨被人冤枉,當即惱火起來:「我們當真只是路過!無意生事結怨,你怎麼蠻不講理。」

另一個沉穩些的似乎明白過來什麼,頓時皺起眉來,喝止道:「狄桐!」

狄桐氣煞,卻也老實閉嘴。

巫月明口頭上雖然戲弄著這兩個年輕人,但是她壓根沒把這兩人放在眼裡,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那個青衣劍客:「你們要我相信劍閣請出藏鋒客只是為了路過此路喝酒捉鬼而已?」

於觀真吃瓜群眾當得很好,心中豁然:看來是大佬,這次不用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了,老的就在現場呢。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悲是喜。

藏鋒客當然不會是人的名字,聽起來倒是更像一個名號。

「請坐。」

神像看向於觀真時終於活轉過來,青衣人甚至還為他斟了碗茶,只可惜倒水的下人幾乎要嚇出眼淚來,茶水撒出去不少。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來,重新斟滿一杯,穩穩噹噹地放在了桌子另一頭。

這人講話一字一頓,比機器快一分,比常人慢少許,實在有意思,於觀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容顏本就生得不俗,神情卻稍顯過於冷淡,此刻展露笑顏,幾乎叫滿室生輝。

藍家人雖見往日敬畏的仙姑在他面前也乖巧如小兔,心知必然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但此刻仍是不住神魂顛倒,那兩個劍閣弟子也紅了紅臉,撇開眼去,也是不敢再看。

於是青衣人又開口道:「添席。」

他這兩字如冰雪澆滅心頭熱火,下人這才回過神來擦桌抹凳,添置杯盤碗箸,又將溫好的兩壺酒放下。

這下兩個劍閣弟子都站了起來,而巫月明更上道,她正乖巧地給於觀真捶著肩膀,眼窩裡盛滿狡黠的笑意,顯得那雙美麗的眼睛尤為多情起來。

而藍家夫婦則站在一旁,不敢開口。

於觀真大概看出來了,這桌子上現在只有他們倆的地位最高。

就在於觀真懷疑這青衣人是不是只會蹦兩個字說話的時候,對方又再開口道:「暌違多年,縹緲主人風采依舊。」

縹緲樓,縹緲主人,山在縹緲虛無間,樓閣建在山中,雲霧繚繞,住在裡頭的人又尋求長生問道,這兩字倒是起得不壞。

古人的號千奇百怪,有各種不同的規矩,嚴格講起來全憑喜好,於觀真的號雖然與地名有關,但是青衣人的號卻可能是別的緣故。

於觀真端起茶杯,心念一轉,試探道:「我應當記得你嗎?」

任何人聽到這句話都會生氣,那兩名弟子登時漲紅了臉,剛剛也許是因為害羞,現在肯定不是。

青衣人仍是無動於衷,養氣功夫極佳:「藏鋒,崔嵬。」

看來他的脾氣不壞,還算得上好,只不過藏鋒到底是什麼?

於觀真正在心裡琢磨,卻又聽那急脾氣的狄桐道:「你……你怎麼如此無禮,縱然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也不應當如此羞辱我師叔!」

巫月明眼波流轉,嫣然一笑道:「羞羞臉,你發什麼脾氣,沒見到你家長輩一聲都不吭嗎?你師叔輸給我師尊的事兒又不是什麼秘密,師尊總不能記得每個敗在他手底下的人。再說當初比試光明正大,你師叔連崢嶸都輸了,如今一句真話便叫羞辱了么?這麼說來,他當初敗得那般凄慘,你們劍閣這麼要面子,當初豈不是要逼他去死?」

狄桐氣得渾身發抖:「你——」

於觀真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他本以為遇到的是個好人,沒想到是個有仇的好人。

難能可貴的是,崔嵬的確是個好過頭的大好人,他竟然贊同,板著張死人臉,很緩慢地說道:「手下敗將,確實不足掛齒。」

這下輪到巫月明不吭聲了,她聽了這麼貼心的話,卻跟聽見閻王開口似的,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藏到於觀真身後去。

不過那兩個少年也如同兩隻失利的鬥雞一樣垂頭喪氣,大概是覺得臉上無光,恨不得把腦袋藏到□□里去。

尊敬的長輩那無所不能的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的確是很難讓人接受的事,巫月明說話輕柔,每個字卻都爭勇鬥狠。

這仇恨拉得真穩,代入感太強,我聽著都開始生氣了。

於觀真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就連他都覺得自己是個活脫脫的反派了,於是只好喝一口茶潤潤嗓子,哪怕剛剛多半的話都不是他說的。

「今夜他不會來。」

崔嵬好像一點氣氛都感覺不到,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反應給兩個晚輩造成了多大的心理打擊,只是看著於觀真:「這裡的鬼不值一提,你是為何而來?」

那森寒的碧眼根本沒有落在巫月明身上,可她仍是下意識揪住了於觀真的衣服,她的確聰明又漂亮,然而這還不足以對付崔嵬。

於觀真笑道:「何以見得?我就不能是為你而來?」

崔嵬冷冷道:「你連我是誰都想不起來。」

「這裡的鬼確實不值一提。」於觀真又將茶放下了,他睜著眼睛說瞎話,「可你卻並非不值一提之輩,因此我很好奇你到底為何而來?」

崔嵬一下子不說話了,過了片刻,他喝了杯溫酒,這才皺眉道:「是我在問你。」

於觀真淡淡道:「可我不想回答。」

這回答與無賴也差不離多少,崔嵬一下子無言以對,他沉默片刻后居然也打了個太極:「這裡鬧了鬼,人鬼殊途,我便答應藍家留下幫忙。」

於觀真暗笑:真是個有問必答的老實人。

這時於觀真輕飄飄地看了眼藍老爺,對方頓時有些坐立不安了,只回過來個勉強的微笑,想來是沒有意料到崔嵬居然會是他的手下敗將。

也難怪,崔嵬看起來實在太有安全感了,要是讓於觀真選,他也肯定選崔嵬。

「既然不值一提,何以耽擱這許多時日?」於觀真玩味道,「不過也是,藍家一應具有,不至缺乏,想來藏鋒客必然賓至如歸,流連忘返。」

這話一出,兩個少年跟藍家夫婦的臉都一陣青一陣白的。

狄桐忍了又忍,還是搶話道:「前輩此話差矣,雖是人鬼殊途,但鬼無端端回返人間,必然是有所執念。我等固然以降妖伏魔為己任,可也不能一言不合妄開殺戒,若是善鬼,自當勸返,要是惡鬼,才應誅滅。」

巫月明接道:「既然如此,那你們查了許久,可知道藍家鬧得是善鬼,還是惡鬼?又是什麼來頭。」

「這……」狄桐頓時猶豫起來,「昨夜前還是善鬼,不過昨夜已變作了惡鬼,叫師叔打退,想來短時間不敢再來。說來也是奇怪,非是我等開脫,而是那鬼的確不大尋常,他渾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可行走過處卻沒多少水跡,又沒怨氣,我們猜測許是在古井裡,我們查探了山陰的幾口井,都沒半點痕迹,這才拖延多日。」

巫月明哼笑道:「無端端怎麼會變作惡鬼呢,想來還是你們的不是。」

崔嵬淡淡道:「是善是惡,本該問你。」

於觀真有幾分莫名其妙,卻忽然聽巫月明嬌聲笑道:「不錯,我昨夜確實用了驅鬼符嚇人,他們藍家先慢待於我,我只不過叫他們吃些苦頭,有什麼不對?」

聽她一言,藍家夫婦的臉霎時間開起染坊來,藍老爺更是瞠目結舌:「仙姑你……是你……」

崔嵬對這類手段很是厭惡,當即皺眉道:「人是人,鬼是鬼。」

哪知巫月明聽了這話,笑臉頓時收斂起來:「若是人害人,成了鬼,難道也一概而論么?」

崔嵬道:「無論如何,他已是鬼。」

巫月明氣煞,不知是想到什麼,恨恨道:「這世上就是有你這種是非不分的男人,才惹出那麼多亂子來!我問你,你分明知道那鬼就是藍家二少爺,他徘徊不去,若非捨不得骨肉親情,必然是有冤要訴。俗話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不如問問藍家到底做了幾籮筐的虧心事,竟然被鬼找上門?」

藍夫人臉色煞白,萬萬沒想到話居然會繞回來,生怕劍閣誤會,忙道:「那怎麼會是二弟呢!鄉里鄉親都知道,我那二弟是染病去世,斷沒什麼陰私,仙家萬萬不要多心。藍家扶鸞問卜,難免沾上些不幹凈的東西,想來鬧事的本就是惡鬼,他昨個兒總算露出真面目來,要不是劍仙機警,只怕我們藍家百餘口人都沒了性命了!」

她說完了,才被藍老爺一把扯下去,那男人好威風,瞪起眼睛罵她:「仙家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於觀真心中好笑:這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全說出來了,這藍老爺延遲倒高,怕是有999+了。

「人鬼殊途。」崔嵬心無旁騖,「你我所管的本就不是人間之事。」

那兩個弟子站在邊上,欲言又止,於觀真瞧得有趣,開口調戲:「你們劍閣平素就是如此行事?」

那狄桐膽大,口舌卻不怎麼伶俐,窘迫道:「師叔只是……只是……」

他只是不下去,另一個介面道:「人鬼殊途,本就不該相擾,不管藍家如何,那是世俗間的事,該有官府管轄。我等也只能儘力化消執念仇怨,若他非要在人世間作怪,攪個雞犬不寧,當然不能放縱,即便不作怪,陰氣滋生,也要叫生人害病,自然不能怪我們手下無情。」

於觀真覷他一眼:「你倒是會說話,小子,你叫什麼?」

那少年從容行禮道:「原無哀,見過縹緲主人。」

敵我數量三比二,加巫月明基本絕對會反水,說是四比一也不為過,於觀真覺得情況不太妙,不過現在打起來的幾率顯然較小,倒是得小心說話走漏口風,當即打量起原無哀來。這兩名少年,狄桐性急,原無哀沉穩,兩人風度都不差,只是後者顯然更聰明些。

於觀真微微一笑,尋思著等會怎麼離他遠點。

聰明的小孩子總讓人感覺滿肚子壞水。

於觀真茶喝了半杯,巫月明也被崔嵬氣得七竅生煙,看她的模樣,要不是實在害怕,恐怕早就撲上去把崔嵬的肉一塊塊咬下來了。

原無哀請教:「前輩不說些什麼嗎?」

於觀真便氣定神閑地轉動手中茶碗,微微笑道:「你師叔既肯放下身段與我徒兒費這口舌之爭,我又怎好打擾,至多不要他賠這個徒弟就是了。」

這話暗帶擠兌,狄桐與巫月明皆慘白了臉色,前者想來是不可置信,後者則是回過神來,一下子噤若寒蟬。

崔嵬淡淡看了眼於觀真,卻也沒再與巫月明說什麼。

於觀真垂眸一笑,這四個人里只有崔嵬最可靠,他劍術高絕,性情寬容,雖然看起來對其他種類不太友善,但礙不到他什麼事。從進來到現在,巫月明跟自己說的話夠崔嵬動十次手了,可是他顯然沒打算欺負弱小,這種人品實在靠得住。

於觀真將茶杯放下,緩緩道:「這事倒是有趣,藍老爺,不介意我留下吧。」

「這……這……」藍老爺擦汗道,「當然不。」

他玩味的眼神在眾人臉上遊走過,直感慨各人臉上能演出一場人間百態。

心中不由愉快起來。

眼前現成的免費保鏢,誰也不能讓我回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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