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

神兵

年節過後,百官復朝。

今年的新歲又有幾項大事在正月十六復朝第一日便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件,是在軍器監下設火器局,專門為國朝研製神兵利器。且除了有司固定的兩名管事外,其餘的工匠皆是在全國範圍之內募集而來。由於火器之威力強大,火器局的總司設在京外的荒山上,人畜不到之地。

第二件,是由禮部主持,以國士易鶨的名義在全國範圍之內各州,府,縣,鄉境內設置官立學孰。百姓家中,凡有年滿七歲的適齡學童,一律入官立學孰讀書。男童兩年,女童三年。孩童入學期間,春夏秋冬的四季被服,一日三餐皆由學孰發放。貧寒之家的學童,每人每月還可領銀一錢。所有學童讀書的費用,一律由各地財政年初之時總支,專款專用,如有地方官貪腐此銀,則罪及三族,遇赦不赦。

第三件,君王登基之初罷免的那些冗官冗員,如想再出仕途,則需先在官立學孰內任教滿三年,方可再入百官績評考效,按其職能,再予官職。

第四件,設置糧農司,舉國募集擅耕種者,包括各皇莊之內的佃農在內,於全國境內開墾荒地。可使土地大幅增產者,培育新作物者,無論出身如何即刻封官七品,食皇家俸祿。如有能在北荒境內耕種者,賞三等忠德侯,世襲罔替。由戶部統計全國所有的無主荒田,重新均分於農戶之家。嚴厲肅清先前官府及宗室的土地兼并之風,減稅輕徭,還耕於農,均平糧價。

第五件,凡是主動配合均田的官吏與宗親,皆分發功臣匾。新令頒發后政績突出者,百年之後畫像皆可入琅環閣,享國家宗廟餉祭,受萬世敬仰。

這五條新令一出,顧修本以為朝中至少會有一大波反對的聲浪。至少宗親之內,會有一多半人會不願配合戶部重新丈量土地。

誰知滿朝文武們竟然出奇的一致,一邊讚歎著顧修聖明,韓太傅縝密,一邊捂著即將被累斷的老腰樂此不疲的給朝廷跑腿。

畢竟,誰人不想在百年之後畫像能入琅環閣內受萬世敬仰,流芳千古呢?

顧修又一次佩服起了韓墨初來,他先給滿朝文武眼前放了一個大大的香餑餑。再交給他們一堆苦差事,有了這個香餑餑的存在,再大的苦差事也都成了他們立功的機會。

宇誠親王顧潮也罕見的沒有上書提出任何異議。在這四條政令之下,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卸了官職要去北荒種地,一個削尖了腦袋要去民間教書。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法子,只能掏出了經年存下的老本,大大方方的充入了國庫。

條件是,他那個要去民間教書的兒子,派遣的地方要離京城近一些。

韓墨初欣然接受。

這四條政令,從京城出發,七天之內抵達各地。

一時間,萬民沸騰。

多少個在田間地頭苦熬了一輩子的百姓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用銀錢就能去學孰讀書認字,自己地種得好,不必考功名就能封官。

無不感激皇恩浩蕩。

******

這四條針砭時弊的政令讓本就忙碌的君臣二人更加忙碌起來。

每日,各地都有有關新政執行的奏疏傳來,雪片一般,至少是平日的一倍之多。火器監才立不久,許多事情還要顧修與韓墨初親自參與主持大局。加上年前製成的釗金戰甲,量產分發事宜,南疆境內西戎與突厥已經組成了聯軍戰事膠着,南州境內的百姓有的不服周人管束,需要安撫百姓免生民亂。如此種種,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是要這君臣兩個上心的。

君臣二人一忙,小毓誠的教養方式反而更自由了。有時跟着兩個爹爹去火器監和京郊大營里瘋跑,有時在太醫院看着神醫蘇澈配藥,有時在小廚房幫着尚宮吳氏端菜,有時還會出宮在寧王府和公主府里流連,跟寧王的長子毓恆一齊惹是生非,玩兒得不亦樂乎。

展眼三月初三。

顧修與韓墨初,還有小皇子毓誠的生辰之日。父子三人一早在宮中草草的吃了一碗長壽麵,便就此分手。小毓誠被晴昭公主接回府中看百戲。

君臣二人則是又從清晨,一直忙到了深夜。

夜燈下,君臣二人手邊的奏疏如同小山一般。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這說不得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明日散朝之後朕要往京郊的兩個小縣走一趟,先看看京郊的學孰立得如何。」顧修捏了捏眉心,端起手邊那一杯反覆沏泡的釅茶抿了一口:「子冉呢?」

「臣還是要走一趟火器監,第一批突火!槍明日便能試發了,臣不能不去。」

「這麼快?」顧修擱下茶盞有些驚訝。

「快么?」韓墨初也微微動了動肩胛,鬆弛筋骨:「南疆戰事吃緊,北疆,西疆也不太平,還是越快越好。」

韓墨初說話時並未抬頭,語氣也無比自然。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說得顧修心裏一暖。

如今鎮守邊疆的幾乎都是他雲家的將領,韓墨初如此堅持且不辭辛苦,為得是大局,更多的是為了他顧修。

無論是研發這些新式的神兵利器,還是招募農人於北荒境內種糧,都是藉著治國的名義在替他顧修着想。

顧修又從一摞奏疏中抽出了上面的一層抽了一本,與對面的韓墨初說道:「明日朕完了事,去火器監尋你如何?」

「陛下既然已是想定了,那又何必來問臣呢?難道,臣說不許陛下過來陛下便不過來了?」韓墨初擦了擦手掌根處不慎沾染的一滴墨點,抬眉朝人笑道:「陛下幾時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的?難不成是在這京中坐得太久了,血性都被臣熬沒了?」

「韓墨初,打趣朕很有趣么?」顧修一板一眼的道。

「是啊,很有趣。」韓墨初倏然笑開,眉眼恍如新月,像極了兩人桌案上放的那兩隻紙折的小狐狸:「否則臣為什麼要和陛下說這些呢?」

「你這隻天殺的小狐狸,你信不信朕現在便讓你出去跪着?」顧修被那笑臉映得紅了耳根,看起來這自小留下的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臣不信,因為臣現在是陛下的金主。」韓墨初撐著下巴,笑眯眯的往顧修面前湊了湊道:「別忘了,陛下這會兒建學孰,造新甲,造火器,用得可都是先生留給臣的金子,陛下若是不怕臣把這些金子討回來,就只管讓臣去跪着好了。」

「你還真是,越來越壞了。」顧修把頭偏向一側,強忍着心裏萌芽的衝動,佯裝淡定道:「朕才不會讓你出去躲懶呢,接着看。」

韓墨初也不說話,緩緩退了回去,理了理寬長的袖袍,繼續整理手中才看了一半的奏摺。

顧修也低下頭,翻開了手中方才拿下的奏疏,看了一頁后不禁雙目一沉。

這是一封來自嶺南境內賀州刺史吳芳上奏的摺子,摺子的內容是有關徵召役夫的,為了研發火器,顧修於上元之前便下旨,各地徵召役夫開採硝石礦物。吳芳所轄的賀州境內,余縣也有一座佔地八百餘傾的硝石礦,在當地征役之時偶然發現,在此地就藩的端王顧伸這兩年間竟然在暗暗募兵,且已與驃國,真臘,林邑等幾個小國也有糾纏。一直在地方盤踞的「血衣骷髏」,似乎也與之有所勾結。這幾方勢力糾纏在一處,似乎是有意想在嶺南境內,令設一個小朝廷,並且意圖不軌。

他本有心再查,卻憂心打草驚蛇,只能借征役夫之名向君王上書,並請侯君王示下。

顧修看了一半,便有些煩躁的合上了奏疏,合眼嘆氣道:「說到底,還是來了。」

「陛下嘆這一句,是指端王之事么?」韓墨初微笑着起身,繞到了顧修身邊屈膝跪坐下來,就勢便將顧修手中攤放的奏疏接了過來。

「子冉怎麼知道?」見韓墨初過來,顧修也會了意,歪身靠在了韓墨初的膝頭上閉目養神。

「臣又不傻,陛下心裏在想什麼還能不知?」韓墨初將手中的奏疏從前到后瀏覽了一遍,俯首為靠在自己膝頭的顧修揉按額頭:「不過,端王是親王,是陛下的親哥哥,就算小動作做得再多,沒有實證,陛下也至多只能斥責或是圈禁,總歸是不能斬草除根的。如此一來二去,他也就沒什麼忌憚了。況且今日只是吳芳一家之言,陛下若是因此責罰,端王那個裝可憐的架勢陛下也是知道的,您的那幾位耳根子軟的叔王,哪裏能容呢?」

「是啊,所以朕才覺得憋悶。」顧修靠在韓墨初膝頭張開雙眼,四目相對:「朕曾經以為,朕不屑為這等事用心。可是現在朕才發覺,有些事情不是不屑一顧便能迎刃而解的。容不下的人,就是容不下。」

「陛下是天子,天子的心裏只要裝着天下子民就好。」韓墨初的雙手溫柔的如春水之中搖曳的芙蕖,緩緩的鬆弛著顧修的神經:「至於,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現如今,朕想不放在心上也不成了。」

「臣說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就是不必放在心上。」韓墨初笑道:「雲馳只要記住,你容不下的人,我也容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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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行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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