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筠兒之死1

臨祁鎮，秀水河畔。

春風拂堤，綠水映柳，十里杏花疏影，兩岸笛聲橫塘，一派融融春意之象，不禁令人心馳神往。

那時候的筠兒和紅裳，還都是無憂無慮的明媚少女，懵懵懂懂，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人世險惡。但是她們卻能每天都被快樂包圍著，天真純善，自由自在。紅裳幼時命運偃蹇，孤苦無依，受盡人情冷暖，幸而蒼生悲憫，被蘇府搭救，從此擺脫了惡人的魔掌，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蘇府是秀水鎮遠近聞名的書香世家，而這一脈的傳人便是蘇珩蘇先生。蘇珩先生也一直秉承著蘇氏先祖的遺訓:「淡泊名利，寧靜致遠；行醫救人，樂善好施；」，是當地聞名遐邇的儒醫。而蘇文筠便是蘇珩先生最珍愛的小女兒，也是少時的紅裳在悲慘的命運孽海里唯一的光亮。

從在十年前的，那個大雪飄飛的寒冬里，筠兒溫柔的從蘇府的門前，將紅裳攙起的那一刻，她便在紅裳的心裡埋下了一顆愛的種子。從此，紅裳便於心底起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要為了筠兒，她可以風霜刀劍，龍潭虎穴，在所不惜。

還記得四年前「花朝節」那天，紅裳興沖沖的跑到筠兒的「夕照院」尋她說，「筠兒，筠兒……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秀水長街的花廊上，一大早便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繁花品類，百花爭妍，萬紫千紅，美極了！快點……快點……我們一起看啊……」

「是真的嗎，裳兒？」，蘇文筠聽到紅裳興緻勃勃的描述后，心情雀躍的詢問說。

「當然是真的了！剛才我來的時候，路過了長街的花廊，哪裡可熱鬧了！」，紅裳仍然眉飛色舞的說著。「而且，你猜我方才看到了什麼？」

「不會是—胡姬蘭吧！」，蘇文筠驚疑的問紅裳說。

「對的，就是你找了好久的胡姬蘭，開的可漂亮了！藍藍的花蕊，想飛舞的蝴蝶，俏立枝頭，在飛中翩翩舞動，真好看……」，紅裳使勁的點頭回復甦文筠說，「走，我帶你去看……」

「你怎麼了，筠兒？」，紅裳正拉著蘇文筠往外走的時候，察覺到了筠兒些許的抵觸，她回頭望見了一臉神色落寞的模樣，擔憂的詢問蘇文筠說。「終於尋得了夢寐以求的胡姬蘭，你不高興嗎？」

蘇文筠見紅裳如此問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幾分酸澀，她又重新坐回了滿園使君子盛放的鞦韆架上，意興闌珊的說:「裳兒，昨日父親喚我到書房長談，說要帶我到京都參選宮妃，還叮囑我說，從今日起不得出府，要好好的留在府中學習禮儀。」

「去京都，參選宮妃……這是為什麼……蘇先生為什麼這樣做？他是想要送你入宮做皇帝妃子嗎？他怎麼可以……？我去找他理論……」，紅裳聽聞蘇文筠的話后，心下立刻變得慌亂了起來，語無倫次的說。

蘇文筠見紅裳舉止失措的樣子，立刻拉住了她，並安撫她與自己一起在鞦韆架上坐下后，對她解釋說:「裳兒……父親……他並不想的……他也是……無奈之舉……」

「可是筠兒，你是不想入宮對嗎？我不要你入宮……我不想和你分開……筠兒……」，紅裳說道激動之處，早已淚眼模糊了。

「裳兒……」，蘇文筠見紅裳著急傷心的模樣，不覺淚水亦染濕了眼眶。

「我帶你走，我現在就帶你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兒，去一個他們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們一起藏起來……」，紅裳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的說。

「裳兒，裳兒……裳兒！對不起裳兒，我怎麼能這樣做呢？我不能這麼做，這樣會害了父親，也會害了你的，甚至還可能還會連累整個蘇府，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你能明白嗎，裳兒？」，說話間筠兒早已經淚流了滿面。

紅裳有如何不明白呢？她比誰都更加了解蘇文筠，她是那麼的蕙質蘭心，那麼的溫柔善良，她又怎會選擇自私的拋下一切，獨自遠走高飛呢？紅裳聽到筠兒如泣如訴的言語，看到她的無可奈何，她又怎麼忍心讓筠兒難做呢？光是看到筠兒流淚傷心的模樣，她已經痛心疾首了。她只能大喊著說了一句「我不要你走……」，然後哭著跑開了……

蘇文筠見紅裳如此傷心的模樣，也十分的難過傷懷，但是面對京都的下達的旨意，和蘇府面臨的情況，她又無可奈何，只能望著紅裳逐漸消失的背影，一個人在春日的涼風中煢煢孑立，黯然傷神。

紅裳離開后，便一個人跑出了蘇府，並沿著秀水長街一個人傷心的禹禹獨行著，不多時便來到了花廊。十里花廊長巷，百花簇擁，香飄萬里。而街巷裡來來往往的行人，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可是走在這繁華熱鬧街心的紅裳，卻倍感孤獨和寂寞。她縱目望去，雖則滿眼桃紅柳綠，蘭白杏青一派融融春意，然則卻生出了一種，蕭條木槿，零雨梧桐的悲秋之感來。

也許曾經嘗試過，燦爛盛放過的花朵，再也不甘於只做一棵被人置之不理的野草。

她承認方才聽聞筠兒要離開這裡，入京都參選宮妃一事，她很吃驚，或者說她變得很害怕。她害怕會失去筠兒，失去她在這個人世之間，唯一的溫暖和牽絆。從此她又會變成像以前那樣，成為一株隨風搖蕩，四海飄零，孤獨無助的野草，枯死於寂寞無人的不毛之地，再無人問津。

況且，一入侯門深似海，筠兒如此單純善良，她又如何能夠放心讓筠兒一人踏進重華宮那座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孽海里去呢？她不能讓筠兒一個承受一切，她要去找蘇先生，對，蘇先生一定會有其他的辦法的……

紅裳一邊走一邊想著，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那株胡姬蘭的面前。遠遠的望去，那個擺放著一株淡藍色的胡姬蘭的攤位前，已經烏泱泱的圍了一群人了，可是這群人都不是胡姬蘭的「賞紅」之人，而是在看胡姬蘭旁邊的那幾盆山花紅欲燃的嶺南紅梅、西府海棠、姑蘇山茶……反倒那難得一見的南疆胡姬，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美態和稀珍。

筠兒說這南疆盛開的胡姬蘭，生長在幽幽深谷之中，與山崖溪澗為朋，雨露晨嵐為友，最是品性淡雅，風姿綽約，其香清新素潔，其味清甜回甘，有凝神靜氣之效，江南地區尤是罕見。所以，一直想尋一個契機，能夠一見……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了能夠見到了，卻又不得不錯過了……當真是好可惜啊！

「早知失去，相見爭如不見；若是難留，多情何似無情。」，繁花過後，餘下無盡的蕭條。曲終人散，只剩無邊的寂寞。紅裳見攤位前眾人離散過後，只餘下那盆略顯冷落的胡姬蘭，便走了過去，將它買了下來，帶了回去。

伴著脈脈餘暉，慢慢的消失在了長街花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