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食譜《神仙粉》

第42章 食譜《神仙粉》

昏暗的天空泛著詭異的深紅,官道旁的驛站破敗蕭索,驛站中的官吏和役夫似乎已經死的死逃的逃,一旁的空地上倒是有幾個草棚臨時搭建成的攤位。

「老白,來碗神仙粉。」一個精瘦的男子大咧咧地來到攤子前坐下。

「今天人多,粉都拿完了,沒給你留。」白浮生從攤位中央支起的大鍋後面探出頭來道。

「這都多少天了,情形還這麼糟糕?官府這幫人真是吃白飯的,XX。」精瘦男子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嘴裡爆起了粗口。

「你小心點兒,這些桌子都是驛站里的舊物,經不住你三拳兩掌。」白浮生道「老夏,我要的東西呢?」

「喏,在這兒呢。」那老夏名喚『夏無拘』,他不知從何處掏出兩個不小的布袋道「都是上好的白面,我可是來回跑了好幾百里才弄到這麼點兒。老白,你這眼神什麼意思?你別亂想,這是我買的,真是買的,不騙你,掏錢了。」

白浮生還是一臉的不相信。

夏無拘繼續辯解道:「老白,你也不想想,老子現在受了六王封賞,差這點兒錢么?」

白浮生乾笑一聲:「我第一次聽說有人把連盜六座王陵稱作『受六王封賞的』,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夏無拘也笑了:「不然咋辦嘛,現在這世道,好東西留在墓中也是浪費。我多跑幾趟,問這些王爺要些賞賜,分出一些替他們的不肖子孫賑災,有何不可?」

這年,午國南方的大型火山——流岩山噴發,岩漿和惡劣的併發氣候毀掉了周圍的環境。無數百姓家破人亡,加之官府不作為,災情便更為嚴重了。

白浮生本是按著家裡的傳統遊歷天下,恰好路過此地,本著濟世為懷的想法,便在這破驛站旁幫朋友張羅了這間攤子,做些吃食,接濟來往的災民。

然而這大荒之年,糧食欠收,就算一身好手藝沒有原料卻也還是不行。好在與白浮生一起開攤子的朋友在附近的山中找到一種稍樹葉,煮沸之後只要稍加冷卻便能形成可以食用的一種凍狀物體。

由於這東西不是糧食也不是果蔬,經過白浮生高超的廚藝加工之後還非常美味,因而被吃過的災民誇讚為「神仙粉」。

夏無拘見沒東西吃,便自己在鍋里給自己舀了一碗水道:「誒,我說老白,這次我幫你買麵粉,路過臨鎮,你猜我遇到誰了?」

「誰?」

「澄虛老和尚啊。」

「嚯,這麼巧。」

「他對上次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說是想到接你第四招的辦法了。」夏無拘道。

白浮生略顯好奇:「哦?他是不是又教給你了?」

「那可不,他不好意思見你,但知道我和你熟,硬拉著我就是一通比劃,我想不學都不行。」

「行吧,你演來看看。」白浮生也好整以暇,找了張椅子坐下。

夏無拘隨手拾起一根樹枝,行雲流水地打出一套劍法,看起來他的武功頗為不弱。

「嗯,不錯,不錯」白浮生拍了拍手「想不到這套劍法後面還能演化出這種變化,澄虛那老和尚的確有兩下子,他要是這麼打,接住我那第四招應該不成問題。」

「是嘛,」夏無拘道:「他若是聽到你這話該開心得三天睡不著覺了。」

「但是……」白浮生話鋒一轉「他接住了第四招又如何呢,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他總也是接不住的……這次他還要再想多久?再來一個半年?還是更久?我上次就和他說過了,他的這套劍法雖然構思精妙但出發點就錯了,再研究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教給別人也是誤人子弟。」

「唉,你這話對他這樣一個武痴來說可是判了死刑啊。」夏無拘雖對武功的興趣沒有那麼大,但倒是很樂意當這兩個人的「傳話筒」。一來,有他這麼一個過渡在,就可以減少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指導七十來歲老前輩武功所帶來的怪誕感。二來,他自己也可以長些見識,技多總是不壓身的。

白浮生道:「我這點上隨我媽,說話向來比較直。我還是覺得他們寺的方丈大師說得在理:『澄虛那是被動地放下過去。』他邁不出這個坎兒,劍法造詣上必有桎梏,所以才弄出這麼一套猛中帶慫的劍法來。」

「哈哈,好一個猛中帶慫。」夏無拘笑道:「不過照你這麼說,我也是被他耽誤的『子弟』之一了。」

「我早和你說了,別浪費時間學這套劍法。」白浮生撇了撇嘴。

「呵,我倒是想學高深的武功啊,可是老白你又不教,我有什麼辦法?」夏無拘抱怨道。

「姓夏的,你摸著良心說,是我不教么?半個多月過去了,你連個心法口訣都背不住,還怪我不教?」

夏無拘面上一紅,乾咳道:「那玩意這麼拗口,能怪我背不住么?」

「上乘武學都這樣,看來它們註定與你無緣了。」

「無緣就無緣,反正我的目標是跑遍世界上所有的地方,畫一張完整的海圖,又不是天下無敵。」夏無拘道。

白浮生道:「你這目標可比天下無敵還難。不過我倒也羨慕你,能滿世界隨便跑。店雖說現在有我老娘看著,但我早晚也得回去接班,到時候的活動範圍恐怕還超不出一里地。」

夏無拘道:「你們家人那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往小了活。話說……等這裡事情結束了,你帶她回去么?」

「帶啊,沒準安定下來調養調養,她的病能好一點。」白浮生篤定道。

「你娘不會有意見?」

「我娘啥事都隨我的,她能有什麼意見?」

「再怎麼說突然帶回來個兒媳婦也……」

「呵,你以為她老人家放我出門除了遵循家裡的傳統外最大的最大意圖是什麼?還不就是替她找個兒媳婦?現在我圓滿完成任務,她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但畢竟……」夏無拘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終究住了口。

二人又閑聊幾句,夏無拘起身告辭道:「不早了,我溜了,下次再見。」

「她馬上也該回來了,你不一起吃個飯再走?」

「下次吧,我這手頭還有事。」夏無拘壞笑道。

「行,不耽誤你『工作』,諸事小心。」

告別了夏無拘,白浮生一邊繼續整理攤子,一邊準備明天要燒的柴火。卻聽外頭的官道上有一男一女兩人緩緩走近,聽腳步聲似乎身懷武功。

「師妹,就是這裡了。」一個男聲道。

「就這?」女聲顯得頗為不屑,聲音也要稍大些。

二人又走近了些,似乎發現了一旁背對二人正擦桌子的白浮生。

「你就是這兒的攤主?」那女聲問道。

「是。」白浮生一邊答話,一邊回過頭來。卻見二人身著暗黃棉布長袍,腰懸長劍,劍柄上掛著鯤鎖三川穗。按照裝束年紀,應是坐落於五十裡外的瞿山派門下弟子。觀他們神態語氣鋒芒畢露,顯是缺了江湖的毒打。

「怎麼是個男的?」那女子道:「喂,你是給她打工的么,叫那妖女出來,我們……」她的聲音本自驕矜,忽見轉過頭來的白浮生生得一副好樣貌,聲音倒是不覺小了幾分。

「你剛才說什麼?」白浮生明知故問,語氣中已略有慍意。

「我說,你叫那妖女出來,我們自與她對峙,你若是受她矇騙,本女俠向來既往不咎。」那女弟子將聲音放大了幾分。

這樣的事情,每過三五天白浮生就會遇到一次。他也很清楚,眼前這兩個瞿山派的弟子並不是壞,而是蠢。

「你再說一遍,你管她叫什麼?」白浮生這次加重了語氣,眼睛直視二人。

「你要我說多少遍?妖女!妖女!妖女!」那女弟子似乎也失去了耐心,既然眼前這小子這麼不識抬舉,自己也只得做好動用武力解決的準備了。

「你現在道歉還來得及。」白浮生冷冷道。

「呸,你這小子有眼無珠,我師妹乃是湯郡王的表侄女,金枝玉葉怎麼可能給妖女道歉?不怕告訴你實話,我們乃是瞿山派的弟子,身懷武藝,你就是一味袒護那妖女,也是保不住她的。」那男弟子「適時」地來了一把火上澆油。那女弟子卻不再說話,而是仰著臉神情倨傲地看著白浮生。料來搬出郡王表侄女的名頭,這小子很快便會磕頭求饒。

只聽「啪」得一聲脆響,那女弟子的臉上多了個紅手印。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覺火辣辣的疼痛從臉上傳來。

「你……你竟然打女人!」那女弟子捂著臉叫罵道。

「你竟敢傷我師妹?」那男弟子嘴上罵著,作勢就要拔劍給師妹出頭,但他卻根本不敢真正把劍拔出來。白浮生剛才那一下,他連個影子都沒看著,他心裡很清楚——這小子的武功絕對不是自己能應付的來的。

「嗯,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白浮生點頭,又聽「啪」的一聲,男弟子的臉上也多了一個紅手印。

這次,他連罵也不敢罵了,只得捂著臉進退不得,場面看起來一度十分滑稽。

「怎麼回事?」不遠處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

那女弟子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肚子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師叔,那妖女雇了個厲害的打手,他……他欺負我。」

那老者將白浮生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兄弟,不知你為何非要包庇言望珊此人?」

老者是派中的長老,畢竟江湖經驗豐富,說話行事要老成持重些。老者雖沒有看到剛才交手的具體過程,但他很清楚這兩個師侄雖說武功不濟,卻也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在他們的臉上打上兩巴掌的。他雖見白浮生年輕,料來功力不及自己,但行走江湖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能用嘴解決的,盡量還是別動手。

白浮生道:「那我倒要問你們,為什麼定要拿言姑娘?」

「這還用說?這次流岩山的噴發造成了多大的災難?當然要拿她給天下一個交代。」那老者彷彿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流岩山噴發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哪有本事給天下一個交代?」白浮生又好氣又好笑。

「流岩山噴發和她無關?」那老者反問道「她臉上的紅瘡你沒看到?恰逢岩漿奔涌,她臉上又顯出這等紅色異象,你還說兩者無關?」

「你們的意思是,這火山是她臉上的瘡召來的?」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白浮生還是幾乎笑出了聲。

「當今聖上英明,我午國境內海清河晏,江湖上也是正道大昌,邪魔退避。這種情況下忽然遭此不應受之天災,恐怕沒有別的解釋。」那老者振振有詞。

「您活了這麼大歲數,應該見過不少事情了。言姑娘得了紅斑狼瘡這種病已經非常不幸,卻還要為流岩山的噴發負責?難道您真的相信這套怪力亂神的說辭?」白浮生又問道。

「哼,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但是受災的黎民百姓總得要一個交代。」老者又勸道:「小兄弟,我瞿山派在這地面上還算有點人望,你今日若是行個方便,說出言望珊的去向,日後行走江湖也算多一分助力。」

逢此天災,黎民百姓受苦,官府和與他們來往甚密的瞿山派這樣的「名門正派」卻也遭受了不少壓力。在救災不力的前提下,面對洶湧民意,他們急需給出一個解釋。解釋為什麼好好的流岩山忽然會噴發,為什麼好好的日子忽然又過不下去。

這時候,找一個臉上生紅瘡的女子來頂罪是最合適不過的。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並不需要真相,只是需要一個出口宣洩自己的不滿罷了。就算這個女子為了讓災民有口飯吃,研究出了「神仙粉」,現在又強忍著病痛到山上去采稍樹葉去了。

這世上多的是偏見,有的關乎你的財產,有的關乎你的地位,有的關乎你的長相。畢竟,當你帶上黑面紗時大家認你是接濟一口飯吃的「活菩薩」;當你摘了面紗露出瘡斑,可不就是引發天災人禍的「妖女」么?

白浮生很清楚,眼前的這個老者不是蠢,而是壞。

那老者見說不動白浮生,不覺皺了皺眉頭:「小兄弟這架勢,是不願意行這個方便咯?既然你如此自負,那咱們就比劃比劃,切莫說我以大欺小。」

「好。」白浮生淡淡道。

二人走到驛站外的官道上的開闊處。

「可以開始了嗎?」白浮生問道。

「開始吧。」

只聽「哧」的一聲,那老者的袖子忽然斷了一片。

「可以算結束了嗎?」沒過半刻,白浮生又問道。

一旁觀戰的男弟子不明所以,叫道:「你這小子說什麼瘋話呢?怎麼結束了?我師叔還沒出手呢?你要是現在想討饒還來得及。」

而對面的老者卻面色慘白,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師叔,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么?」那女弟子覺出不對,關切道。

「你……你……」那老者大口喘著粗氣,似乎剛才給憋壞了,口中斷斷續續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你……你怎麼會使我師公黃御先生的『通玄指』?」

這黃御乃是百年前瞿山派出的一名驚才絕艷的人物,他的武功修為不止超出同輩許多,連派中的長輩也很快自嘆弗如。如今瞿山派的名頭可說有一多半是他當年闖下的。而通玄指正是黃御的絕學,乃是一門運使丹田之氣,等待一刻之後再藉由左手發出傷敵的玄妙武功。

「不可能吧,」那男弟子道:「師祖的通玄指講究『不強求,不刻意,心隨意動。』對資質和真力的要求都極高,如今不是已經失傳了么?我門之中人才濟濟,這麼多年來尚且無人能夠領會,這小子怎麼可能會?」

「你……你該不會是……」那老者並沒有理會兩個師侄,他已經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

白浮生點頭:「不錯,當年黃御前輩在我家飯店裡喝酒。他連喝了三天三夜,還點了好多菜,末了拿不出錢來結賬,就把《通玄指》秘籍的抄本抵給我家作飯錢了。」

「嘶。」那老者倒吸一口涼氣,連連拱手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然後拉著兩個師侄拔腿便走,三人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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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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