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有十日(2)

第41章 天有十日(2)

梁空抬頭看了鍋子一眼,心道雖然不大願意承認,但這個人排除廚子的身份,無論是從那日在堂上還是從今日之事來看腦子倒是很清楚,也不似不學無術或是殘忍好殺之人。何況,就自己後來的遭遇來看,那個知縣恐怕不是什麼好人,沒準這裡面真有冤屈在。再者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這情況,恐怕自己被逮住之前就會先被餓死。自己身死事小,死後真相被埋沒,身後名節受損那可是大事。

想到這裡,他艱難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走到鍋前面,猶豫半天還是用手抓起一塊囫圇塞入口中。

咀嚼幾下,梁空只感到這東西入口彈滑,咬破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苦味食品獨有的清香。那一瞬間,他彷彿回到當年懸樑刺股的苦讀時光,幾日來的飢餓和困頓也被驅散了幾分。

梁空皺了皺眉頭,情不自禁問道:「樹葉怎麼能做出這種東西?」

鍋子道:「梁大人,這是廚子的事情,不是你一個上等人該『下問』的。」

梁空此刻吃了他的東西,又聽出鍋子言語中的憤慨,心中略微感到有些愧疚。想來這幾日不管是他的案件,還是他的身份,自己都草率地下了結論。一個樹葉尚且能有那麼多內情,更何況一個人呢?枉自己自詡清如水明如鏡,到頭來還是在調查不詳的情況下武斷地下了判斷。

「咳咳,」他乾咳一聲「之前的事情,是本官思慮不周,你有何冤屈,現在可以說來。本官來日自會與你主持公道。」

「大人,您都落得這副田地了還忙著打官腔呢?算了,我也不要什麼主持公道了,你就和我說說荀掌柜後來怎麼樣了?」

「你逃獄之後沒有再審,應該還在牢里押著吧。」

「你們有沒有再對他用刑?」

「本官反正沒有下過令,至於閔縣令,這兩天他都在忙別的事情,應該也顧不上吧。」梁空說這句話時,語氣中帶著憤怒。似乎短短兩日之中,他這個按察使已經與縣令鬧翻了。

梁空又道:「你且與我說說這糧款貪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鍋子想想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梁空撫須道:「這麼說來,是他們官官相護,拉無辜百姓頂罪?」

「正是如此。」

「好,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你所說屬實,本官定為你做主。」

「算了吧,梁大人」鍋子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公道,不過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公道罷了。」

「你這叫什麼話?你倒說說怎麼就沒有公道在了?」

鍋子道:「還是公堂上那個問題,梁大人,你吃肉么?」

「我又不是和尚,為什麼不吃肉?」

「你既然吃肉,憑什麼看不起廚子殺生?」

梁空道:「這怎麼一樣?所謂『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君子食肉,那是天道使然,但內心仍是悲憫的,這和廚子日日殺生毫無憐憫全然不同。」

鍋子聽了這話,直接被氣笑了:「換句話說,你們要是見不著那些動物死在你們面前,或是聽不見它的慘叫聲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吃咯?就好像它們既沒有死過,也沒有慘叫過?要吃肉的是你們,廚師不過是為了滿足你們的需求罷了。哼,殺了人,擦去刀上的血,便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們這些『君子』,可真是會自欺欺人。」

梁空皺了皺眉頭,他不得不承認鍋子說得有幾分道理。

鍋子繼續憤而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會不明白。你們只是不想明白而已,你們把自己看不上的『下流活計』交給我們這些『下等人』。一邊說肉好吃,一邊又罵廚子不懂得悲憫。現在又來和我說這世上有公道?這就是你們讀書人的公道?」

梁空飽讀詩書,在旁人看來也算是能言善辯,不想今日卻給一個廚子駁斥得無話可說。他額上滲出冷汗,腦海中忽的冒出原來看過卻不以為然的一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鍋子罵了一通,又見對方說不出話來,心裡頗覺快意。但他心裡清楚,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眼前這個按察使雖然犯過糊塗,但還算有點良心,自己要想辦法救出荀老闆還得藉助他的力量才行。

「梁大人,我的案子說完了,和我說說你是怎麼淪落到這般地步的吧。」鍋子問出了自見面以來一直好奇的問題。

二人剛討論完公道,但是梁空自己這兩日的遭遇又有什麼公道可言?他嘆了口氣,緩緩說出了事情的緣由。

自那日審完鍋子,作為按察使的他自是繼續開展本職工作——調查本縣縣令。建生祠一事雖然塵埃落定,但縣內的縣丞無故死在已經致仕的朝臣家中,據說當日乃是這名舊臣女兒的喜宴,情形非常混亂。

閔清對此則是推說案情複雜,還在調查。梁空察覺有異,正打算擇日親自走訪查探,不料閔清卻早一步親自在一處約見他,說是關於縣丞身亡一事的調查有重大進展。

聽到這裡鍋子冷笑道:「巧得很,喜宴的時候張員外正好請我去府上幫忙,那日的情形我可是一清二楚,不知道閔清找你去又有什麼說道。」

「怪就怪在這兒,明明是他約我見面,結果我來到約定的屋外卻見那屋門窗緊閉,裡頭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似是那閔縣令在屋內與人密談什麼。」

「哦?密談什麼?」

「哼,你以為我梁空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做那隔牆之耳?」

「然後呢?」

「我在門外等了沒多久,便見閔清和另一個黑衣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見到我居然很驚訝,問道『梁大人,你怎麼在這裡?』真是豈有此理,明明是他約了我見面,他一個小小縣令讓上官枯等不說,居然還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鍋子若有所思:「黑衣人……是不是身材魁梧,看著就像練家子?」

梁空訝道:「嗯?你也見過此人?」

「我的事情後頭再說,你先說說後來又怎麼樣了?」

「那黑衣人見了我臉色一黑,轉而問閔清道『這是何人?』吾自答道『本官乃本郡按察使梁空,奉郡守李大人之命查察各縣政事,你又是何人?』那黑衣人並不答話,而是問我在這兒呆了多久了,我說有半刻了,並再次質問他是什麼人。誰知他竟一個起落,便輕功遁出了院子。」

「然後呢?」

「我又揪著閔清問那黑衣人到底是何來路,他竟說他也不知道,只是此人武功高強,自稱大有來頭,硬逼著他說關於紀縣丞的事情。我和閔清又就這個問題聊了很久,他倒是講了不少線索,但現在看來沒準都是糊弄鬼的。」

「何以見得?」

「因為第二日一起床,便有金吾衛張貼告示,說我作姦犯科,知法犯法,要將我捉拿歸案。幸得我那時恰好去店后茅房出恭,聽到他們吵吵嚷嚷的進門,我只得從後門悄悄溜出店外,這才逃過一劫。」

鍋子笑道:「沒想到你梁大人也有今日,不過你既然一向自詡君子又何懼與人對簿公堂,何必要和我一樣當個通緝犯呢。」

梁空皺了皺眉頭:「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這兩天里事事透著怪異,我就算再笨,也知道這太陵縣不尋常。你想,我一個按察使,雖說是個六品官,但怎麼可能用得著金吾衛親自出手拿人?更何況,金吾衛本是君王儀仗,拿人也不是他們份內之事。而且京城離此地不下千里,就算是我昨日惹下的禍,這些人哪有今日就到的道理?」

「你是說……這些金吾衛是假扮的?」鍋子問道。

「倒也不像,金吾衛那身行頭可不便宜,甲胄的做工全由朝廷壟斷,冒充他們成本太高。而且,我只聽說偽造官印的,這些人偽造一支聖上的衛隊,卻又圖什麼呢?」

鍋子暗想:此言倒是在理。他剛才分明聽見樹林外那伙金吾衛打扮的人直接進了縣城,不想搜山,想是在京城裡養尊處優慣了,不習慣也不願意干搜山拿人的苦差事,確是官老爺的作派。

鍋子又道:「既然你覺得他們不是假扮,那大可以和他們說理去啊。」

梁空搖頭道:「官場上的事情哪有這麼容易,那閔清先是約我說有線索,而後故意避而不見,見了我還故作驚訝,他那驚訝明顯是做給那黑衣人看的。顯然,這個黑衣人大有來路,閔清知道我繼續查下去會對他不利,所以借這個黑衣人之手除掉我。」

鍋子暗想,這梁空腦子裡「士農工商」的那套雖然根深蒂固,但倒也不是個蠢人。他開口道:「不瞞你說,我朋友與那黑衣人交過手,據她所說,那人的武功套路頗有些軍人的架勢。難不成他還有本事調動金吾衛?」

「不可能,我那日見他,他並未蒙面。而且這世上有能力調動金吾衛的人應該只有當今聖上。」梁空抱拳朝上道。

「這倒怪了,你說這些金吾衛又不是假的,那黑衣人也不是皇上。現在你得罪了他,他卻有辦法調動金吾衛置你於死地,這又是什麼道理?」

梁空摸了摸鬍鬚:「這人雖不是皇上,但也絕不簡單,他們給我羅織的罪名倒也有些來頭。之前我在查余馱縣的時候查到他們縣令有一房小妾,我便親自登門與那小妾詳談了一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她指認縣令貪贓枉法的罪行。沒想到他們居然以此誣賴我和那小妾私通。」

鍋子笑道:「那你可有理說不清了,原來所謂的『作姦犯科』竟是此事。看來他們的確對你的動向了如指掌。既然他們不惜花費這麼大的代價和風險誣陷你,顯然認為你偷聽到了他們的密談。而這密談的內容沒準也涉及他們的身家性命,要麼弄死你,要麼讓你變成通緝犯,使得你說出去的話沒人信,否則,死的恐怕就會是他們。這事也怨你梁大人,若是你不那麼『君子』能聽到些什麼,也許能找到逆轉形勢的辦法也說不準。」

梁空拍了拍腦門:「我雖然沒有刻意去聽,但也隱約聽到到一個詞兒在他們密談時反覆提及。」

「什麼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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