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個人啊

我也是個人啊

杜書瑤打斷泰平王的話,泰平王依舊用那一雙異於常人,濕潤又溫柔的眼睛看着她,沒有被打斷的怨恨,甚至沒有苦澀和憋悶,他對杜書瑤從來不會有任何不好的情緒。

她想聽的,他都會說給她聽,她不想聽的,他一個字都不會說。

杜書瑤這心裏慌亂極了,她知道逃避真的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可她又無法對着泰平王徹底狠下心。

但她又不能想像她若是真的將泰平王當成是自己男人,該是怎樣的,難以想像,她只要是動了這個念頭,就渾身難受。

杜書瑤滿眼愧疚地看着泰平王,斬釘截鐵地說,「你我之間,只能是親人,你懂嗎。」

泰平王輕輕點頭,甚至還對着杜書瑤笑了下,「我願意做瑤瑤的親人。」

「你不能對我有任何男人對女人的想法,」這會兒整個院子只有兩個人,杜書瑤索性乾脆直白斷了他所有想法,「待到徹底安穩下來,你便去求皇上,說你厭棄了王妃,與我和離。」

泰平王知道和離是什麼,教導他的那些人有告訴過他,和離,就是兩個人的分離,而男女和離之後,便能夠再行嫁娶。

泰平王終於不再是無動於衷,他快步走到杜書瑤的面前,急切地看着她,「瑤瑤要棄我而去?!」

杜書瑤後退半步,說道,「你先冷靜點,不是棄你而去,只是和離,和離之後,我便不再是你的妻子,我們依舊可以做彼此的親人,這一輩子也不會變,但我們就不必再耽擱彼此,到那時,你也可尋你喜歡的女子,只要對方不介意你曾經失心瘋,我不會再干涉,而我……」

杜書瑤其實並沒有想要和任何人成婚,但泰平王看着她,她只好硬著頭皮說,「而我也可以嫁與心悅之人,做真正夫妻。」

泰平王想要抬手去碰杜書瑤,卻在半空生生停住,他想起杜書瑤不許他碰她的要求,並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只是眼中水霧更濃,癟了下嘴,問道,「瑤瑤心悅誰?」

杜書瑤上哪去杜撰個心悅之人出來,只是抿住唇不說話。

她想起那天晚上,泰平王躺在她的枕邊,貼近她的耳畔,說他心悅自己,杜書瑤現在還能夠回憶起當時她的心悸,可他卻偏偏是她的狗子。

她不能忘記在現代世界相伴的那些年,也無法毫無芥蒂,況且,她許多時候,並未曾想過要和哪個男人怎樣,在得知泰平王竟然對她有慾望之前,她只想和自己的狗子孤獨終老來着。

所以她只是抿住嘴唇,卻並沒有答話,泰平王卻不依不饒,更近一步,繼續問道,「瑤瑤心悅……誰?」

杜書瑤咽了口口水,看着他大顆滑下的眼淚,心裏被燙傷一樣的難受,可要她怎麼辦呢,她這些天也不是沒有逼着自己想過,串串難受,她又何嘗不難受。

無論怎麼想,前提都得是她不知泰平王是她的狗,若是一開始便不知,到如今,杜書瑤相信這樣日夜相伴,怕是早已經相許身心,杜書瑤從不介意對象是個失心瘋,或是曾經患過失心瘋。

偏偏他是她的狗子,那麼多年,要她如何接受?!

「是日蝕嗎?」泰平王眨了下眼,又一對眼淚滑到他的下巴,他微微仰頭,便順着他的下巴滑向喉結。

他偏過頭,看向空無一物的旁邊,臉上滿是迷茫,和哀傷的神色。

杜書瑤看不了他這樣子,轉身要走,泰平王站着沒有阻攔,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叫杜書瑤。

只是自言自語,極輕,輕得像是說給自己,若不是恰好被輕風送入耳畔,杜書瑤根本不可能聽到。

他在問,卻像是問自己,「我就不行嗎……我也是個人啊……」

他也是個人啊,他……雖然做了那麼多年的狗,可他真的是個人啊,他早就想起來了,雖然很零碎,很模糊,卻不是通過別人說的話構建出來,而是真實存在他腦海中的記憶。

他是當今陛下曾經最寵愛的皇子,叫楊經綸,他還記得他母妃死時的樣子,甚至恍恍惚惚地記得這些年,他神魂不清,如何渾渾噩噩度日的樣子。

泰平王不知道他為何能活在這裏,又去了另一個世界作為瑤瑤的狗,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一直在努力地去想,去適應,去找回做人的感覺,他想一直陪在瑤瑤的身邊,他已經太多年沒有做人,他甚至對於皇帝這樣的親人,沒有了任何的親近感。

他唯一的歸屬和親近的人,只有瑤瑤,他是她的,專屬於她,他也只有她。

但他再是想不清楚很多事,他卻知道,在瑤瑤這裏,他不能是楊經綸,否則她會傷心,會難過,會離他越來越遠。

況且他無論是不是人,瑤瑤心悅的都不是他,她要離開他。

泰平王又想起,他作為狗,渾渾噩噩的流浪的日子,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記不住,每天都很餓,很渴,還會被打,被抓,甚至險些被殺。

他想到這裏輕笑了下,是瑤瑤救了他,給他吃喝,幫他洗澡,給他家,教會他怎麼去做一隻狗。

可現在,她不願再教他做人,她要休書,要離開他。

不能觸碰不能擁抱的親人,看她和人擁抱親近的親人,杜書瑤不知道,泰平王無法接受,這等同於拋棄。

「我也……想做個人啊,」泰平王垂頭看着地面,輕聲地呢喃。

杜書瑤在開門的瞬間恰巧聽到,如遭雷擊,眼圈霎時間也紅了。

可她的手扶在門上,卻沒有回頭,最終還是邁步進了裏屋,並且關上了門。

這一道門,似乎將兩個人最後的親近給隔絕了,杜書瑤發現,每天早上起來,泰平王不會再蹲在她的床邊,殷切地看着她。

白天見面,他依舊言聽計從,依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依舊會用那樣溫柔濕潤的異瞳一錯不錯地盯着她。

但就是哪裏不一樣了,他似乎不再尋找機會親近她,永遠在她規定的距離之外,變得很忙,倒也沒有離開王府,只是每天都在和幾個教導的人在一起,大部分時間杜書瑤找他的時候,他都在看書,在學習各種作為人的知識和技能。

皇帝始終沒有召見過她,反倒是泰平王獨自進宮了幾次,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外面已經開始熱了,夏天來了,可是杜書瑤的心中卻越來越空,漫長的寂寞像無孔不入的空氣,鑽進她的每一寸骨縫裏面。

她覺得生命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逐漸地流失,無聲無息,不疼不癢,卻快要把她整個人都從內里掏空。

王府中的歡聲笑語逐漸減少,八月盛夏,皇城中太子一事讓朝野內外徹底平息下來,泰平王給了於安青一紙休書,於安青搬出王府的那一天,紅輪也跟着出府了。

在後院的小門,紅輪跪在杜書瑤的面前,將所有事情都如實相告,並且給了她一根通體烏黑的竹籤,上畫着特殊的符號。

「你是說,你迎娶於安青,是皇帝的意思,喜歡她也是?」杜書瑤問道。

紅輪躬身,「是,王妃。」

紅輪說,「今日一別,來日或無再見機會,王妃大德,紅輪永記在心。」

「王妃今後必然貴不可言,」紅輪深深叩首,「王妃若是日後有用着奴的地方,只管拿着這竹籤,去沈元樓隨意給一人,便可。」

杜書瑤接了,卻有些心不在焉,也沒有把什麼貴不可言聽進去,只說,「我記得陛下已經把你給我了,怎的現在又要要回去。」

紅輪頓了下,表情有些變化,「是奴無福再伺候王妃。」

是他掌管整個皇城的消息網,除他之外,沈元樓無人能掌管。

不過他知道的秘辛太多了,皇帝確實不可能真的將他賜予誰。

相反他走了,對於王妃才是最好的。

「奴有一句話,」紅輪最後到底是說了一句不該說的,「奴走後,王府之中,便才是真的掌控在王爺和王妃手中。」

皇帝已然徹底信任了泰平王與泰平王妃,從今往後,無論是留在皇城,亦或是去封地,甚至是那一步登天之路,再無人是王府的敵對。

杜書瑤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有沒有人監視着生活,對她來說,無甚區別。

不過在紅輪朝外走的時候,杜書瑤問他,「你可喜歡於安青嗎?」

紅輪腳步微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再度躬身,俯身道,「這天下,奴從未曾見過如王妃王爺這般的夫妻,奴願王妃與王爺,白首不離,一生平安喜樂。」

喜歡與不喜歡,又如何是他們這些奴能夠選擇的。

紅輪和於安青的車架走後,杜書瑤還在小門處站了很久,最後手中折了一根枝條,邊晃着,邊朝回走。

泰平王今早又去了宮中,杜書瑤也沒有詢問他到底去幹什麼,在小路的轉角,她面前的陽光突然被陰影擋住。

杜書瑤抬頭,便看到日蝕。

「王妃可是有心事?」日蝕問。

杜書瑤搖頭,繞開他要走,只是日蝕卻突然抓住了杜書瑤,用堪稱冒犯的動作,把杜書瑤攬住。

杜書瑤皺眉,正欲掙扎,日蝕卻快速說道,「奴要被調走了,會有很多新鮮的面孔送進王府,都是才出死士營的新人,王妃與王爺,會成為他們唯一的主人。」

杜書瑤一愣,日蝕微微俯身,湊近她繼續說道,「先前是奴鬼迷心竅,現在仍舊痴心不改,但奴卻看王妃日日悶悶不樂,想要幫王妃重新開懷。」

那日,院中空無一人,日蝕卻聽到了杜書瑤和泰平王的對話。

他還曾竊喜,或許王妃真的喜歡他。

但她悶悶不樂,這麼久不曾多看他一眼,日蝕又何嘗不知道,一切不過是他痴心妄想罷了。

但他不悔,他愛戀上的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從不曾因為他的身份看低他,甚至他諸多冒犯,她也不曾降罪,更不曾言辭激烈地讓他羞恥退縮,只是要他日久天長地明白,她對他從來無意。

日蝕甚至沒有因為這段無望的戀慕,生出幾分怨恨,即便是有,也很快消散。

愛過一個溫柔的人,才知這世間真情如何珍貴。

「你先放開我。」杜書瑤推日蝕的肩頭。

日蝕卻突然間傾身側頭,在遠處看來像是在親吻杜書瑤,實則只是虛假動作,同時說道,「王妃,人生苦短,切莫被眼前的迷障困住,早些看清才好。」

他說完之後,保持着這種姿勢,制住杜書瑤的掙扎,在完全確定遠處那身影消失,才鬆開了杜書瑤。

杜書瑤臉上依然出現怒意,日蝕卻突然跪地,重重地向她叩了三個頭。

拜別道,「奴願王妃,歲歲安樂,青春不老。」

說完之後,他便釋然一笑,足尖一點,很快消失在杜書瑤的面前。

今天是個離別的日子,杜書瑤看着日蝕消失的方向,本來對於這種事不甚在意的,卻突然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心慌。

這種心慌,在她在迴廊中看到垂頭在喂鯉魚的泰平王的時候,突然間到達了巔峰。

會不會有一天,她與泰平王,也會永遠不復相見?

杜書瑤心中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快步朝着他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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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失心瘋王爺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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