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柏溪霧小傳·桃之夭夭

「你先說吧！」

他開口說話。

「剛才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柏溪霧解釋道。

晚風吹拂起他的長發，她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彷彿聞到了菩提樹上簌簌下落的花朵的香味，還有少女身上婆娑的香味。

他想到那一日初見他所看見的那個少女眸中的星輝。那樣清澈和唯美。那個夜晚少女宛若仙子的幽幽光芒。

他眸裏面浮現的溫柔好像能夠把這世界都給淹沒，然而仔細看去，卻是什麼也沒有，這世間種種浮華，居然沒有一點融入他眼中。

「不，阿五。」

他認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清潤如玉的眸子都是真摯。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再一次浮現。讓他情不自禁心頭一顫。一種莫名的悸動從他的內心蔓延開來，從他心動脈開始流淌的地方，每一寸。都帶着一種溫柔的顫動。

「阿五，我好像喜歡上了你。」

明明是最簡單的告白，她卻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那時候站在無窮無盡的霞光裏面，在清晨的剎那，他站在那高丘之處，俯視人間，那眼眸中的月光是那樣清澈，也是那樣的無情無欲。

那些歲月里的無聲嘆息。

就在這一刻，毫不留情的擊潰了她的內心。

對於他所有的思念在這一刻完全迸發開來。

「對不起。我需要冷靜一下。」

猛的推開他，然後快速步入人群。

人群熙熙攘攘，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卻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在他面前一樣。

自己可真唐突啊！一定嚇壞了阿五姑娘吧。

顧介兀自嘆了一口薄涼的氣，駐足在河邊看起了滿河四處漂浮的河燈。

————

說書人昨日沒來。

這天香樓有些寂寥無趣起來。

平日裏的人們沒有什麼別的多餘的活動，唯有到這酒樓里來聽說書人說一些故事，聊以打發無趣的人生。

今日喝酒的時候都在看着那扇屏風不知道今天這八寶如意的屏風前面能不能出現往日那青衫的說書人。

就在眾人心裏一直想着的時候，果不其然這說書人就出現了。

一拍撫尺，一打開摺扇。薄唇微啟面上帶笑這故事就開始了。

這個故事說書人說的時候是以我為第一人稱講的故事。

那年初見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面如瓷白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我在花園裏還是一隻桃花精。

誰知道日日復年年？我居然退了這滿身的枯枝爛葉，最終化為了一個翩翩好男兒。

經年之後再相遇。

我瞧著銅鏡裏面自己的容顏。

長眉入鬢，眼睛深邃，眼尾上挑而飛斜，若蒲扇般的長睫毛輕輕地撲閃著，高挺的鼻樑。勾起的薄唇倒也曾經被說過的那些妖精一樣的妖艷，這才是我所喜歡的容顏。

外頭，傳來女子的竊竊對語。

「小魚，你且看好門，我去取一朵桃花咱們再回去。」

「我知道了，小姐。你且快點去吧，快去快回。」

我心道，如花歲月，似水流年，還總是有一些有趣的人過來陪我玩遊戲，倒真還是不錯。

我悄悄地趴在窗子上，捅破了窗紙。扒拉出一個小洞，把眼睛往外翹著。

外頭是我的花園，一園的桃花開的分外的好。池邊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子正往這邊跑，一個小丫鬟守在門外，大概是在把風。

這丫頭跑到我守了的數百年的桃花園旁邊。便站在青石頭上，直起身子，伸手要去折我的桃花。

心裏嘖嘖稱奇，姿勢這般老練，想來我沉睡的若干歲月里，也不知折了多少回。

她大約是覺得這等摘桃花的大事情是要全心全意去做的，所以站在那裏像往常一樣的去摘著自己的桃花，卻毫無發覺到我已經悄然靠近。

我本來行走就無聲無息的，此時站在她身後。

等她選了一朵極其中意的桃花之後，乍見身後有人，頓時驚得身子一晃，一頭從青石板上栽了下來。

我隨手一撈，便已攬她的腰肢，就勢往自己懷中一拽，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兩人的胸前緊緊相貼，我好像能聽到內心如同打鼓的心跳的聲音。

那雙似水美眸，就這麼獃獃的盯着我的臉，而我——將自己的模樣毫無保留的映在了她的瞳仁之中。

那一刻，我看見她那水霧眸子裏里的我，啟唇一笑，如此絕色無雙。

我便知道，自己這美麗皮囊，世上男子哪裏比得上千分之一。尋常女子哪見我這般雋雅絕美之人。

再瞧小娘子，她此時便在我懷中望着我，徹底失了神。

低下頭，我溫柔的吐出話語，溫熱的氣息慢慢拂過她細嫩脖頸，最後在她戴着明月璫的細嫩耳垂旁細語溫軟，

「娘子三番四次闖偷偷前來我府邸，如今還盯着看我好些時辰，莫非是看上我了？想與我締結那秦晉之好？」

她那瓷白的面頰，剎那間便粉紅得若庭中桃花。

一雙水漉漉的明眸，瞬時收斂了光芒。小娘子急忙收了視線，快速推開我。那手上卻是攥緊了那支桃摘下來的花，撒腿就往外跑。

跑到院子門的時候，帶着明艷的緋色笑容匆匆丟下一句，「抱歉，郎君，我並非有意摘下你這枝桃花。」

外頭傳來那丫鬟小魚的驚呼，「小姐你怎麼了？跑的這樣快，臉看上去又那麼紅？可是發生什麼事？」

便有那小娘子羞聲輕斥，「你就別問了，趕緊走！」

我輕笑的摸了摸這下巴，只是好像忘記問這小娘子芳名，只聽見細碎腳步聲快速消失在我的庭院外頭，情不自禁回想到當時的情景，這小娘子的確生的清麗無雙。

忽然見不遠處妖氣衝天，直覺黑煙障目。

我隨手從衣襟里掏出一壺美酒，然後仰起脖子來，所有瓊漿玉液盡數入了我的口中。

「何方妖孽?膽敢在我的地盤作祟?」

我捏了一個法訣，一席紫色華服穿在身上，手上是白玉摺扇，腰上系著一枚桃花碧玉。端得公子如玉。

本為千年道行，我自坐鎮一方，況且我本只為有情人自願殉情而死得其精血。實際上，我是一個好妖精。

「呵，我道是誰？不過一個桃花精也敢幹涉本王的事情。」

黑煙猖狂大笑墜入一府裏面。

我亮眼一看，才知道是東鄰，念在那小娘子數次摘花雖然是因為我那個桃花生的格外的好。倒也有同道中人的意思。

這般形象來，斷不能容得小娘子遭受到姦邪所害。

更何況，這小娘子早就是我所看重的食物，豈容他人覬覦？

我晃蕩著摺扇朝着這傳說中的陶府走去，走進富麗堂皇的大門，友善的管家聽說我也姓陶，名曰陶樂，當時一驚，后大喜的把我請到了後花園的涼亭，說馬上去請陶老爺。

我在這裏打量這院裏面的情景，雖然有些鮮花，大多都是庸脂俗粉，且是在這院子裏面望着我那頭，才有一隻紅桃出牆來，那才是極為曼妙。

只見隔着矮矮的牆頭，我那滿院子的桃花的確格外漂亮，就像是滿院子的蝴蝶翩翩欲飛的模樣。

忽然有妙齡女郎的歡笑的聲音傳過來，我扭過頭便看見那小娘子一身粉色的衣衫，雙丫髻後面綁着飄舞的髮帶，正朝着這邊奔跑而來，藉著竹子的掩蓋，我站在這裏，她居然毫無察覺直接撞上了我堅硬的胸膛。

「哎喲。」小娘子吃痛的回過頭來，便看見我這皎若明月風流倜儻的絕色臉蛋，一時之間面紅耳赤，六神無主的看着我，我只笑吟吟的看着她。勾起習慣性的一抹笑容。「這偷花的小娘子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啊。」

那小娘子忽然想起來了，猛地推我胸膛，我卻把她摟的更緊。

「你可是叫陶夭，你是陶夭，我是桃妖，我們是這世上註定的一對鴛鴦。」

我知道塵世中千百年的轉換，女子的痴情總是毫無變化，女子喜歡聽着這般甜蜜火熱的話語的品性也是未曾改變的，當下果然見她耳垂都紅潤極了。

「你，你這個登徒子，你在我家後花園幹什麼，我可是同你道歉了的，更何況，我又不是故意摘下你的那朵桃花的，再說了，我可從未在西鄰家見過你，那宅子空置了很久，從來沒見過你，你憑什麼說是你家的桃花？」

小娘子說話的時候這般那潑辣的模樣，我看了也覺得不甚歡喜。我喜歡的女子就該有這般品格，這般想來覺得小娘子這模樣很可愛。

這時候那丫鬟小魚慌張地跑了過來。

「小姐啊，你跑哪裏去了，管家說老爺找你呢？據說是你那多年未見的未婚夫陶公子回來了。」

外面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居然第一反應是讓我藏起來。

我摟着她一下子飛到了屋頂上，此處看我那滿園桃花看的剛剛好。

我把她的纖細腰肢緊緊握在手中，炙熱的呼吸吐在她臉上。

「陶夭，可知道滿園桃花都為我一株一株的種下，那些都是我種著留給未來的娘子了，小娘子三番四次折我桃花，莫非不是想要嫁給我？」

「你這登徒浪子，若不是因為折了你的桃花，我才不想驚動下人，若是讓我爹知道了你這般孟浪，一定會找人打斷你的狗腿不成。」

小娘子眉眼一挑，那嫵媚瀲灧的風情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小娘子還真是貼心，可不知道在下正是你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我搖著摺扇，賞著小娘子那眉目的風情。

小娘子卻是又羞又怒。「我未婚夫才不會像你這般粗魯孟浪。」說着便是從我懷裏掙脫開來，可是這時候是在屋頂，她驚慌失措的墜落下去，我拉着她的手腕，凌空飛了下來，把她抱在懷裏，放了下來。

「難道小娘子不覺得我長得好看么？」

「你的確生的好看，似乎是比我還好看？」我笑着轉身消失。

她愣在原地。我只聽見那丫鬟小魚又追了上來。

「小姐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你臉怎麼這麼紅，老爺正派人找你去前廳呢？」

小娘子陶夭臉上紅潤極了，一時不知道該打什麼，羞聲呵斥道：「還不快去。」

我繼續在涼亭賞著桃花美景，友善的管家來了。「陶公子，你且裏面請。」

看着管家這般喜氣洋洋的面龐，我便知道此行非虛。多年以前兩個姓陶的人家相鄰而坐，又同時懷了孩子，於是指腹為婚，若生了男女便是夫妻，生了男孩便結為兄弟，生了女孩便是金蘭姐妹。

但是其中一戶姓陶的人家已經搬離出去，多年沒有音訊。

如今這陶樂歸來，生的又是我這副好相貌，自然是喜不自禁，當下歡喜相迎。

走進廳堂，只見懸掛着字畫，擺置著的古董大多都是經年之前的物品，看上去價值連城。

那陶家老爺子生的龍章鳳姿，倒也是偏偏書生模樣，人至中年，雙眸彤彤。

「伯父可安好？陶樂前來拜訪叨擾。」

我拱手作揖，想着凡人大多喜歡這副模樣。

果不其然，那陶家老爺子感動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哽咽的說道。「我與你父母是故交，沒想到今日能夠再見到你，餘生足以寬慰。」

又細細打量我腰間的玉佩。

「小郎君這腰間懸掛的玉佩，這上面篆刻的桃花如此熟悉，可是當年指腹為婚時候的信物。」

我嘴角勾出一笑。解下玉佩雙手呈遞上去。

「不瞞伯父，這玉佩的確是父母所傳，當年父母帶着我輾轉蘇杭，誰曾知道父母病重去世，去世之前握着我的手，口口聲聲讓我一定要回到祖地，尋到陶家，完成錦繡良緣，我獨自管理家族生意，幾年之後才回到這裏，不知道陶小姐可曾嫁人？若未覓得良人，小生願意完成父母遺命。」

陶老爺子心中更是大喜，連忙高聲喊道。

「上香茶。請小姐出來相見。」

小娘子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裙，依舊是美如清揚。

「陶夭見過陶公子。」

「這位小娘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我猝然開口，小娘子睜開眼睛，只瞧着眼前這小郎君分明就是那登徒浪子，一時又羞又惱，轉身躲了回去，躲在屏風後面，卻又偷偷拿着眼來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