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擔當

第3章 擔當

唐鐵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整個村子像鹹菜一樣泡在水裡,誰家都受了災,誰也管不了誰。唐鐵牛很快就隨著他爸唐滿倉向蠶農廠衝去,扔下方義成一人。方義成只能繼續回家,當他氣喘吁吁回到家裡的時候,只看見媽媽躺在平頂房的屋頂上,三叔方禮鍵在幫忙支著大油傘。

大油傘每家每戶都有,往年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這些油傘是用來遮擋採摘回來的桑葉的。蠶寶寶很嬌氣,吃的都是最新鮮的桑葉。

方義成急忙跑了過去,也許是貧窮是一種幸運,本來就一貧如洗的家再被洪水洗一次,到處都是泥濘但無傷大雅。他登上屋頂,看著母親,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好了,媽沒事,幸好你三叔在。」杜念慈摸了摸兒子的頭,沒有注意到方義成依然在流血的腳和滿是血泡的手。「媽,我應該在家的。」方義成站在母親面前,像是犯了一個極其嚴重的錯誤。

三叔方禮鍵是村裡的醫生,不苟言笑,診所就開在家裡,每天家裡都有病人,這一次洪水到來,他第一時間把病人轉移到了二樓。這一次他家損失最大,很多藥品都隨著洪水不見了,因此臉上掛著陰霾,讓本就怕他的方義成不敢靠近。

但三叔救了他的母親,於情於理都得感謝,況且這人還是他親三叔。

「三叔,謝謝您。」方義成稚嫩的語氣里充滿真誠。

方禮鍵擺擺手,「回頭你爸回來,幫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把葯找回來一些,洪水過去就是瘟疫,多少還得提防。」

方義成點點頭。

永興村周圍有排水河,洪水來的時候,土地一時間吸收不了那麼多的水,等過一兩天,水就會自然進入地下水系統。只是這場突如其來卻又必然而來的水患,讓整個永興村的上空覆蓋著一層陰影。

忙碌了許多年,有的人家條件並不富裕,麥田裡快要成熟的麥子毀了,屋子裡存放的糧食都被水沖得沒了影,即便是能留下來的也少之又少,沒有了糧食,等待永興村的會是什麼?

誰也不知道。

永興村夜晚的蒼穹上堆滿了星星,不知道哪顆是哪顆,彷彿每一顆星星都在看著這片被洪水剛剛肆虐過的土地,嘲笑這還在搶救財產的人。

方禮安在孟新莊中學初三年級教室辦公室里坐了一上午,他很瞌睡。若不是有紙煙頂著,他坐著就能睡著。昨天下雨的時候他在工地上搬磚,三大卡車的磚,他和另外村子里的幾個人一起搬到了凌晨三點,太晚了就沒有回家,索性就在工地上對付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他就來到了鄉中學,拿著皺巴巴的二十元錢,恭敬又哆嗦的放在了班主任孟祥柱的桌子上。

他喝了六杯熱茶抽了兩盒紙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沒能讓班主任孟祥柱鬆口。錢該交還是要交齊的,差一分都不行,學校不是慈善機構,九年義務教育是沒有錯,但學費不是已經免掉了嘛,現在要交的是書本費及學雜費!那才多少錢?一百二十元,方禮安交的才是零頭!

這情誰都沒辦法求,孟祥柱已經替方義成寬限了幾個月了,眼見這個學期就要結束,再過一個多月就得中考,再不交錢,恐怕方義成是要退學。關鍵時刻誰家父母忍心看著孩子輟學?周曉雪說方義成病了,病了可以理解,病和拖欠費用是兩個概念,孟祥柱把握得非常清楚,在他三十年的教育生涯中,沒少為學生求情,這一次是真拗不過去了,該鐵面無私還得鐵面無私。

方禮安粗糙的帶著血泡的雙手不安的相互叉在一起,又不時的分開。他已經豁出去老臉為兒子求情,可他的臉值幾個錢?做成粥不甜,熬成湯不香!連綿大雨天,老師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哪個班級沒有一半貧困的學生,要都是免了,那這學校就辦不下去了。道理他都懂,可有什麼辦法呢?

「孟老師,要不這樣,能不能讓我兒子在教室外面聽課?」方禮安把最後的辦法說了出來,這是他冥思苦想出來的最後絕招,「我不是說不願意交書本費和伙食費,只是這錢暫時真沒有,我的工錢要到七月份才結,到時候一起給!」

讓兒子在教室外聽課,這種話說出來他都覺得丟人,丟的是他老方家的人,丟的是他方禮安的臉。但他可以不要臉了,只要兒子能繼續上課,比什麼都強。是啊,臉面值幾個錢?比起兒子的前途,讓他方禮安去死都願意。

他不是沒有借過錢,老三家開診所,一年五六萬的收入,在永興村屬於「首富」,可人家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說借就借。他要是向老三開口,老三方禮鍵絕不會拒絕,可借了之後呢?債台高築壓死人,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方禮安覺得自己的債已經夠多的了,就算讓他再活一世也還不完,如今到了這地步,再借下去,他們一家這一輩子都在還債。

錢吶,有時候吃人也不吐骨頭。

孟祥柱扶了扶眼鏡,長長的嘆了口氣,遞了支紙煙給方禮安。他不是不懂方禮安為兒子求學而拉下臉的心情,誰家沒有孩子?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拿在手裡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出門打個噴嚏都得心疼半天,可一碼歸一碼,要是為方義成開了這個門,那就得為其他孩子開一扇窗,以後成了習慣,老師們別搞教學了,整天開門開窗都忙不過來。

「方義成家長,按理說呢,我可以同意,但是這事我說了不算,校長說了也不算……你先聽我說,這頭開不得,要是個個學生都在教室外面上課,書本費和伙食費都不交了,那中午這頓飯怎麼辦?是,你家是走讀,早晚都回家吃,可中午呢,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你們永興村到鄉中學來回就要一個半小時,這書怎麼讀?時間都花在路上了!回去想想辦法吧!」

方禮安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他來到學校的路上,看著朝氣蓬勃的孩子們,再想想方義成那張充滿期望的臉,他的心便如刀割一樣痛。他猛的在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恨不得現在就撞死在院牆上,死很容易,可死了之後呢?

他想去看看小兒子,小兒子方義舟也在這所學校里讀初二,但是他不想去了,看了又能怎麼樣?他不想打擾小兒子學習,也不想讓小兒子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耳朵邊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出校門的,兩邊都沒看,迎面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

「方禮安?哎喲,你怎麼還在這裡?村子被水淹啦!二嫂子在房頂上呢,快回去!」

來人是村子里的唐滿倉,到學校來是把唐鐵虎唐鐵環兄弟兩接回家的,唐鐵牛唐鐵環唐鐵虎三兄弟是唐滿倉這輩子最得意的「傑作」。整個唐家乃至整個永興村,也就他們家有三個兒子。兒子多了好啊,傳宗接代,繁衍生息,將來唐滿倉死後,墳前跪倒一大片子孫後代,隊伍極其壯觀,他在墳里都能笑醒。

見到方禮安,他很奇怪,以為是來接方義成的,可洪水來的時候方義成就在蠶農廠里,那他來是做什麼的,接方義舟回家嗎?不對,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倒像是被老師訓過的學生。他也管不了他了,立即進了學校去找老師為唐鐵環和唐鐵虎請假。

方禮安似乎還在睡夢之中沒醒過來,什麼?洪水來了?他看看天上的太陽,想起昨天和前一陣子的大雨,心道壞了,準是六塘河堤決口了!六塘河堤前年被承包了出去,河堤成了私人的,被人挖了不少泥用來夯地基,河堤千瘡百孔,萬一水漫過了河堤……方禮安想都不敢想,火速向村子里敢。

此時他的心完全忘記了什麼學費伙食費,腦子裡都是那個破敗不堪的家,即便如此,那也是家,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雖然只剩下四面牆,但那也是個窩啊!況且,家裡還有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她動不了,洪水來了,她束手無策,只能等死!

方義成呢?方義成在哪裡?他怎麼樣了,他能抵擋得住洪水嗎?他家就挨著河堤,距離河堤只有三百多米,洪水來了,他們家第一個遭殃!他心急如焚,往回家跑的時候,連鞋子掉了都不知道!

這個老實本分的庄稼人,用生命和時間比賽,泥濘甩在了他滿是雨水的衣服上,可他渾然不知,他雙眼通紅,牙齒咬得緊緊的,拳頭握得快要滲出血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太慢了,太慢了!

他跑下了十幾里,依舊沒有停,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可他依舊在跑。他剛才忘記問一問唐滿倉家裡受災情況,有沒有人傷亡,洪水到底有多大!他怪自己怎麼那麼粗心,怪自己沒有在最危難的時刻,守在妻兒身邊,他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可關鍵時刻,他卻在鄉中學里和班主任孟祥柱磨嘴皮!

好不容易,他才看見永興村。當他看見到處都是水的村子時,他的心涼了,他終究還是回來得晚了。

「孩子媽!義成!」

他呼喊著,像一頭受傷的猛獸,撲進了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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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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