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中舌辯

第7章 林中舌辯

明姝用她那獨有的刻薄而傲慢的語調道:「隨之意境的功理錦西先生在大風落中闡述地精闢無比,她說的再好還能比錦西先生好嗎?

『隨』之意境最難之處不是明理而是在實戰中的應用,說的再好練不出來也是一場空談。」

聶松皺了皺眉,臉上神色冷峻,卻又偏偏挑不出明姝話中有任何的毛病。他怒哼了一聲,走到林間的空地中央,對吉雅道:「來,讓我親自考教一下你的『隨』之意境。

在我們交手的過程中你不能拆架還擊,只能用隨之意境來應對,明白嗎?」

吉雅還沒回答,明姝又高聲冷笑道:「大風落『隨』之意境的真髓便是蓄勢待機,一擊奏效。『隨』不過是手段,最後的反擊才是目的。

正因如此,『風撫柳擺柳隨風』一式之後緊接着便是『風倦而息,柳末如刀』。

你又說要考教她的『隨』之意境,又說不讓她還手反擊,這簡直是自相矛盾!」

聶松被明姝一席話數落的臉色通紅,胸口起伏,雙拳緊握。可明姝的話引經據典,條條入理,任他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半句反駁的詞語來,只能怒視明姝道:「你……你……」

明姝臉上帶着春風般和熙的笑容道:「聶師傅,我不小心多嘴了!我是不是說錯了!」

聶松強壓下胸中的怒火,回頭對吉雅道:「你......如果找到機會......可以還擊!」

聶松出手了,不知是想宣洩掉被明姝挑起的怒火,還是想試探吉雅的極限,頗有點出手不容情的味道。

武道境界按照內功修為分為五仙五凡十境,五凡境的最後一個境界心意境后,武者繼續修鍊和打磨自己的真氣,氣海中的一縷真元會褪去後天繁雜,蛻變成精純無比的神華之氣,稱為神華初現,也就跨入五仙境的第一個境界—神華境。作為大秦民教,最低都要擁有神華境的修為。

按照常理來說,哪怕是一個心意境巔峰的武者也無法跟初入神華境的武者相提並論,因為一入神華便是武道的另一番天地,二者的實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擁有天下最強橫體魄的屠山氏是個例外,而被屠山氏族人稱為「神力之女」的吉雅又是一個例外中的例外。

聶松的招式一招比一招兇猛,激蕩的真氣掀起一道道氣浪,吹得坐在十幾步外的明姝髮髻飛揚,而吉雅卻依然從容不迫,整個身體輕盈的如同一絲飛絮在聶松指尖飛舞縈繞,聶松的招式越快越急,越是碰不到吉雅分毫。

起初只用了四成內力的聶松不斷暗暗加力,五分、七分、九分,直至聶松已經全力以赴,吉雅依然能夠從容應對。

隨着交手的回合原來越多,聶松心中的震驚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兩個月前初到黃壁庄任教,上一任姓杜的老前輩便告訴他黃壁庄有一棵好苗子。之後聶松確實給予了吉雅足夠的重視,然而直到今日真正交手后,聶松才發現自己仍舊是低估了吉雅太多太多……,以他神華境巔峰的修為和對大風落幾十年的浸淫鑽研居然對面前這個十五歲的女孩無可奈何,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怪物啊!

聶松一分心,手下便不知不自覺慢了半拍,如飛絮般在聶松眼前飄忽不定的吉雅驟然間化身為一支利箭,毫無預兆的欺進了聶松的身前,一掌攻向聶松的腰間。

正如明姝所言,大風落「隨」之意境中的遷就不過只在等待最後一擊的機會,但是吉雅的變化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聶松根本來不及躲閃。

洶烈的掌風吹得聶風衣襟飄擺,但吉雅卻在擊中聶松的腰際之前收手後退,繼續用隨之意境跟聶松周旋起來。

聶松深知是這位心地質樸的學生怕傷及他的顏面而手下留情。他輕嘆一聲,收招後退,獃獃的看着吉雅,心中百感交集。

從黃壁莊上任以來,聶松對吉雅的期望越來越高,留給吉雅的問題也一次比以一次難,而吉雅總是一次又一次超越聶松的期望,展露出她超乎常人的武學悟性和天賦。

想到剛才吉雅轉守為攻,趨近完美的一掌,聶松心中不由的讚歎。忽然,他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他努力想了想,猛地抬起頭,表情十分怪異地看着吉雅道:「你再打我一掌!」

吉雅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有些為難道:「聶師傅,我……」

聶松已經急不可待道:「我讓你再打我一掌,馬上,就像剛才那樣的一掌!」

見聶松的神情急切,吉雅也不敢多問,只好道:「聶師傅,那我可就打了!」說完就又是一掌攻出。

聶風微眯着眼睛,感受到洶湧的掌風撲面而來,那絕不是掌力太過威猛而帶起的勁風,因為那掌風中分明帶着一種淡淡的涼意,那是修鍊「井潤十法」中的「海明訣」做到內氣外放時的獨有特性。

聶松飄身後退,難以置信的盯着吉雅,半天才一字一句的開口說道:「馭氣境!你居然跨入了馭氣境。這怎麼可能!」

吉雅這才醒悟,原來剛才跟聶松切磋時太過全神貫注,那一掌竟在不知不覺中將體內的真氣發了出去。但……那怎麼可能,內氣外放可是只有內功修為到了馭氣境才能做到的。

林中安靜了好久,在場的三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你是什麼時候突破到馭氣鏡的?」聶松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吉雅搖搖頭道:「聶師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突破到馭氣鏡的。」

聶松知道吉雅性情質樸,不會說謊,不由感嘆道:「天之寵兒啊!」一個即便在屠山氏中也被視為異類的「神力之女」如今又突破了屠山氏在內功修行上的天塹,如果以後的修行路上能夠獲得足夠優越的資源,那麼未來的成就到底會有多高,聶松簡直不敢想像。

如果說在前幾日聶松還打算親自教導吉雅,為自己的民教生涯寫下輝煌的一筆,那麼現在聶松已經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的一個孩子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教導的了,否則只會讓寶珠蒙塵。

聶松長長出了口氣,「吉雅,我若是以大秦民教的身份舉薦你入神武城玹麟院學習,你願意嗎?」

吉雅搖搖頭道:「我不願意。」

聶松驚訝道:「為什麼?那可是大秦武道的最高學府,在那裏你能跟大秦民教司中最頂尖的高手學習和修鍊,能得到最優質的資源。就算被武聖收為記名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吉雅依然搖頭道:「聶師傅,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離開家,我必須要照顧我姐姐!」

聶松恍然,他笑道:「如果你可以帶着你的姐姐,甚至你的父母一起去神武城生活呢?」

吉雅吃驚道:「我們在神武城沒有田地,也沒有房子,怎麼生活?」

聶松耐心解釋道:「民教司會在神武城為你們提供所需要的一切。當然如果你想要在城郊要一塊田地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吉雅看了看明姝,答道:「我要回去跟阿爸、阿媽和明姝商量一下。」

聶松點點頭道:「去吧,我等着你的答覆。」

吉雅剛要走,又停住腳步道:「聶師傅,今天留給我的功課是什麼?」

聶松一愣,臉上的肌肉抽了抽,腦子飛速的轉動起來,但是想到的每一個關於大風落的問題似乎對吉雅都太過簡單,搜刮盡了腦海,居然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問題來。

民教司有句警言—「驕傲是天才的墓碑」,對這句話聶風深以為然,他絕不能讓吉雅產生驕傲自滿的情緒,可是要什麼樣的難題才能難住這樣的天才呢?

聶風極速的思考着,忽然心中一動,對吉雅道:「你回去思考一下面對強敵時如何運用『風變柳隨,其韻如流』和『枝前葉后,其形如游』全身而退。」

「風變柳隨,其韻如流。」和「枝前葉后,其形如游。」都出自大風落的第十式。上半式「風變柳隨,其韻如流」是說吹拂弱柳的狂風突然間改變了風向,隨風擺動的弱柳也隨之改變了方向。狂風急勁,弱柳突然改變方向有折斷的可能,所以弱柳的枝條先從根部隨風轉向,然後一節一節的傳向枝梢,運動的韻律看起來就如同流水一般,通過這樣的方式將狂風的力量化解。

錦西先生在大風落中對上半句有非常詳細的闡述和註解。但是下半句「枝前葉后,其形如游」,卻跟大風落最後的三式一樣,只有一個提綱,並沒有做詳細的解釋。

但不管怎樣,大風落的第十式總算有錦西先生的一半註解作為引鑒,不像后三式那樣虛無縹緲,毫無頭緒。

所以無論是當年秦皇召集的三百武道高手,還是幾百年來醉心於大風落的芸芸武者無不將更多的心思和精力花在了對第十式下半式的揣摩上,第十式的下半式也因而成為了最受爭議的半式。

多少年來無數才華橫溢的武者紛紛對這半式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卻都無法跟上半式完美融合在一起。

根據錦西先生上半句註解中所流露出的語意,這一式主要是講如何在對手強大無比且變幻莫測的攻勢下從容脫困,全身而退。

聶松學習和研究了大風落幾十年,對第十式的下半式也頗有見解,今日情急之下,便把這當成了留給吉雅的功課。

吉雅並沒有立刻意識到這個功課的難度,只是點了點頭,將問題記下。

這時,坐在一邊的明姝陰陽怪氣道:「與其讓她思考如何用『風變柳隨,其韻如流』和『枝前葉后,其形如游』去逃跑,還不如讓他思考如何讓馬的身上生出牛毛來。」明姝的聲音並不高,卻剛好讓聶松聽的清清楚楚。

其實不管按照身份還是年齡,聶松都不該跟明姝太過認真,但是明姝偏偏有一種本領,就是只要一開口就能讓聶松火冒三丈,忍不住要跟她爭辯下去。聶松冷著臉看向明姝,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明姝懶懶靠在椅背上,「『流』指水流之態,水只能從高處落往低處,從上游流向下游,含順從之意,意為退;而『游』則指逆流而上,激流勇進,是進攻之態。這一式明明是教我們在遇到強敵的時候如何逆流而上,奮力反擊,卻被你當成了逃跑的招式來用,真是可笑!」

聶松聞言怒道:「荒謬!四百年前包括四位武聖在內的三百武道高手聚集在神武城共同續編大風落時便早已定論大風落的第十式是遇強而退的身法,幾百年來多少武道泰斗都未曾質疑過,你一個黃口小兒,連武功都不會,憑什麼信口雌黃。」

明姝故意做出一副吃驚之色,「啊!這麼多人都弄錯了啊!」

聶鬆氣得渾身顫抖,「你……簡直狂妄至極!」

明姝絲毫不理睬聶松的憤怒和指責,不瘟不火道:「當年錦西先生在錦玉閣中隔窗望柳九年,見弱柳在狂風中搖擺欲折,卻依然頑強生長,心有所悟,才推衍出了大風落這套武學。」

聶松不耐煩道:「此事連三歲的娃娃都知道,還用你來說!」

明姝沒有理會聶松,自顧自地說道:「大風落從頭到尾都不離風、柳二物,你可知其深意?柳為弱,風為強,弱柳代表着生命之弱,狂風代表着自然之強。

你若認真讀一讀錦西先生的大風落便會發現通篇之中都充滿了以弱擊強,人必勝天的意志。你仔細想想,大風落從第一式到第九式,哪一式中的求全不是為了最後的反擊?何曾有過一味的妥協和退讓?」

聶松獃獃張著嘴,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還有些複雜,難以置信的看着明姝。

明姝的聲音逐漸高昂,「大風落從來就不是一套一味求全的武學,大風落可以退讓鋒芒,但絕不一味妥協。」明姝抬起一隻手指著聶松道:「可笑你們居然將大風落會曲解成遇強而退,委曲求全的武學,簡直跟錦西先生的本意背道而馳。

如果錦西先生還活着,看到你們將大風落糟蹋成這個樣子,也會被你們活活氣死!」明姝的聲音鏗鏘有力,身上散發出一種異樣的光彩,說到最後,聶松聽得心神劇震,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聶松修鍊大風落幾十年,對大風落中的每一個字都銘記於心,細想之下竟發現明姝的話句句在理,沒有半點誇大偏頗之處,彷彿就是……對的。

聶松心中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怒意,他沉默了好久,才開口道:「世間關於大風落第十式的解譯我看過不知凡幾,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今天所說的跟前九式半最為契合,也最符合武道本源。」

明姝輕笑道:「知道自己錯了?」

聶松搖搖頭,「談及大道,不可言語輕率。我今日心智已亂,需要細細思考幾日,十日之後再在此處與你一論長短。」說罷對明姝行了一個大秦武者平輩間的單掌抱拳禮,便不再理睬二人,轉身離去。

看着聶松有些魂不守舍的離去,吉雅搖搖頭,走到明姝跟前道:「他不過是之前跟你斗過幾句嘴,何苦把他整成這個樣子。」

明姝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容,「本來都打算放過他了,他居然自己提出個十日之約,我除了赴約還能怎樣!」

吉雅無奈的搖了搖頭,心知道明姝最是爭強好勝,十日後聶松七八成討不到什麼便宜。

明姝忽然眯着眼睛道:「吉雅,你有沒有聽說過天下有一種叫做『太極拳』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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