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中考教

連綿數千里的瀾江在接近入海口處忽然變得形態奇幻，短短十多里內便有碧螺灣和黃孤涯兩處奇景。

碧螺灣的水域之寬闊為瀾江之最，遠遠看去如同一個蜿蜒的湖泊，這裏水流平緩，景色秀美，任誰走到這裏都會忍不住駐足觀望。

而僅僅相隔數里之外的黃孤涯景色卻截然相反，由於河道在黃孤涯下驟然變窄，再加上地勢急轉直下，黃孤涯一帶的江水變得奔騰狂放，洶湧湍急，素有「瀾江第一奇險」之稱。

位於碧螺灣和黃孤涯之間有一個名叫黃璧庄的小村子，村民戲稱站在村西頭的虎卧樑上南北眺望便相當於看遍了整個瀾江景緻。

初升的紅日將光輝鋪灑在黃璧庄金黃色的土壤上，散發出充滿生命氣息的溫暖。一望無際、橫豎成序的農田和層層疊疊、參差不齊地農舍在裊裊炊煙的點綴下安怡祥和的如一幅畫卷。

村西的一個小土坡上，身穿淺藍色勁裝的聶松正在一招一式的領練「大風落十三式」。

他的動作急緩有致，時而輕柔似水，時而剛猛如雷，卻又遵循着一種玄妙的韻律，似乎在以自己的身體為符與天地萬物進行着一場秘不可宣的交流。

在聶松身形舒展時，可以清楚看到他衣衫右側的胸口位置用銀色錦線綉著「大秦民教」四個字。

土坡下跟隨聶松一同練習的有近千村民，他們穿着各異，老少不等，動作卻整齊得如同一人。無論是身材窈窕的少女，雄壯如獅的漢子還是鬚髮皆白的老翁，腰身都柔軟的如同新抽的柳條，每一招，每一式都將人體的柔韌和力量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一套功法練了將近一個時辰，聶松才收住招式，對着坡下的一眾村民擺擺手道：「今天就到這兒了，記着不要誤了未時的文課，散了！」。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如同實質般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原本寧靜的山谷隨着男子的一句話，瞬間就變得熱鬧吵雜起來。

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身形敏捷的竄上了土坡。那幾個孩子的臉上明明還帶着濃厚的稚氣，身體卻比中年長相的聶松還要微微高上一些，一個個肩寬背厚，肌肉分明，精壯的如同牛犢。

最先跑上土坡的高個少年對着聶松鞠了個躬，撓撓頭道道：「聶師傅，『大風落』第二式中『樹動根凝，意展神明』的意境我為什麼總是體會不到？」

少年的話還未說完，腿上就挨了聶松一巴掌。

少年疼得齜牙咧嘴，揉着腿問：「聶師傅，為啥打俺！」

聶松指著少年問：「你今年才多大？」

少年答道：「十二。」

聶松冷哼道：「就算你打出娘胎就開始修鍊大風落，也才練了幾年，就想體會到『樹動根凝，意展神明』的意境，虧你說的出口！先扎紮實實練好基本功，不要好高騖遠！」

聶松不再理會那高個少年，又指了指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道：「你說！」

那少女的雙腿修長矯健，身體看上去充滿了力量和彈性，如同一隻矯健的雌豹。

她聞言向前邁了一步，先對着聶松鞠了個躬，然後才問道：「聶師傅，我在做『風弱柳強柳彈風』時總覺力量凌亂，散而不聚，希望聶師傅能夠解惑？」

聶松皺了皺眉道：「你把『風弱柳強柳彈風』一式的運功法訣背給我聽聽。」

少女愣了愣，然後支支吾吾道：「『風弱柳強柳彈風』是用……腰」見聶松面色陰沉，又急忙改口道:「不，是用腿的力量……」

聶松面色沉肅，厲聲訓斥道：「一派胡言！大風落的功訣講的清清楚楚，『風弱柳強柳彈風』這一式的力量發於氣海，行於經脈，借勢與地，審時與心。只有做到這四點才能將這一式的威力發揮圓滿。你以為你的腿長就可以不按照功訣修鍊？回去把口訣背一百遍！」

少年們發出一陣鬨笑，少女羞得滿面通紅，雙手捂著臉跑下了土坡，邁開長腿，幾下子就跑的不見了蹤影。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向聶松請教心中的武學疑惑，但並非所有的問題都能得到聶松的認真解答。

聶松作為一名有經驗的民教，深知這群半大孩子門正處在性情浮躁，好高騖遠的年齡，曉之以理有時反不如當頭棒喝更見成效。

一頓訓斥反而更能讓他們暫時丟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沉下心來踏踏實實的修鍊。

晨練結束后，黃璧庄的村民們回家的回家，務農的務農，那些圍着聶松請教問題的半大孩子也都陸續離去，土坡四周再次恢復了寧靜。

這時，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女孩才走上了土坡。她的身材看起來遠沒有剛才那些少年男女高大，卻也協調勻稱。

女孩面色黝黑，一頭烏亮的長發用一根布帶束在腦後，鼻樑微扁，雙眼的間隔略寬於常人，乍看上去眼神多少顯得有些木訥，只有深究細品時，才能發現深蘊於眼底的靈動。

聶松對女孩擺擺手道：「走吧！」說罷便率先朝着土坡南面的一片樹林走去，態度看似冷淡隨意，語氣卻明顯比方才跟其他少年說話時多了幾分暖意，少了幾分苛責。

少女安靜的跟在聶松的身後走進樹林，停在了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聶松在一塊石墩上坐下，對女孩道：「前幾日讓你思考何為『神火淬脈』，你想明白了幾分？」

少女點點頭道：「聶師傅，我全想明白了。」

聶松微微皺眉，稍顯不悅道：「吉雅，武學一途最忌輕飄浮躁，明白了幾分就是幾分，就算你沒有想明白師傅也不會責怪你。為師再問你一遍，你明白了幾分？」

被喚作吉雅的女孩沉默了一下，然後再次答道：「聶師傅，我真的全想明白了。」

聶松的臉色變得有些冷峻，沉聲道：「好吧，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就說給我聽聽吧！」

「是，聶師傅！」吉雅站直了身子道：「人體內可以修鍊的力量共有三種，由內及外分別是心神，真元和血脈。

血脈之力就是身體的力量。人的身體先天脆弱，不經打磨難成大器，但是負荷過度又極易損傷，所以血脈之力最難修鍊出大成就，自古以來都被認為是修行末法。

真元是身體內運轉的氣機。這點氣機雖然起初弱小，但是通過日積月累的修鍊會變得磅礴浩大，直至無堅不摧，無往不利。當今我大秦的武者多以修行真元之力為主。

神念是指心神之力，心神之力無形無質，是人體內最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的力量，卻也是最為神秘和強大的力量。道家的老神仙們就是用心神之力溝通天地間的能量，一念之間呼風喚雨、移山倒海；龍羌的巫醫也是用心神之力溝通天地生機，一念起可以活死人，醫白骨；武者修到至高境界，也要通過心神之力感悟一門大道法則，才能更進一步，破境成聖。」

吉雅侃侃而談，語句間沒有絲毫的停頓，「血脈，真元和神念三種力量都存在於人的身體內，如同三條互不交匯的河流，各成體系。若能通過修鍊法門建立起相互間的聯繫，便能衍生出更為強大的力量。

所謂『神火淬脈』是指以心神為火，血脈為器，將心神的力量灌注於血脈之中，用心神滋養血脈，錘鍊血脈，進而將肉體變得敏銳靈巧，堅韌強橫。」

聶松臉上已經沒有了起初的不悅之色，他端坐在石墩上，認真地聽着吉雅所說每一句話，忽然出聲打斷道：「每個人生來就能用心神控制自己的身體，這算不算已經將心神之力灌注到了血脈之中呢？」

吉雅想都沒想就答道：「神念之力無形無質，是為虛，在內；身體血脈有形有質，是為實，在外；而真元之力有質而無形，介於二者之間，可以算的上是半虛半實，是聯繫心神和身體的紐帶。

常人控制自己的身體是用神念帶動氣機，氣機帶動肢體，而『神火淬脈』是將神念直接滲透到血脈之中，跟血脈融為一體。這兩者之間存在着本質上的區別。」

聶松壓制住心中的激動和驚訝，繼續問道：「那如何才能做到『神火淬脈』呢？」話一出口，聶松自己都有些後悔，這樣的問題對於只有十五歲的吉雅來說實在是有些苛刻的過分了。但既然話已出口，就當是讓面前的學生受些挫折，免得修行路上太過一帆風順，以後養成恃才傲物的性子。

可讓聶松沒想到的事發生了。吉雅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答道：「錦西先生所創的大風落便是做到『神火淬脈』的最佳法門。大風落的精髓並不在招式本身，形體的動作不過是為了舒經展脈，目的是以力引氣，以氣通神。

所以在練習大風落的時候要以形體為基，真氣為媒，而冥想部分的法訣才是整部功法的重中之重。若是不能靜心冥想，形體的動作做的再好也不過是虛有其表。只有通過冥想將神念之力引入血脈之中，才能進入『神火淬脈』的狀態，使血脈之力突破先天的桎梏。」

聶松滿臉震驚的看着吉雅，難以置信的問道：「這些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吉雅微微遲疑了一下，撓了撓頭答道：「是的，聶師傅！」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聶松深深吸了幾口，讓自己平靜下來，輕咳一聲道：「你剛才說的……倒是很有道理！但是明理是一回事，在練習『大風落』時能將你剛才說的那些道理融匯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明白嗎？」

吉雅點點頭道：「學生明白！」

聶松指了指林間的空地道：「你將『大風落』練一遍給我看看吧！」

吉雅走到空地中央，一招一式的練起了大風落。心情剛剛平靜下來的聶松再次被驚的目瞪口呆。

《井潤八法》和《大風落》是大秦民教司指定，每一個秦人「在八十修武令」中必須修行的內容。這套大風落入門極簡，幾乎沒有什麼難度，但越是練到深處，越會發覺深不可測，便如同一座永遠挖掘不盡的寶藏。

「大風落九式半」問世數百年來，至今沒有一個人敢說能將這套功法研究透徹的，就連幾乎肉身成聖的嘗岩風都說大風之道，自己幸得其三，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吉雅練習大風落時非常的安靜，似乎完全沉醉在自己內心的世界裏，聶松知道，這是進入了修鍊大風落時的冥想狀態。

看着一招一式練習大風落的吉雅，聶松忍不住頻頻點頭，直到吉雅將一套大風落全部練完，聶松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在聶松看來，吉雅對於大風落的領悟已經達到了相當出色的地步，他竟挑不出這個學生的半點毛病。

十五歲，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在這個年齡還正在鞏固武道基礎，有些甚至連大風落的招式都做不標準，而面前的這個學生已經能夠輕鬆的進入冥想境，這份資質實在是太過出眾！

「練得……很好！」，聶松沉默了半晌后才開口道：「不過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要日日勤練，萬不可懈怠自滿！」

吉雅點頭稱是，又問道：「聶師傅，今天還有沒有留給我回去思考的功課？」

聶松將腦中的問題搜颳了一遍，覺得大部分對吉雅來說都太過簡單，於是說道：「你回去專心體會『風吹柳動柳隨風』一式中的『隨』之意境，七日後我會跟你切磋，親手考教你在實戰中對『隨』之意境的運用。」

吉雅點點頭，又對聶松傅鞠了個躬，然後才轉身離去。

坐在石墩上的聶松看着吉雅遠去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語氣頗為惋惜道：「可惜是個屠山氏的女娃，內功終身過不了游氣境，要不然就憑這份悟性和資質……」，聶松說着說着忽然站起身，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屠山女又怎樣！天生神力，悟性絕倫，只要調教的好，未來的成就未必低於潛龍榜上的屠山罡。我聶松若是能夠調教出一個如此出色的弟子，這一輩子也算沒有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