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涵姨娘
小娘子冷笑了一聲，偏了頭懶得看這主僕二人，「妾身是奴婢出身，也算見識了這府裡頭大小規矩，妾身失了規矩不假，然少夫人的規矩可是和老夫人學的，妾身……不敢多言。」這話便十足嘲諷了。朴氏當年要落了二郎君師乾寧髮妻的胎，卻被師乾寧發現，此事眾人皆知，雖說朴氏下了死令不許底下人談此事，眾人皆緘口不言，知道的人卻著實不少。
秦氏面上已覆了一層薄紅，她朝師玟清福了福身，仍是輕聲細語地道:「清哥兒有所不知，這小娘子是我房裡的侍妾，去年有了身孕卻不知愛惜，自個兒貪涼傷及孩兒，小月後她神思時有恍惚，此後神智便不大清醒，卻要說是我家嫗落了她的孩子，唉，她亦是個可憐人。」說罷又作勢斥責了周嫗幾聲，又喊了身後一個侍女，親自帶著侍女去扶那娘子回房。
不想那小娘子十分執拗，便是抱著那她倚著的橫欄亦不肯回去。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秦氏，口中大笑起來，連卑稱也不顧了，「師府的死期將要到了，你不過還能和我逞幾月的威風罷，我便是不要這條賤命也要看看你又能如何神氣！」笑罷了又轉頭去看師玟清，「我知你是二郎君的小郎，這府裡頭全是惡鬼一般，萬望郎君當心！」
「涵姨娘魔怔了，來倆個力氣大的嬤嬤給她抬回房裡去。」秦氏反倒鬆了口氣一般，她朝身後喊了一聲，又笑靨如花地去給涵姨娘系披風帶子，卻壓著嗓子說道:「犯我的忌不打緊，左不過是過的難受些。你卻犯了老夫人的忌，丟的可便是你自個兒的命，你我共侍一夫姐妹一場，我定為你謀個好墳地。」這話頗為愉快，聲音卻極低，只秦氏與涵姨娘二人聽見，連秦氏身後的侍女都不曾聽清——師玟清自然例外，她那般武學，這點子距離便是一片葉子落地她也聽的清楚，這話便一字不漏地全進了她的耳朵。
師玟清便笑，卻傳音入密給了那小書童，書童微不可見地點了頭，便和一旁的周嫗告了罪說內急難忍，要出恭一趟。他年紀尚小，一張包子似的臉蛋漲紅了，倒十分可愛。周嫗家中正有個這般大的金孫，便不自知地笑開了，還指了個小丫頭領他去凈房。
那廂涵姨娘聽了秦氏這番話，不怒反笑，啐了一口痰到秦氏臉上，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忽然起身翻過涼亭橫欄，便投湖了。
秦氏被那一口痰啐到臉上，當即花容失色，她全然不曾料想涵姨娘要投湖，連臉上那口痰都顧不得擦了，忙喊人來救她。她十分明白樸氏性子，便是朴氏要涵姨娘的命，也容不得她先死了。在秦氏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大的差錯，秦氏自個兒也定然是討不得好的。可這一大片烏泱泱的奴僕竟一個會鳧水都沒有，秦氏急的不住地絞手帕子，這池子雖小卻深，若不能及時救出涵姨娘，定然凶多吉少。等找著會鳧水的丫頭時，這小池子水面上的漣漪都快平了。丫頭下水半晌才負著涵姨娘冒了頭，說涵姨娘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恐怕留不住命了。秦氏又趕忙地喊她屋裡的丫頭去取太醫署的帖子，額上都滾落下汗來。
倒是好一出鬧劇，師玟清眸色漸深。
人撈上來了濕漉漉地放在地上，秦氏此時已冷靜下來了，支使了幾個婆子將涵姨娘抬回她院子里去，又吩咐了燒薑湯等諸事，待涵姨娘生死未卜地被抬走了，她才得了空去看向師玟清。
秦氏面色雖不大好看，倒還算端莊，臉上妝容在她方才用手帕子揩掉那口痰時已花的不成樣子，她攜了一分驚慌一分歉疚地朝師玟清致歉，命了身後另一個叫劉嫗的婆子領師玟清去老夫人的榮惠堂，便帶著周嫗匆匆離去盥洗梳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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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玟清到榮暉堂的時候，便瞧見正房廊下靜悄悄地跪著一排侍女。劉嫗有些見怪不怪了，只請師玟清在院門口候一會兒，她先進去與老夫人通傳一番。
師玟清笑著道了好，停在院子門口的一株花樹下，劉嫗便朝正房走去。她掃了一眼那排侍女，到了領頭那個跪著的侍女側臉上，眸光便停了一停。這侍女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還高捧著一碗湯藥，面色淡淡的，倒是很沉得住氣。師玟清卻覺得眼熟，須臾間便想起來這侍女和方才投湖的那個姨娘眉眼輪廓頗像。
她身旁那個年紀略小些的侍女臉上卻滿是忿恨，瞧見劉嫗來了，便十分委屈，輕輕地喊了一聲「娘！」
劉嫗原沒瞧著她，方才秦氏那出的岔子她心中不安的很，那侍女一喊，她才看見自個兒閨女亦跪在廊下，容長臉子便帶了些驚詫神色，「如何跪在這裡？老夫人房裡出了何事？」
那侍女臉上便十分不忿，她氣惱地瞪了身旁捧著湯藥的侍女一眼，便低著頭抱怨起來:「老夫人今兒身子略好些肯吃藥了，女郎正伺候老夫人吃藥呢，哪知梁嫗來報說少夫人房裡的涵姨娘在貴客前瘋瘋癲癲地不成樣子，還鬧著投了湖；那葯又燙的很，險些給老夫人燎出泡來，老夫人當即不肯吃藥了，女郎便動了怒，將屋裡頭伺候的奴婢們全罰了跪。」說著她又瞪了那侍女一眼，道:「你和你妹妹二人儘是不省心的，一個不盡心為老夫人烹葯，傷著老夫人貴體；一個不好好在房裡養病偏要鬧甚麼投湖，平白無故地讓我們受這些牽連。」
那被瞪的侍女連眉頭都沒抬一抬，彷彿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一般。
「娘你看她！做了錯事還這般沒有悔意。」
「罷了，快小聲些！還要惹女郎動怒么！」劉嫗便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打頭跪著的那個侍女，又小聲地訓了自個兒閨女一頓，「娘是為你好，你且安靜些，別再惹了主子們不痛快。那頭還有貴客，你可當心丟了臉面。一會兒進去了娘替你們向女郎與老夫人求情罷。」說罷便打了簾進去。
劉嫗的閨女便探頭探腦地往垂花門外看，不期然地撞進一道碧波中——那花蔭里站著的郎君芝蘭玉樹，見她看過來便勾著唇溫柔一笑。她的臉一下子便紅了，忙轉過頭去不再看師玟清。心中如裝了只小兔兒般撲通亂跳，她卻想著從未見過這般貌美的郎君，原以為三郎君已是極俊了，便是府裡頭堪稱橫京第一美人的女郎與這郎君一比也黯然失色。這般想著她又悄悄地轉了頭去看師玟清，那郎君卻已收回了視線，只安然地抬頭去看那株花樹枝頭的花兒。她不知為何又莫名有些失落，這樣的郎君便只是看一眼也叫人遐想……
劉嫗卻已打簾兒出來了，臉上全是喜色，她卻未先過來，而是又打起了簾兒，簾兒後走出來一個容光艷麗的女郎來。女郎先是喊了廊下的侍女們都起來，如今老夫人已消了氣了，也心疼她們這些嬌滴滴的丫頭，便不需再跪了。梅娘烹葯雖說是犯了大錯，老夫人也不忍過分苛責，只扣了她往後三個月的月例銀子。
丫頭們便都歡歡喜喜地站起來了，唯有那涵姨娘的姐姐梅娘還跪著，女郎便扶起了她，道:「你也別跪著了，老夫人開恩，許你去照顧涵姨娘，這幾日都不必來榮惠堂伺候了。」
梅娘臉上終於有了個摻了點兒憂色的笑來，她放下手裡捧著的葯，實打實地朝著簾兒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便急匆匆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