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擬旨意

江辰未敢抬頭，只聽見些許唏嗦之聲，似是指尖與畫紙之間摩擦之聲。再便是玄帝近乎粗暴地將畫卷捲起擲在了案上，幾乎是氣極地喊，「師家沒一個好東西！倒是想得美，大的小的都與朕搶東西！鳳命女郎就憑他師玟清也敢肖想？」

這聲音卷了雷霆暴怒，顯然是動了氣。再過了片刻，玄帝徑直站起了身，親自扶起了江辰。「愛卿請起，今日之事你做的甚好。今日辛苦你了。」此般和顏悅色幾乎叫江辰受寵若驚了。

江辰哪敢讓玄帝扶他，稍快半步便起了身。他垂著眉眼，看不清神色，只道：「是微臣分內之事。」

玄帝便哈哈一笑，拍了拍江辰肩膀，隨手褪了腕上一串蜜蠟珠子賞給他。「你下去吧。」玄帝說著面色又陰鷙下來，喊道：「福祿全！」

「來了來了陛下！」江辰退下去的時候書房外頭正跑進來個大太監。這太監人如其名，身子圓滾滾的十分富態，長著一張彌勒似的笑臉，讓人瞧著便心喜。他跑的急，連三山帽都掉了下來，便又急急地去撿，礙著他那極富態的身子，撿又撿不著，便急得滿頭大汗。

這便是玄帝身邊的第一人了，太監總管福祿全。

玄帝便失笑，「老東西快別撿了，去給朕磨墨擬旨。」

「誒誒，是，是。」大太監見玄帝笑了，自己便也笑了，一張臉上褶子都快堆疊在一塊兒了。他又跑去桌案前，手腳麻利地替玄帝磨墨。

玄帝便道：「你便寫，寫道封妃的旨意，將那王三娘封了妃，抬進宮裡頭來。」

見那大太監寫的慢了，玄帝又笑道：「老孬貨你寫的忒慢，起開起開，朕來寫。你喊幾個手腳麻利的去把前些年昭儀娘娘住的朝露殿收拾了。」

「得嘞。」福祿全點頭哈腰。

玄帝便提了筆在那明黃的聖旨上寫，福祿全在一旁替玄帝磨墨，卻說道：「陛下幾年不曾抬新人了，如何今兒想起封王家的娘子？還住昭儀娘娘從前的地兒？」

玄帝原寫著，頗心不在焉地說：「她是昭儀的親侄女兒。你自個兒看案上的畫像，像極了從前的昭儀。連神態都似，活像她！」

「陛下說像便是極像了。昭儀娘娘在時對老奴甚好，老奴原先腿疾，昭儀娘娘還差人專給老奴做了護膝——這樣的恩情老奴是終不能忘的。」福祿全便在一側搭話，畫像他是不敢看的。

「是啊，昭儀性子極良善，朕記得朕做皇子的時候給她抓了只兔兒，她養的好，只是那兔兒頑劣，從桌上跳下摔著了腿，她還得哭好幾日。那兔兒才那般大，同她一般惹人憐愛。」玄帝筆下便停了，臉上不知何時便沾了溫和的笑容，墜入回憶洪流。忽的筆尖滴下一大滴墨來，霎時便在絹帛上暈開了，玄帝方回過神來。

絹帛上寥寥數語，「……封為美人。」不知怎的玄帝便又煩躁了起來，將那聖旨丟到一旁，「這般不成。得讓師玟清亦體會一般這被人橫刀奪愛之感，何況他不過是看中三娘子鳳命罷了。」

「陛下待何如？」

「等他自以為自個兒成事了便罷。」玄帝便漫不經心地摩挲起自個兒的玉戒。「朝露殿你先收拾，喊掌事嬤嬤調教些乖巧聽話的宮女，到時候還是得用的。朕記得昭儀娘娘先前許多物事仍存在殿里，你著人挑些頭面首飾給三娘子送去，說是皇后的意思——王家那些姐妹也都另挑些宮花賞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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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今日出宮面色極佳，來接他的還是那日接他的心腹小廝。

小廝一眼看見江辰手上戴著的蜜蠟手串，面上便有些微妙之色。待江辰到了他身前，他便壓低了嗓子給江辰道喜。

江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這畫像找的好，回頭有你的賞！」

小廝喜不自勝，只是伺候江辰上了車後面上帶出點嘲意的輕笑，一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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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清河。

長清河上畫舫眾多，到了夜時，便一片燈火璀璨，船頭花娘迎來送往，言笑晏晏，端的是富貴溫柔鄉。

四周儘是姑娘的溫言軟語，在這富貴溫柔鄉的某處，卻還隱著二位凌霜傲雪一般的人物。

「想不到佛子大人竟喜歡這般紅軟之處，真令葉微心下折服。」

鵝黃長衫的郎君軟軟地靠在塌上，身下塞了個軟枕。他面色不是十分好，失了血色，便不如先前一般光華耀眼，卻多了好幾分柔軟之氣，碧衫的小郎君便伸手去捏他面頰。

「過了前頭這個彎兒好幾條畫舫都姓著師呢，葉微喜歡，我如何喜歡不得。」淵重華由著這小郎君為非作歹，他失了氣力又方才醒來，便被這調皮的郎君輕薄，一雙墨瞳便都是無奈。

「我見你還有氣力同我鬥嘴，我便告辭了。」師玟清便收了手。

想起來方才這淵重華一路笑著引她到此，面上一點顏色也不顯，進了廂房卻直直地昏厥過去。

她縱使有些準備也不免被他嚇了一跳，將他扶起卻發現他背後白衫都汗濕了，渾身冰的似玄鐵一般。

跟進來的慕楓亦吐出口血來，她便第一回動了怒：「如何誆我到此？」

慕楓便道，原不是他故意如此，只是淵重華受了傷，他麾下幾個大夫都不在衡京，便出此下策。淵重華受了傷神智都有些不清醒，只是強撐著非要去見了師玟清。

畫舫里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之輩皆有，乃消息十分流通之地。又如迷宮一般，躲藏很是容易。師玟清手下亦有畫舫，原淵重華是顧及師小郎，也不願貿貿然地便闖了她的地兒，便領著到了他手下的畫舫。

「你們便這般惦記我一手醫術？」師玟清仍帶了氣了，卻已將人扶到塌上，伸手去切淵重華的脈。慕楓卻是不知道的，師玟清還會醫。

「屬下不知，只是郎君執意要來找小郎，屬下攔不住。」

師玟清卻不僅僅是還會醫，她醫術極佳，幾乎能活死人，生腐肉。此事知道的人極少，按說淵重華這般路子定然是查到此事，只是他還不曾同她說便突然毒發倒在她面前，倒不像他的作風。定是情況極緊急了。

她玉白的指尖搭在淵重華脈上，眉頭便漸漸皺起來。

隨後師玟清便動了真怒了，她一雙碧眸翻滾著暗涌，「你們便是這般伺候郎主的？他受了傷牽了舊毒，你們怎的還由著他胡來去王府找我？只差人同我說一聲罷了我即刻便到，他身子還經得起你們這樣折騰？」

這話慕楓是不敢接的，只垂了頭不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