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其實當合奏完畢的時候，蕭若煙已經升起了離別的心。

老大的婚禮圓滿即將結束，她也看了顏芷蘭，兜兜轉轉，十年一個圈，那個句號也該畫上了。

這十年來，太多的痛苦，悲傷，分別，撕心裂肺……

她始終是忘不了，顏芷蘭低着頭，被憤怒的父親咆哮著罵着「敗壞家風」、「對不起死去的母親」「顏家是大家族絕對不允許這樣傷風敗類的事兒出現」之類殘忍的話。

所有的話，顏芷蘭都默默地抗住了，唯有那句「對不起死去的母親」讓她眼淚橫流。

十年了，蕭若煙早就沒了少年時的熱血。

雖然，心，依舊不變。

但少年時代的放肆已經變成了現在的剋制。

曾幾何時，蕭若煙不明白，為什麼許許多多的人用來形容喜歡與愛的關係時，願意用那一句簡單的——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

現如今，落在她身上，她才懂得什麼是克制。

越是深愛，越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小顏會再因為她受到一點點傷害。

張薇含笑的沖蕭若煙揮手，臉上雖然在笑，但眼裏，那熟悉的非常有老大風範的殺氣在蔓延。

——還敢不過來？

旁邊她老公看見了，忍不住寵溺的搖頭笑。

顏芷蘭縮在她的懷裏，因為蕭若煙的即將靠近而心跳如雷。

她的身體很柔軟，因為激動，輕輕的顫抖，還帶着蘭花一樣的馨香。

張薇抱着她都有點心猿意馬，她看着遠處遲疑又無奈的走了過來的蕭若煙，恍惚間，想到了高中時光。

那時候，顏芷蘭和蕭若煙簡直是連體嬰兒一樣，幹什麼都在一起，蕭若煙平時很高冷，一心都在音樂和學習上，寫寫唱唱的不苟言笑。

她是那種美的冷傲的人，彷彿帶刺的玫瑰，很多時候，她會坐在操場上，安靜的談著結他，迎著陽光閉着眼睛哼唱。

她的皮膚好的驚人，陽光灑落，精雕玉琢一樣。

一般沒誰敢打擾她，就只有小顏，她會靠着蕭若煙的肩膀，長發搭在蕭若煙的肩膀上，聽她哼著新創作的歌曲，眼裏的柔光溢出。

一個冷艷的紅玫瑰，一個溫柔的白玫瑰，她們總是在一起，形影不離。

她是蕭若煙的絕對小粉絲，在班級，她們還會收斂一些。

但是回了宿舍，顏芷蘭就會抱着她，輕輕的蹭著蕭若煙，用那種讓張薇一聽腿都軟了的鼻音說：「阿煙，你真棒。」

蕭若煙看着沒什麼變化，可偷偷上揚的唇角能掛醬油瓶了。

只是，再好的兩個人也有吵架的時候。

張薇還記得，高二下學習，不知道為什麼小顏和蕭若煙吵架了，從她的角度看是單方面的冷戰。

小顏那幾天眼睛一直紅紅的，她時不時去看蕭若煙，蕭若煙目不斜視，獨來獨往。

張薇看着心疼，卻也忌憚老二的脾氣，不敢去說什麼，更不敢勸慰。

只一次，中午，張薇在宿舍午睡，她被尿憋醒，正要下床，就聽見「吱嘎」一聲，門被打開了，緊接着是顏芷蘭哽咽的聲音。

「你不理我。」

很小聲很小聲的埋怨，任誰聽了都會受不了那種。

蕭若煙很沉默，她拿了樂譜抱着結他要離開，顏芷蘭上前一步，她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不許走。」

張薇看的眼睛陡然睜大，大氣都不敢出。

平日裏，老四不僅僅是對她們溫柔，就是對班裏的任何人都是輕聲細語的，如果遇到有專門找茬的，她也不會在意，從沒聽過她對誰這麼的霸氣與硬氣。

蕭若煙任她抱着，今天她穿了一件藍色的襯衫，袖口閑閑的挽著，頭髮紮成了丸子頭，有幾縷散發順着額頭滑落，多多少少有一點藝術家慵懶的感覺。

過了好久，她才悶聲悶氣的說：「你姐說得對，你不應該跟我在一起，我會耽誤你的。」

蕭若煙的家庭是小康家庭，父母親都是教書的，母親身體不是很好，在她很小的時候做過一次大型的心臟手術，她對女兒一直很愧疚，總感覺家裏的錢很多都貼補在了她的身上。

誰不知道學音樂走藝術這條路是要靠錢堆出來的，別的父母都為了子女揮金如土，可她們家，女兒反而有的時候會用作曲的錢來給她買補品。

蕭若煙懂事兒，也一直是家裏的驕傲。

她是一個從小就獨立自主自尊心特彆強的人。

前幾天，顏芷蘭的姐姐顏芷伊來找過她，她的姐姐穿着打扮時尚，一身她只在時尚雜誌上可以看到的名牌，姐姐長的漂亮極了，眉眼間的身材和顏芷蘭很像，她抱着雙臂居高臨下的盯着蕭若煙看了半響，輕而易舉的就用隻言片語幾歲了少年的自尊心。

——分開吧，趁著父母還不知道，趁著感情還不深，早點分開，你們不是一類人，她大學是一定要出國深造的。如果被我爸爸知道，別說她了，你的將來都要受影響。你不是特別喜歡她么？

——你們還太小，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就要成全，我爸對我們要求極為嚴格，如若讓他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

那段時間，蕭若煙總是走神，甚至有的時候盯着顏芷蘭看着看着就會眼圈泛紅。

她捨不得。

可是她還太小，有衝破一切的勇氣，卻被現實狠狠的掐斷翅膀。

她的小顏。

是千金公主，是被呵護在手心裏的人，難道真的讓她以後跟家裏反目，與自己一同吃苦么？

……

她悲傷，她痛苦，她猶豫，她掙扎。

到後來，就逐漸演變成了單方的冷落。

顏芷蘭剛開始怎麼都不明白，後來還是周末回家，她心神不寧的時候，姐姐的一句：「你們分手了？」

她才明白。

向來和姐姐親密溫順的顏芷蘭和姐姐大吵一頓，到最後，她流着淚說：「姐，我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你告訴爸爸也好，不告訴也罷，沒有誰能阻止的了。」

姐姐也是很憤怒：「她是女孩子，你也是女孩子，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

宿舍里，顏芷蘭肆無忌憚的用力抱着蕭若煙的背，輕輕的說：「阿煙，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蕭若煙僵硬著身子，默默的流淚。

空氣中都是苦澀的味道。

顏芷蘭感覺到了，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走到蕭若煙的身前，抱住了她，低頭吻干她的淚：「你哭什麼啊？明明被拋棄的是我。」

蕭若煙深深的吸著氣，小顏越是溫柔，她的眼淚就越是往下掉。

到最後，顏芷蘭吻住了她的唇，親吻了好半天，她才氣喘吁吁的向後撤了撤身子，凝視着蕭若煙的眼睛輕聲說：「阿煙，你要記住，我的這個人，這顆心，永遠都是你的。現在也好，未來也罷，我們肯定會遇到種種的挫折，今天是姐姐，明天也許就是我們的父母，我們或許會被迫分開，但我們最終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你要記住我說的話，知道么？」

蕭若煙抱緊了顏芷蘭，哽咽難過：「我捨不得你。」

她可以不怕世俗，不要理想。

她只是怕傷了她。

「我知道。」顏芷蘭抬了抬頭，踮着腳尖，用鼻尖蹭著蕭若煙的鼻尖，一下又一下。

讓她的氣息滲透阿煙，讓那份溫柔安撫她的心。

這是她們之間最常用的安慰彼此的親昵動作，明明是安慰她，可不知不覺間，顏芷蘭也是淚流滿面，她呢喃著：「不要哭，你一哭，我就忍不住抱你。」

……

——不要哭，你一哭，我就忍不住抱你。

不知不覺間，張薇看着走近的蕭若煙，伸出手臂，將她一併圈入懷中。

……

蕭若煙「被迫」與小顏抱在了一起。

她的眼裏閃著淚光，顏芷蘭看着她，長長的睫毛輕輕眨動，眼裏盛了寵溺與疼惜。

不要哭，阿煙。

風帶着花香，化成了少年時期的溫柔的吻，吹乾了她們眼中的淚。

張薇低頭看着兩個人，滿臉的欣慰。

就在剛剛演奏結束，她對小顏說感謝的時候，小顏在她耳邊輕聲說：「老大，我想抱抱她。」

……

她們都被張薇摟在懷裏，雖然沒有直接擁抱，但分別十年了，這樣近距離的肢體接觸讓蕭若煙的耳廓發燙，她偷偷的瞥了小顏一眼，顏芷蘭正看着她，眼睛好像會發光。

這樣一來，蕭若煙更窘了，她的臉瞬間紅了個透徹，長長的睫毛不安的眨動，努力的往旁邊挪了挪，顏芷蘭好看的唇角勾著，故意貼緊她，想要看的仔細，比起哭，她還是更喜歡看阿煙臉紅。

不知不覺間，蕭若煙身上熟悉的味道，她的體溫，同樣也灼紅了顏芷蘭的臉，慢慢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

到最後還是瀾瀾這個沒眼力價的，尖叫着拎着小禮服裙跑了進來，一把拉開老大的手，也跟着鑽進了懷裏咆哮：「嚶嚶嚶，你們三個怎麼自己偷偷抱上了也不叫我？」

張薇：……

「哎呀，老二，你給我過來點，躲那麼遠幹什麼？你再敢給我偷偷跑掉挑戰我的權威，試試看！」

蕭若煙：……

這世上，沒心沒肺的人大概永遠會是最幸福的。

婚禮持續了一個上午，進展的非常順利。

親朋好友送上了最誠摯的祝福，到最後，417宿舍還來了一個大合影。

小顏和阿煙被老大安排到了一起，倆人沒有牽手，沒有擁抱，剋制矜持，一齊微笑的看着鏡頭。

當蕭若煙拿到照片的時候，她看着大大的落地窗裏面，溫柔的為張薇整理長發的顏芷蘭。

她親吻了一下照片，望着小顏的目光痴纏而迷戀。

周圍的賓客匆匆在走，還有許許多多的服務人員忙着接下來的環節，聽說，晚上老大準備了篝火晚會，長輩們被請去喝茶了，最主要的是她的朋友們和姐夫的朋友們年輕人們湊在一起再來一次狂歡，權當是鬧洞房了。

蕭若煙不喜熱鬧，她準備就這麼離開，然後給老大發個信息說一下。

離開前。

她看着顏芷蘭。

目光痴纏貪戀。

一眼，就一眼，最後一眼……

可這一眼，怎麼看都看不夠。

蕭若煙的腳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她的眼裏一片潮濕，模糊了一切。

以至於顏芷蘭驚訝的抬起眼眸，看到了窗外的她，蕭若煙都沒有發現。

她好後悔。

早知只能遠遠的看着她，不敢再打擾。

如果當初，忍住做朋友該有多好。

……

顏芷蘭看着蕭若煙。

她本就是一個清冷的人，如今，雖然站在熱鬧的人群中，可身上散發的寂寥與孤單愈發的明顯。

像極了與這世間格格不入的被風雨吹打過即將枯萎衰敗的玫瑰。

張薇感抬頭看了看顏芷蘭：「怎麼了，老四？」

顏芷蘭的睫毛輕輕眨動，濕漉漉的，她咬着唇沉思了片刻，拿起旁邊的手機撥了電話過去。

接電話的是正吃着烤鴨開心的瀾瀾，「喂？老四，怎麼了？」

顏芷蘭看着窗外那已經在偷偷擦眼淚準備離開的蕭若煙，雲淡風輕的告密：「瀾瀾，阿煙要在你眼皮底下逃跑挑戰你的權威了。」

簡單一句話說完，她乾淨利落的掛斷了電話，微笑的看着窗外。

張薇：…………

不遠處，正用紙巾抹完嘴的瀾瀾看着蕭若煙的背影目露凶色，夜叉般大喊一聲：「老二，站住！」

然後，在蕭若煙遲疑的轉身之中，她深吸一口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肉餅一樣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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