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西去

第四章 故人西去

少年坐在江邊,眺望江面。

老翁泛舟江上,沽酒垂釣,自顧自地忙碌了一天,少年也靜靜地看了一天。

轉眼間,日薄西山,斜暉脈脈映在蕩漾的水波里,老翁的漁舟漸行漸近,停靠在少年不遠處的江畔。

老翁坐在船頭,點了一桿煙,毋自抽了起來。

青煙裊裊,隨着江邊的微風,飄散開來,氤氳飄渺里,老翁志得意滿。

抽完煙,老翁鑽進舟棚里,拿出了小吊爐子,將一條早已洗剝乾淨的江鯽放進陶罐,生了細火,煮著魚湯。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

這老頭倒是挺會享受的,少年在心頭嘀咕道。

不一會兒,魚的香味便散發了出來,不多時就香飄四溢。

少年的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他這才想到自己已經幾天顆粒未進了,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聞着魚的香味,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老翁笑嘻嘻地看着他,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得意。

少年最受不得餓,在他的心中,沒有什麼比飢餓更令他痛苦,他慢慢悠悠地走到老翁的船邊,像是隨意走走,為了不讓老翁看出他的意圖,他故意左顧右盼,像在欣賞風景。

「嗯,真是香啊,這赤水江的紅鯽果是天下一絕,鮮美異常,令人垂涎欲滴啊!」老翁揭開陶蓋,聞着魚香,一副享受的模樣,大聲地自言自語地說道。他說話的時候,還趁少年不注意,偷偷瞄了少年一眼。

少年嚅動了一下嘴唇,斜瞄了那冒着熱氣的小爐子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投向了遠方的江面。

「這赤水江的紅鯽十分稀少,老朽我在這裏釣了一輩子的魚,還沒釣到幾次呢,這真可以稱得上美味珍饈啊,我小老兒今天有口福嘍!」

說罷,老翁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澄澄的魚肉,嘖嘖稱奇道,「赤水江的紅鯽,肉的顏色都不一般啊,怪不得當年東黎千羽樓的少樓主為了得到這一條魚,不惜一擲千金。」

少年越聽越饞,心裏更是像貓兒在撓,他實在顧不得體面了,跳到老翁的船上,湊到爐子旁邊,看着陶罐里的魚,直流口水。

「喲,這不是要尋死的小哥嘛,怎麼跑到我船上來了?」老翁故意高聲叫道。

少年這時哪顧得了臉面,任老翁如何嘲諷,他的目光只盯在這灌中的魚上。

「我說老爺爺,你這魚還真不錯啊,不知道你一個人吃不吃得完啊?」少年似沒有聽到老翁的話,自顧自地問道。

「吃不完就扔了!」老翁不屑道。

「扔了豈不可惜啊,不如賞點剩湯給我吧!」少年頭也不抬,一雙眼睛盯着魚是一刻也捨不得移開。

「給你?」老翁一臉鄙夷地問道。

「對呀對呀!」

「給你豈不更是浪費!」老翁翻了個白眼,鄙夷道。

少年還沉浸在魚香里不能自拔,沒有完全領會老翁的話,反問道,「老爺爺,給我吃怎麼能算浪費呢?」

「給你吃當然不算浪費,可給一個死人吃就浪費了!」老翁提着嗓子高聲說道。

少年心頭一沉,似乎終於明白了老翁的話意,這麼好的東西,確實不該給一個死人糟蹋了。

他抬起頭,看着老翁,臉上露出訕然之情,一句話也不說,起身便要離去。

老翁將魚肉放入嘴裏,細細地嚼了起來,邊嚼邊道,「活着有什麼不好,可以吃盡天下美食,看盡花開花落,嘗遍人間冷暖,於自於人,都是一件功德。」

「可如果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活着卻是一種痛苦。」少年黯然說道。

「痛苦地活着才是人間最大的修行,不知世間疾苦,如何品得這世間的美味?」

說着老翁又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嘴裏細細地品嘗。

少年無言,似乎在思考着老人說的話。

「老朽活了大半輩子,仍然覺得沒活夠,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很多道理要悟,更覺得其中的樂趣無窮無盡,需要細細揣摩。你這樣年輕,還未見到過高山大海,天外之人,什麼也沒見過,什麼也不知道,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少年回頭跪在老翁跟前,拜謝道,「爺爺,我錯了,我不該放棄自己。」

「孺子可教也!」老翁笑呵呵地說道。

從此少年便和老翁住在漁船上。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老翁問道。

少年猶豫了,為了與前塵斷絕,他不知道該不該再用過去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少年還是決定放棄以前的名字。

「沒有名字?」老翁覺得有些奇怪,有些吃驚地問道。

少年點頭。

「也好,也好,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老翁說道。

少年不語,心想,怎麼這些人都愛給人取名字呢?

老翁繼續說道,「老朽我姓夜,不如你就隨我姓,就叫夜光杯吧。」

少年訕訕地笑了笑,心裏卻在罵街,你才夜光悲呢,你全家都悲!

老翁見少年沒有點頭,沉思了片刻,說道,「好像不太好聽,我這個人不太會取名字,要不你自己取個吧。」

「我也不會,不如你就叫我小舟吧。」

「小舟,也好,我的舟確實不大。」老翁讚許地說道。

「那老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問道。

「爺爺就爺爺,什麼叫老爺爺?我很老嗎?」老翁不高興了。

「不老,不老。」少年說着自己都沒了底氣,因為老翁確實已經很老,老掉牙的那種老。

「那爺爺你叫什麼名字?」

「我嘛,我父親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我爺爺也沒給我正經地取個名字,他只管我叫狗兒。」

「夜狗兒?野狗?」少年沒差點笑出來。

「你,你就叫我爺爺就行了!」老翁想到自己名字確實有些上不了枱面,自己也有點害臊了。

「爺爺!」少年開心地叫了一聲,老翁滿意地點點頭。

往後的赤水江,漂泊往來的不再是踽踽獨行的一個人。

老翁教少年釣魚,兩人站在船頭,江風輕拂,撩動老翁的發白,少年的青絲。

「釣魚,釣的並不是魚,而是自己的心境,魚什麼時候上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內心是否真正平靜。」

少年學着老翁,慢慢地將眼睛閉上,江水拍打着漁舟,水鳥從空中飛過,世界越來越安靜,他的心也越來越透亮。

魚游淺底,龍潛深潭,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轉眼三年,又是繁華似錦的夏天,少年仍是少年,老翁卻又衰老了許多。

歷經了數不清的日日月月,風風雨雨,他終究沒能對抗過歲月,他老了,已不能再下江釣魚。

夏夜,江面上風雨大作。

船棚里,殘燈獨明,暗風涌動下搖擺不停。

老翁躺在船內的木床上,氣息已漸漸變得微弱。

少年煮了魚湯,小心翼翼地端到老翁床邊,一口一口地喂老翁喝。老翁才喝了幾口就擺手不喝了,少年心中明白,老翁已然不行了,他的淚水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

老翁見少年此狀,微微地笑了笑,緩緩言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何況是我等凡人。不必過於悲傷,待我去時,將我丟入這江內,如此,我也就無憾了。」

少年將老翁抱在懷裏,含淚點頭。

「我此去本無牽掛,唯放心不下你,我走後,你拿着這枚金令,去到東黎找千羽樓的少樓主,他曾有諾與我,你求他收你為徒,千羽樓擅長奇門遁甲,即便沒有高深的靈力,也可在江湖中立足。」

老人從腰上摸出一枚金色的符節,顫顫巍巍地交給少年。

少年接過金令,不住地點頭。

「爺爺,我帶你去千羽樓,或許你的朋友可以救你!」少年哭道。

老翁喘著粗氣,搖頭道,「不用了,天命已過,不可強留。」

老翁說完又咳嗽了幾下,他喘了喘氣,又接着說道,「你心性未定,往後無論遭逢何種境遇,都不要自暴自棄。」

「好,爺爺,我記住了。」少年滿口答應了下來。

聽了少年的回答,老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而後安然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少年的淚,再也忍不住,嘩然而落。

驟雨未歇,狂風依舊,相逢仿在昨日,音容仍浮腦海,念你你卻不在。

少年抱着老人不願放開,他想着與老人的相遇,與老人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

因為年少,所以不知,這世間的所有相逢都是一首離歌,無論開始多麼歡快,最後都免不了曲終人散。

清晨,風住塵香花已盡,少年終於從恍恍惚惚的夢裏醒來,他將老人與船推入江心,含淚與之訣別。

明燈一覺黃昏夢,從此無人說古今,少年腳下的路,在沒有了老人的遠方。

「我的名字叫輕舟!」少年對着漸漸漂向遠方的老人暗暗地說道。

不知何時,江面響起了笛聲,一位素衣白裳的男子,飄立在半空,一根橫笛,悠悠吹着送別的曲。

故人已去,何以遣寂寥?何以話憂傷?

為君賦一曲,不問曲終人散,人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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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與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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