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竇初開

第三章 情竇初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那尚不懂情為何物的年紀,對於某一個人的偏愛和眷戀,就已經從言行舉止上有了體現。害怕她看自己的目光,因自卑而逃離有她的地方,不知不覺在地上用木枝寫下她的名字,喜歡看她看過的風景,聞她也聞過的花,甚至偏執到認為她是這世上最美最善良的女人。

即便知道自己與她隔着天與地,卻總期盼著有一日,能像神仙畫卷里的恩愛夫妻一樣,突破重重險阻,歷經萬千艱辛,最終走在一起。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生活總需要這樣的希冀。

所以雲歌對輕舟的一丁點好,都被輕舟無限放大,哪怕雲歌對其他人也是一樣,他仍認為自己於她不同。

喜歡一個人,就會不容分說地以為,那個人也喜歡自己,就終日沉浸在患得患失之中。抓住一個能認定她也喜歡自己的證據,就歡欣鼓舞,發現任何一個她可能不喜歡自己的痕迹,便傷心失落。即便是用毫無邏輯的方法,比如數花瓣的單雙以仆算自己與她的緣分,也能讓自己開心或憂傷。

在這段快樂與憂愁交織的時光里,輕舟更喜歡獨處,腦海里想着未來種種不太可能實現的美好。他甚至幻想,這個南嶽之王的女兒,能拋棄她的尊貴榮寵,跟着他這樣一個不名一文的野小子浪跡天涯。

除了這樣想,他實在找不到任何他們能在一起的理由,尤其是谷主替他診完脈,十分傷感地告訴他,他體質太差,且受過很重的傷,不可能再練武修靈。

這也就是說,他這輩子都練不了武,更別說成為像劍仙那樣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那一刻,他的心都碎了,不能修鍊靈力,如何在這江湖六門中立足?他只能成為一個農夫,在田地里春耕秋收,碌碌無為地過一輩子。

他已然是一個廢人了。

雲歌捏着他的手臂緊了緊,目光哀憐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清澈的目光里閃動的淚花,算安慰還是可憐。

誰也不願意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丟臉,誰也不願意像個廢物一樣活着。

輕舟淚眼朦朧,他努力不讓淚水衝破他的眼眶,但這種倔強的堅持,就像利劍一樣刺痛了他的眼睛。當雲歌想對他說安慰的話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瘋了一樣衝出屋去,沖向那無邊大地,沖向那廣袤的草原。他瘋狂地奔跑着,完全不顧腿上被帶刺的花木劃破的流血的傷口。他的內心無比的悲憤,但他卻無法去恨誰,也無法去怨誰,他生於這天地之間,彷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不知過去,現在看來也不會有將來。

雲歌見輕舟摔開她的手跑了出去,那一刻,她驚慌失措,因為她知道他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這些日子,她發現輕舟變得越來越奇怪,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她不懂,也不曾深思。

雲歌來不及多想,便要追趕出去,卻被劉玉冰一手拉住。

「師父?!」雲歌急得直掉淚,「他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可留不住的人,追不回!」

「可他什麼都不懂,又沒有任何靈力修為,他會死的。」

雲歌心急如焚,恨不得甩開師父的手,但她不能,她雖然明朗大膽,但卻不是一個不管不顧的女孩,甚至可以說,她一直活得很克制,因為她是南嶽的公主,她有她的地位和榮寵,也有她的責任和義務。

「你放心吧,他不會有事!」

雲歌看了玉冰一眼,發現師父的臉上異常平靜,她素知師父是個心繫眾生之人,絕不會見死不救。

雲歌內心稍稍平靜了些,繼而問道,「師父,你如何知道他能活下去?」

「其實,為師剛替他診脈,發現他七經八脈都被一股強大的靈力封鎖了,若有性命之憂,那封住他經脈的靈力便會被沖開,那股湧出的靈力足可以保他周全。」

「那他還可以習武修鍊靈力嗎?」雲歌問道。

「自然可以,而且他的天資不在你之下。」劉玉冰笑着說道。

「那師父您為什麼不告訴他?」雲歌對她師父的做法還是有些不解。

對於此問,劉玉冰沉默了許久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如何看不出小輕舟對雲歌暗生情素,但她更清楚他們不會有結果。

一場愛情,如果最終沒有結果,那麼無論過程如何,最後都只是一場醉生夢死的情傷。

就如她自己一般,如今落拓地隱姓埋名在這百花盛開的地方,縱世界如何繽紛多彩,如何熱鬧非凡,都早已與她無關。

快樂是所有人的快樂,孤獨卻只是一個人的孤獨。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當初奮不顧身地和他在一起了,現在會是什麼情景?

一個女人,就像一朵花,若沒有在最好的年華與自己最喜愛的人在一起,那麼無論她如何傾城傾國,如何雍容華貴,也只能顧影自憐!

天空蔚藍,一雙大雁向東去。

劉玉冰抬頭去看雙飛的雁,「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她在心裏這樣說。

瑤池玉上雪,人間始秋寒。

橫穿西湘的赤水江,在秋風的吹拂中,碧波蕩漾。

落霞齊飛,漁舟唱晚,江面上,一葉孤舟在殘陽里沉浮。

舟上有人,是位鬍子雪白的老翁,箬笠蓑衣,獨釣寒江。

斜陽西歸,不知何時,一具浮屍隨浩浩江水漂浮到漁船邊上,老翁吃了一驚,慌忙取了竹竿,將浮屍打撈上漁船。老翁用手摸了摸這濕漉漉的身體,發現這人早已冰冷僵硬,沒有了一絲生氣。老翁將屍體翻過身,一看,卻是一個十幾歲模樣的孩童,身材瘦弱單薄,面容浮腫,難辯容貌。

老翁搖了搖頭,哀嘆了一聲,說道,「多好的一個孩子,如朝陽般的年齡,竟如此死去,實在可惜啊!」

老翁收了魚竿,搖著小舟,朝江邊的水舍人家劃去。

夜未央,華燈初上。

水舍人家,燈火通明,燈火一點點映在粼粼江水裏,顯出一片寧靜祥和。

江畔的水鳥,不時被驚起,朝着江心飛去,水光掠影,和著朦朦的月色,顯現出秋的蕭殺和清寒。

老翁將漁舟靠在岸邊,點亮了掛在舟棚上的油燈,然後坐在船頭,點起了旱煙,兀自抽了起來。原來這條船就是他的家,白天釣魚,晚上靠岸,餓了就將釣來的魚煮了吃,渴了就舀一瓢江水解渴,除此之外,無欲無求。

天涯何其大,何處是吾家?

對曰: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條漁船就是老翁的家,這條江河就是老翁的故土,他自孩童時就跟着他爺爺在江上釣魚,到如今,他自己已白髮蒼蒼,他仍在日復一日地早出晚歸,漂流在這江上。

老翁抽了一袋煙,吃了一條清水煮的魚,摸了一把花白的鬍子,十分滿足地欣賞起夜色來。

月光越發的明亮了,幽幽的月光照在老翁佈滿皺褶的臉上,又是秋寒的一夜。

第二天,晨光已升,安穩地睡了一夜的老翁從船內爬出來,拖着昨天打撈的屍體,準備去岸邊找個地方掩埋。

漂泊之人,總見不得他人在江上浮沉,入土為安,是世人約定俗成的習俗。

老翁費了好大的勁才掘了一個小坑,雖容這少年不是十分寬裕,但擠一擠還可以。老翁臉上有些歉意,他對少年言道,「老了,不中用了,年少時跟着爺爺打一天一夜的魚也不覺得睏倦,那時真有使不完的力氣,年輕真是好啊,偏你不知道珍惜,哎,可惜,可惜啊!」

老翁搖了搖頭,又無奈又可惜地將少年的屍體推進了土坑裏,拿起短鍬,鏟土掩埋。

埋到一半時,卻發現少年的臉上有了些紅潤的氣色,他吃了一驚,心想,這已死之人,怎會有這樣的變化?

坑邊上的泥土紛紛灑落到坑內,落在少年的臉上,他的臉不但有了血色,在晨光的照耀下,浮腫也緩緩消退,臉上輪廓竟漸漸明朗起來。

突然,少年睜開了眼睛。

老人還拿着鐵鍬在坑邊自言自語,疑惑不解,少年竟突然坐了起來,一雙黑色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盯着身邊的老頭。

老翁嚇了一跳,一雙老腿早已站立不住,癱坐在地,一雙乾涸卻有神的眼睛,盯着少年驚慌地看,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

「老爺爺在這裏做什麼?」少年也是一臉疑惑,不禁好奇地問。

老翁又是一驚,一雙眼睛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土坑,最後不知所措地說道,「我,這,你,我在埋你啊。」

少年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問道,「老爺爺為何要埋我?」

「你,你不是死了嗎,所以就埋了咯,難道留着下飯啊?!」老翁自問是出自一片好意,完全沒必要一副理虧的樣子,便索性直言。

少年搔了搔頭,才想起自己跳江尋死的事來,一時情緒又變得十分低落,便又躺回坑裏,哀言道,「埋吧!」

老翁驚得跳起來,對着少年指罵道,「你這是訛上老朽了是吧?我這麼一大把年紀,難道會欺負你一個小娃娃?」

少年見老爺爺急了,知是他誤會了自己,便又從坑裏坐起來,好言好語地對老翁說道,「老爺爺,我知道你絕無惡意,是我自己一心求死,你就當做好事,把我埋了吧!」

老翁一聽,覺得事情不對,他急道,「你個混小子,說什麼蠢話呢,好好的生命不知道珍惜,非要尋死。再說,就算你要死,我也不能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

說着,老翁將手上的鐵鍬一扔,怒氣沖沖地轉頭朝自己的漁船走去。

還是個倔老頭。

能在世上走,莫往土裏埋。這是自小聽爺爺講的話,萬物戀生,人為萬物之首,豈能不自重呢?現在的人,老人是越發看不懂了。

少年見老爺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也是覺得忒沒勁了,便躺回到土坑裏,打算就死在這裏。

若知自己這一生註定無用,與其像廢物一樣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來得解脫,他人又豈會理解呢?

可世人大多都只看得到自己沒有的,卻看不到自己已擁有的,一生尋尋覓覓,期期艾艾,就算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就會真正滿足嗎?

貪婪的人,總如夸父逐日,不知疲倦,一生追趕,卻不知人生不過是空來空去,快樂幸福地度過一生,才是生命全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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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與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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