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

章4

遺園村,竹林別院。

相較於七年前,此處房子的結構也產生了些許轉變:其一,於原本是為居室的西廳北側,被擴建出一間南北向的廂房,廂房與整座房屋連同一體,與西廳之間有一竹制屏風,以作分隔;其二,整個東廳仍劃歸為鍛造區,只是被去掉了東北角上的兩面牆壁,且上方的頂棚也被沿着房脊卸了半邊頂;其三,原本位於後門兩側的廚灶和木坊,也盡數歸納到鍛造區中。

整座房屋,大致呈個字底右向的「丅」字,如此構築,一為小鄭明添出一處獨間,二令整個鍛造區更為開闊和通透,也更方便出入。

「爹爹,我回來了。」

入門后,小鄭明隨手將釣具豎立在門牆旁,隨後便抱着竹簍、徑直地朝着廚灶旁的大水壇小跑過去。

鏹!鏘!

小鄭明已是不矮,但也只比那水壇高出一個腦袋。

「咕唔——」

小鄭明動作輕平地將竹簍中的魚兒倒進水壇中,見對方又入水而興、又重現活力,小鄭明不由喜笑顏開。

小鄭明面帶輕笑地將竹簍放在水壇旁,隨後便那麼趴在壇口上觀望在水中遊動的魚兒。

另一側。

鏹!鏘!

又是兩錘鍛落後,鄭宗暫歇鎚頭,轉而取下懸掛在後腰上的酒葫蘆仰面痛飲了幾大口烈酒:「咕、咕……」

「哈——」酒雖濃烈,卻解疲乏,令鄭宗心神舒爽地發出一聲贊息,並不覺一笑地掀揚起嘴角、輕閉上雙目感受了一會兒。

「唪……」稍片刻,鄭宗嘴角笑牽起來地慢睜開眼睛,隨後便將酒葫蘆掛回后腰處的繩扣上,又拎起鎚子打起鐵來。

他正在打制一把全鐵制的七尺釘耙,但已完成大半,正在為精鐵長桿去雜,還有耙頭部分的釘頭沒有打磨。

鏹!鏘……

敞闊一室,兩人各忙其事,無人憂愁,亦無人相擾,只鏹鏘不斷的鐵擊聲伴隨着低弱的氣泡涌動聲……

「唪,魚兒傻傻,鈎都未去,還如此歡暢……」望着在水壇里歡暢潛游的魚兒,小鄭明不禁在心中自說一話。

咕唔。

魚兒在水中朝着小鄭明吐出一個氣泡,隨之在氣泡浮水而出前,它一溜水兒的加速遊了上來,一頭洞穿了那個膨脹起來的氣泡。

汩汩。

此後,那紅鯉先是圍繞着氣泡破裂處的水面轉了一圈,隨後又一頭扎到了水底下去,進行另一個來回……

「唪,真傻。」見此,小鄭明心中一笑,隨之突如其來地望着魚兒說道:「爹爹整日裏都在匠木、鍛鐵,但村子卻用不到如此甚多的工具。」

此時放眼望去,才見,那位於鍛造區邊角處的鐵架、案板上,確是擺滿、堆滿了各種鐵、木製具。

鏹!鏘……

「唪。」聞言,鄭宗微微一笑,卻不停歇地說道:「有備無患。」

聞言,小鄭明顯得有些耐人尋味地牽了牽嘴角,在又見魚兒把水泡穿破后,他隨之笑轉過身地朝鄭宗這裏走來。

來到后,小鄭明又從案板邊搬了一個小木凳,隨後便搬著小木凳坐到砧台旁,雙手托著下巴的笑觀鄭宗打鐵。

「唪。」見狀,鄭宗不由一笑,隨之一邊予鐵器淬火,一邊笑問道:「怎的?子明也想打鐵。」

聞言,小鄭明含蓄一笑,后說:「爹爹說甚便甚。」

「唪唪、嗯。」聞言,鄭宗搖頭失笑,隨之先用鐵鉗取來融煉的鐵汁,又倒換來一副鐮刀的模具澆鑄下去道:「那子明欲有何為。」

呲嘶……

鐵汁澆鑄,青煙升騰,散發出刺耳的音鳴和燥熱。

「是欲有所為了。」小鄭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模具中的鐵液,如是說道。

「哦?若何?」鄭宗反問。

「唪。」聞言,小鄭明天真而笑,略作緘默后,他目不轉睛得望着模具中的事物說道:「像爹爹一樣手巧,像先生一樣博學,像大黃和小白一樣快樂,沒有煩惱。」

模具中,鐵汁已經開始凝固,色澤也慢慢的沉澱了下去。

聽聞小鄭明所言,正靜候着汁液凝鐵的鄭宗嘴角一笑,隨聲說道:「怎的拿自己與大黃和小白相比,你又有什麼煩惱。」

小鄭明有些耐人尋味地牽扯了一下嘴巴、眨了眨眼睛,目有隱情地說道:「怕爹爹老了,沒有人陪我。」

聞言,鄭宗沉默,后搖頭輕語道:「生死有命,萬生萬物都避免不了。」

「嗯。」小鄭明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又接了一句道:「但總會有法子的。」

言及此處,小鄭明話語一頓,而後突然笑着補充道:「爹爹也說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你沒資格或者沒能力得到,而是你不夠努力,不夠堅持。」

鄭宗沉默,后伸手將模具中凝固的鐵片倒模,繼而於操工打制中說道:「別瞎捉摸,學則看,否則去。」

「喔——」小鄭明敷衍狀地張開嘴巴應了一聲,然後眼角帶笑、嘴角也帶笑地抽走座下的小木凳朝案板走去。

鄭宗不言不語地掃了一眼小鄭明,隨後便不再理會對方,轉而將精力專註於打制鐵具之上。

嘚。

小鄭明將小木凳歸放回原來的地方,隨之便轉身朝着廚台走去。

「爹爹想吃甚麼?」行去中,小鄭明頭也不回地問道。

「由你。」鄭宗頭也不抬地回道。

「嗯……那就魚肉燴面,吧……」小鄭明回聲道。

「……」鄭宗沉默,后張口說道:「魚頭燉湯吧,魚身清蒸,魚尾紅燒。」

「那面怎吃?」聞言,小鄭明一頓,后回頭天真問道。

鄭宗稍有緘默,后舉錘便落地說道:「面且不要。」

「嗯……」小鄭明有些耐人尋味得思索了一下,後點頭贊同道:「那好吧。」

鏘!鏘!

室內空落,伴着金鐵交擊的餘響,和稚子低弱的恐嚇聲:「誒呀,你老實點……」

……

「菜色尚可,手藝還有待精進……」晚餐之時,父子二人端坐案旁,一碗涼麵就著魚餚倒也有滋有味。

「已是不錯。」聽到小鄭明自對自的品鑒,鄭宗失笑出聲,后動筷為小鄭明夾去一段魚尾道:「為父當年如你這般時,尚且不知好吃二字,亦不懂得何為廚道。」

「可爹爹如今樣樣精通,可謂是匠心獨到。」聞言,小鄭明一笑,如是說道。

「唪。」鄭宗低笑搖頭,隨之數下便將碗裏的麵條扒拉進嘴裏吃掉,后將碗筷輕放在桌案上說道:「吃完早些歇息。」

語畢,鄭宗便起身朝着位於鍛造區邊角上的木器區走過去。

「嗯。」小鄭明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但眼神還是一直觀望着鄭宗。

來到木匠台後,鄭宗稍有駐足地掃了一眼枱面上的各種工具,隨後伸手拿走一把刻刀、一塊紅木,轉而又朝着室外的涼亭走去。

路過餐桌時,小鄭明和鄭宗相視后笑,隨之一人恬淡出門,一人安靜就餐。

平淡的日子,平靜的生活,平凡之中帶着溫暖,空落之中有着溫熱,又好似一湖幽靜的小潭,泛不起一絲漣漪。

……

涼亭外,台階前。

月色朦朧,小亭獨立,一人琢木迎光落,靜影尋夜聲無色,只一葫靜酒獨影闌珊朔。

沙、沙。

有沙沙聲起,是小鄭明抱着睡枕而來。

小鄭明自亭中的陰影下走出來,后駐足在那裏揉了揉睡眼道:「爹爹總是不眠長夜。」

聞聲,鄭宗嘴角生笑,目光也溫和下來地回應道:「爹爹夢短,睡不長久。」

小鄭明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隨後用雙手懷抱着睡枕走到鄭宗的身旁坐下,眉頭微皺地看向天邊的月色嘟囔道:「今夜不妙,朦朦朧朧而不見星野。」

聞言,鄭宗面上綻笑,后輕提了一口氣地暫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抬頭看向高懸的月亮道:「星非星,月非月,子明心中有星,那便是星野,子明心中無月,它便現而不顯。」

聞父所言,睡意尚在的小鄭明感覺有些混沌地牽扯了一下嘴角,后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小明不懂。」

「唪。」鄭宗敞笑,后微搖其頭、語中帶笑地說道:「子明不用懂,心中記下便是。」

話聲未落,鄭宗便又垂下目光,重新動手雕刻起來。

聞言,小鄭明嘴唇輕抿地眨了眨眼睛,心中實在想不通、思不透之下,便也為之作罷。他輕輕地將下巴抵在膝上的睡枕上,隨後便側歪過頭去看向鄭宗手中的木雕,靜靜得觀望着鄭宗雕琢。

鄭宗也不言語,只一筆一畫地雕琢著。

那是一個人形的雕塑,它錦衣玉服、體態高挑,束髮無冠且背負着雙手,但卻沒有面孔。

「父親整日都在雕刻,卻皆是些無面人。」小鄭明望着那尊在父親的手中逐漸精緻起來的雕塑,如是說道。

聽到小鄭明似問非問、似說似想的話,鄭宗的嘴角處微掀起一抹笑意,笑顯恬淡地解答道:「爹爹不精相術,是以雕琢不出人生的性靈合貌,但,人生百態,性心所在,也非一面相所能窺盡。」

小鄭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便就此安靜下來。

「唪。」鄭宗嘴角微牽地露出一抹淡笑,卻也未多言,只專註於手中的事宜。

刻刀輕輕描淡寫,木屑曲卷剝離,而那雕塑,也在畫筆速描中,愈發的深刻和清晰起來。

「爹爹。」少頃,小鄭明沒由來地輕喚了一聲。

「嗯。」鄭宗輕應了一聲,手中動作卻是未停。

小鄭明目光沉靜得望着鄭宗手裏的雕塑,在略有緘默后,如是說道:「您說,這世上除了我們,除了大黃,小白,飛禽走獸,鳥木花魚外,還有其他人么?」

聞言,鄭宗為之一頓,整個人也為之沉默下來。

「唪——」簡短的沉默過後,鄭宗微微挺胸地舒釋了一口心氣,後面露微笑地繼續雕琢著,道:「嗯,另有靈獸遨遊九天……」

鄭宗的話,令小鄭明頓時目中一亮,先前昏沉的睡意也一掃而去。

「亦有魔怪,擇人而噬。」言及此處,鄭宗話語一頓,後於含笑中輕抿住嘴巴,舉目望向那撥雲見霧的明月,語氣平緩地說道:「還有奇花異草、能人異獸,星河落瀑、虛無山海,一言難盡矣……」

「那還有呢?」小鄭明童真中又帶有一絲好奇得注視着鄭宗,如是問道。

鄭宗淺笑,后輕聲說道:「傳說在天上,有無數星球飛逝,靜則如日月高懸,動如流星劃過。」

小鄭明為之一怔,后出聲問道:「何謂星球?」

「即是大地。」鄭宗答道。

「即是我們所生息的大地?那星辰亦是如此?」小鄭明顯得有些錯愕,有些難以置信。

「嗯。」鄭宗含笑點頭。

「可……大地,又怎會是個球體?」小鄭明疑聲問道。

「是以才是傳言。」鄭宗笑答。

小鄭明天真狀地眨了眨眼睛,神色略顯異樣地問道:「那,爹爹所說的魔怪和異獸,是真是假?何處能見,又所在何處?」

「唪,神話傳說罷了。」鄭宗一笑道。

「沒有怎傳?」聞言,小鄭明不由一皺眉頭,眼中也全沒了那抹期待和奇異,又顯失望又顯不滿地嘟囔道:「凈是信口掐謠,空穴來風……」

聞言,鄭宗不由嘴角生笑,后又垂下目光去精修手中的木雕,嘴角含笑地說道:「神話嘛,總分不出真假虛實。」

小鄭明不無失望地低垂下目光,肉嘟嘟的小臉上也是失落可見。

察覺到小鄭明情緒上的變動,鄭宗輕微搖頭一笑,后張口說道:「神話只是美談,傳言也盡不如實,但,總歸是一個美妙的暢想……子明既心中有所期待、有所幻談,又何須管他是真是假。」

小鄭明稍有緘默,后低聲嘟囔了一句:「阿明不懂。」

鄭宗輕笑,后暫停下手中的動作,仰望向被雲霧淹沒的夜空,輕聲道:「這世間,又有誰能夠活的明白呢。」

聞言,小鄭明為之沉默,父親的話,總是讓他有些琢磨不透,明明聽上去就是那麼一回事的道理,卻總是深思不出什麼答案。

「唪。」察覺到小鄭明的心思,鄭宗不由搖頭一笑,隨之轉手將手裏的木雕遞給小鄭明,頷首含笑道:「回去睡罷,明早還有課業。」

那木雕栩栩如生,精緻於細微處,雖是無面,卻神態欲顯。

「嗯。」小鄭明注視着父親手中的木雕看了一會兒,后輕輕應了一聲地接過了木雕,隨之起身則去地叮囑道:「夜中濕冷,父親早歇,也莫過飲。」

鄭宗微笑,便隨手拿起放置在旁側台階上的酒葫蘆仰面飲了一口酒水:「咕。」

「唪——」在輕釋了一口酒氣后,鄭宗面露微笑又略顯感慨地望向空中的月暈,似陷入平和的心境中去,獨享著這朦朧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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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I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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