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

章3

時過境遷,一晃七年……

遺園村外,老柳河畔。

咕唔……

河面中,浮一片柳葉為漂,漂下有波紋盪起,卻不見魚兒吃鈎,令岸上垂釣的小子感到有些耐人尋味。

「急水打靜,靜水漁急……可此不急不靜之地,又怎會有魚兒上鈎嘛。」那小子席地盤膝,一手垂釣,一手托著下巴觀望魚情,只這好半晌下來,他身旁的竹簍內還是空無一物。

此處值得一提的是:此子右手裏拿着的竹竿,乃是鮮折的翠竹,於那竹竿的中前段,還有一芽鮮嫩的竹枝,且此時,那竹枝上還懸停著一隻綠紋蜻蜓。

這小子,便是當初那名嬰孩。

只與當初相比,此子也多了些許變化:其一,其尾不現;其二,其尖銳的指甲也被修剪得齊整圓滑;其三,他原本妖異血孽的赤睛,此時也變得漆黑如墨,清澈如池。

而多年未變的,則是他那一瀑傾瀉的雪白長發,以及面貌和肌理。

子姓鄭,單字明,隨其父,鄭宗之姓。

鄭宗其人,自是鐵木匠無疑。

此事提之晚矣,皆因多年前鄭宗來此地落腳之時,始終不太願意與旁人過多接觸、深入攀談,亦不曾向旁人透露過自己的姓名,是以,村裏無人知曉其姓名。但因其精通鐵技木工,又時常不計報酬的幫村裏人打制鐵木工具等等,是以,為了便於交流,村裏便有人這麼稱呼過他,久而久之,也就這樣傳開了。

「唪嗯。」始終不見魚兒上鈎,鄭明也不由產生懈怠地泄出一道鼻息。

又守候了半晌后,鄭明稍顯倦意地牽扯了一下嘴角,隨後抬起眼帘觀望向當空明日,在心中默道:「嗯……晌午將至,又無收穫,回去又不好向爹爹交代。」

咕、唔!

就在此時,但聞一聲低弱的水流迸動聲,那原本漂浮在河面上旋旋轉轉的柳葉,瞬時被拖進了水下,而鄭明手裏的翠竹釣竿也隨之被拽彎了腰。而在竹竿被上鈎者拽彎前,那原本懸停在竹竿上的綠蜻蜓,也是先走一步的離開了這裏。

「哈啊!上鈎啦!」感受到從竹竿上傳來的力道,鄭明頓時目光一亮,隨後豁然站起地用雙手把住魚竿,繼而在動作迅猛地一挑一拽間,便把那咬鈎的魚兒甩出了水面。

嘩啦……

日光傾灑入水花,迸濺出晶瑩的珠光,空中魚兒擺尾、吞鈎頂葉,倒是一條肥碩的紅鯉。

「哈哈。」得見魚兒出水的光景,鄭明也不自覺地笑開了花。

呼!呼!

魚兒當空時,鄭明快速地攪動了兩下手裏的竹竿,便見那纖長的魚線如旋風收縮,緊緊地纏繞在了魚竿的頂端之上,僅餘下二尺見長的短短一截,以吊著魚兒不落。

此後,鄭明利索地用腳將身旁的竹簍從地上挑起來且用手抓住,隨之扛着魚竿轉身便走地歡笑道:「哈哈,歸家。」

那竹竿蠻長,被他扛出老高,那魚線倒好,釣著魚兒與他齊高。

「夫以為天下,亂治而將結,然,和之所艱,亘古之疑也。」鄭明心中愉悅地誦著書聲,他每一步走,手中的竹簍便是一擺,每一次動,那竿上的魚兒便一晃蕩。

……

此河為滿倉尾端的東部分支,位於遺園村的正北,是以,鄭明最快的歸家之路,還是村裏的直道。

「仁愛者,受天之庇佑,自福祿無疆……」

北側村口,鄭明面帶悅色地扛着魚竿從村外走來,其人未至,聲已先來:「得道者,應恩澤廣布,自善得始終……」

此時,晌午將至,村裏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歸來或正在歸來,是以,村路兩旁的人倒也不少。

村裏住家戶的房門處處開敞,偶見其中幾處炊煙繚繚,其餘大部分的人,都坐在自家門口的躺椅或台階上歇息。

此外,在村子的北門附近,另有一群男童蹲著、圍在一個老漢面前,正哄鬧着讓對方再講些典故。

「誒呀梁爺爺,再講一個嘛,再講一個嘛。」男童中的最小的那個孩子,不依不饒地搖晃着老漢的手臂,一副對方不講究不罷休的樣子。

「啊嗚、啊嗚。」站在一眾男童腿邊的那隻小白狗兒,也跟着湊熱鬧的叫喚了兩聲,隨後便搖著尾巴、哈著舌頭等著老漢開腔。

「嗨哎,好吧好吧,再最後一個。」老漢無奈而笑地搖了搖頭。

「好耶!」聞言,最小的那個孩子頓時眉開眼笑地拍了拍巴掌,其他的孩子們也是滿目期待的望着老漢,一個個托著下巴、歪著小腦袋的等著對方開講。

「呵呵……」老漢笑呵呵地磕了磕手裏的煙槍,他先是心中感慨地感嘆了一聲,又隨之抬頭看向晌午的日頭,目光游移地講述道:「以前哪,有一個孩子,少小離家、一去不歸……」

「仁治,難善昏宦所為,禍及綱令而引權謀之爭,禍國殃民矣……」小鄭明自得其樂地背著書,面龐微仰地邁著步子,享受着陽光給予自身的暖意。

「嗚唔?」聽到鄭明的聲音,那原本正跟着男童們湊熱鬧的小白狗兒頓時耳朵一豎,隨之便轉頭看去。

「嗚?」看到那條從小鄭明腦袋後面甩出來的紅鯉魚,小白狗兒不由腦袋一歪地嗚咽出聲,但當它看清那紅鯉魚的模樣后,頓時目中一亮地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哈、哈,啊嗚、啊嗚!」小白狗兒目隨魚動地伸著大舌頭哈了兩口氣,隨後又朝着小鄭明叫喚了兩聲,此後便撒開小腿朝着小鄭明奔過去。

「啊嗚、啊嗚!」小白狗兒跑得很是歡快,但嘴裏的口水也不白給。

「夫子曰……」冷不防小白狗兒朝自己這邊撲過來,小鄭明慌忙抬腳地收聲避開,隨之便轉身看向對方,嗔怒地責怪道:「嘿!小白……」

但小白的目標可不是他,而是那竹竿上的魚兒,是以,小鄭明這一轉身,小白也隨之追到了小鄭明的身後,一個勁往上撲騰地去咬竹竿上釣著的魚兒。

「啊嗚,啊嗚。」只是他還太小,也蹦不高就是了。

「哈哈,饞狗。」見狀,小鄭明不由得開懷而笑,隨即也不停留,而是一邊接着往前走,一邊不時轉向地揮動魚竿去逗小白。

「啊嗚,啊嗚!」小白吐著大舌頭在旁邊緊步相行,但見那魚兒垂下,它便要撲騰起來去咬,但每每都是只差了那麼一點,令得小鄭明大笑開懷。

「哈哈哈……」知道小白又撲一空,小鄭明不由得歡笑出聲,隨後又轉過身去倒著走地歡聲背誦道:「哈哈,夫子曰,以德修身,仁善育心,施行大愛,勿為惡小;又曰,以仁待人,坦蕩從心,樹正氣良風,戒劣習陋病,是為,修身養性矣……」

「啊嗚。」

「子明。」小鄭明正倒行其道、朗朗聲誦,卻冷不丁的被一道喚稱聲所打斷。

「呃!」聞聲,小鄭明不由一怔地頓住了步子,隨之便轉身看向對方。

「唪。」那人一襲白袍,白須白髮,白眉鬢角。

此人氣宇軒昂,面目慈善而頗具儒雅,他背負着雙手站在那裏,雖然看起來瘦弱,卻給人一種別樣高大的矛盾感。

此人,正是小鄭明的老師,也是遺園村的書堂先生——孟夫子,孟離。

「啊,先生。」見來人竟是學院的夫子,小鄭明忙立正步子、朝對方彎腰行禮,聲音誠懇道:「夫子好。」

「啊嗚。」小白老老實實得蹲坐在先生的腿邊,但是眼睛可從沒從魚兒身上轉走過。

「唪。」見小鄭明行禮,夫子不由失笑地點了點頭,隨後含笑說道:「子明經綸滿腹,但言行卻是不一。」

言及此處,夫子話語一頓,隨之轉目看向竹竿上的紅鯉魚,接着說道:「你看,魚兒尚生,你卻懸而不卸,可謂仁善之舉?」

「啊嗚!」小白附議般的叫喚了一聲,但眼睛還是盯着魚兒所在的方向,看起來頗有些敷衍了事的感覺。

「呃。」聽聞夫子所言,小鄭明先是一怔,隨後忙轉過身去,並把魚竿從肩上卸下了下來,慌然地看向那條被掛在魚線上的魚兒。

魚兒不時擺尾晃蕩,幾欲掙脫,卻始終不得,打眼看去,還有一縷血跡從它的右鰓內流淌出來。

「這……」見狀,小鄭明不由一怔,而後慌忙把竹竿收到近前,用指甲將魚嘴上方的魚線整根掐斷、卸下了魚兒,然後動做輕柔地將魚兒放進了竹簍里。

「嗨、嗨……」見到魚兒被小鄭明裝入簍中,小白有些不開心地皺起了眉頭,眼睛裏也滿是「這樣不好」的意思。

看到小鄭明的舉動,夫子不由搖頭一嘆,隨後分出背負在身後的左手輕按住小鄭明的左肩頭,語重心長地輕語道:「子明,仁善之舉,謹記過而為之,你只需將它放入竹簍即可,又何須剪斷魚線呢?你總歸要取出鈎具的,如今,又斷送一漁矣。」

聞言,小鄭明目中一滯,隨後輕輕點頭地望向竹簍中那輕輕跳動的魚兒,輕聲應道:「是,夫子。」

「唪。」見狀,夫子輕笑,隨後輕輕地拍了拍小鄭明的肩頭,輕笑道:「好了,回去吧,你父親還在家盼着你呢。」

「唪。」聞言,小鄭明頓時展眉輕笑,隨後輕輕點頭地抱起竹簍,繼而又把魚竿扛在肩上,此後才轉過身來,向夫子點頭行禮道:「夫子也早歸住處,子明先行回去面見爹爹。」

夫子輕笑點頭,滿目的慈祥、和藹與讚賞。

「夫子再見。」看到夫子臉上溫煦的笑容,小鄭明的臉上也不自覺得露出了爽朗的笑意。

「呵呵。」夫子稍稍側身讓步,目送著小鄭明小跑着奔向路的盡頭。

「喔唔。」小白蹲坐着朝小鄭明叫喚了一聲,換來了小鄭明的揮竿回應。

「唪。」夫子面帶微笑地望着小鄭明的背影,目光漸變空遠、略帶悵色地在心中默道:「此子慧根天艷,心性善良,又宅心仁厚,只是……仁善無情,仁善無義……」

心緒變動間,夫子不由得輕搖了搖頭,此後便一動不動得默視着小鄭明奔向光景外的背影,語氣莫名地在心中默語道:「子明……人生在世,盡可心懷萬性,然,凡不可一貫窮途,亦要有所堅守……」

「哈哈。」小鄭明自是聽不到夫子心中的話,但他奔出村口時的歡笑聲,卻是那麼清澈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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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I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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