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九)

前世番外 (九)

楚遲硯是從未想過沈眠會死的。

聽到太監稟報的時候他也還是不相信,顫抖著聲音問出那一句,隨後並沒有聽小太監再說一次,而是一腳將人踢飛,衝出了大殿。

他覺得這只是沈眠的計謀,為了騙自己去看他。

反正他是不信的。

但楚遲硯的腳步比任何時候都快,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眼裏只有腳下的路,和那個在冷宮待了好久的人。

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平常穩健的步伐有些虛浮,他很慌,亂了分寸。

他恨大殿到冷宮的路這麼長,長到他不能立馬就出現在沈眠身邊,長到他走了很久卻還是覺得沒有盡頭。

他不敢胡思亂想,心裏的恐慌達到頂峰,被瓷片割傷的手掌在滴血,傷口被冷風割得也有些痛,但他不想管了,痛苦才能讓他清醒。

如果沈眠騙他……如果小皇帝敢騙他……

「咳咳……」

楚遲硯走得太急,冷風灌進嘴裏,酒氣上頭,居然差點摔倒,吳洲趕緊上前扶住:「陛下。」

「我沒事。」

楚遲硯推開吳洲,春寒宮就在前面了。

吳洲退了下來,他神色複雜的盯着楚遲硯的背影,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陛下是在發抖嗎?

楚遲硯終於到了春寒宮門口。

門口很冷清。

門也掉了漆,彰顯出破舊又沉悶的景象,上次他也來了,就是沒進去。

這次他又來,卻是不敢進去。

沈眠……

他重新定了定神,楚遲硯感覺自己的身上有些冷,他是從來不怕冷的,但今晚上卻覺得冷得厲害。

沒事,什麼事都不會有。

他想清楚了,就算沈眠騙他也算了,他不會怪沈眠,不過是想讓自己來見他一面而已,初衷還是好的。

只要小皇帝好好認個錯,他什麼都不計較了。

楚遲硯走了進去。

冷宮沉寂腐敗。

蔓延著一股死氣,讓人莫名覺得心裏發緊。

殿內燃著幾根白色燭火。

春葉穿得一身白,跪在一旁,無聲的落着淚。

她看起來也瘦了很多。

看到楚遲硯來,春葉並沒有什麼表情,反而有種冷淡,對楚遲硯行了一個禮:「參見陛下。」

楚遲硯還站在壩子裏,他沒看到沈眠,卻也不敢問。

寒風刺骨,吹起他黑色的袍角,夜色如墨,黑的就像快將人吞噬。

男人看起來莫名的多了幾分蕭瑟和寂寥,他站了很久,才慢慢開口,聲音很輕,就像是怕驚醒誰的美夢似的,他問:「沈眠呢?」

讓他出來見我。

春葉眼眶紅了,強忍住眼淚,道:「這事本不應打擾陛下,只是公子的屍首總要有個安置的地方,還望陛下看在公子孤苦無依年紀尚小,讓他能有個好去處,亂葬崗……」

「讓沈眠出來見我!」楚遲硯打斷她,聲音大了不少。

春葉並不害怕,她早就見慣人情冷暖,生死已經看淡了。

這位帝王,實在是有些可笑。

「公子已經亡故,就在兩個時辰前。」

亡故……

楚遲硯一直在逃避的事情,此刻再也沒辦法裝作沒聽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怔怔的,愣了半晌,才慢慢朝里走去。

裏面有張床。

不大,也沒墊什麼東西,簡陋得不像會出現在皇宮裏,倒像是貧民窟。

可現在上面躺着沈眠。

還不過二十的……小皇帝。

他穿了一身純白的新衣服,看起來很乾凈,也很安靜,他瘦了很多,幾乎是瘦的皮包骨頭,小小一團,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跟小扇子一樣。

他就像是睡著了,恬靜溫和,如果不是那白得嚇人的臉色。

楚遲硯覺得腳步尤為沉重,像是被人在腳上釘了釘子,他不想過去的,卻又情不自禁。

他一步步走,甚至忘了呼吸。

停罷。

「沈眠。」他的手碰上小皇帝的臉,是冰的。

「沈眠。」他又喊了一聲,聲音小了很多,但也不會有人應。

門外還守着跟着楚遲硯一起來的人。

所有人不敢說話,只是覺得這個平日裏並不受待見被打入冷宮的男寵,似乎也不是他們看到的那樣。

如果真的不受待見,陛下看起來為什麼會這麼傷心?

沒聽到回答,楚遲硯突然就笑了一下,然後跪在小皇帝床邊,伸手將小皇帝摟在他懷裏,想用自己的體溫將他暖起來:「我不對,我不該跟你置氣,不該這麼久不來看你,你這麼乖,不會跟我生氣的對不對?」

小皇帝的身體冷的嚇人,楚遲硯毫不在乎,他全身都在顫抖,眼睛泛著紅,聲音啞著:「別生氣,我答應你,這回好好對你,太醫,全太醫院的人我都叫來給你看身體,我不關你了,也不會不管你,不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不嚇你,我每天都陪你吃飯,陪你睡覺,陪你看魚,想去看雪堆雪人也可以,我還不會,你說過要教我,我學……我一定學……你起來跟我說句話,想要什麼都可以,嗯?」

沒有人應他。

沈眠的手無力的垂下,就是對楚遲硯最大的嘲笑。

他以前對沈眠有多狠,現在死去的沈眠對他就有多絕情。

人死了,沒了。

枉他再悔恨,他抱着的也只是一具冷冰冰屍體。

楚遲硯自說自話,在小皇帝的臉上吻著。

他的吻落在沈眠的額頭、眉毛、眼睛、鼻子乃至嘴唇。

很溫柔,帶着濃濃的愛意。

但一切真的太遲。

這是沈眠在世時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

他得不到楚遲硯溫柔的親吻,只敢在溫存過後偷偷的貼着他背睡覺。

他連個擁抱都沒有。

他什麼都沒有。

而現在,他也不再需要了。

楚遲硯原以為沈眠是不重要的。

他把人關起來,折斷他的脊樑,讓他只能依附自己,肆意揮霍沈眠的依賴和喜歡,反正他覺得那些東西會一直在,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他想要,沈眠永遠都會在他身邊。

眼神裏帶着恐懼,卻也帶着對他的愛慕和依戀。

但現在不是了。

沈眠死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

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用那麼一雙漂亮的眼睛看他了。

「是我錯了……」楚遲硯的眼眶泛著紅:「你乖,原諒我……」

「我不逼你了,不關你了,我陪你吃飯,好好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可以撒嬌,可以發脾氣……」

「我錯了……你是最乾淨的,你最單純,最珍貴,我不該騙你,不該說那些話來傷你……你沒有錯,一切的錯都在我……」

楚遲硯的聲音越說越啞,但這些,沈眠都聽不到。

就算他的本事再厲害,也不能讓沈眠復活。

可是沈眠怎麼能死呢,他那麼小,身體應該是好的,為什麼就不願意再去找他?

他要永遠陪着他才是。

楚遲硯壓下喉中湧上來的腥甜,抵著沈眠的額頭說:「你不能離開我……如果你走了,我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不好,我改,只要你說,想讓我怎麼改都可以……」

年輕的帝王似乎放下了所有驕傲,他跪地悔恨認錯,為的只是一個他早就拋棄了的,扔在冷宮活活病死的男寵。

春葉沒法同情楚遲硯,她只和沈眠感同身受。

沈眠的絕望與悲傷。

楚遲硯經歷的還不夠。

她大概也看懂了一些,可惜公子永遠也沒法兒知道了。

「陛下。」春葉跪着道:「公子的風寒感染已久,沒有葯,也沒有太醫醫治,春寒宮吃的都是最差的飯菜,營養也跟不上,冬天沒有碳火棉被,公子的病也愈發嚴重,生時纏綿病榻,想必來世,會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楚遲硯慢慢轉過身來,眼神冷得像冰。

「他沒有死。」

春葉繼續道:「公子去時是解脫的,他並未提及您,也從未說過您一句不是,只是希望下輩子能過得開心。」

楚遲硯愣了一下,喃喃道:「他沒有……提到我嗎?」

「是。」春葉:「公子什麼都沒留下。」

楚遲硯根本就不配被沈眠記住,哪怕一言半語都會覺得吝嗇。

他久久不發一言,苦笑了一下。

「沒關係。」他去抱沈眠:「你不想說我,我也知道,我對你確實不好,說起來也是傷心。」

說着說着,喉中的腥甜再也壓不住,楚遲硯吐出一口黑血。

吳洲等人嚇壞了:「陛下!」

「滾!」

楚遲硯毫不在意,擦掉嘴角的血跡:「滾下去。」

吳洲只好退下。

楚遲硯用染了血的唇去找吻沈眠,讓沈眠的嘴也跟着染上了一點顏色。

他笑了笑,將沈眠抱起:「我們回去吧,我帶你回去。」

「朝陽宮才是你住的,除了你,我的宮殿,從來沒有給任何人住過。」

從一開始,那就是給你準備的。

周帝殘暴,百姓苦不堪言。

楚遲硯在位兩年,把大周搞得烏煙瘴氣。

他不再像剛繼位時那樣,儘管手段殘忍,但依然治國有方。

但不知從哪一天起,他就變得殘暴不仁,國家不顧,只顧享樂,到處尋找長得像已經死了的大越小皇帝的人。

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他們殺掉,然後又繼續找。

沒人敢跟他提什麼意見,只要提,保准株連九族人頭落地。

朝廷人心惶惶,邊境戰爭頻發,探子來報,陸准似有招兵買馬,起兵造反的嫌疑,但楚遲硯聽完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好像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連陸准那樣的人都會造反。

楚遲硯想笑。

他早早的就下了朝,奏摺堆積如山也不看,前幾日某個官員給他找到了一個非常像沈眠的人,楚遲硯把人收了,那人還算是聽話,不像以前那些那麼聒噪。

那人叫聞笙,和沈眠長得有七八分相似。

楚遲硯很喜歡他,很喜歡他長得像沈眠。

「陛下。」

聞笙的聲音也是細細的,也和沈眠很像。

「嗯。」楚遲硯扶他起來。

聞笙就著楚遲硯的手起身,並不多說話。因為楚遲硯並不喜歡他們說話,他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楚遲硯會跟他說很多事,很多都是楚遲硯自己經歷的,是他和沈眠經歷的。

他敘述著一件事的來龍去脈,然後說出自己不對的地方,給聞笙道歉,聞笙從頭到尾都不能說話,因為只要一說話,他就會死。

他知道陛下在通過他給另一個人道歉。

另一個人聽不見,他就只有寄託於長得像的,彌補自己的虧欠。

「你喜歡看雪嗎?」楚遲硯突然問他。

聞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大周末冬天很冷,自己的母親也是在雪地里凍死的,他說:「我不喜歡雪,也不喜歡看雪。」

楚遲硯的臉色冷了下去:「你不喜歡啊。」

聞笙一驚,不知道突然間這是出了什麼問題:「陛下……」

但楚遲硯顯然已經失去興趣,不喜歡看雪,沈眠那麼喜歡看雪,這個人也不是沈眠。

彷彿剛才的溫情都是錯覺,楚遲硯的聲音沒有一點起伏:「拖下去。」

他冷冷吩咐,不再理會身後傳來的撕心裂肺的求饒聲。

楚遲硯回到了朝陽宮,回到那間有沈眠的密室里。

哪裏都不安寧,只有這裏是。

他不知從哪裏尋來的一個寶貝,一個水晶棺材,可保肉身百年不腐,現在裏面躺着沈眠,看起來真跟睡著了一樣。

密室周圍的牆壁上都掛着沈眠的畫像,都是楚遲硯親手畫的,沈眠的一顰一笑,他以為自己忘了,實際上記得非常清楚。

沈眠在他心裏,再也揮之不去了。

楚遲硯又看了一會兒沈眠,手隔着棺材去觸摸他的臉,像閑聊似的跟沈眠說着話:「他們又罵我了,百姓罵我,文武百官也罵我,都罵我,我該死,果然只有你是喜歡我的。」

他看起來有點沮喪,楚遲硯老了很多:「我又找到了很多像你的人,他們像你,卻不是你,他們討好我,卻並不愛我,他們只是愛我的權勢,愛我給的榮華富貴。」

「我要你,我只想要你,我誰都不要。」他頓了一下,然後笑得有幾分苦澀,說:「這是報應嗎?是你給我的報應,生前我沒讓你好過,現在你不在了,我也不能好過。」

沈眠沒法兒給他回應。

楚遲硯嘆了口氣:「報應就報應吧,沈眠,我很快就會來找你了,你再恨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自作自受。」

「要是能對你好一點就好了。」

時間飛逝,物是人非。

大周王城破了。

楚遲硯臉上和手上都沾著血,劍尖也在往下滴血。

他還不到四十,卻已兩鬢斑白。

陸準的軍隊就在城外,很快,要不了多久就會破開城池,登基為王。

楚遲硯的江山,在小皇帝死後,只坐了兩年不到。

他是天生的帝王,本來該是千古一帝,但他自己不想要,他想要的是滅亡,是解脫。

所以他幫陸准鋪路,讓臣民對他怨聲載道,對諸侯聯盟視而不見,他不分青紅皂白,隨意砍殺人命,整天醉生夢死,大興土木修建皇陵。

終於,他也活不長了。

他終於要死了,這一生太長,他真的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他又殺了很多人。

卻笑得十分開心。

他快死了,但不應該在這裏。

他要去皇陵。

那裏面已經睡了一個人了。

楚遲硯將劍扔在外面,隻身走了進去。

石門漸漸關閉。

那裏面放着小皇帝的屍首。

他隔着冰棺去觸摸小皇帝的臉,眼神溫柔繾惓:「我也快死了,你會讓我來找你的對嗎?」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我知道你喜歡陸准,我已經把天下給他了,他知道這是我為你修的陵寢,不會再把我們挖出來的,原諒我吧沈眠,我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後悔的事,就是沒從一開始就將你帶在身邊,我該好好愛你,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他好像是受了重傷,沒什麼力氣似的。

脫力的順着棺材緩緩坐在地上,頹然的笑道:「好想抱你,不過你大概是不喜歡我身上這個味道的。」

「你也不願和我躺在一起,我就這樣守着你,等我變成了一堆白骨,你也還是好好的。」

空氣都靜默了。

石門關上以後,裏面的空氣會越來越稀薄。

楚遲硯要不了多久就會死了。

他不敢去跟小皇帝躺在一起,無非是怕死了以後小皇帝也不願意原諒他。

是他有錯在先,他自作自受,他活該,他該死。

「有句話我一直沒告訴過你。」楚遲硯轉頭親吻了棺材:「在我第一次在冷宮見到你,你怯生生的親了我,我就愛上你了。」

「很突然,只是我的愛太淡薄,是我配不上你。」

「我對不起你,你要是真不願意原諒我,也就罷了,原也是我活該,不該你都死了還來強迫你。」

他偏頭,吻在棺材上,輕聲說:「眠眠乖。」

傳說人臨死前會看到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楚遲硯眼前的畫面快速閃過。

最後停留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地里。

沈眠紅潤的臉上滿是羞澀,他笑得很開心,像是不太敢又像是鼓足勇氣,撐起身子在楚遲硯的臉上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那個吻好輕,輕的好像沒有。

但楚遲硯記了一輩子。

他的眼眶突然就有些發熱,然後對沈眠說:「對不起……」

沈眠好像有些驚訝:「對不起什麼呀?」

楚遲硯說:「我做了很多錯事,你不理我了。」

沈眠笑了笑:「我怎麼會不理你,我不會不理你的。」

楚遲硯:「真的嗎?我做了錯事讓你傷心,你還會原諒我嗎?」

「唔……」沈眠有些為難:「我是很傷心嗎?」

「嗯。」楚遲硯:「你很傷心。」

「那你呢,你傷心嗎?」

楚遲硯:「我也傷心,我傷心,也想死。」

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悲傷了,沈眠都有點可憐他了:「沒關係的,反正你也傷心了,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就原諒你了。」

沈眠又親了他一下,笑得露出了小白牙:「我原諒你了。」

夢裏的世界總是美好的。

楚遲硯說完那句話后就沒說話了,他靜靜靠着棺材坐,頹然狼狽,嘴角慢慢帶了點笑意,眼睛不知看向何處,沒有光彩也失去了靈魂。

終於結束了。

沒有沈眠的兩年時間,楚遲硯終於熬到頭了。

所有天道報應,因果循環。

隨着楚遲硯的死去而終結。

他的靈魂在悔恨和不甘中重生。

沈眠,我們終會重新遇見。

※※※※※※※※※※※※※※※※※※※※

楚狗和眠眠的前世番外到此終結。

還有兩章崽子的番外。

我感覺大家想看的番外好多,有條件的可以自己寫寫,順便發給我看哈哈哈哈哈

還有一篇萬人迷修真古耽,快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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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了敵國皇帝的崽后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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