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除夕

轉眼除夕。

碧生自那日世達來上桌吃飯後，再也不肯到堂屋用飯。

除夕那天，林老爺讓明棠去喚她下來。碧生說，「六姐，這些年我沒有入席的習慣。在這邊小桌吃多麼自在，席間諸多規矩，講究得很。受不了。」明棠拉著她，說，「你這孩子，任性也要有個度！平常不上桌便也罷了。今天除夕，即便是七姨娘在，也要一同吃個團年飯。下午還要去祠堂拜祭，晚上再一起守歲。難不成七姨娘不在了，你要人家罵她教女無方？」碧生嘟起嘴巴，扭扭捏捏，隨明棠下樓。扇墜兒趕緊跟在後頭。

林老爺背著手，立在堂屋中央，看著丫鬟婆子們進進出出忙乎。黃黃瘦瘦的臉上，有些愁容，卻又十分慈愛。

兩個孫兒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玩，時而撞著人，又飛快地跑開。

「哎呀，不要跑了。」「小心啊。」「馮婆子，你慢些，不要弄跌了他們！」……林老爺不停地說著話，提醒跑動的孩子，也提醒忙碌的下人們。

李三姐收拾完出來，兩個孩兒立刻奔向她去。她蹲下身，一邊摟了一個。給他們整理好衣衫，撣掉身上的灰，柔聲說，「不要皮了，再皮，爺爺罵了。爺爺不高興了。」

李三姐管教完兩個孩子，過來給林老爺請安。林老爺問，「上個月馬裁縫來，給他們兩個小的做了幾身衣裳？眼見得去年的衣裳不能穿了，得多做幾身。」李三姐說，「回爹爹，都做了兩身冬裝，兩身春裝。今兒是沒有給他們換，怕弄髒了。」林老爺「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明棠拉了碧生出來，一同到林老爺跟前請安。明棠歡喜，碧生卻不情不願。林老爺揚揚手，有些慍怒於碧生的態度，但卻沒有說什麼，示意她們自己坐下。碧生卻跑去逗兩個小的玩。

老楊走進來，走近林老爺，說，「老爺，偏院的虎兒過來了。」林老爺道，「喚他進來。」

虎兒怯生生地走進來。他身上的棉衣太大，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袖子把整個手掌都遮住了。他不時往上擼，卻又一直往下掉。

十三歲的虎兒，長的比碧生矮，但卻壯實。黝黑的膚色，五官端正。走到林老爺跟前，立刻雙膝跪地，重重磕了個頭。林老爺說，「罷了罷了。你起來說話。」虎兒站起來，鞠著腰，兩手交握在小腹處。林老爺說，「你先跟著楊管家，學學規矩，年後七小姐去城裡讀書，你得跟了去。不管你從前跟七小姐是何等交情，往後也要主僕有別。她若有事，你得拚死護她。懂了不？」虎兒一勁的點頭。

林老爺手一揮，說，「下去吧。晚上府里安排了年夜飯，記得過來吃。」虎兒又作了個揖，退著出去了。

碧生當然看到了這一幕，卻沒有過來。只是忍不住嘴角上揚。

羅世達下午祭完祖先，又去了學堂。他回來這些日子，天天約了碧生去學堂補課。想著開學前給她補完一期的課程。

學堂里空無一人。他往裡走了一圈，又出來。想著碧生不會來了。準備回羅家大院。

就在他剛出來，對面跑來一個少年，老遠叫，「羅少爺！羅少爺！」近前一看，卻是虎兒。羅世達拉住氣喘吁吁的虎兒，問，「你怎麼來了？」虎兒道，「碧生讓我來碰你，說她今天不來學堂了，明天也來不了。讓你不要乾等。」羅世達說，「我想到了。只是虎兒，你從前管我叫世達哥哥，突然喊羅少爺了，不習慣了。」虎兒臉上紅撲撲的，難掩興奮，說，「林老爺讓我年後陪碧生去城裡讀書呢。」羅世達高興地說，「那敢情好。有你護著她，我也能放心些。」又說，「虎兒，你可得把碧生護好，她任性，你多規勸她。」虎兒直點頭，說，「碧生任性是任性，可是最講道理。」羅世達說，「虎兒啊，很多事情，不是有理就可以任性。凡事都講求方式方法。城裡各色人等，不比得龍鳳場，龍鳳場，惹了誰，都擺得平。城裡頭，很多事坷不平。」虎兒似懂非懂，點頭說，「反正我一定看住碧生，不令她有事。」

老楊得了空，把明棠叫到一旁盤問，「端午不回來過年，他到底是忙些啥？」明棠黯然，說，「爹，我已經管不住他了。我的丫頭說，他在外頭包了一房，兒子都生了。讓他娶回家來做二房，卻又不肯，也不承認。說是別人的家小，他幫朋友看顧。」老楊恨聲道，「這個孽障！忘恩背義！」明棠卻說，「這也不怪他。我自己生不出孩子。是該跟他添一房人。只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肯伏低做小。若是人家不肯……就看端午如何打算。」老楊道，「不肯？她還能翻到你頭上不成。漫說老爺不會答應，就是我這裡，她也休想！」

老楊出了後院，去安排年夜飯去了。

碧生從角落裡出來，一把拉住明棠，逼問，「六姐，是不是姐夫欺負你了？」明棠否認，「你聽岔了，沒有的事。」碧生道，「這家裡，就二哥跟你對我好，若是有人欺負你，我饒不得他！」明棠笑，說，「你倒是仗義。只是無端的，發這些狠作甚。」扯了她上樓，去試新衣去。

林老爺對楊端午不回龍鳳場過年的事也介意得很。問了明棠，也問了老楊，卻並沒有問出什麼來，便罷了。

六姨太過來跟老爺討主意，問，「家裡這些下人的紅包，還是依了往年的舊例？」老爺說，「照舊。」六姨太轉身出去，林老爺卻叫住她，說，「明天碧生的生日，多少搞點排場出來。把林家的宗親都叫過來，大家熱熱鬧鬧一起過。廚房那邊，你去吩咐下去。」

六姨太詫異至極。回頭看著林老爺，說，「林家何曾跟哪位小姐搞過排場？老爺，你是不是糊塗了？」林老爺略有些怒氣，道，「林家的事，我自有分寸！何曾輪到姨太太來說三道四？」六姨太怔住。

轉念又笑了，道，「我只是問清楚，看你急的。我這就去安排下去。」

轉身，卻去了大太太屋，把事情跟大太太一說，大太太卻分外平靜，道，「反正明日大年初一，熱鬧熱鬧也好。我這些年家務事都不想管了，你看著吩咐下去罷。」

六姨太兩邊不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