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小姐碧生（五）

七姨太牽著碧生，從後門出去，直往鎮上趕。

卻在轉彎處跟李恪卿夫婦撞個正著。

李恪卿跟七姨太，卻是舊識。

七姨太心裡避忌李恪卿。又因他如今落魄，便實打實地看不起他。稍稍互相致禮，拉著碧生在前面快步而去。

李恪卿看著七姨太背影，臉上閃過一抹陰影。

李恪卿吃了席，隨第一批告辭的客人出來。實在是呆不了太久，都是從前的鄉鄰。以前遠遠不如他們李家的人，如今也可以對他傲慢無禮，即便他做了這勞什子叫不出口的民團司令，人家也沒給他半分尊重。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們李家破敗的事原本沒幾個人知道。他這次回來，卻發現盡人皆知。他心裡漸漸有些怨毒。

七姨太毫不掩飾對李恪卿的輕視，更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經。他心裡想，一個丫鬟收房的姨太太，不知哪來的優越感。不過仗著自己生了一張好臉，給個老男人暖床的賤貨而已。

只是他面上還不敢得罪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走出一段路，碧生回頭看了看李恪卿一家。給李恪卿看到，心裡覺得是七姨太在跟她女兒講他的壞話。恨得牙根都痛，卻發作不得。

其實七姨太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碧生自己好奇，回頭看了看。

一個走背運的人，又生性多疑。難免杯弓蛇影，做些不合常理的猜測加諸給旁人很多惡意。而且這些惡意被他自己想象放大，成了不釋之恨。七姨太莫名其妙成了李恪卿當下最想報復的人。

七姨太給碧生看完郎中，看時間還早，平常自己難得出來一回，又拉著碧生去鎮上各個鋪子閑逛了一圈。買了些頭花胭脂水粉之類。逛得興起，心情大好。卻沒注意到日頭偏西。

山道上起了霧。

七姨太走在路上，心裡開始害怕。雖說這些年已經絕了匪患，但世道艱難，難免有吃不飽穿不暖的飢惡之人。她攥著碧生的手開始出汗。

碧生問，「娘，你的手怎麼又是冷的，又有汗水呢？」七姨太噓了一聲，悄聲說，「娘是怕的。別大聲說話，別召來了壞人。」碧生說，「娘不怕！有碧生在，碧生保護娘！」

突然，七姨太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拉著碧生使勁跑。身後的人也跑著追上來。

七姨太一個蹶咧，摔在地上。後面的人眼看追上來。七姨太甩開碧生伸給她的手，叫道，「快跑，別管娘。回去讓你爹帶人來！」碧生嚇得哭起來，固執地要去拉七姨太，說，「我不！我不要丟下娘！」七姨太絕望地吼，「跑啊！傻子！」身後的人走近了，輕輕笑起來，幽幽地說，「清梅，你這是幹什麼？」七姨太驀地止住哭喊，撐起半個身子，扭頭一看，卻是李恪卿。

「李…李少爺…」七姨太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李恪卿伸出手去拉她，她卻沒有把自己的手遞給他。一使力，自己站起來，晃了晃，站定。撫了一下亂髮，問，「李少爺，這個時候，怎麼會來這裡？」李恪卿說，「剛在街上看到你們在，說留你們去舍下用個便飯，轉眼又不見了。心裡擔心，特意沿路來看看。」七姨太不疑有他，分外感動，施了一禮，道，「勞李少爺掛心。」李恪卿走近她些，說，「清梅，看你說話，好生分。」七姨太猛然意識到李恪卿態度曖昧，往後退了兩步，正色說道，「李少爺，你怎能喚我閨名？我家老爺是你長輩，我自是你的姨娘！雖我出生低賤，到底是你叔伯的枕邊人，你也該敬我幾分不是？」

李恪卿卻毫無愧色，低頭笑了笑，抬起頭來，說，「清梅，你別這樣，我沒有別的意思。想著你我舊識，又是民國新人，遵循那些俗禮作甚？我心裡自是敬你愛你，這心思從未變過。」說罷，又伸手來拉。冷不防被碧生擠過來，一腳跺在他腳上。

碧生仰著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李恪卿吃痛，蹲了下去。想發作，卻忍了，齜牙咧嘴地看著碧生說，「你這孩子，踩我做什麼？我是好意來護送你們回家的，你卻這樣對我！」碧生大聲說，「你是壞人！」七姨太把碧生拉到自己身後，對李恪卿說，「你回去吧李少爺，這裡離我家也不遠了，翻下山就到了。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回去一定跟老爺說，讓他來謝你。」李恪卿一聽到老爺兩個字，立刻老實了，說，「如此，侄兒就站這裡看姨娘回去，路上慢些。」

七姨太拉著碧生快步離去。

李恪卿看著母女兩消失在霧色中，狠狠地呸了一口。

七姨太下到山下，迎頭遇到羅世達跟著羅五兒出來接她和碧生。這才放鬆了些。

原來羅世達見天色晚了，又起了大霧，擔心她母女安全，又不敢聲張，怕林老爺知道，責怪七姨太。便挨到客人都散了，等羅五兒忙完雜事，悄悄去跟羅五兒說了此事。羅五兒原是一個沒什麼主張的人，欲待去稟告老爺，被羅世達扯住，言明厲害，又承諾說自己能擔待此事。羅五兒這才跟了他出來。

羅世達如今十三四歲年紀，卻身材挺拔，比一般個頭的成人都略高些。除了身板稍許單薄，一臉稚氣還像個少年之外。行為處事，無不顯出周到老辣。

碧生第一時間奔到羅世達身前。羅世達一彎腰，伸手抱住她。安撫了幾句，又跟七姨太問了安好。世達蹲下來，讓碧生伏在自己背上，背了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