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小姐碧生（四）
二少爺的婚事，雖說倉促些，到底是大家手筆。老楊去城裡請了樂隊，吹吹打打，好不氣派熱鬧。一應禮炮都是從城裡買回來。拉了幾大車下到鎮上，又找挑腳的挑夫十來個，挑了回來。
李恪卿攜了家小，備了禮趕來。如今成了民團司令，又置辦了一身新的行頭。妻小也是一身新衣。李恪卿的兒子，比碧生略小些。想跟碧生玩，碧生卻跑一旁去了。不肯帶著他。
碧生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從桌上抓了一把糖果裝進褲子口袋裡。賊兮兮地跑出去。
然後一路飛奔，去了偏院。
虎兒看到碧生，欣喜萬分。拉著碧生的手，說，「初一，我好想你。」碧生掏出糖果，塞到虎兒手裡，說，「你快吃一顆，很甜的。」碧生又黯然，說，「虎兒哥哥，往後不要叫我初一了，爹不喜歡這名字。他給我改了新名字，林碧生。」虎兒說了一遍「林碧生」，又說，「我還是喜歡你叫初一。」碧生說，「那你小聲些，沒人的時候叫。」兩個孩子相視一笑，拉著手玩去了。
碧生問，「虎兒哥哥，你要不要上學堂念書？」虎兒說，「田婆婆說，我不能進學堂，人家會討厭我。」碧生說，「不會。先生很好的，我把楚鈺的筆弄壞了，先生也沒有罰我。」虎兒難過地說，「田婆婆說，你不一樣，你是林家小姐。我是個外人。」碧生想了想，說，「那我教你認字好不好？」虎兒高興地直點頭。
碧生四下看看，找到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寫了一個人字，教虎兒道，「這是個人字。來，你寫給我看。」虎兒寫了一遍。碧生拍拍手，說，「寫得真好！」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田婆子走過來說，「初一小姐，你該回去了，待得久了，翠兒該過來捉你了。」碧生說，「田婆婆，我現在叫林碧生了。」田婆子笑道，「這名字好，叫著上口。」
碧生下石梯，卻在中途摔了一跤，直接摔下去了。頭磕破了點，褲子也摔出一個口子。狼狽不堪地回去。
走到院門口，遇到羅世達出來尋她。見她這般模樣，心疼得一把抱住。問，「這是怎麼了？」碧生卻忘了摔跤的事，見了羅世達，開心極了。叫道，「世達哥哥，你回來了！」羅世達給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拉起碧生的手，發現手也破了，磨出幾道細細的血口子。給她吹了吹，問，「痛嗎？」碧生說，「不痛。」羅世達說，「傻不傻，都摔得到處是傷了，還說不痛。」
兩人進了院，躲開喧鬧的客人們，悄悄去內院找衣服換。
羅世達翻找半天，給碧生換了衣服。又說，「初一，以後不要一個人出去了，摔了都沒人知道。萬一摔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得了！」碧生不忘提醒每個人，說，「世達哥哥，我現在叫林碧生。爹給起的名字，爹不喜歡人家叫初一。」羅世達拿出碧生的筆墨來，在紙上寫下碧生兩個字，問，「是這兩個字嗎？」碧生點頭。羅世達說，「初一……碧生了不起，這樣複雜的字都認得了。」
兩個孩子嘰嘰咕咕聊著，七姨太從外頭回來。見羅世達在，打了招呼，「世達來了。」羅世達起身，給七姨太行了禮，又坐下陪碧生寫字。
七姨太把圍脖解下來掛在架子上，一回頭，看到了碧生額頭的傷。大聲叫起來，「這是怎麼了？」一邊說，一邊過來捧起碧生的臉查看。
碧生說，「摔到梯子下了。」七姨太驚渣渣地叫起來，「我的天！」趕緊拉過碧生全身查看，見手也破了，挽起褲腿，袖子看，各處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七姨太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拿眼睛看了看羅世達，羅世達趕緊說，「我才出院門，她已經自己回來了。也怪我，早點過去偏院接，初一妹妹就不會摔了。」碧生哈哈大笑，說，「世達哥哥，你又忘了，我現在叫林碧生。」世達也笑，「記住了，碧生，林碧生。」七姨太瞪了碧生一眼，嗔道，「還笑的出來。不知道有多痛。」碧生怯怯地看著七姨太，說，「我不痛！娘不傷心。」七姨太瞬間淚崩。
院里賓朋滿座，笑語嘩喧。
紹沖挨桌敬酒，已呈醉態。
林老爺給老楊耳語了幾句，老楊過去扶紹衝進內院去了。
紹沖搖搖晃晃進了新房。新娘端坐床沿。
紹衝過去，拿起桌上的稱桿挑起紅蓋頭。李三姐低著頭，含羞淺笑。
紹沖問，「你笑了，笑什麼？」李三姐見他實在醉得厲害，起身到一旁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紹沖接過來，咕嘟咕嘟喝完。李三姐伸手扶他去床上躺下。紹沖醉眼朦朧地看著她，問，「你怎麼不說話？你說句話我聽聽。」李三姐說，「你醉了。」聲音極其溫柔。紹沖看著她，看著看著，卻閉上眼睛睡去了。
李三姐走到門邊，輕聲喊，「玉竹，玉竹。」應聲進來一十三四歲的丫鬟。李三姐問，「你出去問問，府里可有蜂蜜。若是沒有，你跑一趟李家，找些蜂蜜來。」
因是李家陪嫁過來的丫頭，玉竹出得房來，茫然無措。看到門邊站著一個太太模樣的女子，過去揖了揖，問，「不知府上可有蜂蜜，我們二少爺醉了，二少奶奶想給他解酒。」旁邊一個年歲稍長的婆子斥道，「不認得林家大姑奶奶么！」林大小姐卻完全不惱，舉手阻止了旁邊的婆子，笑眯眯地道，「想來這是弟妹帶來的丫頭，不知者不怪。只是，要問這府上的事，需得去找楊管家，他自會給你找人取。」轉頭對婆子說，「張嫂，你帶她去院里找找楊管家去。」
婆子領命，帶玉竹去了。
大小姐轉身去了大太太那裡。
卻見六姨太也在。彼此行了禮，坐定。六姨太見大小姐來，笑著說，「你們母女許久未見，想必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我識相些，去外頭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大小姐笑道，「六姨娘說笑。只是外頭確也需得著六姨娘。剛剛弟妹帶來的丫鬟，冒冒失失找來問我要蜂蜜，我可不知這些事的，讓她找楊管家去了。二弟那裡，不知道醉成什麼樣了，我又不方便去，六姨娘倒是可以去看看。」六姨太說，「那我去看看。」折身出去了。
走到樓下，看到七姨太拉著碧生的手往外走。碧生的額頭上一個血包。趕緊上前查問。七姨太抹了一下眼睛，說，「淘氣摔了，想著帶她去鎮上找郎中弄些葯。」六姨太說，「這亂糟糟的，又不好安排滑竿，你可怎麼去？還是把翠兒喊進來，讓她跑一趟，把郎中喊來。」七姨太說，「姐姐你糊塗了，今天大喜的日子，郎中過來，老爺看到一定不悅。」六姨太跺跺腳，說，「正是！」繼而又說，「你這樣去，可也不便。」七姨太道，「沒事。姐姐忘了，我是丫鬟出生，這點路程，並沒有什麼。」堅持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