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六 漢紀四十八(公元167年—171年,共5年)

卷第五十六 漢紀四十八(公元167年—171年,共5年)

卷第五十六漢紀四十八

(公元167年—171年,共5年)

主要歷史事件

竇皇后之父、城門校尉竇武出面上書,「黨人」得以釋放,終身罷黜先零羌入侵,張奐派董卓等人迎擊,董卓受封羽林郎

桓帝崩逝,竇太后臨朝,竇武升為大將軍,陳蕃為太傅,扶立靈帝

段熲平定西羌、東羌

陳蕃、竇武征天下賢明於朝,而宦官曹節、王甫卻暗中勾結取悅太后干政

陳蕃、竇武欲除宦官,反遭迫害

張奐、謝弼等人向靈帝要求平反陳蕃、竇武

宦官忌憚「黨人」的威望,欺瞞靈帝大肆抓捕,牽連百餘人,史稱「第二次黨錮之禍」

主要學習點

不怕吃虧,就怕佔了別人便宜

不結仇,就不怕被冤枉

不給他人添麻煩,是做人的起碼道德

做人要居上不驕,居下不倍

能同甘共苦是領導力的體現,也是團隊凝聚力、戰鬥力的體現

孝桓皇帝下

永康元年(丁未,公元167年)

1春,正月,東羌先零部落圍攻祋栩、搶掠雲陽,當煎等部落也再次造反,段熲在鸞鳥邀擊。大破之,西羌於是平定。

2夫餘王夫台入侵玄菟,玄菟太守公孫域擊破之。

3夏,四月,先零羌入侵三輔地區,攻陷漢軍京兆虎牙營及扶風雍營,殺死一千餘人。

4五月三十日,日食。

5陳蕃被免職之後,朝廷震慄,沒有再敢為黨人說話。賈彪說:「我不去一趟京城,這大禍就化解不了!」於是進入首都洛陽,說服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魏郡人霍諝等出面營救。

竇武上書說:「陛下即位以來,沒有聽說有什麼善政,而常侍、黃門宦官,詭詐百出,把爵位官職授給一些不能稱職的人。想當初長安時代,就是因為佞臣執政,最終丟失了天下。如今不吸取歷史教訓,又沿着當年翻車的軌跡走。臣擔心秦二世那樣的災難,必將重返;趙高那樣的事變,就在朝夕之間。最近奸臣牢修創造出『黨人』這個詞,於是逮捕前司隸校尉李膺等人,嚴刑拷問,牽連出數百人,把人關押了一年,也沒有什麼實際證據。臣認為,李膺等人都是忠貞高潔,志在維護王室的賢臣,正是陛下的后稷、子契、伊尹、呂尚,卻被奸臣賊子陷害,讓天下寒心,海內失望。希望陛下留神審察,及時釋放,以順應天地鬼神的心愿。

「如今的台閣近臣,尚書朱寓、荀緄、劉祐、魏朗、劉矩、尹勛等人,都是國之忠貞,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媯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家典章制度,無論任職朝內朝外,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而陛下卻委任於近習宦官,讓這些饕餮之徒,在朝外則擔任州郡要職,在朝內則把持核心部門,應該將他們依次罷黜,調查他們的罪行,予以處罰。陛下能信任忠良,分辨善惡,讓邪正毀譽,各得其所。那天命有德,一定是授予善人,如此,那些天災變異可以消失,祥瑞回應可以期待。

「最近,聽說偶爾也有嘉禾、靈芝、黃龍出現,祥瑞發生,一定有賢才;福分降臨,一定有善人,有德就是瑞,無德就是災。陛下的行為不合天意,不宜稱慶。」

奏書遞上去,竇武即刻稱病,交還城門校尉及槐里侯印綬。

霍諝也為之奏請。

皇帝此時怒氣稍消,派中常侍王甫到監獄審訊范滂等人,犯人的頭、手、足都戴着刑具,頭還被矇著,暴露在台階下面。王甫依次訊問說:「你們互相舉薦,皆為唇齒之依,意欲何為?」范滂說:「孔子說:『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看到善,立即學習都來不及;見到惡,就像手伸進沸水一樣趕緊避開。我希望推舉善人,讓大家都認同善的清白;指斥惡人,讓大家都看清惡的污穢。我這樣的行為,本該是王政所願意看到的,沒想到被誣陷為所謂黨人!古人修善,自求多福;今人修善,身陷大獄。當我身死之時,希望把我埋在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無愧於伯夷、叔齊。」

范滂一席話,觸動王甫憐憫之心,為之改容變色,於是將他們全部解除刑具。

李膺的供詞,又牽連出很多宦官子弟。宦官們也害怕事情鬧大了,於是建議皇帝以天變為由發佈赦令。六月初八,赦天下,改元。黨人兩百餘人都釋放回家,名單交給三府,終身不得任官。

范滂前往拜訪霍諝,卻不道謝。有人責備他,范滂說:「當初叔向不見祁奚,我又有什麼好謝的呢!」(春秋時期,晉國叔向被誣陷入獄,祁奚營救,叔向被釋放。祁奚不見叔向而去,叔向也不見祁奚,直接回朝上班了。范滂引用這個典故,意思是說,大家都是為了國家,沒有什麼私恩好謝的。)范滂南歸汝南,南陽士大夫前來迎接他的,車有數千輛之多。同鄉殷陶、黃穆侍衛於道旁,應對賓客。范滂對殷陶等人說:「你們這樣跟着我,是給我招禍!」於是自己一個人獨自隱歸鄉里。

當初,詔書要求全國舉報黨人,各郡國舉奏牽連的,多至百數,唯獨平原國相史弼一個都不報。詔書前後催逼州郡,甚至給州郡掾史施以髡刑、鞭打。從事坐在傳舍,責備說:「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切,青州六郡,五個都有黨人,平原為何唯獨一個都沒有?」史弼說:「先王給天下劃下疆界,水土不同,風俗也不同,別的郡有黨人,平原沒有,這怎麼能相比較呢?如果我承望上面的風向,誣陷良善,濫施刑罰,以逞非理,那平原家家都是黨人。我作為平原國相,寧死也不誣陷好人!」從事大怒,即刻將郡府官員全部逮捕下獄,舉奏彈劾史弼。這時候,正趕上大赦令下來,黨錮之禍結束了,史弼於是得以罰俸贖罪。很多人因他的保護而免於這場災難。

竇武所舉薦的人:朱寓,沛人;苑康,渤海人;楊喬,會稽人;邊韶,陳留人。

楊喬容貌偉麗,數次上言政事,皇帝愛他的才貌,想要把公主嫁給他。楊喬堅決推辭。皇帝不聽。於是楊喬閉口不食,絕食七日而死。

6秋,八月,巴郡上奏說發現黃龍。起初,郡里有人要下池塘洗浴,看見池水渾濁,相互戲言恐嚇說:「水裏有黃龍!」這話就在民間傳開了。太守想要以此為美事取悅於上,於是上奏。郡吏傅堅進諫說:「這不過是些販夫走卒的戲言而已。」太守不聽。

【華杉講透】

史書上經常記載某地出現黃龍,不知道到底是一種什麼現象。這回知道了,黃龍就是這麼回事。

7六個州水災。渤海郡海水倒灌。

8冬,十月,先零羌入侵三輔地區,張奐派遣司馬尹端、董卓拒擊,大破之。斬其酋長、首領,加上俘虜一共一萬餘人,幽州、并州、涼州三州清定。按張奐的功勞,應該封侯,但是因他不攀附宦官,沒有得到封爵,只是賞錢二十萬,家裏可以選拔一名子弟為郎官。張奐推辭不受,要求把家屬遷居弘農。按舊制,張奐是敦煌人,邊疆人民不得內遷。皇帝下詔,因張奐有功,特批可以。拜董卓為郎中。董卓,是隴西人,性格粗猛有謀,羌人和匈奴都畏懼他。

9十二月二十三日,癭陶王劉悝被恢復為渤海王。

10十二月二十八日,皇帝崩逝於德陽前殿(享年三十六歲)。

十二月二十九日,尊皇後為皇太后,臨朝稱制。

當初,竇氏立為皇后,但皇帝很少臨幸她,而采女田聖等有寵。皇后的性格,妒忌而且殘忍。皇帝棺木還在前殿,就將田聖處死。

城門校尉竇武主持立嗣會議,召侍御史、河間人劉鯈,問他皇室宗族中誰是賢才。劉鯈推薦解瀆亭侯劉宏。劉宏,是河間孝王劉開的曾孫,祖父劉淑,父親劉萇,兩世都封為解瀆亭侯。竇武於是入宮向太后彙報,定策于禁中,任命劉鯈為光祿大夫,與中常侍曹節一起持節,率領中黃門、虎賁、羽林一千人,前往奉迎劉宏,時年十二歲。

孝靈皇帝上之上

建寧元年(戊申,公元168年)

1春,正月初三,任命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前太尉陳蕃為太傅,與竇武及司徒胡廣三人一起參錄尚書事。

當時正是國喪期間,而新君未立,諸尚書畏懼,大多託病不上朝。陳蕃移書責備說:「古人立節,事亡如存(引自《中庸》:『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先王雖死,仍然像他在世一般,為死去的人做事,就和他在世的時候為他做事一樣),如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迫,諸君奈何吞服苦藥,躺在床上裝病,這合乎大義嗎?」諸尚書惶怖,都起來工作。

2正月二十日,解瀆亭侯劉宏抵達夏門亭。皇太後派竇武持節,以親王規格的青蓋車迎接他入宮,正月二十一日,即皇帝位,改元。

3二月十三日,葬孝桓皇帝於宣陵,廟號威宗。

4二月二十三日,赦天下。

5當初,護羌校尉段熲平定西羌,但是東羌先零等部落還沒有屈服,度遼將軍皇甫規、中郎將張奐等連年招降他們,他們總是降了又叛。桓帝下詔問段熲:「先零羌作惡反叛,而皇甫規、張奐各擁強兵,卻不能及時剿平先零羌。我想要你移師東討,不知道是否合適,請你擬定一個戰略。」

段熲上書回復說:「臣認為,先零東羌雖然數次叛逆,但是已經投降皇甫規的,有兩萬多戶。善惡已分,剩下沒投降的已經不多了。如今張奐之所以躊躇不敢進兵,是擔心大軍一出,羌眾驚疑,又裏應外合起來。況且從冬到春,叛羌部落一直連營不止,人畜疲憊,有自亡之勢,所以張奐又想招降他們,坐制強敵,不戰而定。臣以為,羌人狼子野心,難以以恩義結納,勢窮之時,雖然暫時屈服,但咱們撤軍之後,他們又蠢蠢欲動。對他們這些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將長矛抵在他胸口,將白刃架在他脖子上。計算下來,東羌人口一共三萬餘戶,都居住在邊塞之內,路途沒有什麼險要地形,並無燕、齊、秦、趙縱橫之勢,但是卻能長期作亂於并州、涼州,累次侵入三輔地區,迫使西河與上郡郡府內遷,安定、北地也岌岌可危。從雲中、五原,西至漢陽兩千餘里,土地全部被匈奴和諸羌佔據,這就好像惡瘡暗疾,隱伏於兩肋之下,如果不加誅滅,將會迅速膨脹。如果以騎兵五千,步兵萬人,戰車三千輛,跨越三個冬天和兩個夏天的時間,足以將他們擊破平定,總計需要軍費約五十四億。如此,則可令群羌破盡,匈奴長服,內遷郡縣,得返本土。永初年間,諸羌反叛,持續十四年,軍費消耗二百四十億。永和末年,又是歷時七年的反叛,軍費八十餘億。花了這麼多錢,卻不能誅盡,餘孽復起,貽害至今。如果今天不讓百姓再堅持承受一段短暫的痛苦,將永無寧日。臣願竭盡駑劣之力,聽候差遣節度。」

皇帝聽從,一切按段熲意見辦。於是段熲將兵一萬餘人,帶了十五天的軍糧,從彭陽直指高平,與先零諸羌戰於逢義山。羌虜兵勢盛大,段熲部下士兵都很恐懼,段熲令軍中長鏃利刃,長矛三重,挾以強弩,列輕騎為左右翼,對將士們說:「此處離家數千里,進則事成,退則盡死,大家努力!共取功名!」於是大聲吶喊,眾人皆應聲衝鋒,兩翼騎兵掩護,發動突擊。羌虜大潰,斬首八千餘級。

太后賜詔褒美說:「等到東羌全部平定之後,再合併論功,今天先賜段熲錢二十萬,段家可以選一人為郎中。」又下令中藏府(皇家內庫)調集金錢、綢緞等增助軍費,拜段熲為破羌將軍。

【華杉講透】

這裏有一段「長鏃利刃,長矛三重,挾以強弩,列輕騎為左右翼」,為《資治通鑒》原文。長鏃利刃,鏃是箭鏃、箭頭,黃錦鋐版譯為「士兵們拿着長鏃利刃」,柏楊版譯為「磨礪箭頭刀鋒」,胡三省註:「范書《段熲傳》為『張鏃利刃』。」對「長矛三重」,柏楊版譯為「將三支長矛,結成一支」,感覺不太可信。黃錦鋐版譯為「持長矛的士兵列為三排」,比較合理。

總之,此處是描述段熲的陣形,但具體各兵種及武器是怎麼組合的,還不清楚,闕疑。

另外,這一段很寶貴的是記錄了平叛的軍費開支之巨,也讓我們了解到宦官為什麼要干預軍事,因為錢太多,利益太大了。

6閏三月甲午日(三月疑無此日),追尊皇帝的祖父劉淑為孝元皇,祖母夏氏為孝元后。追尊皇帝的父親劉萇為孝仁皇。尊皇帝的母親董氏為慎園貴人。

7夏,四月戊辰日(四月疑無此日)。太尉周景薨逝,司空宣酆被免職。任命長樂衛尉王暢為司空。

8五月初一,有日食。

9任命太中大夫劉矩為太尉。

10六月,京師水災。

11六月十七日,錄定策之功,封竇武為聞喜侯,竇武之子竇機為渭陽侯,竇武哥哥的兒子竇紹為鄠侯,竇靖為西鄉侯,中常侍曹節為長安鄉侯。封侯的有十一人。

涿郡盧植上書竇武說:「足下之於漢朝,就如同周公、召公之於周朝,建策擁立聖王,讓四海有所維繫,論者以為,您的功勛,最大就在這件事上了。但這不過是在宗族族譜之中,依照先後次序,物色人選而已,你有什麼功勛呢?豈能貪天之功,以為自己之力!您應該推辭陛下給你的賞賜,以保全自己的身名!」

竇武不聽。

盧植身高八尺二寸,聲如洪鐘,性格剛毅,有大節。少年時侍奉馬融。馬融性格豪侈,多列女倡歌舞於前,盧植侍讀多年,從不轉頭顧盼,馬融由此很敬重他。

太后因為陳蕃昔日恩德(竇氏當年被封為皇后,陳蕃的意見發揮了重要作用),特封陳蕃為高陽鄉侯。陳蕃上書辭謝說:「臣聽說,割地封侯,這是給有功勞或有品德的人。臣雖然沒有素潔之行,也懂得『不以其道而得之,不居也』。如果我不推辭這爵位,掩住面子坐上這個位置,將使皇天震怒,災變流向人民。微臣之身,又寄放在哪裏呢?」

太后不許。陳蕃堅決推辭,前後十次上書,終究沒有接受封賞。

【華杉講透】

這裏記錄了竇武和陳蕃的不同態度。一個價值觀,就是「不市恩」。

本來是公事公辦,即便讓人得了好處,也不能把這當私恩給賣了。竇武與太后定策,選立新君,這是他當時所處的位置必須擔當的職責,不能因為選了某人,就當自己的私人恩情,換取封賞,這就是他把國家政權給賣了,這就是「市恩」了。

臣子對君王,不能說你是我擁立的,就應該感謝我,回報我。上級對下級,也不能說你是我提拔的,就是我的人。都是國家的事,都是國家的人,這就是不市恩。

陳蕃的態度,就是不市恩,如果接受了爵位,就是買賣了。他引用了《論語》裏的話來表明心跡:「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富貴是人人所想要的,但如果不是正道得來,那我不要。這不一定指撿來、偷來、騙來、搶來,而是說那不是我該得的,它自己來了,那我「不處也」。處,安住的意思,我不要,因為不能安處這富貴。陳蕃引用時把「處」記成了「居」,「居」「處」意思一樣。比如是人家給的,但我覺得我不該得,是不是他搞錯了呢?心中不安,不能安處。這就像我經常說的「吃虧論」,不怕吃了別人的虧,就怕不小心佔了別人便宜。不怕沒得到該得的,就怕拿了不該拿的。

反過來,貧賤是人人都不喜歡的,人人都想擺脫貧賤,但如果以不義之道脫貧,那我還是不要脫貧吧!總之是安貧樂道,審富貴而安貧賤。

12段熲將輕兵追擊羌族,出橋門,晝夜兼行,在奢延澤、落川、令鮮水連戰連捷,又戰於靈武谷,羌族大敗。秋,七月,段熲挺進涇陽,羌族余寇四千多戶,全部散入漢陽山谷間。

護匈奴中郎將張奐上言:「東羌雖破,殘餘的羌民很難被全部消滅,段熲性格輕率果敢,應該考慮到軍事行動,勝敗無常,抓住有利時機,以恩信招降,以後不會後悔。」

朝廷把張奐的奏書轉給段熲,段熲上言說:「臣原本就知道,東羌雖然人多,但軍事力量柔弱,容易制服,所以我的意見是,希望制定一個永遠和平的戰略。而中郎將張奐說虜強難破,宜用招降。聖朝明鑒,採納了我不成熟的意見,我的戰略才得以施行,而張奐的計策被捨棄。如今事實的發展,和張奐的預測完全相反,他便對我猜疑忌恨,相信叛羌的申訴,故意修飾潤詞,說我的兵『累見挫敗』,又說『羌族是一氣所生,不可誅盡,山谷廣大,不可成為無人區,血流污野,傷害天地和氣,帶來災變』,等等。

「臣考察周朝、秦朝時期,戎狄為害;光武中興以來,羌寇最盛,誅之不盡,雖降復叛。如今先零等諸部羌人,多次反覆無常,攻沒縣邑,搶掠人口財物,又發掘墳墓,暴屍荒野,災禍不僅加之於活人,連死人也不放過。以至於上天震怒,假臣之手以行誅。當初邢國無道,衛國伐之,師出之日,上天為之降雨祝福。臣動兵以來,經歷夏日,連獲甘雨,莊稼豐收,人無疾疫,可見上合天心,並無災變。而且符合人民的願望,軍民團結,連戰連捷。

「從橋門以西,落川以東,都是故有的宮殿和城邑,互相連接,並非深險絕域之地,車馬可以安行,不會翻覆。張奐身為漢朝武將,駐軍兩年,不能平寇,卻虛言修文偃武,要招降惡敵,我認為他言辭荒誕,都是空談,誇大招降的效果,根據沒有實證。為什麼這麼說呢?當年先零羌作亂,趙充國把他們遷居內地;當煎羌亂邊,馬援把他們遷居三輔地區,他們開始時順服,但終究都反叛,一直到今天,還是如鯁在喉之患。所以在邊疆任職的有識之士,深以為憂。如今邊郡戶口稀少,數次為羌族所創毒,還要讓羌族進來與漢人雜居,那不是在良田裏種荊棘,在屋子裏養蛇蟲嗎?所以,臣奉大漢之威,建長久之策,欲絕其本根,使其不能再生長。本來就規劃了三年的預算,五十四億,如今剛剛過了一年,花費不到一半,而余寇已經殘盡,將要殄滅。臣每次接到詔書,都說將在外,君命絕不遙控指揮,希望陛下說到做到,一切由臣全權處置,臨事應變,不失軍機!」

13八月,司空王暢被免職,任命宗正劉寵為司空。

14當初,竇太后被立為皇后之時,陳蕃出了大力。等到竇太后臨朝,政事無論大小,一律委任於陳蕃。陳蕃與竇武同心勠力,征天下明賢李膺、杜密、尹勛、劉瑜等,皆列於朝廷,與共參政事。於是天下之士,莫不伸長脖子盼望太平。而皇帝的乳母趙嬈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後身旁,中常侍曹節、王甫等相互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任他們,數次發出詔命,給他們的人封賞百官。陳蕃、竇武對此深惡痛絕,某次一起上朝的時候,陳蕃私下裏對竇武說:「曹節、王甫等,從先帝時就操弄國權,濁亂海內,如今不把他們誅殺,以後更加不可收拾!」竇武深以為然。陳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竇武於是開始接納同志,如尚書令尹勛等,一起謀劃定計。

正好趕上有日食之變,陳蕃對竇武說:「當初,蕭望之被一個石顯,就弄得焦頭爛額,更何況如今有幾十個石顯。我已經八十歲了,想要替將軍除害,今天可以以日食為由,斥罷宦官,消除天變。」

竇武於是上奏太后說:「按過去的制度,黃門、常侍只是官吏宮廷內門戶,掌管宮廷財物而已,如今,他們參與政事,掌握重權,子弟布列,專為貪暴。天下洶洶不安,正是這個原因,應該將宦官全部誅廢,以清洗朝廷。」

太后說:「漢元帝以來的慣例,世代都有宦官,如果當中有犯罪的,當然應該誅殺,豈能說是要殺盡宦官呢?」

當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在禁宮內獨斷專行,竇武先取得太后同意,逮捕管霸及中常侍蘇康等,都將其下獄處死。竇武又上奏要誅殺曹節等,太后心中不忍,猶豫不決,於是事情一直沒有發動。

陳蕃上書說:「如今京師人心不安,道路喧嘩,說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颯等,與趙夫人、諸尚書並亂天下,服從他們的,就陞官加爵;忤逆他們的,就被中傷陷害。滿朝群臣,就像河裏的木頭,一會兒漂到東,一會兒漂到西,只知道貪圖俸祿,畏懼禍害。陛下如今不急誅此輩,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希望能將臣的奏章公開,宣示左右,並讓天下的奸臣都知道我對他們的痛恨!」

太后不聽。

這個月,太白金星侵犯房宿四星中的上將星,侵入太微星座。侍中劉瑜一向擅長天象,感到厭惡,上書皇太后說:「根據占書,天象顯示:宮門將要關閉,將有對將相不利之事,奸人就在主上身旁,希望緊急預防!」又寫信給竇武、陳蕃,陳述星辰錯謬,不利大臣,請速定大計。於是竇武、陳蕃以朱寓為司隸校尉,劉祐為河南尹,虞祁為洛陽縣令。竇武上奏,將黃門令魏彪免職,任命自己所親信的小黃門山冰替代他。下令山冰收捕長樂尚書(太后臨朝所置太後宮尚書,掌奏下外朝的文書)鄭颯,關押在北寺獄。陳蕃對竇武說:「這些人抓到不馬上處死,還留着審問嗎?」竇武不聽,讓山冰、尹勛與侍御史祝瑨拷問鄭颯,鄭颯供詞牽連到曹節、王甫。尹勛、山冰即刻上奏收捕曹節等,由劉瑜負責向太后彙報。

九月初七,竇武出宮回家。負責主管奏章文件的宦官先將消息告訴長樂五官史(太後宮侍衛官,屬五官中郎將,掌五官郎宿衛長樂宮門戶)朱瑀,朱瑀將竇武的奏書私自拆開讀了,罵道:「中官放縱不法的,自然可以誅殺。我等有什麼罪?要斬盡殺絕,還要滅族?」於是大呼說:「陳蕃、竇武奏白太后,要廢黜皇帝,為大逆!」於是連夜召集與自己親信且壯健的長樂宮從官共普、張亮等十七人,歃血為盟,謀划誅殺竇武等。曹節向皇帝彙報說:「外面形勢迫急,請出御德陽前殿。」又讓皇帝拔劍踴躍,使乳母趙嬈等擁衛左右,收取所有印信,緊閉各宮門,召尚書官屬進宮,用刀架著脖子,脅迫他們撰寫詔書,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到北寺獄,收捕尹勛、山冰。山冰懷疑,不受詔,王甫將他格殺,接着殺了尹勛,放出鄭颯,還挾持太后,奪了太后璽綬。令中謁者把守南宮,關閉宮門,封鎖復道,派鄭颯等持節與侍御史謁者一起去收捕竇武等人。竇武不受詔,馳入步兵營,與其哥哥的兒子、步兵校尉竇紹一起殺了使者,召會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駐都亭,下令軍士們說:「黃門、常侍造反,儘力者封侯重賞!」陳蕃聽到事變消息,率領官屬及學生八十餘人,都拔刀突入承明門,到達尚書門,振臂高呼:「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為什麼說竇氏不道呢?」王甫當時出來,正和陳蕃相遇,聽到他的話,斥責說:「先帝新棄天下,墳墓山陵,還未完成,竇武有何功勞,兄弟父子,並封三侯!又設樂飲宴,多取掖庭宮人,旬日之間,財產巨萬,大臣如此,這是有道嗎?公為宰輔之臣,與他阿附一黨,還說什麼別人是賊!」下令劍士逮捕陳蕃。陳蕃拔劍呵斥王甫,辭色更加嚴厲。王甫將陳蕃拿下,送進北寺監獄。

黃門從官猛踢陳蕃,罵道:「老怪!還能裁我們的員,減少我們的薪俸不?」即日,將陳蕃誅殺。

當時護匈奴中郎將張奐被徵召回京師,曹節等人認為張奐新來,不知道事件本末,矯詔命少府周靖代理車騎將軍、加節,與張奐一起率領五營士兵討伐竇武。此時,天已微明,王甫率領虎賁、羽林等軍合計一千餘人,出屯朱雀掖門,與張奐合兵一處,在宮門下集結,與竇武對陣。王甫兵勢漸盛,派手下士兵向竇武軍隊大喊說:「竇武造反!你們都是禁兵,應該宿衛宮省,為什麼要跟隨反賊呢?先投降的人有賞!」營府兵一向畏懼宦官,於是竇武陣營中士兵先是稍稍奔降王甫,從清晨到早飯時分,幾乎全部投降。竇武、竇紹逃走,諸郡追擊包圍,二人皆自殺,梟首於洛陽都亭,又收捕竇氏宗親姻親家屬,全部誅滅。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等,也被滅族。宦官們又誣陷虎賁中郎將劉淑,前尚書、會稽人魏朗,說他們與竇武通謀,皆自殺。

遷皇太後於南宮,流放竇武家族於日南郡,自公卿以下,曾經被陳蕃、竇武所舉薦的,以及門生、故吏,全部免官,終身不得參政。議郎、渤海人巴肅,開始時與竇武等同謀,曹節等不知道,只是坐罪禁錮,不許他做官,後來才知道真相,於是將他逮捕。巴肅自己乘車到縣衙自首。縣令見了他,解下印綬,要和他一起逃亡。巴肅說:「為人臣者,有謀不敢隱,有罪不逃刑,既然不隱其謀,何必逃其刑罰呢?」於是被誅殺。

曹節升任長樂衛尉,封育陽侯。王甫升任中常侍,仍兼任黃門令。朱瑀、共普、張亮等六人都封列侯。十一人為關內侯。於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垂頭喪氣。

陳蕃友人、陳留人朱震收葬陳蕃屍體,藏匿陳蕃的兒子陳逸,事情敗露,被抓進監獄,全家都被戴上刑具。朱震被嚴刑拷打,誓死不言,陳逸於是得以逃亡。

竇武府掾、桂陽人胡騰收殮竇武的屍體,為其舉行葬禮,被處以禁錮刑。竇武的孫子竇輔,時年兩歲,胡騰詐稱是自己的兒子,與令史、南陽人張敞一起,將他藏匿在零陵界中。竇輔也活了下來。

張奐升任大司農,以功封侯,他知道自己是被曹節等人騙了,深為懊惱,拒不接受。

【華杉講透】

竇武要誅滅所有宦官,這麼大的事,他不一氣呵成,一戰而定,還不緊不慢,中間還離開皇宮,回家休假。政變的關鍵,在於掌握政權的合法性,因為參與政變的對壘雙方是很少一部分人,決定勝敗的取決於其他人怎麼站隊。而其他人不知道誰強誰弱,只要服從現有合法權力,就算敗了也沒罪。而站錯了隊,就是反賊,就有滅族的風險。

太后、皇帝的璽綬、符節、詔書,就是合法權力。竇武離開皇宮,就讓宦官們掌控皇宮,挾持太后和皇帝,掌握全部印綬符節,取得全部合法權力,之後將他們一舉誅滅。竇武之愚笨輕率,實在不該參與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

俗話說:「一不做,二不休。」宦官們就是這樣,不幹則已,一干就干到底。竇武呢,他相反,一不做,二還要休,就休了一個萬事皆休。

15任命司徒胡廣為太傅,錄尚書事,司空劉寵為司徒,大鴻臚許栩為司空。

16冬,十月三十日,日食。

17十一月,太尉劉矩被免職,任命太僕、沛國人聞人襲(複姓「聞人」)為太尉。

18十二月,鮮卑及濊貊入侵幽州、并州。

19這一年,疏勒王的叔父殺了疏勒王,自立為王。

20烏桓上谷部落酋長難樓有部眾九千餘戶,遼西丘力居有部眾五千餘戶,都自稱為王。遼東蘇仆延有部眾一千餘戶,自稱峭王。右北平烏延有部眾八百餘戶,自稱汗魯王。

建寧二年(乙酉,公元169年)

1春,正月初四,赦天下。

2皇帝(本年十四歲)迎接董貴人(親生母親)於河間。三月初三,尊皇帝的生母為孝仁皇后,居永樂宮,拜其兄董寵為執金吾,兄長的兒子董重為五官中郎將。

3夏,四月二十一日,皇帝御座上發現一條青蛇。四月二十二日,大風、雨雹、霹靂,拔起大樹一百餘棵。皇帝下詔,讓公卿以下各自上親啟密奏。大司農張奐上疏說:「當初周公葬禮不合禮制,以至於上天動威。(周公薨逝,周成王想把他葬在成周,上天以雷電大風,莊稼倒伏,大樹被連根拔起,周國人大為驚恐。周成王將周公改葬於畢邑,以示不敢以周公為臣子。上天才平靜下來。)如今竇武、陳蕃忠貞,卻沒有得到平反昭雪,妖蛇天變,都為此而來。應該立即將竇武、陳蕃收葬,請回被流放的家屬,讓所有免官回家的人,全部得到平反。又,皇太后離居南宮,而陛下對她恩禮不接,對此,群臣不言,遠近失望。應該飲水思源,回報親恩。」

皇帝對張奐的話深為嘉賞,問之於諸常侍宦官,左右都很反感,皇帝自己做不了主。張奐又與尚書劉猛等一起舉薦王暢、李膺等作為三公人選。曹節等更加厭惡,於是下詔嚴厲責備他們。張奐等人都自己穿上囚服到廷尉監獄報到,過了好幾天才被釋放,並罰三個月薪俸贖罪。

郎中、東郡人謝弼上親啟密奏說:「臣聽說:『惟虺惟蛇,女子之祥。』(《詩經·小雅·斯干》:『惟熊惟羆,男子之祥;惟虺惟蛇,女子之祥。』說的是夢。夢到熊羆是生男孩的徵兆,夢見虺蛇是生女孩的徵兆。)當初皇太后定策於宮闈,援立聖明,讓陛下即位為君。《尚書》說:『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竇氏被誅,怎麼能把罪過牽連到太后呢!將太后幽隔於空宮,愁感天心,如果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疾病,陛下有何面目以見天下!當初孝和皇帝不否定竇氏養育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經》有規定:『為人後者為人子』,陛下既然繼承桓帝,以桓帝為父,豈能不以太後為母呢!願陛下仰慕虞舜當年的孝順,想想《詩經·凱風》歌頌思念母親的詩篇(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南風輕吹,吹拂樹苗。樹苗茁壯,母親辛勞)。

「臣又聽《周易》上說:『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如今功臣在外,沒有爵秩。而乳母私寵,卻得到高官貴爵。大風雨雹,都是由此而來。

「又,故太傅陳蕃,勤身王室,而被群邪陷害,一旦誅滅,刑罰之嚴酷幡濫,駭動天下。陳蕃的門生、故吏或被流放,或不允許他們再做官。陳蕃已經死去,即使有一百條生命,也不能讓他生還,應該釋放他的家屬,解除禁令。

「宰相級官員,是國家重器,如今在位的四公,只有司空劉寵還能持守善政立場,其他幾位都是尸位素餐,招賊引寇之輩,必有折足覆鼎之禍。可以藉此次災異為由,將他們全部罷黜,徵召故司空王暢、長樂少府李膺主持國政,則災異可消,國祚永存。」

皇帝左右厭惡謝弼這些話,將他外放廣陵郡府丞。謝弼後來辭職回家。曹節侄子曹紹為東郡太守,找其他罪名逮捕謝弼,將他在獄中拷打致死。

皇帝又以蛇妖的事問光祿勛楊賜,楊賜上親啟密奏說:「善不會無緣無故地到來,災也不會平白無故地發生,王者心中有所想法,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是五星已經開始推移,陰陽開始發生變化。君王的權威不能建立,就會發生龍蛇怪事。《詩經》說:『惟虺惟蛇,女子之祥。』希望陛下多想想乾剛之道,分別內宮外朝,抑制皇后家族的權力,割捨艷姬美妾的情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

楊賜,是楊秉的兒子。

4五月,太尉聞人襲、司空許栩被免職。六月,任命司徒劉寵為太尉,太常、汝南人許訓為司徒,太僕、長沙人劉囂為司空。劉囂一向阿附諸常侍宦官,得以登上三公高位。

5皇帝下詔,派謁者馮禪前往說降漢陽殘餘的叛羌。段熲認為,現在正是春天,滿地都是正在耕種的農民,羌族人就算是暫時投降,官府也沒有能力供養他們,終究還會再次叛亂為賊。不如乘虛進兵,勢必殄滅。段熲於是親自出動,挺進到距羌族所屯駐的凡亭山四五十里的地方,派騎司馬田晏、假司馬夏育率領五千人先進,擊破羌人。羌眾崩潰東奔,又聚集在射虎谷,分兵封鎖山谷上下兩個谷口。段熲計劃在這裏將他們一舉殲滅,不讓一個人逃走。

秋,七月,段熲派一千人在西縣以木柵構築阻截工事,縱深二十步,長達四十里。分別派田晏、夏育等率領七千人銜枚夜上西山,在距離羌族大營一里左右的地方,安營紮寨,挖掘壕溝。又派司馬張愷等將三千人上東山,羌虜這才察覺。

段熲與張愷等從東西兩山乘勢而下,縱兵奮擊,大破羌虜,一路追擊到上下兩個谷口,窮山深谷之中,一路追殺,斬其酋長以下一萬九千餘首級。馮禪等招降四千人,分別安置在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於是東羌全部平定。

段熲前後參與一百八十次戰役,斬首三萬八千餘級,繳獲牲畜四十二萬七千餘頭,費用四十四億,軍士死亡四百餘人。皇帝改封段熲為新豐縣侯,食邑一萬戶。

【司馬光曰】

《尚書》說,「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其中特別聰明的做君王,君王做人民的父母。其中蠻夷戎狄,雖然和我們種族不一樣,但其趨利避害,樂生惡死,卻與我們相同。駕馭得道,就阿附服從,治理不得法,就離叛侵擾,這也是題中之義。所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把他們安置在四方邊境,不讓他們擾亂我禮儀之邦而已。如果把他們視為草木禽獸,不區分好與壞,不辨別順服還是叛逆,像割草一樣,全部殺死,那豈是為民父母的本意?

況且羌族之所以叛亂,完全是被郡縣官員侵擾迫害所致。叛亂的沒有及時被誅殺,又是因為所選拔的將帥不稱職。如果有良將將他們驅趕到塞外,又有良吏牧養治理他們,那他們也是疆場之臣子,豈能讓將領以多殺為快事?如果統治不得其道,就算是華夏之民,也會蜂起而為寇,難道也能將他們全部殺死嗎?

所以,段熲為將,雖然殺敵有功,但君子並不讚許他。

6九月,江夏蠻夷造反,州郡討平之。

7丹楊郡山越族包圍太守陳夤,陳夤將他們擊破。

8當初,李膺等雖然遭廢黜和禁錮,天下士大夫都以他們為高尚,以朝廷為污穢,追捧他們的人爭先恐後,唯恐不被接納,更互相標榜,給他們取一些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的意思是一代宗師。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寓為「八俊」,「俊」是一代精英。郭泰、范滂、尹勛、巴肅,以及南陽人宗慈、陳留人夏馥、汝南人蔡衍、泰山人羊陟為「八顧」,「顧」的意思是德行表率。張儉、翟超、岑晊、苑康,以及山陽人劉表、汝南人陳翔、魯國人孔昱、山陽人檀敷為「八及」,「及」是一代導師。度尚以及東平人張邈、王孝、東郡人劉儒、泰山人胡母班、陳留人秦周、魯國人蕃向、東萊人王章為「八廚」,「廚」的意思是輕財好義,以財救人。後來,陳蕃、竇武掌權,舉拔李膺等。陳、竇二人被誅殺,李膺等又被廢黜。

宦官們對李膺等人深惡痛絕,每次下詔書,都重申不允許他們再做官的禁令。侯覽尤其怨恨張儉。侯覽家鄉人朱並一向佞邪,曾被張儉斥逐,於是迎合侯覽的指使,上書告發張儉與同鄉二十四人相互起稱號,結成一黨,圖謀危害國家,而張儉是他們的首領。皇帝下詔,把奏書下到地方,要求按名單抓捕張儉等人。

冬,十月,大長秋曹節暗示有司奏報:「互相勾結為一黨還有前任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劉儒、范滂等,請州郡逮捕審訊。」當時,皇帝十四歲,問曹節等人:「什麼是鈎黨?」曹節說:「鈎黨,就是黨人。」皇帝問:「黨人做了什麼壞事,要誅殺他們呢?」曹節說:「他們互相勾結舉薦,欲為不軌。」皇帝問:「不軌是要做什麼?」曹節說:「要顛覆社稷。」皇帝於是准奏。

有人對李膺說:「可以逃走了!」李膺說:「有事不推辭艱難,有罪不逃避刑罰,這是臣子之節。我已經六十歲了,死生有命,要逃,又逃去哪裏呢?」於是自己到詔獄報到,被拷打致死。李膺的門生、故吏全部不允許做官。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兒子景顧為李膺門徒,但是名單上沒有他。景毅慨然說:「本來就認為李膺賢德,才把兒子送去拜他為師,我豈能不在名單上,苟且偷安呢?」於是上表檢舉自己,被免職回家。

【華杉講透】

漢靈帝時期的賢達榜,和今天的富豪榜一樣,也成了「殺豬榜」。因為它惹人注目,又招人嫉恨。賢達榜比富豪榜更惡劣。富豪榜的人只是不小心賺多了錢,而上了榜。賢達榜卻是一群被政權清理出去的人,他們以朝廷為污穢,以自己為高潔,相互起稱號,拉榜單,自然就成了自己給自己拉清單,最後,全部覆滅了。朝廷與士人階層的相互不齒,已經到了寧死也不能忍的地步,政權的基礎也崩塌了。

汝南郡督郵吳導接到詔書,要他抓捕范滂。吳導抱着詔書,到了范滂所居的征羌縣,在驛站招待所緊閉屋門,伏床而泣,全縣都不知道他幹什麼來了。范滂聽到后,說:「一定是為我而來!」於是自己到監獄報到。縣令郭揖大驚,把他從牢裏接出來,解下自己的印綬,要和他一起逃亡。范滂說:「我死了,則禍事也就到此為止了,豈敢再連累您得罪,又讓老母親顛沛流離呢?」范滂的母親來與他訣別。范滂對母親說:「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母親。我跟隨龍舒君到黃泉之下,存亡各得其所,請娘親能割斷母子不可忍之恩,不要再增加悲傷!」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龍舒君,是范滂已故的父親,即已故龍舒侯宰相范顯。范滂的母親回答說:「你如今能與李膺、杜密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豈能兼得!」范滂跪拜受教,再拜而辭,轉頭對他的兒子說:「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人聞之,莫不流涕。

【華杉講透】

這一段,字裏行間皆浩然正氣,翻開書卷,則浩氣噴薄,直貫九天,范家家風,讓人肅然起敬。范滂視死如歸,真正體現了「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求仁得仁,夭壽不二」的精神。他知道這社會是怎麼回事,也不為自己的遭遇覺得冤屈,坦然接受,不連累別人。范滂的母親呢,她說你既然有了美名,又想要求長壽,那怎麼可以兼得呢?這就是勇往直前,夭壽不二,不苟且偷生,不有利必趨,不有害必避,求仁得仁,何所怨?可見范滂就是她教育出來的兒子了。

《論語》記載孔子和冉有的對話:「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冉有問孔子:「老師認為伯夷、叔齊是怎樣的人呢?」孔子說:「是古代的賢人啊!」子貢又問:「那他們有怨言嗎?」孔子說:「他們追求仁德,也實現了仁德,何怨之有?」

所謂無怨無悔,是價值觀,跟結果沒關係。我一直是按我的價值觀做的,也實現了我的價值觀,當然無怨無悔。

范滂給兒子的遺言:「我要教你做壞事呢,壞事不能做。我要教你做好事呢,那我自己就不要做壞事。」他所指的不做壞事,一是總結自己過去一生的行為,二是指不負罪逃亡,不管自己是否冤屈,尊重國家的法律,尊重法律的判決,要申冤,也留給後人吧!這和蘇格拉底拒絕逃亡,飲下毒酒,是同一種精神。

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兒女都被流放邊疆,天下豪傑及儒學有義行者,都被宦官指為黨人,有矛盾的人,就相互陷害,連瞪了一眼的小忿小怨,也乘機報復,指為鈎黨。州郡承旨抓人,有的人沒在名單里,和這事根本沒關係,也被禍毒,如此被處死、流放、廢黜或不能再出仕做官的,又有六七百人。

郭泰聽說黨人之死,私下裏為之慟哭說:「《詩經》說:『人之雲亡,邦國殄瘁。』賢人死亡,國家破碎,漢室將要滅亡了!只是不知道將亡於誰人之手,正如《詩經》說『瞻烏爰止,於誰之屋』,看那烏鴉停在誰家屋頂而已!」

郭泰雖然好發議論,臧否人倫,但是從來不做危言覆論,不危言聳聽,也不探討深層次問題,所以能處於濁世而不遭怨禍。

【華杉講透】

這又是一個潛規則,只要興起大獄,朝廷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冤枉的,而只關心「除惡務盡」,所以為具體執行的官吏乘機報私仇,剷除異己,大開方便之門。為什麼「不得罪人」成為歷史上那麼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要結怨,不要留下把柄,因為一旦遇到這種清洗運動,就容易被報私仇,被舉報告密而卷進大禍。

像郭泰那樣,名滿天下,還什麼禍事也不遭的,歷史上是異數,一來他沒有任職做官,沒有觸動過誰的利益;二來是因為他的為人,沒什麼人討厭他;三來也是他的運氣,因為名氣本身就招人嫉妒,招人嫉妒就是最大的罪,他憑什麼免禍呢?《資治通鑒》說他從來不做危言覆論,但是記載下來的這段他私下慟哭的話,已經是最大的危言覆論了。

張儉逃亡,困迫不堪,漫無目標,「望門投止」,看見有人家戶,就上門請求收容,而主人在知道來者是張儉后,無不敬重他的名聲和德行,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險,也要窩藏他。後來,張儉輾轉到了東萊郡,躲在李篤家。外黃縣縣令毛欽帶着兵丁來到門口。李篤請毛欽入座,說:「張儉負罪亡命,我怎麼會窩藏他呢!如果他真在這裏,此人是名士,您難道非要捉拿他不可嗎?」毛欽起身,拍著李篤肩膀說:「蘧伯玉恥於獨自為君子,足下為何要壟斷仁義呢?」李篤說:「今天就是要分給你,你已經分得一半了。」(意思是說,你如果不抓張儉,就分得一半仁義了。)毛欽嘆息而去。

李篤引導張儉逃到北海郡戲子然家,然後從漁陽出塞,亡命天涯。凡是張儉所經過的地方,因為窩藏他而被誅殺的有十幾人,其他被牽連而逮捕拷打的遍佈天下,這些人的宗族親戚也被殄滅,以至於郡縣為之殘破。

張儉與魯國孔褒有老交情,逃亡投奔孔褒,孔褒不在家。他的弟弟孔融(就是著名的故事《孔融讓梨》中的孔融),只有十六歲,把張儉藏匿起來。後來事情泄露,張儉逃走,魯國國相將孔褒、孔融逮捕入獄,不知道該判誰的罪。孔融說:「窩藏張儉的是我,應該判我的罪。」孔褒說:「他是來投奔我的,跟我弟弟沒關係。」官吏問他們的母親,母親說:「家裏的事是長輩說了算,應該由我承擔。」一家人爭着赴死(這就是「一門爭死」的典故)。郡縣決定不了,向上級彙報,朝廷下詔,誅殺孔褒。

到了黨禁解除,張儉才回到鄉里,後來任衛尉,活到八十四歲。

當初,夏馥聽說張儉亡命,嘆息說:「自己造的孽,卻要去連累那麼多良善之人。一人逃死,禍及萬家,還活着幹什麼呢?」於是自己剪去鬍鬚,改變面容,進入林慮山中,隱姓埋名,在一家鐵匠鋪做奴僕,身受煙熏火烤,待了兩三年,形貌毀悴,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夏馥的弟弟夏靜載着綢緞找到他,要給他錢花。夏馥說:「弟弟,你拉着一車禍水來資助我嗎?」

夏馥沒有活到黨禁解除,先死了。

【華杉講透】

張儉真是害人不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卻把自己這禍水沖向自己的親朋好友,害死了多少人!史書說被誅殺的有十幾人,這些人以及被牽連的人,宗族被「殄滅」,不知道一共死了多少人,但結果是「郡縣為之殘破」,像經歷過戰爭一樣,郡縣都沒人了。可見其殘酷程度。張儉一個人的懦弱,讓無數人為他家破人亡。

不給他人添麻煩,這是一個人最起碼的道德。要麼像范滂一樣從容赴死,要麼像夏馥一樣隱姓埋名。還有之前和帝時代的杜根,躲在山裏做酒保。平反之後,有人問杜根:「你當時遭遇災禍,天下人也都和您一樣堅持道義,而且您的知己故交也不少,怎麼至於活得那麼艱辛啊?」杜根說:「在民間躲藏,也不是與世隔絕。萬一身份暴露的話,會禍及自己的至親好友,所以不能這麼做啊。」

清末戊戌變法失敗之後,譚嗣同慷慨赴死,寫詩明志,比較了張儉和杜根二人: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當初,中常侍張讓的父親去世,歸葬潁川,雖然一郡之人都來送葬,但是名士一個也沒來,張讓覺得十分恥辱。而只有陳寔一個人前往弔喪。等到誅殺黨人,張讓因為陳寔的緣故,出面保護了很多人。南陽人何顒,一向與陳蕃、李膺友善,也被追捕,於是改變姓名,藏匿在汝南。他曾經為袁紹奔走辦事,有交情,所以時常偷偷進入洛陽城,和袁紹商議,為被黨禁牽連的名士想辦法,讓他們逃跑隱藏,如此救了很多人。

當初,太尉袁湯有三個兒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紹,袁逢生袁術。袁逢、袁隗都有名氣,年輕時就擔任顯要的官職。當時中常侍袁赦,因為袁逢、袁隗是宰相世家,又與他同姓,推崇以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氏貴寵於世,富裕豪奢,與其他公族不同。袁紹壯健有威儀,愛結交天下名士,很注意培養自己的美名,賓客都像車輻歸向車軸一樣歸附於他,豪車、破車塞滿他家門前的街巷。

袁術也以俠氣聞名。袁逢的堂侄袁閎,少年時有節操,以讀書耕田為業,袁逢、袁隗數次資助,他都不接受。袁閎見世事險亂,而自己家門富盛,常常對兄弟嘆息說:「我們先祖的福祚,後代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如今的三袁,就是當年的三郤啊!」(三郤,指春秋時晉國郤氏家族,郤氏三兄弟把持晉國政權,後來被誅殺。)等到黨禁禍起,袁閎想要隱藏於山林,因為母親年老,不宜遠遁,於是在院子裏築了一個土坯房,只有窗,沒有門,家人從窗戶遞東西進去給他吃。母親想念袁閎時,就到窗前探視。母親離開,他就關上窗戶,兄弟妻子都見不到他。袁閎在土室里隱居十八年,后死在土室中。

當初,范滂等人非議朝政,自公卿以下,都對他們恭敬備至,太學生爭相仰慕學習他們的風格,以為文學將興,處士(沒有做過官的,平民出身的知識分子)將要得到任用。唯獨申屠蟠嘆息說:「當初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君王爭相延聘,甚至親自在他們前面打掃引導,卑身以師禮相待,到後來,就有了焚書坑儒之禍。今天的事情,也和當年類似吧!」於是隱跡於梁、碭之間,靠着大樹搭一個屋子,親自操持傭工賤役之事。兩年後,范滂等人果然遭到黨錮之禍,唯有申屠蟠超然免於評論。

【司馬光說】

天下有道之時,君子揚於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小人不敢不服。天下無道之時,君子閉口不言以避小人之禍,還是躲不過。黨人生於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天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毒蛇之頭,虎狼之尾,禍及朋友,士類殄滅,而國家隨之而滅亡,不亦悲夫!只有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機而作,不俟終日。這二人之超凡卓越,實在是趕不上啊!

【華杉講透】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司馬光說,黨人們不在官位上,卻形成一種輿論,想用口舌來救天下,又臧否人物,說這個,說那個,刺激當權者的自尊,就是撩毒蛇之頭、虎狼之尾,最後同歸於盡。

郭泰和申屠蟠的選擇,屬於《中庸》所論君子處世的四條原則。哪四條呢?就是居上位之道,居下位之道,處治世之道,處亂世之道: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經》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居上位之道,是居上不驕。居上位,便兢兢業業,盡那為上的道理,不可恃其富貴,而至於驕矜。

居下位之道,是居下不倍。倍,是違背。居於下位,便要安分守己,盡那為下的道理,不要自干法紀,違背上級。

居上不驕和居下不倍是配套的。在下級面前不驕肆的人,在他的上級面前也必然本分。相反,對下級驕肆的人,對上級也必然違背,因為他的理念就是上一定欺壓下,下一定期瞞上。

處治世之道。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家有道之時,他說的話,便都是經世濟國的事業,足以感動於人,讓他興起而在位。

處亂世之道。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國家無道,能隱然自守,不做危激的議論,足以遠避災禍而容其身。

申屠蟠還多了一條:「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幾,是事情變化的開始,看到「事情正在起變化」,馬上就行動,不會患得患失,等到最後,那就來不及了。

這是儒家的處世哲學,如果國家政治清明,你不在高位,那是你的恥辱,因為你沒本事。反過來,如果國家政治黑暗,你還在高位,那是你的恥辱,因為你同流合污。

《詩經》說:「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這是明哲保身的成語出處。明哲,明是明於理,哲是察於事,就是既明白理,又明白事。人們往往只明白理,不明白事,這在國有道的時候可以,在國無道的時候,就很危險。

明哲保身,這保身,不光是苟且偷安,有三層含義:第一層,是不同流合污,不跟着做壞事,保持自己的清白,這是底線,你要做壞事,那我是寧死不屈。第二層,才是保護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第三層,是以待天時,是為國家保存忠良,到新君即位,國家有道的時候,還得靠人幹活呢!

我們反過來看黨人們的做派,就是居下而倍,違逆上級;不僅是居下而倍,而且是居下而驕,讓人受不了,而那受不了的人,又是毒蛇虎狼,是本來就自卑的宦官,自卑的人掌握了生殺大權,他就要把這些自以為有文化,自以為是精英的人斬盡殺絕。

黨錮之禍,都是自取,禍國殃民的,難道只是宦官嗎?儒家價值觀:「行有不得,反求諸己。」自己的國家搞成這樣,又是誰的罪?

9十月三十日,日食。

10十一月,太尉劉寵被免職。太僕、扶溝人郭禧任太尉。

11鮮卑入侵併州。

12長樂太僕(掌太後車馬)曹節病重,皇帝下詔,拜其為車騎將軍。不久,病癒,繳回印綬,重新任中常侍,位特進,級別為中二千石。

13高句麗王伯固入侵遼東,玄菟太守耿臨征討,伯固投降。

建寧三年(庚戌,公元170年)

1春,三月三十日,日食。

2徵召段熲回京師,拜為侍中。段熲在邊疆十餘年,沒有一天是安安心心在床上睡的,他與將士同甘共苦,所以所有人都願意為他死戰,他的大軍所到之處,都能建立功勛。

【華杉講透】

這一段很重要,講的是很重要的將道,是段熲成功的關鍵,就是與將士同甘共苦,這是將領的領導力,也是團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如果領導者和團隊距離太遠,吃苦的都是下屬,享受的都是領導,那這團隊百分之百沒有戰鬥力。項羽能打仗,不光是他衝鋒在前,在戰鬥打響之前,修築工事的勞動中,他也是拿着木板親自參加夯土。

領導不是發號施令和決定獎懲就行,如果是那樣,就太容易了。領導是帶頭人,萬事都要率先垂範,如果有勞苦,就要與大家共苦;如果要享受,就帶着大家一起享受享受。這就是同甘共苦。同甘共苦,是人人都熟悉的詞,但是要知行合一,就沒有那麼多人知道了。

3夏,四月,太尉郭禧被罷免,任命太中大夫聞人襲為太尉。

4秋,七月,司空劉囂被罷免。八月,任命大鴻臚、梁國人橋玄為司空。

5九月,執金吾董寵被控假傳妹妹董太后懿旨,為自己辦私事,下獄死。

6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烏滸人十餘萬,歸化中國,接受冠帶,開置了七個縣。

7涼州刺史、扶風人孟佗,派遣從事任涉率敦煌兵五百人,與戊己校尉曹寬、西域長史張宴率領的焉耆、龜茲、車師前、後部,合共三萬餘人討伐疏勒,攻打楨中城,四十餘日,不能攻下,退兵。其後疏勒內亂不息,國王接連被殺害,朝廷也無力干預。

當初,中常侍張讓有一個家奴,此人任管家,聲勢煊赫。孟佗家財豐厚,與這個管家結交為好友,傾盡所有饋贈他,對其他奴僕,也無所不至,沒有一個遺漏的。奴僕們都受了他的恩德,問需要他們做什麼。孟佗說:「我只求你們拜我一拜!」

當時,求見張讓的賓客,時常排着數百上千的車輛。孟佗去求見張讓,到得晚,進不去,這時,管家帶着眾奴僕迎上前來,就在路上行跪拜大禮,然後一起帶着孟佗的車進入大門。所有人都驚了,認為張讓跟孟佗關係不一般,於是爭相用珍寶賄賂孟佗,請他在張讓跟前替自己說話。孟佗把收到的賄賂分了一部分給張讓,張讓大喜,由此孟佗被任命為涼州刺史。

【華杉講透】

孟佗的「謀划」讓我想起《戰國策》中「伯樂一顧」的故事:有人去求伯樂,說自己在市場上賣一匹駿馬,但是三天了都無人問津,希望伯樂能夠到市場上去,經過這匹駿馬時看一眼。伯樂答應了,他到了市場上,繞着駿馬走了一圈,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當天,這匹馬就以十倍的價錢賣出去了。古有伯樂一顧,今有管家一拜,孟佗就身價倍增,當上了涼州刺史。這可以說是一個營銷傳播的案例,伯樂、管家就是媒體,以「一顧」「一拜」為刺激信號,贏得了受眾的行為反射。

建寧四年(辛亥,公元171年)

1春,正月初三,皇帝加元服,行成人禮(本年十六歲)。赦天下,但是黨人不在赦免之列。

2二月十三日,地震。

3三月初一,地震。

4太尉聞人襲被免職,任命太僕、汝南人李咸為太尉。

5發生瘟疫。司徒許訓被免職,任命司空橋玄為司徒。夏,四月,任命太常、南陽人來艷為司空。

6七月,司空來艷被免職。

7七月癸丑日(七月疑無此日),立宋貴人為皇后。皇后是執金吾宋酆之女。

8司徒橋玄被免職,任命太常、南陽人宗俱為司空,前司空許栩為司徒。

9皇帝感念竇太後援立之功,冬,十月初一,率領群臣到南宮朝見太后,親自奉上飲食為太後上壽。黃門令董萌乘機為太后訴冤。皇帝深深為採納,於是對太后的供養資奉,比之前更豐富了。曹節、王甫深為厭惡,誣陷說董萌誹謗皇帝生母董太后,將董萌下獄處死。

10鮮卑入侵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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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杉講透《資治通鑒》(戰國到三國·共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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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六 漢紀四十八(公元167年—171年,共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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