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血肉人心

似暗無天日，墜了人心。

一路向北，江離總算見識到了這曾經的流放之地，被世人稱為幽冥鬼府的幽州府到底是何等模樣。

一行七日，亂石堆砌的大地之上，連一株綠植都不曾見過。天地一片昏暗，絲毫不見陽光。空氣中一直存在淡淡的潮腐的氣味，壓抑的讓人作嘔。

燒殺搶奪稀疏平常，背信棄義，背後捅刀，隨處可見。

眼見數十人的混戰，最後只活了一人。而等他以為平安無事，死人堆里猛然竄出一人又將其殺死。搜刮出不過兩三塊靈石，撐著重傷的身子離去。

甚至，他還曾眼睜睜的看著有人為了半塊靈石而不死不休，在殺人之後，就地啃食。

在發現他的時候弓著身子，眼睛通紅，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像極了護食得野獸。

茹毛飲血，早就沒有身為人的神智。沒了約束，沒了道德，也沒了人心。

或許活著，已經成了本能。

當然，他也見過一些帶上鐐銬，被那些頂層的大勢力奴役之人，成為一具具沒有思想的機器，彷彿行屍走肉。

這世間到哪裡都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匍匐艱難。江離雖沒什麼感同身受，也不打算多管閑事，但這並不妨礙他看這世間疾苦，唏噓不已。

沒有實力就得被壓迫，資源就那麼多，不爭，不搶，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這麼一看，那些認了命，而混混度日之人，還沒有那個為了半塊靈石拚命，茹毛飲血的人來的快活。

畢竟跟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人談人性，談道德，著實可笑。

一路走來，便是一路的廝殺。

兩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損不堪，頭髮凌亂，一臉的狼狽。

「我想回家種地了。」江離看著火焰將滿地的屍體燃燒殆盡，盯著自己沾染了太多鮮血的雙手。

火光映照在臉上，呈現幾分蕭索。

似乎也被這環境感染，他覺得方才在戰鬥的時候根本不像自己，心裡有一股暴虐的情緒一直止不住的往外冒，根本控制不住。

到現在，雙手依舊有些顫抖。

蘇曦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握著他略微顫抖的手。

「說好中州城的事結束之後要去東洲的，卻跑來這個鬼地方來，也真是夠夠的了。」江離抓著頭髮道。

「不急於一時。」蘇曦伸手摩挲他的胳膊，安慰道。

「還有霧藍州的花海，到現在都沒去過。」

這都好幾年前的事了，一拖再拖。

「總有機會的不是？」蘇曦將頭貼在他的手臂上，盡量撫平他的情緒。

江離不是不知道，世道如此，不想成為他人案板上的魚肉，然後在某一天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最後屍骨都不剩的話，那麼只能強大自身。

那個不知死了幾百萬年的老東西，既然如此不安分，那就趁早弄死，以免到時候不僅禍害他，還要禍害更多的人。

漸漸平復下心緒，江離長出一口氣才道：「走吧。」

然而兩人剛要攜手離開，視線之中，原本是一堆亂石的地面，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被推開，一個髒兮兮的小腦袋探出頭來。

三人都是一愣。

隨後，江離便看見那個小傢伙滿眼驚恐，縮了回去。可轉眼間又跑了出來，用石塊將那個洞口擋住。

哪怕渾身發抖，依舊站在那裡，只是目光一直看著那洞口處。

小傢伙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年紀，一頭亂髮，身上穿的與其說是衣服還不如說是布條，身材瘦小的似乎只剩下皮包骨般。

可是哪怕如此，依舊站在那，擋住那個洞口，帶著毅然赴死的決然，彷彿認了命。

小傢伙還是太小，目的太明顯。

江離看了看他身後，想必那裡面應該有些什麼人吧。

江離往前走一步，那小傢伙就哆嗦一下，卻依舊沒有挪動腳步。

江離覺得很有意思，這是他近日來見過的第一個讓他覺得還有血有肉的人。

眼睛一轉，手中誅邪一槍刺出。

那小傢伙眼睛瞪得老大，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哭出了出來。

槍尖停在了小傢伙的額前，便不再動。

一時間，除了哭聲再無其他。

「好了，別逗他了。」蘇曦搖了搖頭，走過來，推開誅邪，走過去蹲下身把那小傢伙抱在懷裡。

「切。」江離撇了撇嘴，收回誅邪道：「男子漢就知道哭，沒用。」

「他才多大？」蘇曦白了江離一眼。

「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不哭了。」江離不屑道。

「是嗎？」蘇曦挑了挑眉。

「額……咳。」江離尷尬道：「這不重要。」

「好了，不哭了。」蘇曦拍了拍小傢伙的後背，安慰道。

「男女授受不親，你讓開，我來。」江離不樂意道。

「他一個孩子，你吃什麼醋？」蘇曦也是無語。

「不行，那也是男的。」江離不樂意，伸手一把拉過那小東西。

「閉嘴。」江離道。

然而根本不管用，小傢伙越哭越大聲。

「你嚇到他了。」蘇曦道。

「我這麼帥，會嚇人？」江離不通道。：「再哭，殺了你。」

「嗝……嗚……嗝……嗚……」

小傢伙一驚，身體止不住的哆嗦，打個嗝。

看著小傢伙漲紅了臉，想哭又不敢哭，一邊打嗝的樣子，江離覺得十分好笑。

「好了，我們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江離比了個大拇指道：「是這個。」

小傢伙一臉的迷茫，完全沒明白什麼意思。

江離扶額，知道說了也白說。

捏了捏小傢伙這皮包骨的胳膊，嘆了口氣。

從儲物戒里拿出一份糕點出來。

小傢伙眼睛一亮，伸出髒兮兮的小手，一把抓過，咬了一口。

「慢點。」蘇曦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食。

小傢伙一哆嗦，看了看江離，又看了看蘇曦，咽下糕點，又不舍的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小心的把剩下的放下收好。

江離看了看他身後，那小傢伙爬出來的地方，嘆了口氣，又拿出一些吃食道：「吃吧，還有。」

小傢伙不可思議，抬頭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江離。然後連忙跪下，對他連連磕頭。

「好了好了，一個就行，我又沒死。」江離連忙阻止道。

小傢伙抱著吃食，小心翼翼的看著身後，想去而不敢去。

江離看出他的窘迫，不管那裡面的是誰，這小傢伙雖然方法笨了點，但想保護的心他看到了。

「哎。」江離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嘆氣道：「小傢伙，想保護要保護的人，光靠命，是不行的。」

小傢伙一驚。

「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江離道：「可我對你沒有惡意，不代表其他人對你沒有惡意，而你想活下去，就要強大你自己，而不是站在那任人宰割。你覺得你死了，別人就會放過你想保護的東西嗎？」

江離挽了個槍花，道：「命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自己想守護的東西，要自己去守護，而不是聽天由命。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傢伙，任何絕境都不應該放棄，哪怕註定要死。」

江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他說這麼多，可能是因為在這冰冷的世道之中終於看到一絲微光，而不想讓這光熄滅。

可是哪怕他說這麼多，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又能如何生存？

好人做到底，江離摸了摸儲物戒子，整理了一些東西道：「拿著。」

一把靈劍，一本劍譜，還有修士入門功法，和少量的靈石丹藥。

這還是當年在世俗界和岳子初一起研究整理的，一直留著，雖然只是入門，但也能多一分自保之力，只希望以後他能保持初心。

小傢伙有些懵，看著自己手裡的一樣又一樣東西，都是他做夢都不曾想過的。看著看著，竟然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怎麼又哭了？」江離頭疼道：「小孩子真是讓人頭疼。」

「小心收著，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懂嗎？」蘇曦道。

順便摸出一個小型的儲物袋給他道：「藏好了。」

小傢伙被這一樣又一樣的東西砸的頭昏目眩，一時之間是又哭又笑。

「好了，記住，守護他人，要先守護自己。」江離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道：「別哭了，再哭真殺了你。」

然而小傢伙似乎知道他不會，咧著嘴，眼睛雖然含著淚，卻異常的火熱。

看的江離是一身的不自在。

「謝……謝。」小傢伙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很久不說話一樣，生硬又乾澀。

「好了，我們走了。」江離站起身，可腿卻被抱住。

「你還想如何？」江離挑眉問道。

然而那小傢伙只是鬆開他，又正正經經的對他磕了一個頭，再想磕第二個的時候想到江離之前的話便又收回，尷尬的撓了撓頭。

江離翻了個白眼，最後看他一眼，拉上蘇曦，飄散離去。

而他們剛離開沒多久，一道紅衣身影便趕到此處。

看了眼留下的戰鬥痕迹，跺了跺腳，怒道：「又被他們跑了。」

正要去追，餘光一掃，正好看到還沒來的急躲起來的小傢伙，坐在地上，傻愣愣的看著景無殤。

「咦？還有一個小傢伙。」景無殤搖著扇子，正要走過去。

小傢伙一驚，連忙拿出江離給他的靈劍，雙手握著，雖然手抖，但也大有拚死一搏的意思。

見此，景無殤一愣，然後露出苦笑。

一個娃娃，還不至於他出手。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還沒到隨意打殺一個孩子。

「小傢伙，看沒看見兩個人從這裡過去？」景無殤露出一抹自認和藹可親的表情。

可小傢伙依舊害怕至極，指了指與江離二人離開的相反方向。

看著景無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離開，小傢伙不敢再久留，連忙回身，從身後的洞里扶出一名身材佝僂的老者，連忙離開。

而就在他離開不久，又有人追了過來。

「這方向？」王不成眯了眯眼，看著江離二人而去的方向疑惑道。

「王麻子，你靠不靠譜，這都幾天了？」一個脖子上掛著一串人骨的光頭和尚不耐煩道。

「兄弟幾個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你確定那人身上帶著寶貝？」一個全身被黑袍裹著的人道。

「真的，我的小寶貝們，被他收走了一大半。」王不成氣惱道：「他一定有收魂的寶物。」

「那與我們有什麼用？」光頭和尚不屑道。

「他們是外面來的狩獵者，這不用我說吧？這些人哪個不是所謂的精英弟子，他們的儲物戒子都是你們的。」王不成急道。

「我才不管這些呢，聽說，是一男一女？那女子景家的六公子都想奪來？」說話的是一個面容微白的男子，說話的時候還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死鬼。」他身邊的一名穿著暴露的女子伸手擰了下他的腰，說話間千嬌百媚。

「哎呦，夫人，那男修聽說也很俊俏呢。」男子挑了挑眉，伸手在女子屁股上捏了一把，陰惻惻笑道。

「討厭。」那女修扭動腰肢，伸手直接伸入男子的胯下。

「葵女，魅浪你倆給我注意點。」和尚怒道。

「哦？枯骨你覺得怎麼注意？」葵女說著，眼帶春色，轉身間來到枯骨和尚的身邊，伸手在他敞開的胸口上摩挲。

「魅影兄？來快活啊。」葵女說著，同時一手纏上那個黑衣包裹的男子。

「滾。」魅影手中一把骨刺抵在對方手腕上道：「不想要了，我幫你。」

「真無趣。」葵女收回手，瞟了個媚眼道。

「好了。不想被他人搶先，趕緊。」王不成頭疼。

若不是他自己打不過，他真不想找這幾個東西。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