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冊 歸來之人

第十九冊 歸來之人

第一章四頭聚會

高峻的山嶺,山風如同怒吼般的吹著。聖法峰,法天境內一處特別景區。這座於平地獨立挺拔高一千三百五十二影,特別之處在於此峰四面險峻,沒有一處的坡度小於六十度,垂直的崖壁更是四處可見。

這樣的一座山獨自聳立於法天都郡西北方,它是都郡人最引以為傲的一座山,處於都郡各處都可能看到這座孤獨佇立的山峰。同時這也是一座只適合遠觀的天景。雖在它的腳下更能感受到大自然造物的偉大,但是過於險陡的山勢,讓人止於山下而難興起攀登的意圖。

即使是身手矯健之人想要征服這座都郡人眼中的聖山,也必須通過居住在此山中的藍翅鳥的同意。

藍翅鳥,全身披覆著比天空還耀眼的青色羽毛。這種生物並非兇惡好鬥的飛禽,只是一旦有其他生物接近它們美麗的家園,就會群起攻之。古灰色的尖喙比精工打造的槍頭還尖銳,比鋼鐵還堅硬,全力飛行就是鷹隼也為之失色。有這種獨特的生物盤據,加上山勢的險要,這座山就一直無人拜訪,只是默默地受到都郡居民的敬仰。

如今,在這孤傲聳直的聖法峰之巔,竟然有人登頂到來。

一名少女身形如風飄忽、如雲彩左右輕飄而升,山崖的藍翅鳥左趕右追竟被遠拋在後,僅能發出細長輕鳴,抗議這個風采絕倫的佳人入侵家園,瞪眼看她登上峰巔。

這名少女登頂之際,見到兩位男士早抵山巔。他們兩位鋪了絹席,在這雲霧伴身的地方就大方泡起茶來。

這兩位,一位是有著天神巧思、全力打造般絕俊面容的凜溧冱,他的俊美足以令人屏息,但卻帶著萬年冰山般冰冷表情。如果他能露出和顏的笑容,天上的太陽也會因而失色。

而另一位雖沒有那種清秀高雅、美不勝收的英俊姿容,可也是五官端正。這人眼眸中散發著智慧的光芒,一對黑亮的眼珠有如黑曜石般,又似夜空般的深邃,統領武議團暗部並身為藍家家主的藍世游,雍容大度地坐在席上。

少女走近就感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這兩人之間的真氣似乎在暗中纏鬥著,沒有真正的短兵相接,卻依然是你來我往,無所不用的想要入侵對方真氣堅守的領域,同時也全力阻止對方的進犯。兩人對真氣的操控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一來一往毫無火氣,只是周遭氣氛顯得較為凝重。

「藍世伯,你好,凜世伯,好久不見。」

清脆的聲音破了兩人間的僵局,第三股真力的加入讓他們停止私下的較勁。

「你到啦,原以為你會第一個上來的,想不到還在凜兄與我之後。」藍世游親切地與那位少女打起了招呼。

凜家三爺對那位女孩的來到似乎視而不見,當她大方地入席而坐時,三爺才輕啟朱唇,語氣冰冷地問道:「仙郬人呢?」

女孩嬌嗔道:「三爺不喜我的來到嗎?」

三爺沒應話,眼神寒霜態度倨傲,他的神情已經給女孩很明顯的答案。

「唉…凜兄的消息還真不靈通。仙郬老哥早在年前駕鶴歸西,現在的仙家已由他的獨女仙容掌理。」

「你是仙容?」

仙容笑道:「世伯記性真差,十二年前才見過面,您怎麼忘了?」

三爺再探仙容,其真氣果然與仙郬相似,這種如有似無、化實化虛的特別真氣,正是法印流仙的特質,只是仙容續承法仙時日未久,體內真氣尚未全部轉化,比起仙郬相差尚遠,而法印轉變原有真力特質,也讓仙容的真氣特性迥異於前,倒不是凜家三爺不認得人,只是仙容的氣質改變太大。

三爺冷眼觀之沒再理她,轉向藍世游問道:「我等已經出世,你再邀我有何貴事,言之,莫耽擱。」

「凜兄向來沉穩,怎會有如此急躁之說?況且人都尚未到齊,有話也等人都到了再一併商談,何必急於一時。」

「哼。」

「三爺,藍世伯說得是。雖然凜家已經退出暗部的運作,但是身為法天十二古家之一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世伯邀我等相聚,必有大事商談。」

三爺還是不苟言笑,依然帶著烈火燒烤也無法融化的冰冷,也不再言語,徑自舉杯啜飲品茗。

沒一會,山下傳來藍翅鳥低沉鳴叫,又有烈烈焰光閃過。

見狀,藍世游笑道:「離老不是來了。」

言畢,一名紅髮長者躍上山巔,隨著他的出現,原本涼爽的高山氣候竟然變得炙熱無比。

他一踏上山頂,先拍去搭在肩頭上已經焦黑的藍翅鳥,聲如洪鐘地怨道:「喂,有什麼事非得在這說嗎?這不是在糟蹋我這個老頭子!老夫可不像你這小子還是年輕力壯,堪得起、摔得起。」

離我炎來到,藍世游與仙容同時起身相迎。

「離爺爺,您安好。」

「離老,好久不見,您是老當益壯,不過小小一座聖法峰,哪難得倒您老。」

離我炎朗笑道:「喔…是哪家丫頭,我看看。藍小子狡詐多計,想必不會有這麼天真爛漫的女兒,凜家三爺活像個冰屍,也不可能會養出表情鮮活的可人兒,那一定是仙郬那好福氣的傢伙了…」

語氣一轉,離我炎神色黯淡的說:「小容兒接掌家主,那也代表仙郬已經不在。可惜,好人總是不長命,我這個糟老頭想再多活久一點,可要跟藍小子多學學。」

「嗤…」仙容掩嘴偷笑。

藍世游卻處之泰然地應道:「您老真是越老越愛說笑。」

離我炎如此明顯的譏諷,藍世游卻面不改色,城府深沉可見一斑。

「好啦,你這個現任的當家找我們來有什麼事。有事就快說,沒事老頭子可禁不起高山風寒。」話一說完,離我炎帶來的熱氣頓時消散,以三爺為中心飄出凜冽寒氣,讓人如置身冰窟之中。

「喂!冷臉的,你分明是要跟我過不去。」離我炎斥責一聲也運起真氣,放出灼灼炎氣與之抗衡。

這聖法峰頂就因兩人意氣之爭,而出現冰火同天的奇特景象。

以三爺為中心的半邊是天上飄雪、地面結霜,寒風颯颯致使萬物蟄伏,另半邊以離我炎為主,卻是烈火橫生,草木焦枯、地面乾裂。

眼見兩位家主還沒談上一言半句,就已經怒目相向,雖然沒有真的打起來,但是勁氣的爭鬥,卻已經叫天地失色、草木哀鳴。凜家三爺、離家家主,一冷一熱正是水火不容。

他們兩人氣勁相爭,誰也勝不過誰,而另外兩人也未發一言一語,似乎並不打算為兩人調解的樣子。

仙容雖貴為仙家家主,畢竟接位尚短,年紀又輕、講話較沒分量,另一方面,也是她不清楚兩位家主是習慣一見面就要先互相較勁,還是有著宿怨?若是朋友間見面打招呼的方式,那開口勸架可不就失禮了,若是有著難解怨恨,恐怕也不是她能調解的。

仙容乾脆移到冷熱交界之處,當起裁判。

藍世游的想法可就與仙容不一樣。這兩人若是起衝突,正好合了他的意。凜家脫離暗部,正如同他心頭的大石,難以放下。而離我炎又與他不合,雖然離家家主難產時,常群龍無首而讓長老合議把持家務,實力雖居於四家之末,但依然也不能小覷。

若兩人真的起了爭端,離我炎年紀老邁絕非凜溧冱對手,若是因而有了萬一,離家幾名長老早在他掌握之中,正好可以活用離家的力量,更可以傷害離家家主的名義牽制凜家。

是以藍世游不動聲色地觀戰,卻也暗自吃驚凜溧冱果然深不可測,而離我炎也是老當益壯不可輕忽。

三爺心思縝密,怎會不知藍世游心中打的主意,他這行徑不過是要展現實力,讓藍世游知道有他坐鎮,凜家就不可輕侮,目的達成倒可見好即收。

「離老兄果真不簡單,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何以言老。」

三爺略稱一句,離我炎自己知道若要引動更強的力道,以這老邁的身軀恐無法負荷,如此一來絕非他的對手,況且藍世游還在旁頗有漁翁之勢,那何苦鷸蚌相爭便宜了那個奸鬼。

兩人心同此念,也就一人收納一分真力不再爭鬥。

「你這冷臉的,老夫可不能不服老,要長期抗戰可就吃虧。不過真的要比,極招一出也不消半晌之時,那老夫的功法可又佔便宜了,所以我也不見得會輸你。」

離我炎雖然是在跟凜溧冱說話,眼光卻一直往藍世游身上飄,這番話倒是為了警示藍世游別打離家主意而發。

藍世游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兩位好興緻,不過卻苦了這清雅高幽的美境。」

「藍兄竟是珍惜自然美境之人,真叫我意外。」三爺冷言諷之。

離我炎亦道:「既然這裡被我們搞成這樣,不好的環境待久了可會難過,藍小子,你有事就快點說一說,別在這耗時間。」

「離老,您真是性急如火。」

「哼,別多說,知道了就別在那慢條斯理的磨墨。有就快作出來!」

「離老,先就座吧…」

四人就座,藍世游卻先扯了一堆法天開疆擴土的種種壯烈歷史,說得精采萬分叫人熱血奔騰、志氣高昂。只是三爺心如冰雪,這種激昂的演說對常人有用,卻不能影響他半分心志。

而離我炎則是裝出興緻缺缺的樣子,暗中盤算這個藍世游提這些事情的用意為何,難道是想舉兵犯外建立不世功名?

「…是以,前人精神叫人敬仰…」頓了一聲,語氣轉折,藍世游又道:「可惜,我法天坐擁優良傳統,法律完備、制度良善,卻不能推廣於世,坐看眾多近鄰就因國體不同而處於萬苦之中,可嘆可惜。」

仙容應道:「真是如此。但畢竟是他國人民,我泱泱法天也無法披澤於彼。」

藍世游又道:「還是有機會。」

仙容欣喜地笑道:「這就是世伯邀約我等的主因了?」

離我炎與三爺畢竟閱歷豐富,不會隨著藍世游起舞,但是提到法天的興盛也不能不心有所感,雖然對藍世游本人沒多少好感,但對他施以種種計策而有張揚法天聲威、興邦利民的事實,也無法忽視。

藍世游簡單說道:「想我法天有如此好的傳統與制度,若確實推廣至眾國,必如風行草偃。」

離我炎不客氣地說:「藍小子,你說得太簡單了。我們的制度要推廣到他國也要當政者的同意,你當各國國王、領袖都是死人嗎?」

藍世游笑道:「若我們強迫他們推行呢?」

「別傻了!那不等於要人家改朝換代?有哪個國王願意放棄王位,哪位當政者肯犯此大險?」

「所以我說是強迫他們推行。」

仙容訝道:「那不是要發動戰爭!」

「你瘋啦!我法天的國土雖然有大半是打出來的,可是向來師出有名,妄然出兵成為侵略者不但落人口實,而且必然會引起諸國恐慌群起抗之,我法天雖然兵強將勇,但是也無法同時與眾國對抗。」

藍世游信心十足地道:「那是之前,再過幾年就不一樣了。」

「喔!」

三爺冷言說道:「藍兄想必是找到強兵之法才有此議。」

藍世游笑道:「自然如是。」說完他就由懷中取出數個法印,分別丟給三位家主。

仙容疑道:「不過就是個法印?這是…咦!」

三位位居法天四大古家之主,所見過之法印自非常人可比擬,但是仙容手上的東西卻是她未曾見過的新型法印,而且與尋常的法印亦有所別。

「這可不是出產於天園內的法印。」藍世游解釋的同時又打開身旁的錦盒,裡面法印放得滿滿的。「如果我們能夠自行生產法印,讓一介士兵也能擁有強力的法印,如此一來,兵源不變而戰力卻能提升百倍,即使大陸眾國聯合攻我亦無所懼,只要我法天能坐擁壓倒性的力量,諸鄰國何來不從?」

仙容喜道:「我們也能自行生產法印!」

「當然,技術上已經可行。若想量產得請三位全力配合。」

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誘惑。即使是離我炎這等快要步入棺材的長者,也想分享這種技術好讓家族再度興盛。

「如果是要投入研發法印,老夫自然義不容辭,但是舉兵之事可得再議。」

「嗯,我自然也會全力配合世伯。」

凜溧冱卻倒下冷水:「很抱歉,這事我不同意。」

「冷臉的,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人家有好東西願意跟你分享,你這又是哪門子的態度。」

「世伯,先父生前曾言遇事不決,可聽從三爺的分析而後謀定,但是這回你的否決實在太沒道理。這對我法天可是一大福音,豈有拒絕之理!」

「若只是單純研究開發法印也罷,但卻是以軍事行動為前提在進行開發。不論如何,以殺戮為動機的事情,我凜家斷然不能配合。」

凜溧冱的反對似乎已在藍世游的預料之中,他安然一笑置之,而後說道:「吾言推廣法天之德不過是先求一個遠景,成事之法甚多,也不必然動用武力,兩事倒可以分開來談。」

三爺語氣冷淡卻堅決說道:「沒得談。」

藍世游笑道:「三爺,你也太霸道了。世上有什麼事不能商量,況且這是對我法天大有好處之事,你卻像驢子般固執,完全不留餘地。難道你不希望家族能得到更多更好的法印,讓所有族人都能佩上好的法印,而不是只有被選上的精英才能擁有上等的法印嗎?」

仙容也勸道:「世伯,家父生前對您行事思慮緊密多有佳言,更曾誇言您從未作出錯誤的判斷,但今日之事您的看法實在令侄女無法信服,就算要反對也請您說出個道理來。如果是擔心軍力高漲而造成兵燹,這可就是世伯多慮。

「要知道我法天軍事力量分散於各郡之中,雖以都郡、南郡獨佔風頭,但也不過是他郡二、三倍之軍力,在各郡兵力均由各郡獨自控管的情況下,要主動發起戰事,必得統合多郡戰力。而各郡自主權不可輕侮的情況下,這是一項難以達成的工作,況且…就是各郡願意統合出兵,長征大陸彰顯我法天國威、拓展疆土,將我法天恩澤廣披於大陸各地,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離我炎聽了仙容的話面容微變,想到自己家族中的狀況暗中吃驚。

若是聯邦議會高呼一聲,以大量的法印換取兵力與種種支持,恐怕主議會的各家家主為了自家的實力會快速答應,就算在地人的民眾反對下,各法天家族必會捐以物資∩出人員,以獲取法印提升族人實力。

而離家雖為古家之一,家眾無數,卻苦於法印不足,屆時也擋不住那些沒能獲得家族分配法印的族人投身軍旅,貢獻家產。

想到這,離我炎才知藍世游手上掌握著多大的優勢與資源,情勢相較之下,離我炎不禁汗雨淋漓,為這情況感到不妙。

凜溧冱沒應話,離我炎卻先表態:「藍小子,你的提議真的不錯。我這就支持你,回到安郡之後,我馬上派出三大老長與我離家精英的烈火團,全力配合你打造法印的工程。當然,我也希望能夠優先取得這兩種法印。另外軍力與戰事千萬不可混為一談,養兵是為自保,強兵富國也禁不起長年征戰,若有意引發戰事,老夫也會變得跟這個冷臉的一樣固執己見。」

「這個自然,兵者,不祥之器,備而不用自然為上上之策。」

藍世游對於離我炎的要求暫且同意,心中卻暗中盤算,以離我炎的年歲還有幾年可活?就是聚會後回到家中一覺不起也非怪事。待他歸陰之後,離家的幾位長老早在掌握之中,屆時離家家政由長老會議把持還怕何事不成,先讓離我炎占點便宜也算是優渥的投資。

「我也想多出點力,可是仙家得負起暗部密探的訓練工作,許多好手又密伏於鄰近諸國,能派出的人力恐嫌有限。況且於西境守衛、防止黑暗山脈的惡獸入侵的人員,卻也省不得…」

說到為難之處,仙容對三爺送出不滿的神色,原本那巡防黑暗山脈的工作由四家共御,亦是人員消耗最大、損失家族好手的任務,卻因凜家執意出世遠走南郡,讓這吃力的工作轉由三家負責,讓餘下三家負擔更重。

藍世游這時以寬容的態度說道:「仙家的工作自然不可廢弛,法天有今日的安定,遇事能料敵機先多賴仙家諸多密探,只求賢侄能協助尋求開發法印所需之稀有材料。」

「這自然,世伯以暗部之主一聲令下,所有密探自然全力尋求,侄女亦會要求族人四處搜尋。」

仙家、離家的反應都在預料之中,態度亦在預想之中。再來就是實力難測的凜家,藍世游不怕凜家反對,卻怕三爺另出奇策要求公開一切研究成果,而讓暗部不能獨佔這整個研究與技術。

「凜兄,您還是堅決反對嗎?若是硬要你配合,那麼就讓我們四家在這聖山,以十二先靈的名進行表決。」

三爺面無表情,傲聲笑道:「笑話,我凜家已然出世,不再分屬暗部。這等檯面下的操作就再與我無關。你想如何便是如何,何必徵詢於我。」

「凜兄此言差矣,無凜家眾多才智協助何能成事?況且製造法印亦需大量功力深厚之人,若無凜家相助如何成事。」

「這更是無稽之談,武議團人才濟濟加上暗部與三家才俊何事不成?小小凜家無異錦上添花。」

「兄之言真叫小弟惶恐。武議團是武議團,絕不可與暗部混為一談,況三家之力要阻西方黑暗山脈的惡獸侵入早已難以負荷。這製造與試驗法印是有助於我法天的天大好事,凜兄怎能獨避於外?」

仙容越聽越覺得凜溧冱固執無理,便譏道:「世伯不會是等著我們辛苦出人出力之後,好接受這甜美果實?凜家出世,侄女無權反對,但是把種種重擔全部拋下,真是輕鬆愉快,現在又想不勞而獲嗎?」

三爺臉色微沉,冷然應道:「既然汝等有此疑慮,在下即以十二先靈之名立言:我凜家絕不取用暗部創製的任何法印,並於一個月後接受所有西境巡山防止異獸入侵之責,以利暗部投入研究與生產,直至研究有成,大量生產為止。」

「喂,冷臉的!你沒搞錯?你想獨力接下那份嚴苛的工作?別做這種意氣之爭。這哪像你?」

三爺卻嚴肅回應:「絕非意氣用事。想我凜家出世數年,也讓汝等三家諸多辛苦,今日接下此一工作算是償還。但爾後暗部之事與凜家再無瓜葛,汝等意何?」

離我炎欽佩的嘆道:「既是如此,理當如此。」

仙容也不好意思的說:「世伯可別生氣,侄女絕無意冒犯。日後侄女接掌暗部之時,絕不會再麻煩世伯。」

藍世游亦是作出惋惜的樣子,說道:「凜兄執意如此,就如兄意。只是這邊防惡獸之問題還望凜家之人多加擔待。法印研發製作多則三年、短則二年,想要量產亦不出四年。就約以四年,期滿之時即以西境惡獸來測試第一批的新法印。唉,只是日後在這聖法山巔之會,將不復見凜家代表…」

最後議定的結果叫藍世游相當意外,雖不知凜溧冱心中有何打算,但是讓他將人物投入西境的邊防,將對凜家實力造成嚴重的損耗,獨撐四年,家族實力必會嚴重損傷,到時候凜家極有可能變成一般的大家族,也就無需過於擔憂。

只是看到凜溧冱的表情還是保持那個不變的冷靜與冰冷,不得不讓藍世游懷疑,接下這等重任亦無損於凜家嗎?

藍世游暗道:「絕無可能。」

可是以凜溧冱的冷靜與縝密的思慮,又怎麼會作出如此不智的決定,難道凜溧冱另有盤算?想來想去藍世游還是找不出任何可能,但凜家接下此事已成定局,不論如何,這對暗部還是法天都是有利無害。當下也就不再深究。

再經細節討論,日下西山之時聚會方休。

藍世游心足意滿地與仙容一同離去,返回都城。而離我炎與凜溧冱一在安郡一在南郡亦屬同路,雖然離我炎不太喜歡這個像是表情冰冷的俊美娃娃,但在心中存有眾多疑問之下,勉為其難地與他結伴而行。

路上好多回想對他提問,看到那張冰雕的表情又暫且打住,兩人比肩快馳數百里而未發半言。

最後鄰近安郡之時,凜溧冱突然傳音說道:「離老,藍世游研製法印必有野心,當成之日,亦是法天發兵出征時。」

離我炎先是意外一楞,才感嘆應道:「這我當然知道。可是,情勢所需,洪流難阻,不如隨波而動求得家族苟全。」

「離老果是明白人…」

「無奈啊…」

「既是如此,再勸一言。舉兵將成大禍,雖法天不致亡覆但必遭劫,望離老為後人留下安身保全之道。」

「這…」

突來此言,離我炎大吃一驚,想再問個清楚,凜溧冱卻轉向分手加速而去。

離我炎停下腳步,看著凜溧冱漸漸化為天邊小點,才道:「好個外冷內熱之人,你的建議老夫收下了。唉…想不到我這風中殘燭般的老人,還要為家族俗世如此辛苦,雲彩、雲彩,真羨慕你能拋下一切追尋天道。唉…就連雷理那悶葫蘆也早就退休安享清福…」

第二章游雲修道

位於高原上的太宇即使到了春天,當夜晚天寒時還是會降雪,春天的殘雪在白晝日光照耀之下化為雪水,土地在凍結又融化后變得泥濘不堪,特別難行。

上清道子就是知道太宇的這個特性,因此打算快速出城就往不毛之地跑去,讓想參加聚會的人與又冷又滑的泥濘奮鬥。

當他輕快悠閑地跑到善治城界時閑暇地往後瞄去,追上的人大致都是他心中預料中的人選,兩名得意弟子、斐真武士等列在最前頭,這個情況讓上清道子相當滿意,不過人影一閃,季行雲與朝翔明兩人卻一前一後由空中躍下也加入領先的行列。

這可讓上清道子意外,朝翔明受到親王一拳傷勢未愈,怎能有此佳績?又想到兩人是由上方落下,即刻察覺原來那兩股不按照道路追來,而采最短的直線距離穿過房屋而來的真氣就是他們。

上清道子心道:「腦子倒是靈活,不會默守成規,倒是可取之材。」轉念卻又想道:「不成,要是讓那季小子參加了集會,我豈不是更擺脫不了那麻煩的小子。我得想辦法提高難度才行。」心意一定,上清道子真氣轉動速度馬上提升數成,飛快地就跑往城外的泥濘道路。

上清道子跑得輕鬆自在,可是在後面追的人可就沒這份悠閑了。

泥泥水水的地面跑起來難度大幅增加,要想辦法保持平衡不滑倒,還要提升速度緊追道師,那可是比在一般道路上跑還難得多了,可是被追趕的人卻像跑在平坦大道上,跑得那麼愜意輕鬆。

很快地,距離被拉開。

身上有傷的朝翔明漸漸無法與斐真等人並進,可是他看季行雲卻還是行有餘力的樣子,便傳音說道:「季兄弟,你就別管我了,你可以自己追上去。」

「無妨,這樣的距離倒還不至於會追丟人。」

「但是…」

季行雲信心十足地笑道:「放心,沒問題的。那聚會不可能幾分鐘就結束,晚到個幾分鐘又何妨。」

當季行雲不走大道,不依循道路而行時,朝翔明就發現自己與他在本質上有所不同,季行雲是不拘小節、隨性而行,而他則是恪守禮法、局限於武士規範。現在季行雲又說沒問題,感覺上好像真的就會沒問題的樣子。

「你有把握就好…」

雖然朝翔明對季行雲頗有信心,但是這路實在難行,他們漸漸地看不到上清道子,後來就連領先的斐真等人也成了遠方的小黑點。這情況不免讓朝翔明暗自著急,可是季行雲依然毫無著急的神情出現。

就在朝翔明打算再度提議要季行雲不須陪他自行追上時,前方有了變故。遠方的人影漸漸變大,並非他們的速度提升而追上,而是領先的集體停下來了。

片刻過後,季行雲與朝翔明就與領先的眾人會合,也跟著停下腳步。

「你們怎麼都停下來了?」朝翔明問了。

斐真指著前方答道:「道師闖入森林了。」

「那怎麼不追上去?」季行雲也問。

斐真這才苦笑道:「怎麼追得上?道師行蹤無從得知。我們雖然是追得最緊,依然還有近里之遙。道師入林就消跡隱氣,不知從何追起。」

另一名亦是道子打扮的居士亦道:「這大森林之後是連綿山峰,道師很可能就是前往其中一座山峰,可是這森林對面可有延續四百餘里的高低山嶽,若無確切目標怎能尋得?」

季行雲再道:「若是如此,就更該把握時間,快點追上免得道長的行跡消失。」

斐真搖頭再道:「道師手法了得,豈留痕迹」

那位居士又道:「所以我們商討后決定集合數人分配區域,如此一來,就有可能有一幸運之人能接近老師所前往的地方。」

「原來你們想要靠機緣?」

「是的,加上二位共有十人。這一人分配二十里之遙,找起人也許能有希望。」

「不了,不用算我們兩人。」

「怎…你覺得這法不好?」

季行雲笑道:「倒也不是。不過我不喜歡碰運氣,不過要是連找到前人留下的路徑的這一點本事也沒有,而要靠運氣,豈不讓道長出這考題的意義全失。既然他開出了題目,想參加盛會自然得解開他的難題,況且這也不算難題。」

季行雲的話可犯了眾怒,幾名學士、居士與道童全對他表示出不滿的臉色。

斐真亦道:「季隊長,你別逞能。機緣亦是順乎天道。」

「這我知曉。不過好久沒這樣找路,我想試試這幾年來我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好久沒這樣找路?」朝翔明與斐真兩人臉上同時露出不明白的神色。

季行雲卻興奮地說:「翔明武士,等會你可要辛苦一點。在森林我會盡量放慢速度,可是對沒經驗的人也許難追了一點,希望你別介意才好。」

「呃?好…」

說完話季行雲便閉上雙目,真氣如春風般由體內流出飛入森林,他放出的真氣淡如雲霧,若有似無,漸漸布滿整座森林。幾名居士與學士露出了訝異的神情,他們都是識貨的人,季行雲使出的可不是普通的真氣探知法門。

一名道童不屑地說道:「不過就是風息尋源,道師若是想收納真氣,就是運用此法也找不出人的。」

季行雲不發半語,靜靜地繼續他的動作。

過了一會,終於讓化為輕風的真氣在森林中四處飄動,這才睜開眼睛笑道:「誰說我要找道長的氣息了?」

「那你…」

「時間寶貴,快追上去吧!」季行雲毫不猶豫馬上入林,朝翔明連忙拱手向眾人示意道歉也趕緊追上。

「哼!自以為是又自不量力的傢伙!」

「…是這樣嗎?」斐真小聲地自言自語,他看到季行雲表現出來不似自以為是的信心,也許他真有辦法,那麼在這等待分配尋找的位置,隨緣的作法真是最好的選擇嗎?

嘆了口氣,斐真最後還是壓下跟上季行雲的衝動,畢竟武士重信,已經與在場的眾人協調完畢,武士的信條是不容他違背信諾的。

森林中的朝翔明,幾乎不敢相信季行雲的動作怎能如此…

他幾乎要認定季行雲是山猴所化,他在這原始森林中的速度就與康庄大道上一模一樣,不!甚至比較快!

朝翔明看到季行雲像是蛟龍歸海,猛虎回山,動作快如電疾如風,路上的障礙像是不存在似的,由這樹飛彈輕點縱躍飛騰到另一大樹,速度不減反增,而他臉上的表情則像是回到家鄉的遊子那樣欣喜。

朝翔明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沒辦法緊追在後,距離漸漸拉開了。

「翔明!時間拖久了道長所留下的痕迹會消失,我必須再加速追上,你就依照我做的記號追上來!」

就算朝翔明沒受傷,在這種地形也不能跑得比現在還快,而季行雲卻還沒使出全力!

原以為季行雲的加速不過就是快那麼一點,想不到他真氣高漲,就化為一道流星瞬間消失在古木之間。

這可讓朝翔明呆住了,喃喃道:「他這種身手?是人能有的身手嗎…」

經過不停的追趕,朝翔明好不容易才依循季行雲留下的記號跑出森林。

一走出森林,明亮的光芒就刺入眼中,一面反射著春日那充滿朝氣陽光的冰壁就立在眼前。

閃爍陽光的冰柱冰筍,一大面如明鏡般的冰牆,是一道高聳的斷崖絕壁,他們待的地方正是崖底。

接近地面時的部分,是融冰滴下所形成的冰筍與冰椎,甚至還上下連接而成冰柱,高一點的部位則是光滑無比的冰壁,冰壁像面大鏡映著森林、天空與浮雲,在略有起伏的冰鏡中,景象帶著朦朧與虛幻並反射出點點陽光,讓人產生置身於夢幻綺境的感覺。

即使在太宇土生土長的朝翔明,也不得不在這美景之下嘆賞不止,感動莫名。

「你到啦!」季行雲的聲音把他由感動中驚醒。

「是…我到了…不對!你怎麼會停在這裡?不快點追上的話會找不到道師的!」

季行雲平靜的說:「我們已經到了,上清道子就在我們前方。」

「我們前方?」朝翔明認真地看著山壁,想了又想才道:「難不成道師藏在山壁之後?這麼說來,我們只要找出秘密的入口就行了!」

「哎呀,你誤會了,我是說道長就在這山崖的上方。」

「山崖的上方…可惡!道師還真會整人,這可是萬年不化的冰崖,哪裡能由這攀登而上。如果是一般的絕崖還能設法攀登,可是這冰崖又滑又溜根本無從施力,加上這種冰壁寒絕無比,就算想要釘入岩釘造梯而上也很困難。」

季行雲笑道:「我想道長沒有用破壞冰崖的方法,因為冰壁上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迹。既然道長能登上,就一定有法門可以登崖,只是我們還未得其法罷了。」

朝翔明沮喪地說道:「可是道師是道師,我們是我們…」

「別這麼說,你看那些在森林外等待的人,不也認為我們無法追尋到道長的足跡,可是我們這不是找來了,現在只差最後一關,豈有放棄之理。」

「這倒是…不過你到底是怎麼追蹤道師的?」

季行雲笑道:「很簡單啊,只要多觀察森林的改變即可。因為昨夜下雪了,所以找起痕迹也變得更容易。要知道不論是誰再怎麼小心,也不能完全不留下痕迹而通過森林,走過林梢會震落樹葉,落腳之處會出現腳痕,就算身體再輕盈也會留下極為細微的腳印。

「況且道長必以高速通過,樹葉一定會被吹落,只要找到一連串的落葉,造成樹枝上的新斷痕,也就能確定道長的動向。再不成,人的氣味也會引起林木的警戒,讓林樹放出與平常不同的氣味,眾多明顯的跡象加起來只要時間所經不久,要找出道長所走過的道路,一點也不難。」

季行雲說得倒是容易,但是朝翔明可有聽沒有懂。

季行雲仰望崖壁,略為苦惱地說道:「其實要登上去也不難,只是要在不破壞冰壁及以現在所有的裝備的情況下,要在短時間內爬上去可就不容易了。」

「你說得沒錯…」

「哼!黃口小兒,無識之見。」

突來的諷言把兩人同時嚇了一跳,放眼瞧去,心境可又更加複雜難安,來的人竟然就是前日襲擊九王子的親王。朝翔明即刻向後飛躍,同時拔出寶劍全神警戒。

季行雲倒好,只是露出意外的表情后就向親王施禮道好。

「你們也是來參加道門的聚會嗎?」

「是的,正對這道冰崖頭疼呢!不知前輩有何良方可供參考?」

「哼,你膽子真不小,壞我復仇大計,現在還有膽在我面前如此囂張!」

季行雲坦然道:「前輩若是殺死那幼小孩童只會更添您內心的遺憾,我也只是做我認為該做的事。今日您要是有意殺我,方才大可加以突襲,想必前輩必是坦蕩之人。」

「難說,要是心胸坦蕩,何來日前狙殺之事。」

「前輩心裡想必非常煎熬,否則今日也不會再來如此聚會。」

親王目光灼灼盯著季行雲,後者坦然對之。

一旁的朝翔明嚇得汗水直流,要是應對不妥,惹得親王動武,兩人豈不是就要在這裡死得不明不白?

「…罷了,逝者已矣…」親王長嘆一聲,又道:「能上來就上來,我的方法可不值得你們參考。」

言畢,親王真氣湧出原地躍起,飛登上三影之距,化掌為刀直接刺入冰壁之中,手臂振動人又向上竄起一影,另手再刺入冰壁之中,這一來一往親王的身影很快就登上半崖之高,接著速度漸減,但依然持續地上升,最終還是爬到崖頂。

「這不算好辦法。雖然也可以像親王那樣攀登而上,不過以我的功力只怕未能登上崖頂。」朝翔明老實的說道:「好驚人的功力,這堅冰在他眼中怎像軟泥一般?要我可沒辦法,用劍代掌也許能攀至半高,不過要是真力耗盡在那不上不下的豈不糟糕…可惡,若沒受傷我倒還能一試!」想了想,便道:「不如我將寶劍借你,今年恐是無緣,若能讓你上去倒也可幸。」

季行雲看了看朝翔明,又望了望冰崖,似乎是左右為難的樣子。

「別客氣,每個人的機運不同。你有機會何必顧慮,你若能上去,聽到了大道再轉述於我不也相同。」

季行雲知道朝翔明說的是安慰人的話,學道往往還得配合時空環境,搭配身處的意境方能有效領悟,就像看舞劇表演一般,不論是看劇本還是聽劇情,若是沒有親臨現場,是無法體會戲劇舞蹈的美妙。

再度迎上朝翔明鼓勵的目光,季行雲才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您那重要的佩劍還是收起來。」

朝翔明不悅的說:「你看不起我嗎?還是在同情我?你留在太宇不就是為了追尋道門玄理,眼前大好機會豈能放棄,若是顧慮到我的感受倒是可免,在下走的是入世武道並非出世道門,這聚會我參不參加可一點也無所謂。」

「您言重了。我當然要上去,不過你的劍是為你所造,若我加諸真力又得讓你重新養劍,這豈不費事?」

「小事,我這劍也才用沒多久,只是從頭來過倒也無妨,你就別客氣了。」

「不是我在客氣,只是我也有自己慣用的利器,絕非看輕您的寶劍」

「啊!對,我怎忘了!你的劍可是難尋的神兵利器,真是糊塗啊…」

「翔明武士,你自己小心了。」

「說什麼話,要小心的是你。別硬撐啊,覺得真氣不繼就快點放棄,免得卡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那可就難辦了。」

「好的…」季行雲抱以微笑就取出黑晶寶劍,吸了口大氣縱身而上,開始登崖。

硬逾鐵石的石魁在黑晶寶劍面前也得稱臣,況且是區區堅冰,有這黑晶寶劍的幫助,季行雲就一劍、一劍地攀上冰崖,雖然耗時還是順利登頂。

踏上崖頂,一道人影迎面撲來,熱切地抱住季行雲高興地連轉數圈。

「哈、哈、哈,好兄弟,你可上來了!不錯不錯,幾年不見,你長進不少啊!」

這聲音是廣清散人…

不過季行雲可有點迷糊,他與廣清散人之間是有點交情,可也沒有好到這種地步。

廣清散人將季行雲放下后,才得意地對上清道子說:「怎樣,我就說他能上來吧。」

「哼,不過是運氣好,擁有一把神兵利器罷了。」

廣清散人得意的說:「運氣也是實力之一。反正人就是上來了,我們的賭約可沒說不能靠人幫助還是依賴工具,你還是乖乖地把那瓶老薑酒交出來吧。」

「又沒說不給你,不過是藏在家中沒帶出來,急什麼急!」上清道子怨恨地看著季行雲,那瓶老薑酒可是害他收九王子為門下弟子的「禍害」之一,沒喝幾口卻得轉讓廣清散人,讓他越想越不甘願。

原來是拿他來當賭約了,而且賭注還是一瓶有錢有勢也難求的極品老薑酒,難怪廣清散人會高興成這樣。

「久違了,廣清道長。」

「呵呵,久違了…」

「我上來了,上清道子。」

「唉,上來就上來了…」

與兩位道長打完招呼季行雲才左右觀視,這崖頂與他想象中的景緻完全不同。

上面有一木造的涼亭,地上鋪有木板,道路左右則廣植寒帶花草,東、南、西三面為斷崖,北方則不知延伸至何處。在東面的崖邊有數株古松,枝葉長向西面,正好遮蔽涼亭,種種跡象看來,這個地方應該是經過開發與整理,而且一路木板步道由涼亭一直向北鋪去,也就是說,上清道子是故意由南面登上以增加抵達此地的難度。

再看來到此地的有道之士,人數雖是不多,但也有十餘名,有的坐在涼亭內談笑風生,也有的就在草地上高談論道。他們的打扮可分為三類,一是如同上清道子,身著乾淨整齊的道服,這一類的道士面容也都較為清爽,雖不見得就是溫文儒雅、道貌岸然的樣子,至少略帶學者風範。

另一類就接近廣清散人那樣,穿著隨便,有的是套著破舊的道服,有的則是穿上不知為何國風格的衣物。他們的穿著各有特色,可以說是五花八門,但是大多簡單實用,至於乾淨與否則因人而異。

這些人的長相可就不見得有那種世外高人的感覺,有的豪爽粗邁,有的則帶有富貴福相,也有的像是做買賣的小奸商,不一而論。

最後一類人他們的服飾也可分為兩類,但是他們的特點是都跟在每位道長後面,這些人大多態度恭謙,最重要的是被季行雲分到這一類的人,其內息強度都還不致超出他所能清楚理解的強度。季行雲猜想,他們大概是諸位道長帶來的得意弟子。

「上清道兄,客已來,何不為吾等介紹一番。」涼亭中的一位道子開口,其音清明真切溫和非常。

上清道子這才對季行雲說道:「過來吧,讓我為你引薦一番。」

「這位是來自南方法天、前武議團小隊長季行雲。」

「諸位道長,在下季行雲。」

「這幾位分別是塵出道子∝真道子還有抱殘散人,另外這位親王虛兆年你已經見過了。」上清道子只為季行雲介紹幾位道士,而隨侍在後的道童弟子則被省略了。

雙方互為問候之後,季行雲才坐入席中,然後廣清散人也加入其中。

對於上清道子的介紹,那位請他引薦季行雲的塵出道子似乎有所不滿,他道:「上清,這裡何來親王?有的只是道門友人須彌學士,這可是我輩先進所賜之名,你怎忘了?」

上清道子應道:「老師所賜之名我怎敢忘,只是要問,你自以為是親王還是須彌學士?」

親王放眼四周,最後落在季行雲身上,長嘆一聲后才道:「既然來此,那就是須彌。」

廣清散人豪爽說道:「哎呀,你們別做這種高來高去的清談。散人我可沒這種悟性跟你們猜謎語,親王也好,學士也好,不都是同一個人,只是個稱名、代號,知道就好,何必太在意呢?」

兩位道子只是微笑置之。

塵出道子又道:「須彌今天就與抱殘好好談談這幾年來你所悟的道理,若是契合,則是隨他雲遊四方,甚至加入道門之列成為須彌散人亦無不可。」

廣清散人長年在外,對於國內的事情不甚了解,直率地道:「沒搞錯吧?我不是看不起兆年兄,不過光有一身好功夫可不是成為有道之士的條件。就是散人也該知曉道理、通達大道,他行嗎?」

抱殘散人斥道:「多言!這事由我判斷,要你多言!」

被同門道兄斥責之後,廣清散人也不甚在意,只是伸伸舌頭,不再往這事探究。

「受諸位錯愛,是兆…須彌三生之幸…」

「你若真能放下一切,求道之路必能康莊快行。」

「須彌學士,咱們到一旁論道辯道,別與他們摻雜在一起了。」

抱殘散人便與親王離席。抱殘散人一離開,廣清散人馬上就活躍起來,席間剩下的人就只有他是散人,在諸位道子之中也只有他四方雲遊,沒了抱殘散人那會施予人的嚴厲眼神后,席間就成了他述說種種旅遊見聞的場所。

三名道子偶俘言,倒是季行雲也走了大陸半圈,見聞亦是不少,反而能插上幾句話。

讓廣清散人闊論高談快一個小時后,守真道子才讓道童端上茶來,接過茶杯他親身送給散人,然後笑道:「你渴了嗎,這可是上等的雪花蜜茶。」

「啊…是渴了…」

「喝了茶,有話再說。不過,有客自遠方來,應不是想聽你的遊歷,這精採的故事不如擇日再論如何?」

「啊…呵,是的,我倒糊塗了,好久沒聚在一起,就急著想跟大夥分享大陸上近年來的種種奇事異聞。」

季行雲笑道:「無妨,這也有趣,道長還是如此健談,說話生動。」

「喔,你不是上清帶來的?怎又會是廣清的舊識?」

「守真老兄,我上次不是說過,在法天境內碰上了個有趣的小朋友,還給了他拜帖嗎?」

「原來季居士就是廣清讚不絕口的朋友。」

「不敢當。」

守真道子又說:「這麼說來,季居士由法天不辭路遙而前來問道?」

塵出道子亦道:「果真是有心人。」

上清道子卻道:「兩位道兄若是喜歡,不如就多與他切磋研究。」

「甚好。」

季行雲見話題已經轉向道門學理,便趁機問道:「卻不知如何求得真道?」

塵出道子答道:「不過是道法天地,師法自然。」

守真道子卻道:「是內探深幽,窮究無盡。」

「不對,是以天地為師,觀之習之。」

「哪的話,應內自省求真心才對。」

「胡說,道法天地,師法自然,這八個字才是道門至上真理。」

「去去去,道由心生,一切存乎一心,才是我道真諦。」

「守真道兄,你的修為小道向來佩服,但是這最基本的道理,您怎沒參透呢?」

「塵出道兄,道法千萬,我卻不知您忽略了最重要的道理。」

兩位道子一言不合,在「道理」上起了衝突,季行雲還很認真地準備聽兩位道子辯道,哪知廣清散人卻拉拉他的手傳音道:「小心了,別被捲入,不然可要倒楣!」

「咦?怎會,他們不是心平氣和地在談論著嗎?」

廣清散人沒再說什麼,只是露出苦笑,然後就聽到守真道子對上清道子問道:「上清道兄,您認為何者為是?以道兄學識該能通曉真道才是。」

塵出道子亦道:「沒錯,道兄您大可直言,讓他明白自己修道多年所犯下的最大錯誤。」

然後就看到上清道子面有難色,左不是右亦不是…

兩名道子「和顏悅色」的「針鋒相對」,只為求自己所修的道法是為正統,塵出道子認為外觀天地而後內自覺,守真道子卻以為內自修心而放乎天地,兩者一求先外而後內,一以先內而後外,方法雖是不同,最後卻也都是內外兼顧,只是走的路徑有所不同。而上清道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兩面不是人。

季行雲聽著聽著便偷偷問道:「塵出道長所言的『深幽』是指為何?這個名詞雖有耳聞,卻不知其義。」

這時廣清散人已經很有經驗地,悄悄將自己的位置移離兩位爭辯中的道子,他可不想捲入那場不會有正確答案的爭論,捲入兩名道行高深的道子的戰火,絕非是聰明的行徑,在外旅行多年的廣清,早已經練就避開是非的好功夫。

對於季行雲的疑問,他倒是很樂意回答。之前在南郡時,季行雲只算一位值得交友的朋友,如今他來到道門的聚會,就代表他具有修道的資格,雖然帶他過來的上清道子不太願意正視這個事實。

「所謂的『深幽』,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情境,如果道行沒達到『探訪深幽』的境界,是無法理解何謂『深幽』。初習之法,先得斷除五識,讓眼不能視、耳不能聽、鼻不能聞、舌不知味、觸不知覺之後,讓自身處於混源蒙蒙之境。

「一般人若身受如此情境,大致無法身受,這種黑暗、無所知、無所覺的狀態足以將人逼瘋。不過若能定心自探,很快就能發現自己還沒失去一切的知覺,這時真氣的知感就能覺醒,然後就能看見世界的另一面,一個如夢如幻,卻表現出世界最真實運作的景緻。

「以真氣知感所見的世界,我們就稱之為『幽異之界』,用這方法看東西則為『幽視』。然後以『幽視』之能探查自己的身體,全身的血氣、真力運氣,則為『探訪外幽界』,然後再進一步尋入內田的運作,則為『探訪內幽界』,最後進入內田內部極細微的部分,則為『探訪深幽』。不過散人我也只能初窺內幽,還無法成為深幽的探索者。」

季行雲想了又想,詫異地傳音再問:「這可能嗎?真氣的運作最後是以丹田為收受一切知感的地方,就是要查探自己的身體運行也會受到相當的排斥現象,而難以窺得全貌,只能專一真氣步步探索,但這真氣一回丹田,則融於內氣之中歸化混虛再難知感,怎能加以幽視?」

季行雲的傳音讓廣清散人大是驚訝,他反問道:「你已經能夠幽視萬物,初會幽界!」驚訝之下廣清散人忘了要用傳音,急著直接喊叫出來。

他的聲音讓爭論中的兩位道子停下辯論,讓三對目光集中到季行雲與廣清散人身上。

塵出道子首先說道:「廣清,你也太會開玩笑了。沒錯,習得幽視之能提高真氣知感,是尋覓天地運行大道的『基本』功夫之一,但是這項技藝沒苦心研修二十載,恐難有所成。這位季居士不過二十齣頭,難道他打娘胎就開始習武修道?況且以他所有真力想要自斷五識恐怕力有未逮,怎可能尋探幽界?」

守真道子亦道:「非也非也,入幽之法重機緣與悟性,可比外求渺茫的天地更有突破界限的可能,那絕非是只求外不求內的人所能了解。」

兩位道子因為意見分歧,話題跑到季行雲身上也要爭他一爭。

上清道子暗自搖頭,說道:「兩人之言均是有理。以季居士之能確有不足,但亦可能另有福緣。不如請季居士演練一番,讓咱們到幽異之境再會便可得知。」

「這好!散人我先入幽去也。」廣清散人率先閉目自斷五識潛入幽界。

「廣清還是如此好動性急,那我也去也。」守真道子不斷五識,只是微微閉目,神識就與幽異之境相連。

上清道子嘆道:「真不狼深幽的探索者,小道自嘆弗如。」說完上清道子也自斷五識,潛入幽界。

這時涼亭中就只剩季行雲與塵出道子兩人保有五觀六識,塵出道子發出令人安心的語氣,微笑言道:「若是力有未逮,切莫逞強,自斷知覺是非常危險之事,大可量力為之。」

「塵出道兄別說他人,你還不過來?」

「這不就來了。」

不用斷絕五感也能進入幽界,季行雲可由衷地佩服起守真道子,看到諸位道子都已進入真氣知感的世界后,他也運起真氣截斷五感的神經,讓自己的種種感官與知覺消失,使所有的精神注意集中到真氣的知感與交流之中。

再一次,季行雲來到這個純粹由真氣與能量交流活動所組成的世界。

在這裡所見的,與肉眼所見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知感到的是一點點的能量,一道又一道的能量流,各式各樣不同的能量組成世界萬物。

四名道子是他在這種意境下見過最具人形的四位,強大的真氣在體內流動構成了鮮明的人形圖案,只是在丹田部位特別深刻。

由真氣的認識,季行雲發現,上清道子的真氣團是四名道士中最弱的一位,他與廣清散人一樣,在凝實的內田之內似乎都還藏著一個若實的真氣凝球,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內丹。

而另外兩位則更具實體的人形,不過丹田部位卻讓季行雲無法瞧透。

季行雲還發現,塵出道子的能量團每隔數秒就會射出一道不弱的真氣流,往天上飛去。

好奇之下季行雲運氣追跡,到了天空數百影之遙幾乎要放棄之時,突然發現一顆質若丹田的真氣團高掛在空。

而這個真氣團的性質與塵出道子同出一脈。

這個世界處處是驚奇,季行雲四處觀察了好一會,才想到來這是要與四名道子聚會於幽異之境,可是又不像守真道子那樣能夠不閉五感就進入這種情境,怎能向他們說明自己也已到來?

這時候廣清散人放出了一道真氣送到季行雲身上,那股真氣一碰到他就消失無蹤,不過卻讓季行雲有了感應,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卻又難以體會,於是也有模有樣地發出一道真氣送給廣清散人。

這時廣清散人的能量團突然漲起又縮回,就像是河豚那樣漲起又恢復,然後另外三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這時季行雲可明白了,也振動真氣回應他們。

接著守真道子竟用真氣流動快速排列出文字,季行雲努力感應,才明白他寫下「共探幽境」四字。

還未明白他意欲為何,守真道子強大的真力竟然突破季行雲的護身真氣,強行「綁架」了他體內的一股真氣,然後快速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真氣竟然不會被消融,而且也無法掙脫!守真道子到底想幹什麼?

守真道子雖然擄獲季行雲的一股真氣,卻也只是單純地綁架那一點點真氣,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抓走的那一小股真氣對季行雲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就實質上並沒有任何影響,但是處於這種純以真氣知感的狀態下,被抓走一道真氣卻讓季行雲的知感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這種情形就像是拿針去刺指尖一般,會嚴重刺激人的痛感神經那樣,讓季行雲非常在意,也使得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那股真氣之中。

純以真氣視物的情況並非第一次,但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其中一股真氣之中,卻是頭一遭。

守真道子雖然綁架季行雲的真氣,但是除了限制住那股真氣的活動外,並沒有加諸任何的限制,心神放到這股真氣之中的季行雲,還是一樣能憑依著真氣的知覺察查四周的能量變化與流動,因為集中的關係,反而讓他感應得更清楚,之前的情況若像是肉眼觀察能量的活動,現在就變成了用放大鏡在觀看。

能量的流動與交換活動變得更加清晰可視,這奇妙的感覺,讓季行雲展開了另一道全新的視野。

然而守真道子又有動作了,他帶著季行雲四處觀看,走入物質、進入有生命的植物之中,甚至跑到人的身體之內。

若是季行雲自己絕對無法辦到這種事,因為他的真氣一進入他人體內,就會受到別人真氣的排斥而被消滅,就算沒被消滅,光是要與別人的真氣對抗,也會消耗他所有的注意力,又怎能有心思多作感受與觀察。

可是在守真道子的帶領下,人體內的真氣由他進行對抗,至於季行雲的真氣,則安全地被包覆在守真道子的真氣之內。

這又讓季行雲進一步看清兩種真氣的互相消耗是怎麼回事,雖然只能看得大概,卻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接著守真道子又開始擠壓季行雲的真氣,這讓季行雲先是反感,因為他的知感幾乎都集中在那,真氣被人擠壓並不是件好受的事,但是那股真氣被擠壓后變得更細小而微弱,相對的,想要將精神集中在其中也變得更困難。

但是季行雲發現,雖然精神所集中的真氣流越小,所見的世界也相對的越微觀。這就像是顯微鏡換上了更高倍率的視鏡,知感所處的世界隨著守真道子的動作變小,所看到的東西也變得更大更清晰。

突然,緊繃的精神再也支持不住,知感終於由那股真氣中跳出!

知感由極細微的感應跳回了原本的總觀的感應,瞬間產生極大的落差,讓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這種極大的差距,差點讓季行雲承受不住而迷失心智,不過他還是勉強撐過來保有一絲絲的神識。

這時守真道子的真氣又再度入侵,季行雲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真氣,而放任身體的自然反應,讓體內的真氣自動攻擊入侵的異質真氣。

這種沒有組織性的散漫防禦,根本無法阻擋守真道子強大的真氣,於是守真道子就像逛大街般,讓他的真氣在季行雲體內巡了一圈,然後故意推季行雲的真氣,讓他的真氣重新刺激主管各種知覺的神經,在真氣衝擊下,原本用來阻擋神經傳遞訊號的真氣被沖開,然後五感又回來了…

季行雲的精神幽異之境受到強大的衝擊,當他的耳朵重新聽到聲音、鼻子再度聞到味道、皮膚又感受到冷熱時,這一切的感覺反而好像假的,一種難以言喻的心境讓他不太想睜開眼睛,好似耳朵聽見的聲音與之前不一樣,皮膚的觸感也變得更加敏銳,而且季行雲還有一睜眼,這樣的感覺好似就會隨著回到現實而消失的想法。

「喂,守真道兄,他沒事吧?是不是你做得太過火了,讓他的神志迷失在幽境之中了。好歹他也是個新手…」廣清散人看到季行雲一直沒「回來」,感到憂慮。

守真道子卻悠哉的應道:「你急什麼,小道豈是魯莽之輩。他不過是體驗到新生般的感覺還難以分解罷了,難道你忘記初探幽異之境時的心神感受。」

「可是他又不是第一次…」

這時季行雲才緩緩睜開雙眼,光線射入眼帘,景物納入眼中,世界也好像變了!這山頂的風景沒有變,但是看到的景物卻大不一樣。

這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感覺,似乎是世界變得比較鮮明,光彩更為耀眼,或是所能看到的景象比起以前更加深刻,同樣的東西再看時卻發現能看見的東西變得更多。這就像是一本由多國語言所寫的書本,第一次看時只能懂其中的一小部分,然後學會了許多種語言后再看一次時,一樣的內容看到的東西卻有不一樣的內涵。

三名道子、一位散人,四對眼睛帶著期待的眼神瞪視著季行雲。不過季行雲先不管這些人,只是貪婪地望向四方,好像怕這時沒努力多看點東西,這種新觀感就會消失似的。

過了好一會,季行雲才想起幾名道長正對他發出關心的眼神,這才感激地望向守真道子:「感謝道長!讓在下大開眼界,體會良多。」

「那麼你知道了什麼?」

「思微見微…不,一切不足言喻!」

「哈,很好,這就是探訪深幽的第一步。是季居士天資異秉,小道只是由后略推一把,所為尚不足言謝,只要能依此法精修,想要體悟大道亦不遠矣。」

守真謙遜的同時,還不忘推銷他認定的修道最佳法門,這可讓塵出道子看不過去的說:「其實這也沒什麼,讓我帶你體悟真正與天地同在的感覺,那才真能令你耳目一新!」

「當真?」

「當然!」

「喂,塵出,你這算什麼?季居士當然要學我這一套,你那次等的修道法門少拿出來誤人子弟!」

「什麼!你那種風險極高的法門才是危險,稍有不慎豈不心神喪失!」

「胡說,季居士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你說是吧,你想走我這法門對吧?」

「不不不,我的方法才是正統的法門,別被這一時的感動給蒙蔽了心志,讓我帶你同游天地,體驗身居簡室,目觀天下的樂趣。」

「那算什麼,我的法門才好,可以靜納修行不會幹擾他人,亦不易受到干擾。」

這時兩人同時說道:「季居士,你想探訪深幽(天地)而求至道吧?」

「這…我想,能不能讓我先比較一下…」

塵出道子急道:「對、對,讓我與你說道,就知何為正道。」

「不、不,與小道共同研究才是正途。」

莫名其妙捲入兩位道子的爭論中,害得季行雲不知如何是好。雖然守真道子帶他體悟幽異之境,但是塵出道子亦是有道高人,他的法門必也極為玄奧,這可讓他難以選擇。

這時上清道子出來打起圓場說道:「不如這樣,季居士方由幽異之境歸來,不適再探幽境,不如讓他隨塵出道兄研修十日,再與守真道兄研究十日,然後決定行何法門。」

「這…」

「怎麼,你擔心人到我這學習十日就不想到你那了嗎?」

「怎會!好,就如上清道兄所言,我相信季居士必能明白內探深幽才是通往大道之門。」

「哈,是嗎?」

三位道子根本不管季行雲本人的意願,兩位道子都希望藉由季行雲證明自己所學才是道門至上法門,而上清道子則是為了把麻煩人物推給兩位道兄而竊喜不已。

季行雲雖是受寵若驚,卻也沒有得意忘形,他悄悄對廣清散人問道:「兩位道長似乎都掌握了真道,卻不知何者所修的道法才較符合真道?」

廣清散人笑著傳音回答:「當然是各有優劣,難分高下。不過在我看來,修道應是存乎真心,由內、由外探索都非為最佳法門,應入世與人多方接觸尋得真心,才是體悟真道的真正法門。他們的法門不過是出世而不能入世,要能出入人心人世而不動亂真心,才是真正體悟真道,所以他們的法門也不過耳耳。」

季行雲先是一楞,怎麼廣清散人也有自己的一套意見?

然後想到道雖唯一,但人異、心異,所得之道亦有所異,是大道難尋,抑或眾道子亦如瞎人摸象只得一隅,難得全貌,「算了,不論如何,多向諸位道子研討,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一套修道法門…」

第三章旅居之人

太宇的有道之士們平常都是散居各地,以自己所知的方法追求真道,偶有結伴修行的情況卻也是少見,除了三年一次的聚會外,很少會有兩名以上的道士一同出現的情況。

不過在塵出道子的精舍中,今天卻聚集了四名有道之士。

這位道子的精舍建立在太宇境內最偏僻的角落,是在高原中突起的山陵所包圍的一處盆地。

原本處於海拔甚高的太宇再經山險所屏障,塵出道子的居所可謂罕無人跡。對於一名出世的修行者可以說是再好不過的地方,甚至連同是有道之士的朋友,都覺得要翻過天險而來到這種過於荒涼的地方,實在太過麻煩而不願意前來拜訪,現在卻有三位訪客出現在他的精舍中。

三名道子、一位散人正圍在矮桌前,他們手上拿著紙牌正玩著「尋道之路」的遊戲,只是四名道士手上拿著紙牌,心思卻都沒放在遊戲之中,他們全都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到精舍外北方十里處的森林中,玩牌純粹只是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

上清道子原本不想前來,但是他認為自己對森林中所要發生的事情有所責任,所以他來了。而守真道子則以為森林中發生的事,有一半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也來這裡等待結果。至於抱殘散人則是被在遙遠的彼方森林中,所發生的事情給吸引過來。

他們四位臉上的表情各異。

上清道子有著幾分的感嘆,因為他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他甚至認為當初是自己看走眼了,竟然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潛力。不過若不是他嫌麻煩把他推給其他的道子,也許森林中發生的事情會延後數年才會發生。

而守真道子與地主塵出道子的心境最是複雜。因為就是他們兩人在道的辯證上的競爭,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

四名有道之士中,就只有抱殘散人的心境最為輕鬆,但是眉間卻也露出些許的關懷與嘆息。

上清道子嘆了口氣出張牌,然後說道:「你們兩位,放任他這樣做好嗎?以他目前的程度會不會太早了?」

守真道子應道:「這都得怪塵出道兄,若不是他又怎會如此!」

塵出道子淡然應道:「一切都是居士自己的抉擇,該說的我早就說了。最後他還是選擇力量而不是道的追尋,我又能如何?」

上清道子又道:「一年前給予他散人之名也許是項錯誤的決定…」

塵出道子再道:「其實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前兩次是因為內丹不用一氣呵成的煉製,所以沒產生太大的波動,只是我也不知道他會用那種法門…」

上清道子意外的說:「什麼!這是第三回了?奇怪,是小道看錯人了嗎?我以為他不是那種急於追求力量的人…」

守真道子亦道:「是啊,為什麼呢?」

一直沒開口的抱殘散人這時連放了三張牌,然後說道:「歸化三清,你們要阻止嗎?」

「呃,跳過。」

「我加一張仙人引路。」

「我也跳過。」

抱殘散人笑道:「那好,藉仙人引路先來個天地悟道,然後是悟道飛仙!這盤我贏了。」

「耶!怎麼會!」

抱殘散人幽然說道:「玩牌就要專心玩牌。季居士,不…是雲行散人自有他的福氣,你們何必為他窮擔心?就算他打算出關后就離開,也不代表從此不再修研真道。別忘了他也算是個散人,即是在世界旅居之人,咱們是不是該祝福他踏上歸程呢?」

說完,四名道士同時順著風將探知的真氣送往森林,關心著林中的季行雲。

在這片森林裡,天地的靈氣不停地集中過來,成為一個偌大的旋風。不同的能量互相激蕩,越接近中心,各種能量流動速度也就越快,能量所產生的激流也形成狂風般的氣流。

如暴風般的能量之風吹打在森林參天古木,許多大樹被吹倒,然後在種種能量交雜狂襲之下被粉碎了。

越往中心去,森林越是一片狼藉,在那最中心的方圓數十影內,沒有任何一棵完好的樹木存在,地面被能量之風給剷平,被捲入的樹木也給絞成粉末。而更中心的部位則只有各式能量的存在,除了天地的靈氣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

再往裡面,天地的能量更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流動著。空中有著八顆放光的靈石,能量流入其中然後流出,由第一顆靈石流往第二顆然後是第三、第四,最後又流回第一顆靈石之中,不停重複著。

天地能量依照本身的特性流入不同的靈石之中,而八顆靈石不停交流的情況下,又將能量轉化得更精練,有的則繼續往內圈流動,有的則上升飛散。不論是何種情況,能量間互相吸引的特質,讓這裡形成一道能量的龍捲風,吸入更多能量也散發出大量的能量。

靈氣形成的龍捲風內卻是一片平靜,而季行雲就盤坐其中。

他不但雙目微閉,就連聽覺、味覺,甚至連觸覺都封閉了,現在的他只專註在幽異之境中。

雖然身處於野外又自封五感,但是他卻無需擔心任何外來的干擾。沒有毒蛇、猛獸可以通過能量的旋風侵擾他,就是道行高深的道士也不敢輕易靠近這能量的風暴。

八方聚靈的法門為他提供了無窮無盡的能量,只要靈石還能作用,無盡的天地之力就會不停地集中過來。

在他的雙手之間,一顆不穩的光球如實體如幻影,飄忽著發出淡淡的光芒。

在他意識的操控下,由八方聚靈精化后的能量流入他的體內,走過一圈轉化為他真正所屬的真力之後,又流出體外加入手中的光球。

三天三夜,八顆特選的靈石已經漸漸耗盡靈氣,能量的旋風也慢慢的變弱。但是這還不夠,他手中的光球像是個無底洞,不停吸收大量的真氣。隨著時間的流逝,外界的能量氣流漸漸變弱,然後消失。

能量的風暴過後,四位道士隨之而來,他們無不緊張地看著。

靈石已經無法再為季行雲提供真氣,而雙手間的光球卻尚未成形。

守真道子嘆了口氣,說道:「接連煉丹果然太勉強了嗎?」

塵出道子也道:「那是該幫他處理那未成的外丹。真是麻煩啊,處理這種不穩定的半成品,一不小心可能會把我們與這整個盆地的一切化為灰燼。」

上清道子怨道:「早知道就該躲在家裡養花怡情的…」

「不,還沒結束呢。」抱殘散人話才說完,季行雲的體內竟然又湧出了大量的真力!而且還不是那種借用天地之力所生成精元氣含量較少的真氣!

上清道子意外地道:「怪哉,他哪來的力量?」明明已經耗盡真力的季行雲,卻突然又湧出大量的真氣,像是變魔術般,真氣不停地再由他的體內流出!「啊!這小子還真的豁出去了!竟然解放存在體內的質內丹。這太危險了,我得阻止他才行!」

上清道子才要衝出去,身旁的抱殘散人卻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衝動。

冷靜輕鬆的聲音由他的口中說出:「放心,他必有福氣。你這一驚動,他那不穩定的外丹萬一受到刺激而暴亂,豈不更糟!」

「可是…」

「放他去吧。既然想走捷徑,煉丹就得承擔風險。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小心守護著他。」

上清道子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守真道子與塵出道子都提起真力隨時準備應付意外,上清道子嘆了口氣,默默地禱告希望季行雲別出岔子。

內丹的煉製可以分次漸行,只要保持體內真氣運行穩定,不要讓丹田中的內丹受到外力的衝擊即可。

然而法珠(存在於體外的內丹)的煉製則得一氣呵成,否則就得用強大的真氣,一直保護著一顆不穩定的強大能量聚合體。

以季行雲的功力,要以自身的力量煉製小內丹都還嫌早,可是他卻用了三次八方聚靈,分別煉製了數顆小內丹與真內丹,然後也沒等真內丹補滿真氣,又開始煉製法珠。

幾種內丹中以質內丹最為單純,說穿了不過是將體內的真氣強行壓縮,讓龐大的真氣經過緊密的聚合,最後化為實體的物質,也因此才有質內丹之名。

至於小內丹與真內丹則相當複雜。

小內丹的製作首先要讓大量的真氣凝聚在一起,形成類似漩渦般流動的方式,構成接近橢圓的形狀,而後在兩頭留下極小的隙縫,再依製作質內丹的方法構建外殼。

如外殼已經成形,內部疾旋的能量又夠強的話,在強大能的作用下會形成一種空間的異變,而造成這個異變的原因季行雲還未能知曉,反正當真氣灌注得夠多時,小內丹的雛形就完成了。

這時的小內丹還無法作用,因為外部已經成為實體的物質,但是內部卻還是澎湃疾旋的真氣流。這時是小內丹最不穩定的時刻,只要受到外力的刺激,內部的強大真氣便可能會打破外殼或由兩頭的孔洞竄出,不論是發生何種情況,過強的真氣流都會產生像洪水潰堤般的效果,輕者全身的經脈被衝破,最後成為廢人,重者直接爆體而亡。

要讓小內丹作用,還要在內部進行構建,這時必須一面將半質化的真氣送入,這些高度凝結的真氣不要讓它們加入疾旋的真氣流,然後用這些接近物質內丹狀態的真氣塊,在小內丹內形成真氣流動的管道,最後將疾旋的真氣與外殼隔開,也就是說完成的小內丹是質狀真氣、疾旋真氣流、構建的質狀真氣三層所組成。

小內丹的用處有二,一是當成真氣的儲存所。所有內丹(除了質內丹外)都有這種功能,只是小內丹能存放的真氣量,不與本身的功力強弱有直接的關係,而是決定於最初構建的小內丹體積與旋流真氣的強弱。當然功力越強的人,自然能灌入越多的真氣成為小內丹的旋流層,只是控制真氣的能力更決定了一切。

小內丹的第二個功用,則是決定於最內層的構建方式。在那裡,可以用真氣築成模擬經脈,成為真氣運動的路徑與流程,也就是說由小內丹流出的真氣,就直接依當初構建的內容能有特定的功用。這等於省去真氣在體內運行、活動的功夫與操作的精神,讓真氣經由小內丹流出時就已經產生預定的效果。

真內丹則更特別,真內丹就等於是另一個丹田,功用就與丹田完全一樣,唯一的差別是,人的丹田能經過修鍊變得更有效率、儲存更多的真氣,而真內丹則是在修鍊成形后就無法改變。

真內丹的煉製更是玄妙,季行雲只知道要先學會模模擬氣在全身的運作,然用依照製作小內丹的方式做出一個形,只是這一次不以送入半質化的真氣進去構建內丹,而是深入幽幻之境的方式,將意識融入急旋的真氣流之中,以意念讓這些真氣的流動改變為內體運行真氣的方式。雖然真氣還是以急旋的方式運行,卻會漸漸化為某種特定的流動方式。在這期間還得不停補充更多的真氣,最後真內丹就會莫名其妙的形成。

煉製真內丹除了有著與煉製小內丹相同的風險外,當深入幽境,神識進入強大而疾旋的真氣流時只要一有閃失,神識就會被那驚濤駭浪般的真氣流所震懾、衝散,而至心神喪失成為一個活死人。不過一旦煉成真內丹,就等於將功力提升一倍,真氣的恢復速度也將加快一倍。

最後法珠(又名外印、外玉、體外內丹),也就是季行雲現正在煉製的東西,其實也就是與小內丹完全相同的東西,只不過法珠存在體外、小內丹存在體內。煉製的風險也與小內丹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小內丹可以慢慢煉,真氣恢復了再繼續工作,而法珠則不然。

因為真氣處在外界是相當不穩的能量,很容易遭到天地間各種能量影響而變質消磨,所以法珠在煉製時得一氣呵成,除非煉製者能長期使用龐大的真氣,保護那未完成的法珠。

既然法珠就等於小內丹,也許會有疑問,為何要負擔更多的風險來煉製法珠?

這是因為法珠在運用時更靈活,而且不必存放在體內,不會因為法珠的存在干擾到體內真氣的運行,更不會佔「空間」…雖然小內丹是很小的東西,卻也只能存於丹田之內,多多少少還是會幹擾到真氣的正常運作。

季行雲已經不知道耗用了多少真氣,可是法珠卻未能完成。

雖然法珠的內部已經建構成形,可是他卻沒想到法珠與小內丹不同,他的外殼必需精製成真正的物質形態,否則無法存在於體外。與質內丹單純向內壓的狀況不同,法珠中層(氣流層)同時會存有擴強發散與疾旋縮緊的性質,法珠的外殼因而得構建得更加的物質化,同時壓制中層的壓力與阻絕外界各種能量影響。

引發八方聚靈的靈石已耗盡能量,無法再為季行雲吸引與他同質的能量,而小內丹與真內丹又沒有存放真氣,雖然現在的他能以兩倍的速度補充真氣,但恢復的量比起煉製所需的卻如九牛一毛般稀少。

眼見就要功敗垂成,急著尋求真氣的季行雲想到丹田內還有六顆質內丹。也不管解放質內丹可能帶來的風險,就將質內丹釋放開來。

還好在幽異之界的磨練讓他對真氣的控制又純熟了許多,他現在的丹田內相當空虛,加上待在太宇這四年多來的修鍊,丹田的強度與容量又強了許多,第一顆質內丹解放的衝擊撐住了,也迅速地將真氣送出體內構建法珠的外殼。

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最後用盡所有質內丹,也將法珠煉成。而解放最後一個質內丹的真氣也所剩無幾。

終於完成了。疲憊不堪的季行雲將五感復原,由幽異之境中醒來…

已經多次出入幽境,季行雲還是對這世界的一體兩面的不同感到奇妙。

睜開眼睛后,屬於他的法珠就飄在眼前。

連續解放六個質內丹給丹田與經脈帶來不小的損傷,不過還好有真內丹,才讓丹田得以休養。

回到五感的世界后,季行雲才察覺眼前有四位長者正盯著他看,各個都是神情嚴肅,心情緊張。

所有的真氣與注意都放到煉丹之中,讓他完全沒有餘力注意其他的事物,甚至四位道士的來到都還無所知覺。

季行雲眨眨眼,然後意外的說:「諸位道長,你們怎麼都來了?」

由於數天極度集中精神地煉丹,再加上這段時間內一直是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季行雲不論是體力或精神早已達到極限,在幾名道士的扶持下回到塵出道子的精舍后,季行雲在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當他再次醒來,太陽已經西垂,晚霞映著雲彩美不勝收。

不過季行雲的醒來卻是因為聞到食物的香味,然後被腸胃咕嚕咕嚕的叫聲給吵醒。

他走出房間,在木造的精舍外,古樹旁屋檐下幾名道士還是聚在一塊,同時桌上擺滿了各式的食物。

「你醒啦。肚子一定餓了吧?我們準備了一點東西,先填飽肚子再來說話。」

季行雲迎上抱殘散人那慈善的目光,又看到幾位道子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不少話想說。

幾天沒吃東西,肚子也餓壞了,既然幾名道士熱心準備了不少野菜與野味,季行雲也就不客氣地享用。

十幾分鐘過後,季行雲才滿足地擦擦嘴。

「謝謝各位道長。」

上清道子首先不情願的說道:「這也沒什麼,都是塵出與抱殘老哥的功勞。倒是你,怎麼會急著煉丹?雖然指導你道門技法的是兩位道兄,可是引領你入道門的卻是我。能夠修道三年就被認可為散人,季老弟,你的資質實在超乎我的預料,但是再怎麼樣,你現在煉丹還是過早,更何況你還煉了兩顆內丹。」

守真道子亦道:「當初你對我說要試著煉丹,我只是覺得成功的機會不高,讓你試試也好。想不到以你目前的功力竟然也給煉成。煉了小內丹也就罷了,後來竟然又煉了真內丹與法珠。難道你這麼迫切需要力量嗎?道門的修養就沒讓你看淡力量的追求嗎?」

塵出道子接著說道:「兩位道友別心急,小雲也還年輕,行事難免衝動,不如聽聽他怎麼說再議。」

季行雲道:「很抱歉,辜負諸位道長的期望。我確實急著想要獲得更強的力量…」

守真道子急著罵道:「說什麼傻話!你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

季行雲安靜不語,然後氣氛變得凝重非常。

三位道子心中都暗自著急。因為他們對季行雲都有責任,一個算引他入道門的人,另外兩位則是搶著教導他的人,若是季行雲行為有了偏差,他們三人都難辭其咎。

由於真正潛心修道的人多半對世間的權力與種種的慾望較為淡薄,但是也有例外之人。若是投入權力的鬥爭,只要不做出過於傷天害理的事情,道門中人倒也不會過問,但若是出了一位追求力量而迷失於自己的力量,甚至化為殺戮之鬼,這就是當初指導與引導入道之人的責任。

道門的武功心法可以說是太宇中最強大的一門,只是修研的道子、散人多半是拿來當作求道的輔助工具,並非是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而習武。可是若有人因為修研道門的心法門路,而得到強大的力量並且誤入歧途,當初的指導者就有責任將他導回正途,若是不行,就得盡一切力量修正錯誤,也就是消滅那誤入歧途的力量。

現在季行雲就有這種過分追求力量的傾向,所以三位道子才會如此著急。

這時抱殘散人在不安的氛圍中平靜地說道:「季兄弟,你有個目標吧?為了那個目標所以需要力量是不是?」

季行雲點點頭。

「那麼你認為現在的力量夠了嗎?」

季行雲想了一下,又搖搖頭。

「是嗎…」

季行雲與抱殘的互動可讓三位道子心生疑惑。

上清道子最先沉不住氣地道:「這還不夠!其他的別比較,單就他現在的真氣容量已經快跟我差不多了!可是咱們兩人修鍊的時間可差上好幾倍。這樣的力量還不夠強,那還想怎樣!」

季行雲卻嘆道:「我還不足以保護她,但是約定的時間卻已經到了…」

守真道子皺眉道:「我不知道你想保護的人是誰,但是這世上能當你對手的人已經不多了。真的要打,小道也許也打不過你。」

「道長言重了,我的實力還差您一大段呢!」

守真卻搖頭道:「不,就打鬥而言,小道可不是你的對手。」

抱殘散人這時又說:「你要離開了吧?所以才這麼急是嗎?」

「是的…」

「什麼!」三張嘴同時發出意外的聲音。

抱殘散人還是保持相同悠閑的態度,各瞪了三位道子一眼后才道:「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畢竟在一年前你得到的稱號是雲行散人,是該走出這狹小之地太宇到更大更廣的地方去了。你的第一站要到哪?」

季行雲老實的說:「我打算先回法天探訪故友。」

「是嗎?法天這四年多來變化滿多的,你可要小心一點。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吧…」

季行雲說完話,場面又是一片沉凝。

守真道子想了想才道:「這不會太急了嗎?」

「我已歸心似箭。」

季行雲語氣中的決心讓三位道子都知道無法阻止他了。但是他們心中卻還有著憂慮,畢竟他們還無法確認,季行雲會不會踏上盲目追求力量的道路,就這麼放他遠去實在危險,雖然他們一致認為季行雲心質純善,只是突然間急著得到強大力量的他,讓他們有些擔憂。

最後上清道子又說了:「明天嗎?這麼說你不打算回善治城與翔明及其他人道別了?」

季行雲尷尬地笑了一聲:「最好不要…道長,你也明白的…」

上清道子瞪了他一眼才說:「怎麼,你也怕被煩啊?」

「道長的辛苦我明白的…」

「真是的。碰上了你,算我倒楣。」

「哈…」

上清道子不甘願地又念了幾句,因為回到善治城把季行雲離開的消息放出去,他那裡可又不得清靜了。單是那位不知為何特別崇拜季行雲的九王子,還有因救兒之恩而特別禮遇他的親王就夠他煩了,更別提一堆權貴與季行雲不知在何時結交的學士與武士們。

守真道子因為季行雲要離開而顯得悶悶不樂,畢竟他是這幾年來與他最親近的修道之友,也是最有可能發揚他深幽學理的傳人,結果他還是大大方方的學完東西就要離開,說不覺得可惜恐怕也是騙人的。

塵出道子嘆了口氣道:「小雲,我不知道你想保護的是什麼人,不過保護一個人靠的不一定是外在的力量,大多的時候,用心的支持一個人比什麼都還有力。」

「道長說的沒錯…」季行雲又嘆了口氣道:「可是體內沒有掌握著能與她匹配的能力,我心裡卻無法踏實。」

塵出道子又問:「那麼你現在回去找她,心裡能踏實了嗎?」

季行雲想了想,最後無奈地應道:「恐怕還是不能…」

荒道上秋葉連樹,太宇的秋景並無大量紅黃的落葉,萬物只是漸漸收斂,作好過冬的準備。

道路兩旁直聳的針葉林落下點點的堅果,樹上的飛鼠也開始脫毛準備換上過冬的衣物。

兩個人在這林木小道上向南行走。一老一少,一殘一全。

那位老人右眼蒙蒙無光,左耳被削只存一個耳洞,左手掌上剩下末三根手指,右腳小腿則被一段木枝給取代,人雖殘,行動卻毫不輸給身旁的年輕人。

兩人默默地走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出陰涼的林地,然後來到一片荒蕪的草原。

那青年看看溫暖的陽光,然後說道:「道長,您送到這兒就可以了。」

「也好,這裡是夠遠了…」老年人回頭看看森林才繼續說道:「到這裡,那兩個老古板的神通再廣大也沒辦法偷聽了吧?」

荒道上的兩人正是抱殘散人與季行雲。

原本該為季行雲送行的人該是塵出道子或守真道子,再不然也該是上清道子,可是最後陪他走一段路的人卻是抱殘散人。

三位道子中的上清道子對這荒野的道路本來就不熟,而且離開善治城也有數日,既然已經得知季行雲最後的決定,也就與他在精舍中告別,分走兩地。

塵出道子則得為季行雲施用八方聚靈所造成的破壞進行善後,現在他一定在為季行雲所破壞的古老大樹們感到惋惜。至於守真道子還是心存芥蒂,怕自己會生氣而與季行雲產生衝突。

於是就由旅遊經歷最為豐富的抱殘散人,帶著季行雲走出山陵與荒林。

「道長有什麼事嗎?」季行雲略為意外地問著。

在道門中的有道之士,季行雲較為熟識的自然是上清∝真與塵出三位道子與廣清散人,至於抱殘散人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對於抱殘散人,季行雲只知道他是太宇為數不多的有道之士中的佼佼者。

抱殘和善地問道:「我從須彌那聽來一件事。四年多前,你初到太宇與他起爭執在臨危之際,幸得借用上清道友住屋之人的救助,我想問問你跟那些人有什麼關係?」

回想了當時情況,季行雲便道:「其實我也問了幾次上清道子,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可是卻不得而知…我想他們也許是一時興起,同時救了我與親王…」

「是這樣嗎…」

說話的同時,抱殘散人臉上出現了落寞的神色,這種樣子像是在長年的追求下,找到了一絲解開謎團的曙光,結果卻又落空。

「不過你真的很幸運,能獲得他們的青睞。」

「他們…他們是誰?」

抱殘散人幽然而道:「他們啊…他們可以說是道門中所追求的極致境界之一,也可以說是大智慧的化身。我年少時曾經接受過他們其中一位的救助。現在的我能有如此的成就,也是因為有那位的引導,只是他們從來不管人世的事情,即使哪一天太宇要被其他的國家攻滅,他們也不會插手。除了擁有極大的福分與機緣,否則是不可能獲助的。小夥子,你真的很幸運…」

是這樣嗎?那些人真的有抱殘散人說的這麼神奇嗎?

還是老人家美化心中的回憶?

季行雲想到秋覺與夏生來到上清道子的地方借樓房時,她與他確實展現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可是說到大智慧,那兩人與大智慧沾得上邊嗎?最多不過是坐擁近乎無窮無盡的力量,與超乎想象的知識技術,但這與真正的大智慧卻沒什麼關係。若說真正擁有智慧,幾位真心修道的道子才真正稱得上智慧如海。

「既然你不知曉,也是無可奈何。不過你打算怎麼走回法天?」

「我想直接南下,走直線,儘快回到法天。」

「是嗎?」抱殘散人笑道:「別以為直線的距離真的會是最短的。」

季行雲甚有信心的說:「黑暗山脈雖然險峻,也有不少猛獸潛藏其中,不過我相信我能應付的。也許會花點時間,但也比繞過山脈走過半個大陸還快上許多。」

「小夥子,你真的這麼認為?其實多花點時間,再走過大陸的另一半不也甚好。」

「不成,我踏離法天已經足足五年有餘。早該回去看看,若走經各個國家沒花上半年以上的時間,恐怕是回不到法天的,再者我也很想到黑暗山脈走走。」

「是嗎?年輕人總是喜歡考驗自己。這也好,沒親身走過,是不會明白為什麼黑暗山脈會名為黑暗山脈,為什麼以這等高山就能阻絕人們的來往。」

聽到抱殘散人的話,季行雲不禁好奇地問道:「道長走過黑暗山脈?」

「整個大陸我差不多都走遍了。不過你要問我黑暗山脈有什麼,我只能說走過就知道了。」

季行雲笑了。他明白抱殘散人的意思。

「對了,這個東西給你。」

季行雲看著抱殘散人手中的一張帖子,問道:「這是…」

「怎麼,忘了嗎?這是道門的拜帖啊。你已經成為一名散人,身上沒放張空白的拜帖哪象話。」

「可是我…」

「我知道你還不會自己製作拜帖,這張我幫你處理好了。只希望你在旅途中,也能引導一位合適的人入我道門。」

「…謝謝你,道長。」

「散人我也沒什麼可以給你、可以教你的。許多道友都認為年前讓你還有須彌升格為散人是個錯誤,不過我並沒這麼想。須彌雖然身分特殊,不過讓他成為散人,無形中也化解了他的怨氣與另一個人的心結與內疚。至於你,潛力無窮,也許將來有一天你會成為道門的傳奇事迹…」

「道長謬讚。」

「不…我確實這麼相信著。不過,你還是太心急了,真內丹如果能再晚個十年、不,五年煉製的話對你也許會比較好。或許現在煉丹助你提升了數倍的功力,也帶來種種好處,但是在內丹的開發未達到極致之前就煉製真內丹,卻會成為將來成長的障礙。」

「也許吧,不過到時候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或許吧…散人我最後再給你一個忠告。光用力量能解決的事情有限,千萬不要盲目追求力量的極致,這隻會使你迷失。」

「我明白的…」

手上握著抱殘散人給的空白拜帖,季行雲心中暖暖的。

在懷中還有三張出自不同人製作的空白拜帖。

一張是上清道子臨別時偷偷塞給他的。

一張是守真道子罵了他一聲「別丟了我的臉」,然後把那東西當暗器射向他。

還有一張則是塵出道子在半夜把他叫醒,偷偷地拿給他,然後苦口婆心地交代了一堆道門的行事規章。

現在加上抱殘散人,季行雲帶著四人的期望與祝福,向南跨出了歸往法天的旅途。

第四章黑暗山脈

小小的一座山脈能有多危險?對於武功高強自幼生長在山林內的人,又算得了什麼?

季行雲是這麼想的。

打從出生就在山裡,山高野嶺就好比自家的後花園。

黑暗山脈不過就是高了點、險峻了些,再加上住了不少稀有的生物罷了,能有多危險?只是要翻山越嶺而過,能有多難?

在山內走了數天,季行雲才發現這山是有點危險,而且那一點危險比預料的還要大上一點。

又過了幾天,季行雲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山是險∏荒涼,但是再險也還難不倒季行雲,再荒涼對他也沒多大的影響。可是季行雲卻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了。

野地里有樹果,可是吃不得。有時不是大半被別的生物捷足先登了,不然就是有兇猛的赤皮猿守著。

這赤皮猿說起來也不算多危險的生物,不過是動作靈活、有點力氣再加上貪吃又團結。關於赤皮猿的這些特性季行雲清楚明白,也認為這畜牲很好打發。

可是他錯了,一、兩隻赤皮猿是很好打發,但是一、兩百隻就有點棘手。

可是一招惹起赤皮猿,要面對的可又不是一、兩隻,或是一、兩百隻,而是一、兩千隻,甚至更多。

采了一顆紅透鮮美的果子,等於是搶了一隻貪吃的赤皮猿認定的午餐,它為了保護自己的食物而猛爪亂抓。當然,敢對季行雲出手,它的下場是滿苦的。雖然季行雲出手有所保留,皮厚肉粗的赤皮猿還是痛得吱吱亂叫。

敢對赤皮猿下手的季行雲,下場卻是更慘。

隨著它的叫聲,第二隻赤皮猿迅速趕到,在季行雲尚未打發第二隻時,第三隻、第四隻赤皮猿已經出現。於是他又出手傷猿,季行雲沒下重手,畢竟對方只是雜毛的畜牲,難道真的要跟它們計較?

可是時間一拖延,季行雲才暗道不妙,也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沒一會的功夫,在他周圍已經不是幾十隻赤皮猿,而是近百隻,然後還有數百隻正在接近中。

季行雲這才明白赤皮猿有多團結!不敢戀戰也不願多耗體力,炫鳴閃放出烈陽炫光、旱雷轟響,暫時震懾住蠻猿,然後逃離現場。

這一走雖然逃過一劫,可是赤皮猿卻還會認人,只要季行雲接近它們的地盤,就會出現赤皮猿召集同伴的現象。害得季行雲在這深山野嶺內也要收納氣息,像是小偷般地潛行。

這也都還好。最慘的是赤皮猿們幾乎佔據了數百里的果樹,只要適合人吃的果樹,全在它們的控管之中。

不吃野果,吃野菜總行。不過季行雲總是文明人,沒辦法像羊寶寶那樣,把青翠的野菜直接嚼嚼就進肚子里,總是要先生起火,經過簡單的料理再食用。

問題又來了,這黑暗山脈的生物好像對火光特別有興趣。雖然說大半的野生動物都怕火,可是這火也能引來許多野生動物的好奇。

這火一生就引出了許多稀少的野獸。其中不乏戰力驚人,足以力敵季行雲的可怕生物。

要說野獸再強也只是野獸,當然不可能敵得過季行雲,只是這還要有個前提,就是可怕的野獸只有一隻。

季行雲很幸運,他喜歡新鮮的事物,現在只要生把火,就能看到很多以往只在圖鑑中見過的生物,只是他卻沒這心情生火了。

不論如何自己的生命還是最寶貴的,季行雲只得想盡辦法地偷偷生火煮食,到了寒冷的夜晚也不敢生火驅寒。

所以在種種因素之下,季行雲已經兩天沒機會吃東西了。

煉丹時,能夠三天三夜不飲不食,在山間趕路可不比煉丹。

煉丹時心繫幽異之境,身體是不動的,動用的是精神與心志,整個軀體可以說是處於假死的狀態下,所有身體機能的活動都降到最低點,自然也不耗體力,撐著三天五天的也不算過分。

在荒野山林走動則不然,山路難行正是最耗體力的活動。而且消耗的不只是體力,還得無時無刻地注意四方的危險,提防被當成毒蛇猛獸的獵物。

晚上不好睡,也睡不好,不單是有蚊蟲擾人又不能設法驅之,除非想引來成群無法溝通的野蠻客人,還必需小心夜間獵食的種種異獸。

活動大、休息少,再加上有一餐沒一餐的,就是鐵打的身體也難以承受。

空著肚子,季行雲暗嘆自己的遭遇,怎麼會搞到餓得兩眼昏花,身上滿是小傷的慘狀?到底是哪裡出錯了?為什麼會低估黑暗山脈的危險?

想來想去,能怪的還是只有自己,還有那一段童年的記憶。

人生的前十八年不就是在黑暗山脈的某處度過,整天在高山之中,也不曾見到過多危險的動物,可是這裡的黑暗山脈怎麼完全不一樣?

還好是在太宇修道略有小成才踏入黑暗山脈,不然早就死在猛獸爪下。

現在回想起幼年的記憶,好像每次遇到的野獸都是經過挑選,不是有明顯的弱點,再不然就是在自己用盡全力正好能打敗的程度,至於像現在這幾天巧遇幾次超危險級的怪物,好像都沒見過。

也許是父母的關係,他們似乎把可怕的黑暗山脈,開闢成適合訓練種種求生技能的地方,有點危險,卻又正好不會致命。想起那兩位無情的父母,季行雲又只能嘆氣了。

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妙,幾天下來都只能吃著半生不熟的野菜,這對美食至上的季行雲絕對是一種殘忍的酷刑。

突然他看到一隻正在換毛,丑不拉幾的野兔站在眼前。紅紅的眼睛正好奇地看著季行雲。

然後他小心地蹲下,不動聲色地撿起石子。

不動用真氣,以掌勁氣刃狩獵的原因,是這山中有許多最危險的生物能夠感應真氣,妄動真氣只有引來不必要的戰鬥。已經被許多可怕的怪物追殺多次的季行雲,學乖了。

「兔小弟,雖然咱們無冤無仇的,可是你就可憐可憐我的腸胃,把自己的肉奉獻出來吧…」自言自語之後,季行雲手疾甩,飛石打出!

「啪!啪!」命中。

「太好了,接下來只要再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它煮來吃…不,也許可以用絕氣壁阻絕我的真氣外泄,然後再用真氣化焰直接把它弄熟,我記得空老師與穹紫環他們在眠月那就是這麼做的,我應該也可以試試才對。」季行雲很高興地看著久違的食物。在這種地方,能遇到這種弱小而無攻擊力的生物,實在太幸運了。

很可惜他的幸運卻是有限,而厄運卻緊隨在側。

「唬嚕…」身旁傳來猛獸的低吼,聲音中帶著不滿與怒氣。

季行雲轉頭一望,是一頭類似老虎的生物。它的頭上還長了一個包包。不好的預感,是打兔子的石頭順道砸到它了?

那頭猛獸揚起了九條比手臂還粗的尾巴,立起比季行雲還高的大腿。

「不會吧…」季行雲苦笑一聲。

九尾厲虎,生長在黑暗山脈的深處,因其九尾而名,雜食、晝寢夜行、不可馴伏,動作迅捷、尾堅如槍,可穿木石。狀似虎,成獸立高可達影余,身長三影,棕澤毛皮間以黑紋。其獸獠牙利齒善用真力,口吐氣爆,為山中一霸。批:避之為上。

季行雲腦中閃過書中的一段文字。九尾厲虎,眼前目露凶光的巨獸,肯定就是書中那隻只有短短几句文字所介紹的異獸。該怎麼辦,要打嗎?

要是初入黑暗山脈的季行雲一定會接受猛獸的挑戰,問題是現在的季行雲又累又餓,身上雖無重傷卻是小傷累累。以現在的狀況與九尾厲虎搏鬥,打不打得贏是一回事,問題在於與它戰鬥的後果。

季行雲不知道還要走幾天才能越過黑暗山脈,雖然他已經通過山陵,可是這並不一定代表就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接下來還有多少危險尚不可預知,他不能為了九尾厲虎消耗太多真力,更不可以因為多餘的戰鬥而留下傷口徒費體力。所以他選擇逃跑。

「可惡!又要逃了嗎?」一種窩囊的感覺浮上心頭,自從踏入黑暗山脈后就常常在逃命,這讓年輕的季行雲感到非常的不爽快。

不過季行雲是放得開的人,知道這時不是展現自身力量的時候,儲備體力好離開黑暗山脈才是上上之策,就算沒花多少體力就打發這頭異獸,也很可能在戰鬥的時間引來其他的猛獸,屆時想逃就難上加難。

決定要逃,他馬上拎起野兔,收斂氣息、凝氣體內發揮了他高超的機動力,轉身快跑。

所謂的逃跑也是有技巧的,如果是碰上了赤皮猿就得選擇草地或亂石雜陳的河谷,絕不可在林中逗留,在沒有樹木的平地上直線奔跑,赤皮猿不但追不上,而且也會因為離開它們的地盤而放棄追擊仇人。

至於九尾厲虎,季行雲還是第一次碰到,不過它的體形龐大,想來是在密林中較難轉身活動,甚至會被樹木卡住身軀,往樹木多的地方,利用天然的障礙來甩開九尾厲虎總沒錯。

為了不引起其他猛獸的注意,季行雲只用有限度的真氣來提升速度,也可以說只利用真氣增強體能,而不讓真氣外放的方式來逃跑。即使是這樣,他的速度還是很驚人。

不過,九尾厲虎的速度更嚇人,它跨一步的距離,季行雲得跑上七、八步,而且它可不像季行雲還得顧東顧西,它的四隻虎腿都散發出真氣,讓這巨大的身體跑得跟風一樣快。

發現九尾厲虎的狀況,季行雲暗罵一聲失策,身後卻是虎嘯風生。

突然背後感到一股壓力,他不假思索向側方翻滾!轟然一聲,巨大的厲虎正好撲至。

雖然避過,不過厲虎那對銅眼隱隱發森氣,口一張,虎嘯起!

季行雲只覺身體一震,體內的水分好像滾了起來,在它的叫聲下震蕩不停!體內翻騰,好似五臟六腑被連打數拳的樣子,叫季行雲差點沒倒下。

怒吼之後,九尾厲虎再度撲來!棕色的巨影迎面而來,這可不妙,只得再避。

想動身體卻是一陣乏力,季行雲心頭大驚,也顧不得運動真氣會不會引來其他的猛獸,立即以氣御體,險險避過。避開之後又是一躍,跳至鄰近的一棵大樹之上。

運氣平復體內造反的狀況,季行雲一手攀著樹榦,暗道:「這猛虎應該不會爬樹吧?」

地上的九尾厲虎抬頭看著打攪它美夢的季行雲,退了幾步似乎沒打算爬上大樹。

頓時季行雲鬆了口氣,打算先讓身體的創傷略為平撫之後,再由群樹之上逃走,避開地上的九尾厲虎。

這個算盤打得很好,可惜地上的九尾厲虎並不是這麼好商量的異獸,它退了兩步就又衝去往大樹一撞!這一撞可不是讓大樹搖晃幾下,而是直接把樹給撞斷!

樹上的人狼狽躍離,一落地面厲虎猛爪又至。退避又退避,季行雲見逃不得,厲虎又凶又惡,招招致命又不留餘地,季行雲終於也火大了。

「可惡!還真的當我怕你!」季行雲大吼一聲,真氣上涌,真氣馬上放出驚人的威勢。

九尾厲虎也不客氣,獠牙大嘴放開回吼一聲,氣波隨之震出!

有了前次經驗,季行雲已經知道這是它的武器之一。

能用空氣震波與水分共鳴震動生物體內的水分,威力若夠可直接要人性命。

這震波危險之極,季行雲已經嘗過一次,可是這回他卻不避不逃。

被纏上了,逃也只能暫時避開。只見季行雲凝氣於掌迅速推出,炫鳴閃中的氣鳴擊中了虎嘯。季行雲決意不躲了,要用最快的速度打退它,叫它知道厲害!

兩方氣鳴之後,季行雲身形略低,就如炮彈般射出。

九尾厲虎見著獵物自己送上門來,頭伸出,大嘴張開用力咬下,卻只咬到虛影。季行雲卻在它的虎牙前臨之際轉向,橫移再橫移來到它的側邊。

右腳踏出,以全身的力量加上三道回勁,打出了一記回勁掌。

「吼!」猛獸大吼痛鳴,卻沒倒下。

風聲嘯來,卻是一道棕光迎面射來!頭偏,閃過。還沒看清,又來三道!又快又疾!

危險突來,季行雲翻身退開,險險避過來路不明的攻擊。

快速拉開距離,季行雲真氣放出,仔細探查卻沒發現其他的野獸…那麼方才的攻擊是由眼前的九尾厲虎發動?

巨大的九尾厲虎因為遭到季行雲的攻擊,那對銅眼由黃銅色漸漸變成赤鐵般的色彩,它咕嚕咕嚕地低鳴,全身的毛氟起,好像刺蝟一般。

季行雲方才的打擊除了引起它的凶性外,好像沒造成其他的效果。

一人一獸,四目相對,左右橫移都在尋求對方的空隙。

九尾厲虎先動了!它再次張口,這次沒有虎嘯聲卻是發出更強力的震波,同時盯緊季行雲,人動虎亦動,大口咬向他閃避的方向,巨大的身體,光用它的體重就足以把人壓扁。當然,要對季行雲造成傷害就得撞上他、咬中他。這些都沒發生,季行雲輕輕躍起,手向下一托拍中虎頭,同時雙腳平舉整個人成了土字形,然後就落於厲虎背中。他運氣於掌,打算騎虎掌打,在它背上要它好看。

不過九尾厲虎名中的九尾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季行雲落於它背上時,才知道九尾厲虎的九條尾巴有多可怕。

九尾厲虎當然不會喜歡有人坐在它的背上,亂蹦亂跳、疾沖疾停地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也就算了,它的九條尾巴在這時發揮了恐怖的力量。

在季行雲眼中那不是九條尾巴,而是九把霸氣十足的長槍,而且這九把槍點出陣陣槍花密如雨,接連不斷。

連續不斷的刺擊早讓季行雲左右支絀,閃不勝閃,防不勝防。原以為不過是尾巴,被打到能有多痛,可是當第一道刺擊由他的臉頰旁飛過,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同時也發現尾巴上帶著強大的真力,季行雲才知道九尾厲虎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牙、它的爪,更不是能口吐震氣波,尾巴才是它最厲害的武器。

跳動亂甩的老虎,讓背上之人無法保持平衡,還有九條如鐵槍般的尾巴,能在虎背上沒被甩下及沒被虎尾刺穿,便可說是一項驚人的成就,只是季行雲心急如火,他知道只能躲得了一時,虎背上沒有多少挪移的空間,只要厲虎九尾齊發可就完蛋。他決定找機會跳下虎背,就是面對厲虎獠牙利齒,也好過現在的情況數百倍。

想離開虎背是一回事,但是卻也沒這麼簡單,一有妄動露出破綻肯定會被虎尾刺穿,就算跳離虎背,也還得面臨一頭火氣衝天的九尾厲虎。

季行雲只覺得運氣差到極點,怎麼會碰上這種異獸!

虎尾再來低頭閃過,又來一擊!運氣、凝實、出掌,打偏虎尾,突然背後傳來破風之聲!急忙運氣足護身真氣舉臂橫擋!「啪!」是擋到了,可是那條虎尾卻化為鞭,舉臂橫擋哪能有用!虎尾碰上手臂轉了一圈就纏繞住季行雲,被鞭打到的手臂背部都傳回火辣的刺痛,同時人也被綁住。

虎尾甩動,把人甩離虎背拋向天空,同時四肢躍動撲向空中的人影。

季行雲也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知道身處空中正是最危險最明顯的目標,急忙氣達雙腳,左右疾發整個人旋了起來,腿略偏以強大的真氣流讓他臨危轉向,不但避開九尾厲虎的致命之爪,同時仿自長青家龍捲的功夫反鑽向虎腹。

季行雲待出渾身解數正要反擊,可是厲虎雖然撲空,但它還有九條尾巴。

人反應快動作快,虎尾卻更快!三道棕光飛快刺來,扭身避過一道,腿彎曲改變行進方向又避過一道,但卻還有一道虎尾如槍刺中!

「碰!呼…」

一人一虎先後落地,只是厲虎安然落下,人卻是摔下。

「吼!」落地之後嘯聲即起,沒有給予獵物任何喘息的機會,攻勢再來。

「媽啊!」原本躺在地上的季行雲怪叫一聲,同時彈起。「太可惡了,連裝死都不行!」罵歸罵,季行雲一彈一跳馬上避到一棵大樹後方,背靠著大樹喘氣,檢視自身的狀況。

還好被虎尾槍刺中時正用著龍捲快速轉動,這轉動的力量化開了不少刺擊的力道,不然身體可真的要刺出一個大洞。

喘著氣,季行雲暗道:「這怪獸還真可怕,早知道黑暗山脈有這種東西,就該多休息幾天多恢復點內息才來趕路…」

嘗到輕視黑暗山脈的苦果才在後悔已經晚了。

背著大樹,季行雲不用耳、目,經由散發出強大真氣而知道,九尾厲虎正一步一步地接近。

一般的攻擊對它無效,回勁掌打在它身上似乎一點效用也沒有,季行雲考慮著是否該用耗費大量真氣的武技。

還有這一人一虎的爭鬥,也已經引起山林中其他生物的注意。季行雲發現不少帶著強大真氣的生物正往這接近。這場戰鬥不能再拖延了,不是用盡全力打敗它,就該全力逃跑。

突然背靠著樹木震了一下,季行雲反射性地偏過身子,虎尾由他旁邊飛過又收回。然後「劈劈啪啪!」數聲,季行雲向前躍去,後方的大樹已經被打了十餘個拳頭大的孔洞。

大樹的結構被破壞,再也支撐不住巨大的重量,向前傾倒。這一幕可讓季行雲生氣了。

「這算什麼!哪有這種生物,太沒天理了!」

進入山脈之後就一肚子的怨氣,空腹讓他理智漸失,原本到手的野兔這難得的午餐也毀於九尾厲虎,現在還緊逼不饒人。人善被虎欺,季行雲再也隱忍不住!

怒火升起,也不管要保留力量以應付未完的行程,真氣湧出將要放手一搏。

這九尾厲虎感受到獵物的改變,也停下追擊的腳步,放出更多的真氣,讓九條虎尾發出瑩光,如同九道火炬。

一條尾巴向前刺去!季行雲略偏半步避開,地上留下拳頭大的一個孔洞。

它尾巴再動,季行雲也動了,「唰、唰、唰!」虎尾刺過一個又一個虛影,季行雲亦凝氣於指上下揮動雙月斬出,斬中厲虎卻是不為所動。

試探的交擊,讓季行雲知道對方畢竟身軀龐大,還是跟不上自己的動作,也知道它相當耐打,一般的攻擊恐無能奏效。

「既然如此,就打破你的護身真氣,突破你的防禦!這回非把你的皮拿來做虎皮大衣,拿你的肉烤來當午餐,取你的骨熬成湯!」

心意已決,季行雲面無懼色心如止水,直接沖向厲虎面前。

虎爪來,迎上!真氣一吐,化掌為刀削過利爪,握拳重擊,打在關節!厲虎吃痛大嘴張開,猛力咬去。

季行雲不畏不懼,真氣狂涌,重拳打在厲虎眉心,方才退後半步,厲虎咬空。

受了重擊,厲虎動作因而滯怠,季行雲自是抓緊機會,沉氣回勁掌、重拳、閃烈指、破甲指種種武技儘力施展,全往厲虎頭上招呼。

「啪【【!」中擊聲不止,血亦飛濺!

突然,一股不安的心念由心中升起。

「吼!」厲虎嚎嘯,強大的氣震波由它口中打出!季行雲運氣阻之,身體一震,這是厲虎強弩之末的迴光返照,還是聚力反擊?

擋下厲虎的反擊,季行雲正要再接再厲,這巨虎卻早一步揮動巨大的虎爪。

季行雲不想退,正打算以拳抗之,卻發現這巨虎早已扭身讓它與他之間不再成一條直線,而那虎尾也化為數道棕芒奪命而來。沒辦法!只得暫且退之。

這一避開,厲虎卻側身跟上,虎尾再度襲去!九條尾巴一伸一縮,完全掌握了攻擊的空間,連接不斷的攻擊又讓情勢轉變。避了數回,季行雲可動了真火。

「你還真的當我怕你!」大罵之後,真氣放出卻是送往天際。

厲虎再度撲來,九尾不留情!

意外!天下落下一道激光,打在虎頭!

「吼!」這不再是雄偉的虎嘯,而是痛苦的哀嚎,它忍痛將虎尾刺出,空中再度落下數道激光。截斷虎尾!它第一次露出懼怕的眼神。

無聲無息,這激光卻發自空中難以察覺又不知來源,然後是又是數道激光由上空斜斜打下。

「吼!吼!」陣陣哀嚎之後,九尾厲虎頹然倒下,身上多處焦黑。

一顆光球這才由空中漸漸飄下,停在季行雲肩頭。

「呼…總算不枉費我辛苦煉製法珠…可是…接下來呢?」季行雲苦笑著。連續發出十餘道炫光閃讓他耗用大量真氣,叫他怎麼應付已經來到的數頭異獸?

群獸進逼帶來野性的殺氣。

季行雲看著被他打倒的九尾厲虎,它偶爾張口呻吟,龐大的身軀躺在地上無力動彈,九條最活躍的尾巴也平鋪地上。

季行雲知道它的下場,雖然它休息過後也許還能動,若經數日休養也許能再振雄風,可是九尾厲虎絕不會有這種機會,活潑亂跳的九尾厲磺黑暗山脈中可怕的生物,但是躺著不能動的九尾厲虎卻只是其他猛獸的食物。

雖說是季行雲打傷它讓它變成這樣,但是他卻同情起它未來的遭遇,原因無他,就因季行雲認為自己有七成的機會有相同的下場,二成五是自我了斷不讓猛獸近身,餘下的則是有意外的奇迹出現。

並非季行雲悲觀,他只是很單純地分析當前情況。

為了供應法珠使用絕技,他已經耗光九成以上的真力,剩下的力量要對付一般的野獸也許沒問題,可是這裡是黑暗山脈,住在這裡的並不是一般的野獸。這裡有最凶最強最可怕的種種異獸,是季行雲在最佳狀況下也不見得能對付的可怕異獸。

現在至少有五隻不亞於九尾厲虎的異獸,揮眈眈地準備把九尾厲虎與季行雲拿來當餐點,還有近百頭的各式野獸想來分一杯羹。

它們各據一方,卻只是看著沒有出手。猛獸不比人會互相猜忌、耍計謀,但是它們有野性也有本能。來的異獸中正好有互相克制的異獸,一隻克一隻互不能敵,正好讓它們全不敢妄動。而一般的野獸以其本能就不敢跟異獸作對,它們只想分食,在異獸沒有先張口吃飽之前它們不會先動手。

於是情況就變得很有趣,一堆猛獸盯著食物卻又沒有一頭上前取食。

季行雲不明白野獸們為何不發動攻擊,也還好它們只是包圍而沒有其他的動作,才讓季行雲有更多存活下來的機會。

只是這種微妙的平衡能維持多久?十分鐘、一小時?

絕不可能讓季行雲恢復真力。

季行雲想了多種逃生的方法。

靠他的速度與靈敏?不可行。真力不足,加上飢餓的情況下無法長期快速賓士,也就無法甩開眾多的野獸。

消除氣息,隱藏身軀等待眾多野獸自行散去?不可行。如果在尋常的情況下也許可以,問題是已經暴露行蹤,群獸們看著一個獵物走到隱秘的地方,難道就會失去他的位置?更何況他的氣味已經被記住了,也沒攜帶能消去氣味的香水,光是人類的氣味就足以讓許多野獸把人找出來。

苦擾、難安。群獸也越來越不安定。

九尾厲磺難得的異獸,這種獵物不常見而且肉質也非常美味又營養,而練武之人又是異獸最喜歡吃的食物。

數頭異獸在一旁觀望,還沒衝上去咬斷季行雲的頸子大快朵頤,也算得上一種奇迹。

「哇、哇哇…」

突然,一種類似嬰兒哭聲的叫聲漸漸接近。季行雲疑惑了,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嬰兒?就算有也不可能哭得這麼響亮,這聲音分明是位功力雄厚之人才能發出的。

隨著哭聲的接近,群獸起了騒動,有些較弱小的野獸跑開了,甚至不隱匿蹤跡直接由季行雲周圍倉皇跑開,就像逃命般地跑開。

這種情況讓季行雲心中一驚。他想起了一種異獸,一種活在傳說中的異獸——哭嬰蛇。

關於這種異獸的記載非常少,九尾厲虎至少還有它的外觀與簡略的習性介紹。但是關於哭嬰蛇的資料更是少,只知能以嬰兒哭聲引起人獸的注意與接近,然後食之。

季行雲不知道是不是遇到哭嬰蛇了,不過倒是察覺一個強大的生物正在接近。它所展現出來的真氣強度絕不弱於一般的武議士,就是比起小隊長級的武議士也毫不遜色。

哭聲接近,卻不再大聲。它放出的哭聲漸漸變小,卻更像人類嬰兒的哭聲,同時也讓氣氛變得更加詭譎。

群獸的騒動變得更厲害,至少有五種不同的異獸發出不滿與警告的吼叫。

前方的草叢嘶嘶沙沙地晃動,一再顯示它在漸漸接近中。

突然!哭聲停止,草叢的騒動消失。

季行雲更緊張了,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雖然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可是內心深處卻還有一種雀躍的期望。

一般人面對未知時,往往會感到不安與恐懼,而有少數人會感到期待與興奮,那些少數人就是天生的探險家與冒險者,季行雲就是那一類人。有一瞬間,他覺得若是能夠見到傳說中的傳奇生物,就是死也值得。

「唰!」一個細長的影子由草中飛竄而出。

好快!季行雲側身跳開,避之不及。血滴飛散!未及轉身,攻擊又至。倉促再避,只覺腹部一痛,定身才發覺腹部右側被咬下了一塊肉。

一隻…非蛇的異獸立在季行雲身前。它,不是蛇,沒有蛇長這種樣子,細長的身子,雖然沒有手沒有腳,身上也長著綠色的鱗片,可是沒有蛇會立成那樣。

它,只用最尾端的部位支撐軀體,形成「ㄏ」字形。

身體並不算長,也許快有一影長,最尾端的部分都有人的大腿粗。最重要的是它的腦袋,似龍非龍,未長角卻又有飄飄金絲般的髮絲。身上帶著螢螢綠芒,不知是天生髮出的還是真氣流轉后的效果。身軀中段接近頭部的部位兩側各有數孔,一張一闔還不停地放出氣體。

它雖然長成這樣,卻不會讓人感到可怕。相反地還帶著種討人喜愛的氣質,可是它卻是致命的。

迎上它那對金色的雙瞳,季行雲突然覺得讓它吃了也很好,把自己的血肉貢獻給它似乎是一種榮耀。然後季行雲放鬆了,警戒心也消失了。

「別看它眼睛!」一道傳音如當頭棒喝敲醒季行雲。

他心頭一震,又見哭嬰蛇迎面飛來!

這蛇是用身側的氣孔噴射空氣,讓它快速飛閃,甚至能用兩邊出氣量的不同進行轉向,最後再扭動身軀讓人躲避不及,難怪前兩次都著了它的道。

而這次,距離更近。季行雲又是失神,更是閃躲不及。所以他沒躲,反擊!

一道激光由法珠中打出,哭嬰蛇快,卻快不過光,激光命中,光散炫目,它在空中扭身落地。再次立於地,未損半分。

看到這個情形,季行雲伸了伸舌頭,心道:「這下完蛋了。最後的攻擊竟是絲毫無效,天底下的奇異生物果然很多。可惜,我的旅程就在此完結…」

「嗶!」尖銳的哨音響起。

那哭嬰蛇為之一震,快速彈入草叢消失不見,然後是群獸吼叫!許多異獸與野獸衝出。

季行雲苦笑一聲,暗道:「沒被那異蛇咬死,也要成為群獸的食物,卻不知哪一種比較不痛苦?」

心中亂想著,同時避過一頭巨猿的撞擊,閃身落地大吃一驚,一張人的臉!

如果是野獸突擊,季行雲會暗道倒楣,並怪自己太不小心。可是一個人!這種地方有人?

「他是誰?」季行雲的好奇心又起,「對了!一定是方才警告我的人,也就是朋友了!」心中大喜不過半秒,又被錯愕給取代。

腹部中了一記勁拳,接著是後腦勺。

「這…又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已經被打昏了。

第五章意外相逢

昏昏沉沉,迷惘之中季行雲只覺得自己被粗魯地抓著。

帶著他走的人應該是位強而有力的壯漢,而且不大把他當「人」看待,而把他當貨物還是戰利品來對待。

那人把季行雲放到肩上,讓他成為「ㄇ」字形,同時快速奔跑,讓季行雲朝下的頭不時碰撞他的背部。若是平常這也就算了,不過現在的他內息盡空,少了護身真氣,這一路上撞呀■呀地是讓他在昏迷中轉醒的原因,不過也是讓他變得神智模糊的兇手。

那人把季行雲放到肩上粗魯地帶著走,卻又像是沒帶東西般的輕鬆,動作依然輕盈,在他身上又感受不到多強的內息,所以季行雲把他定位為住在深山中的粗壯野人。

好幾次,他想喊出來,請那位把他帶離群獸利牙的「好心人士」再行行好,用比較溫柔體貼的方式來「搬運」他,可是每每一張口就碰到那人疾躍或落下,正好讓頭猛力撞擊或甩開那人的背部,這一張口當然沒辦法說話,甚至差點咬到舌頭。

也不知道就這麼被折磨了多久,那人終於停下,然後又是把季行雲當貨物一般地往地上扔。

這時的季行雲已經沒有力氣抗議,身體都快被震散,胃也發出抗議,要不是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這時一定會吐滿地。只是沒東西好吐,卻還嘔出苦水更是難過。

昏昏沉沉又神智不清,加上無比的疲憊,讓季行雲在這種不明的情況下進入夢鄉。

冰冷的土地,又沒有遮擋風雨的牆壁,這樣的情況自然是睡得很不好。不論如何,季行雲由天明睡至深夜,再次醒來又是新的一天。經過快二十小時的休眠,體力恢復不少,真氣也小有補充。

這時他才有精神看看自己所處之地。

這個地方?似乎還是黑暗山脈的深山?只不過是在七、八棵大樹所圍成的一處空間。

在這裡,天空被大樹糾在一起的樹枝與樹葉給遮掩,地面相當乾淨,雖然還是泥土地卻是經過適當的整理,有的部分長有柔軟的草皮,有的則是經過整治的平坦土地。

中間還有棵大樹,上面綁著由樹皮做成的粗繩,外圍的數棵樹木也綁上了綠色,還長著葉子的…不是繩子,而是活生生的藤蔓。

所圍成的空間中有一張用樹皮、藤蔓編成的吊床,還有幾個由活的小樹與天然不加修飾的木板架成的柜子。

季行雲還看到地上有一處火堆的餘燼。

這裡像是人的居所,而且還是某種特殊族群的居所。

季行雲想了一下,如果是他們的話,那應該不會有生命的危險。據他所知,他們是愛好生命的一群人,不會隨便殺生,即使是「萬惡」的城市人的生命也值得尊重。

可是季行雲卻被綁起來了。綁他的是很普通的藤繩,這種小東西能綁得住一般人,但是對練點功夫的人有用嗎?

沒人在場,睡了一天一夜的季行雲更是飢餓難耐。

本來是想等這的主人回來,請對方替他解開繩子,不過在食慾的抗爭下,季行雲決定先自行找點食物。用力掙脫,那藤繩卻比預料中堅韌許多。運起真氣,再行掙扎。

藤繩還是不為所動!

季行雲一楞,這也太堅韌了,就算是鐵鏈也能掙斷的力道,卻拿小小的藤蔓沒轍?這回季行雲可氣了,馬上再加強真力,使勁、用力…

不起眼的藤繩卻無比堅韌,不論季行雲再怎麼施力,說不斷就不斷。

「可惡,既然掙不斷,那就換個方式!」

季行雲氣凝於指,運足了護身真氣,殘月斬就往自己身上劃去!

「啊!嗚…痛!」

就是用了護身真氣,在這種近距離下,殘月斬的真氣波還是叫季行雲吃足了苦頭,而且還是白吃這些苦,綁著他的繩索依然完好。

這算什麼繩子?這是哪門子的繩子?掙不斷也割不斷!

這一回季行雲不再氣了,反而對這藤蔓有了極大的興趣。要找到他掙不斷的繩子可不容易,今天「有幸」碰上了,不好好研究一番怎麼對得起自己。

這繩古怪,季行雲先看看綁在胸前的部位,這還是青綠色的藤蔓而且長著葉子,也就是說這藤蔓是剛割下來的,不過由外表看來與一般野生的藤蔓比較並無差異。

再運以真氣查探,這真氣一接觸到藤蔓就被消融!

季行雲可明白了。

這種手法與上清道子的高樓一樣,都是在物品內灌入真氣,強化物品。不過這綁人的藤蔓所用的技術更是高明,在這麼細小的藤蔓上灌注真氣,把它的強韌度強化到這種地步,絕對不是守真道子的功力所及。再者,寄在上面的真氣與它混成一體,沒用真氣特別探查竟是無從知感,就像這藤蔓本該如此。

「真厲害!不對,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再不吃點東西我可要餓死了,還是想辦法恢復自由找點東西吃再說。」

由於人被綁起,許多功夫都施展不開,想獲得自由可不太容易。還好季行雲還煉有一顆法珠,只要多花一點真氣就能使出激光閃,這激光閃是純粹的光與熱,應該能把繩子燒斷才是。

只是…這招改良后的炫鳴閃後半段炫光的激光閃可不比殘月斬,其殺傷力可大了數倍,不是多用點真氣就能擋得住,至少以目前所剩的內杴無法抵禦激光閃。

季行雲小心地調節威力與光柱的粗細,避免繩子燒斷人也被烤焦。

把法珠移到前方,正想施用時,一個人走入這個居所。

「你醒啦?」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現在季行雲面前,他的肩上還披著一頭野山豬,一手拿著長矛。那把長矛馬上吸引了季行雲的注意。他見過類似的東西,這人肯定是夜俱人,那把矛帶有強大天地靈氣的真物,那是一把用獸角與活的木杆做成的矛。

這個人的穿著非常簡單,獸皮背心加上獸皮短褲,戴上獸牙串成的項鏈。手腕處繞了數圈獸皮帶子,沒有穿鞋,身上的肌肉相當發達,雙眼炯炯有神。

「我不想綁你,不過阿妹不信任城市人。所以請你再忍耐一會,阿妹綁的藤蔓只有她能解。」

季行雲還沒回話,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那人開朗地笑了起來,又道:「也該餓了。你等會,我把這山豬燒來吃。」

季行雲看著他拿起石刀,手法純熟地剝起山豬皮,然後將它分解開。那把石刀也不見得銳利,可是在他手上卻比任何利刀還好用。

季行雲看著看著,然後好奇地問:「你是這地方的守林員嗎?」

那人回過頭,意外地看著季行雲道:「不,我不是。我是巡山員古灰。你又是誰?怎麼知道我們的事!」

夜俱人古灰很認真地看著季行雲,那對淳樸的雙目中閃爍著疑惑與不安,目光在季行雲身上掃著掃著,掃過他耳邊時看到了一隻耳飾,那隻蒼眠月為他別上的耳飾。

巡山員眼中的疑惑增加了,季行雲被瞧得渾身不自在,而不爭氣的肚皮又響起。

「咕嚕…」

聽到這個天大的響聲,古灰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笑了。「我這個做地主的竟然連客人餓了也還不知道,真是抱歉。你很餓嗎?」

季行雲老實的回答:「好餓,三天沒吃東西了。」

古灰同情地看著季行雲道:「難怪會瘦成這樣,瞧你這身子,一點肉也沒有,還有這骨架弱小的模樣,真是可憐。」說完古灰就走到這不能算是房子的另一頭,由一棵大樹上取下一串肉乾。又走到宰到一半的野豬旁,蹲了下去。

他背對著季行雲,不知在幹嘛。當他再站起來時,手上已經拿著一個陶土燒成的大碗。

「來吃吃看。」

古銅色的手指上拿著一塊沾滿紅色鮮血的肉乾,傳來一陣陣腥味。

季行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敗給飢餓張口就想咬,不過古灰拿得太遠了,季行雲努力伸長脖子,卻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塊肉送到口中。

他這樣子可憐極了,像足了受虐兒被綁起來,不但不給吃,對方還故意拿著食物在唾手可得的距離內,可就是無法把手伸出去,看得到食物就在眼前卻怎麼也吃不著。

「不合你的胃口嗎?」古灰的表情倒像是熱心遭人澆冷水,失望極了。「那好吧…請你再等一會,待我把這頭山豬處理好,再為你選一塊上好的肉烤來吃。」

季行雲無力的說:「不是啦!我…我這手被綁著,你拿這麼遠我哪吃得到!」

「哎呀,瞧我多糊塗。」聽到季行雲的話,古灰才發現自己的錯誤,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歉。「這放你自由我也沒辦法作主,請你多委屈點,我就先喂你好了。」

古灰這回可變得較細心了,先把沾濕的干肉撕開才送往季行雲嘴邊,他忍著山豬鮮血的腥味,把肉咬入口中。

想到這生吃干肉就覺得怪噁心的,本來想把這肉直接吞入腹中,可是已三天沒吃東西了,腸胃恐怕沒辦法消化這樣一大塊肉。而且那肉塊雖然被撕開,以古灰的標準是正好一口,對季行雲也一口,只不過是被塞滿嘴巴的一口,沒嚼碎根本無法下咽。

這一嚼,腥味漸淡。

肉雖然是干肉,可是加了新鮮的豬血好像又活過來了。這干肉也不像是加鹽腌制過的,一點也不咸,其中加了數種天然的香草,還有不知名的香料,一方面增添肉品的美味,另一方面也達到保存食物的目的。

那豬血雖然帶有血腥味,但在添加於干肉的香料作用下腥味被壓制下來,而鮮血卻讓干肉活了起來,變得相當美味。肉質因為長期放置,已經完全成熟,雖然放久了,但是又因為鮮血的調和,使得美味再度重現,甚至超越肉品原有的美味。而且越嚼,其中的味道就更加地表現出來。

如果不是餓極了,季行雲可不敢吃這種東西,如果不是一大塊地送入口中也不會多加咀嚼,可就沒辦法帶出這干肉的美味。

「這…好吃嗎?」古灰略為擔心地問著。

季行雲把肉吞入腹中才道:「好吃,好吃極了!」

聽到這真心的讚美,古灰笑了,像是陽光般的笑容,因為季行雲的回答將兩人的隔閡給消融。

「你還是第一個讚美這東西的城市人。我母親教誨,要招待客人就該拿出最好的東西,可是城市人卻對這最好的東西不屑一顧,甚至還罵人。明明就是好東西卻被人糟蹋,實在叫人難受。」

「那是他們不知好歹,沒眼光。」

「對,是他們沒眼光。來,多吃點!」

因為這沾血的干肉,讓古灰對季行雲的基本戒心也沒了,而季行雲因為古灰的友好與熱情,也就不在意自由暫時受到限制。

這干肉也讓他明白,外表看起來噁心的東西不一定就是噁心的,如果因為看起來…而拒絕吃,那麼就失去吃到這干肉沾鮮血的美味,這個經歷不只讓季行雲與古灰建立起友誼,也讓他變得更勇於吃。至於勇於嘗鮮的結果是好是壞,其實也難下定論。

吃完幾塊干肉,古灰又想去取另一串干肉時,季行雲道:「謝謝,已經夠了。」

「真的夠了?你不是許多餐沒吃了?」

在古灰的經驗中,錯過一餐,下一餐雖不見得要多吃上一倍,可是至少也會吃得比平常多許多,那季行雲三天沒吃,至少也得吃上三倍的食物才夠。

「這樣就夠了。肚子太空吃太多反而危險。」

「是這樣嗎?」

「沒錯的。我也算是個醫生,這點道理還懂。」

「你是個醫生!」

「是啊。」

「…真了不起。」

古灰敬佩地看著季行雲。在他的部族內,有資格當醫生的,至少都是長老或者長老的候選人,是部族中最了不起的人。

「你說你是巡山員?那你是山之部族、還是森林的眷屬?」

古灰搖搖頭道:「都不是,我是獸之部族。」

「獸之部族,不會是操控巨大昆蟲還是毒蛇的人吧?」

季行雲之所以會這麼說,自然是因為之前在春巡之旅中碰上了弄形之人,那場與群蛇、巨大螳螂的戰鬥至今還印象深刻。

而依廣清散人所述,弄形之人就是夜俱人與一般人的混血。既然弄形之人的技藝是習自夜俱人,自然讓季行雲有這種想法。

「我們才不會做這種事!森林山野中的動物有一半是我們的朋友,是朋友怎麼能說是操控,而且我們也不太可能跟冷血的生物,還有智能低下的昆蟲交朋友,你這麼說我可要生氣了。」古灰明白地表示他的看法與心情。

這個人似乎一點心機也沒有,有話直說,高興就笑,不高興也當面表現,毫不隱藏自己的心思。

「啊,對不起。對於你們部族的事情我知道的有限。因為之前遇過幾個操控毒蛇、昆蟲傷人的歹徒,據說他們是出自獸之部族的人,所以…」

「那些人啊!我也聽說過,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了。為了那些人,長老們還下令與城市人通婚後就不能再住在部族,也不能把族中的種種技藝教給下一代。跟城市人生的孩子就得當城市人來養。我倒覺得這很不合理,哪有這樣就把人排除在外的道理,不過長老們的考慮應該不會錯…

「你倒是說說看,碰上那些人怎樣?他們在外面過得好嗎?」

季行雲猶豫了一下,才決定據實以告:「他們不太好,放蛇咬人,又養可怕的大螳螂。殺了不少人,似乎做了不少壞事。」

「啊…原來如此。難怪長老們會定下那些規定。別提那個,倒是你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我在這當了快十年的巡山員,你還是第四個活著走到這裡的人。真看不出來,你看起來弱小的模樣竟然能走到這裡,還把九尾厲虎打成重傷。」

季行雲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穿越黑暗山脈,由太宇走到法天,到南郡探望朋友。」

「喔,原來如此…」

突然一道女性的聲音插入,這聲音帶著不滿與警戒。

「古灰阿哥,別被他騙了!哪有城市人會笨到想直接穿越黑山嶺,他這人肯定有問題。」

「菁芽阿妹別這麼說。我看他人挺好的,而且耳朵那還有真知大人送的寶貴真物。我想他不會是壞人。」

那女孩走近,烏黑的長發,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全身上下充滿活力,一身綠色的樹葉與青色、粉紅色花草構成了緊身的上衣與短裙,她不客氣的說:「難說,城市人一個也都不能信任!」

由季行雲的經驗得知,夜俱人與他們口中的城市人有所接觸的人之中,有一半厭惡城市人,剩下的一半中又有一半勉強在容忍城市人的存在,剩下的則是與城市人接觸不多而對他們抱有好奇心。

正巧這位女孩則是屬於厭惡城市人的那一半。

這種厭惡起因於文化的差異與價值觀的不同,就像季行雲在南郡遇到的夜俱人,他們珍惜身邊的每一株植物,與所有自然形成的事物,他們選擇與自然融為一體,用感恩的心向大自然取用生活所需的一切,而且是採取最不會破壞所有自然景觀,來獲取他們的生活所需。

住的是自然植物所形成的簡居,穿的是天然的獸皮△葉與麻織,不會為了衣物而多獵殺動物,而是在獵取飲食之餘順道取用動物的毛皮。

吃的多半是成熟的果子,偶爾獵殺少量的動物,不會刻意地去種植作物,而是土地長什麼就採取什麼。

這種作法也許能與自然保持協調,但這也是因為夜俱人的人口不算多,而他們的生活空間相當廣闊,否則光靠這種消極的作法是無法養活密集的人口。

生活形態的不同造成的隔閡,並非光靠著誠心就能改變,這種長期累積下來的誤會,也不是一時表現出來的善意就能化解。

碰上的兩位夜俱人中有一位沒帶有敵意已經算是好運,只是這位女孩的敵意,似乎又比一般的夜俱人還濃厚。

一般而言,會對城市人帶有極端恨意的夜俱人,多半是較靠近城鎮的守林員、巡山員,像這種黑暗山脈深處的巡山員,對待外人的態度應該比較接近古灰才對。就算不喜歡外人,多半是由調回聚落的巡山員∝林員,宣傳城市人的惡行所帶來的效果。因此沒接觸過城市人的夜俱人,對季行雲該有的態度通常是警戒與好奇。

季行雲沒想到,這種地方與之前遇到守林員的環境不同,黑暗山脈不是一般人進得來的。

古灰對菁芽的態度並不以為然,見她來到便說:「不論如何,我們都在他身邊了,就放開他吧。」

「不行!這個城市人很危險。」

「可是我們也沒權力剝奪他的自由,原本是怕他亂動亂跑會有危險,才用蔓藤保護他。現在我們都在這兒了,還怕什麼?」

「古灰阿哥,我不是指他會有危險,而是指這個人是個危險人物!」

「…會嗎?」

「別忘了,他打傷了九尾厲虎。你難道不會生氣嗎?」

古灰搔搔頭皮才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難道要他乖乖地讓九尾厲虎吃掉嗎?如果在意這個,我當初就不會救他了…」

菁芽不高興地罵道:「哼!不救不是更好!」

「這…到底誰才是獸之部族的啊?你的心思怎麼比我那邊的女孩還兇惡…」接著古灰又小聲地念道:「當初說來個草之部族的女孩,還讓我高興了一陣子,以為會有個溫柔可愛的同伴,想不到我卻碰到了個強悍的女孩,是我的運氣差,還是關於草之部族的評價有問題?」

古灰雖然刻意壓低音量,不過原本就大嗓門的他就算是放低音量,還是讓另外兩人清清楚楚聽到他的抱怨。

菁芽因而氣煞了,臉漲紅的同時,地上的蔓藤也呼應她的怒氣而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

「古灰阿哥!」

「啊!對不起!」

菁芽大吼一聲,古灰嚇得抱著頭蹲下來懺悔。

「…噗、哈…」看到這個情景,季行雲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你笑!有什麼好笑的!」菁芽的語氣還是兇悍,不過已經不再是那種氣勢凌人的兇悍,反倒是帶著嬌氣的兇悍。

蹲在一旁的古灰嚇得警告季行云:「快向阿妹道歉,惹她生氣是很可怕的!她可比我們部族的姑娘還凶呢!」

古灰老老實實地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對菁芽的畏懼,對待她比對待毒蛇猛獸還小心的樣子,讓菁芽掛不住臉,更是氣得她一跺腳就轉身離去。

「啊!你別走啊!你還沒幫他解開,放他自由耶!」

她氣呼呼地回頭應道:「惹我生氣不是很可怕嗎?我現在就生氣了!就讓他多綁一會!」

「這…」古灰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她,只得回過頭對季行雲說:「對不起,我代菁芽向你致歉,因為她的兄長為了救助城市人反遭殺害,所以…」

季行雲苦笑一聲道:「沒關係,我能理解。這也不是她的錯…」

總算是老天見憐,菁芽的氣到了中午就消了大半,她不但回來解開季行雲的束縛,還帶了許多野果回來。

只是她一回來,也沒給人吃東西的時間,就催促著古灰要把季行雲帶走。

難得有人來訪,古灰似乎不太願意放季行雲這麼快離去,只是菁芽眼睛一眯,所有的推託之辭就完全消失。

不過他還是問了:「那麼我們巡山的責任怎麼辦?」

菁芽瞪了他一眼,應道:「我早就請灰熊、壘石兩位阿哥幫我們注意了。」

古灰沒意見了,季行雲卻有意見。因為他費盡歷盡艱辛,才好不容易走到這裡,要是他們又把他帶回原地,那這十多天來的辛勞不就白費了?

菁芽又一句話堵住季行雲的擔心:「算你運氣好。我們要把你帶給法天的城市人,交由他們來處理!」

季行雲安心了,卻又有新的疑問。

法天人?法天何時與夜俱人建立交流管道?離開法天的五年時間,這兩個族群已經化解歧見了嗎?

季行雲的疑惑很快就拋於腦後。

由於巡山員不能長期離開他們的責任區域,所以得趕路。本來得到充足的休息又吃飽的季行雲,終於能用雙腳跟著兩位夜俱人趕路,可是菁芽不放心,她認為一個能打傷九尾厲虎的城市人是個危險的存在,所以得做點預防措施。

她在季行雲手腳上纏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然後他真氣運行就出現嚴重的問題,只要多用真氣,纏在手腳上的植物就會吸收他的真氣,讓他無法發揮全部的力量。也就是說,季行雲只能靠有限的真氣與純粹肉體的力量。

為了趕路,季行雲只得由古灰「攜帶。」

這一次的待遇雖然好多了,古灰平舉雙手,用肩膀與大臂左邊帶上季行雲,右邊坐著菁芽,就由他當苦力把人帶往目的地。

菁芽坐得安穩舒適,季行雲很努力地抓緊古灰的小臂,光是奔跑時的震動,就快把季行雲的屁股給震裂,在中途休息用餐的時刻,季行雲根本沒坐下來過,事實上他的臀部早就腫起來了。

雖然他請求古灰慢慢來,不用急,不過對方卻以為季行雲體恤他的辛勞而一笑置之。

季行雲沒空佩服古灰的力氣與耐力,只希望能儘快結束這段不靠自己力量的旅程。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季行雲只覺得全身上上下下每根骨頭都快散了似的。

當古灰停下腳步,放下兩人宣布已經到達時,季行雲差點沒高興地流下眼淚。

坐落在眼前的是一間簡單的木造房屋,這代表在這的不只是夜俱人,季行雲所見的夜俱人是不興建房舍的,幾乎是枕石漱流,以地為床,天為被,過著餐風露宿般的生活(其實只是季行雲的誤解,在夜俱人的村落還是有興建房舍)。

只是菁芽說要把他帶給法天的城市人,會是怎樣的人?是法天官方,還是法天的某個家族?

依照一般人的觀念,夜俱人是生活在荒野山林間的野人,是未開化的民族。

若是法天的官方,應該不太可能將夜俱人當成一個具有足夠文化與文明而能交流、互相派遣使者的主體。

若是法人的家族更不可能,雖然表面上在法天聯邦內法人、地人是一律平等,然而骨子裡,法人還是存在一種優越感,畢竟能用法印的法人,讓他們在尚武的法天內佔有很大的優勢。要法人的家族放下身段與「未開化」的夜俱人合作,恐怕是難了點。

季行雲想著想著,就覺得應該是法天的隱世高人最有可能,或者是…另一位「真知大人。」

菁芽張口喊道:「有人在嗎?」

古灰亦道:「我們帶了個要去法天的城市人過來,想請你們處理。」

門打開了,出來了一位面容清秀、年輕俊美的男士。

「喔,原來是古灰阿哥,難得看到你。」

季行雲眨眨眼,又揉揉眼,然後才獃獃地說:「好久不見。」

那人意外的程度不亞於季行雲,不過他冷靜依然,臉上的表情沒展現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自南城一別,季隊長,睽違已久甚是挂念。」

「…不過,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古灰意外地問道:「凜凊,你認識他?」

「是啊,算是老朋友了。」

季行雲也道:「嗯,算是老朋友了。」

古灰雖然覺得意外,還是高興地說:「原來是凜凊的朋友,難怪能深入山脈,不過也太大膽了一點,他差點被哭嬰蛇給吃了。」

菁芽沒古灰那麼單純,雖然凜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可是眼睛卻無法騙人。當他看到季行雲時,瞳孔微微放大,那不是看到老朋友時的樣子,倒像是見到獵物時興奮的表情。

菁芽無法由喜怒不形於色的凜凊臉上獲得任何資訊,暗自打算要好好監視這個來路可疑的季行雲。

「能請您先放開他嗎?菁芽。」

凜凊微微一笑展現出驚人的魅力,菁芽見到他溫暖的笑容臉馬上紅了起來,還痴痴地望著凜凊的笑顏。

「麻煩你了,菁芽阿妹。」

凜凊又重複了一次,菁芽才慌張地應道:「他…安全嗎?」

「當然,他是我的朋友。」

「是嗎?」

「放心。既然把他帶到這裡,他的行為就由我負責。」

菁芽不太甘心地應道:「…好吧。」

菁芽為季行雲解開束縛,她並未靠近只是伸出手指,食指上一個不顯眼的草編指環跟著出現淡淡的青芒,然後青光點點漸漸流向季行雲,兩人之間有如飄著一縷青色的透明絲絹。

那青芒流至季行雲手腳上的藤蔓后,那藤蔓也跟著發出淡淡的螢光,只是那螢光漸漸變淡,然後逐漸消失,而原本附在藤蔓上的真力也跟著消失。最後纏在季行雲身上的幾處藤蔓就成了尋常的藤蔓,消失了束縛的功能。

「真是神奇啊…」季行雲由衷地感嘆。

夜俱人的神奇早在南郡之時,季行雲就已經見識過,而菁芽用的手法雖不屬於攻擊性質,卻是更加奧妙。

季行雲雖然已經能探訪深幽,沒有定心入幽也無法察覺那其中最精妙之處,隱約之中,只知菁芽利用藤蔓的生命力吸納外來的真氣,不能吸納者則加以消融。那青色螢光飄來,只是將藤中的重重真力靈氣帶回指環,靈氣盡失,藤蔓也就失去功效。

真氣可以再行無礙,季行雲大喜翻身躍了幾圈,連動真氣以氣御體,當下就打了一套拳法,一解幾日來的悶氣,同時也運氣舒活筋骨。

季行雲先慢后快,起初身形緩慢,氣沉而穩,一舉一動無不渾然天成,真有大家之勢,而後動作輕盈飛快,如飛雁如輕風。

古灰在一旁看得連聲道好,菁芽卻是更加警惕。

季行雲身手如此,若有噁心,恐怕制他不住。她雖然信任凜凊,可是對一般的城市人,根深蒂固的反感卻不會因而減少。

季行雲打完拳路歸回原位,好似幾十個季行雲由四面八方聚合成一。

「季隊長果然不凡,功夫精進叫人欽羨。」

「啊…」

凜凊一誇,季行雲發覺失態,原本只想略為活動血路活絡筋骨,想不到一高興就打出了一套拳路。

「獻醜了。」

「怎會?季隊長可又讓在下開了眼界。不過還是先請各位入內接受在下的招待。」

進入簡屋。

這房子只有內外兩廳,外廳雖備有桌椅卻也有兩張木床,裡面亦如外觀一般簡陋,雖是如此簡單的擺設,加上青木的傢具與花草的裝飾倒也雅緻。

一進入房內,季行雲就跟凜凊打聽南郡的消息。

「南郡的近況嗎?季隊長,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原本季行雲最想知道的當然是白任、雷震的情況,不過離開南郡之前,凜凊是武議團的小隊長,白任只是一介小民,恐怕不在他的注意範圍之內,於是便說道:「也別叫我季隊長了,我早就不是什麼隊長。不過之前隊上的人不知都還好嗎?還有長青大姊還是一樣豪邁嗎?」

「武議團嗎?你不再是小隊長,我也一樣。只是你棄官而去,我則於三年半前晉陞中隊長,又於前年再調升大隊長。」

「那長青大姊呢?」

「她啊,跟你一樣。」

「她也辭退武議團的職務?怎麼會呢…」

凜凊試探性地問道:「意外嗎?」

「嗯,依長青大姊的個性,再也沒更合適的工作了。而且長青家的人能放任大姊頭辭去武議團的高位嗎?」

「也是無奈。有人在出使中脫隊,使團回國后自然追究責任。派遣人員的長青回顏因而背上了一個不能識人、用人不當、教育失敗的罪責,也因而引咎辭退。」

聞言,季行雲感到一陣內疚,想不到一己的行為還牽連他人,神色也就因而變得灰暗無比。

「其實你也不用怪自己。長青大姊早有辭退之意,你的事正好成為最好的理由。」

季行雲黯然道:「你也不用安慰我,大媲位好武之人,怎麼可能想離開武議團?」

凜凊笑道:「你不也一樣。長青大姊退團的理由不就與你相同。」

「啊,是嗎…」

凜凊的話讓季行雲好過點,但是心中還是覺得對不起長青回顏,畢竟自動請辭與引咎退位兩者之間,所代表的義意完全不同。

第六章人事全非

凜凊又主動地告知季行雲許多法天的變革,當然也隱瞞了關於凜家的部分事情。

法天近一兩年來正在進行軍事上的大變革,非但又成立了兩個新的軍團,而且這兩個軍團的官兵都還只招收法人。

一開始成立新的部隊,對外發表的原因是要實驗新改革的法印,為了公平起見,參與實驗的法人可以得到所使用的法印,但是必須從軍三年。

起初只建一軍,後來在各方家族的連署要求下擴為一個軍團,但是依然擋不住各家族及眾多法人想要獲得法印的熱切要求,於是又增加一個軍團。

同時也定下法律,爾後這由武議團本部開發出來的法印(雖然法印不是由武議團開發出來,但是也只能這樣對外發表),只供應軍方使用而非交由家族。同時只要從軍五年,就能在退伍時取得所配賦的法印。

這種做法表面上是相當公平,但是卻加重了聯邦議會的權力,因為新成立的部隊是由聯邦議會所主控。同時也降低了各個法人家族對族人的約束力,因為法印的分配有了新的途徑,只要從軍就有機會獲得法印,為家族服務將不再是取得法印的最佳管道。

關於法印的製作與新的軍團的成立,是影響整個法天的大事。

當凜凊說完這件事後,他很認真地觀察季行雲的表情,並且詢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這不是很好。只要努力為法天服務就能獲得法印,這麼一來,許多家主也不用再為分配法印一事而大傷腦筋,法人們也多了一條出路。」

「就只有這樣嗎?」

季行雲想了想又道:「嗯,不過,這樣法天聯邦的軍費支出不就要大幅增加了。嗯,也許可以考慮拍賣部分的法印,來取得收支的平衡。」

凜凊看了看季行雲天真的表情后暗嘆:「果然是沒有野心的人。」

如果是其他國家的人,看到法天成立新的軍團就會感到憂慮,法天的強大早就足以稱霸大陸南方。

之前扥羅王國就是利用南郡狼禍之餘進行侵略,想不到南郡僅靠一郡之力就大敗扥羅,這種軍事力量早讓各國感到不安。

雖然數十年前法天都未曾主動侵略他國,但這並不代表未來也不會。基本上,法天除了都郡之外,大多的領土都是向外侵略而來。當然,過往的事情有過往的歷史背景,可是目前軍事力量強大的南郡首府南城,就是為了得到靠海的港口,而強行出兵驅走原有的住民,再強加移民而成。

緊鄰法天的各國歷史上,總有一段與法天衝突最後敗北的歷史。

和平的時代沒理由建立軍團級的新部隊,更何況成立了兩個軍團之多,唯一的理由也只有為了戰爭而已,季行雲直接想到的卻是在民生與經濟方面的衝擊。

「那麼南郡的情況呢?武議團的成員似乎變動不少,那在其他方面呢?」

季行雲真正想問的還是白任與雷震的消息,只是考慮到凜凊的立場而沒直接詢問,如果在五、六年前,他可就會很直接地問起雷震與白任,而如今他也知道向凜家的人打探最大對手家族的狀況,並非是一件有禮貌的事情。

凜凊也沒回他話,轉向兩位夜俱人道:「你們可以離開巡守的地方這麼久嗎?」

古灰老實地應道:「是不太好…」

菁芽卻又搶道:「沒關係的!我已經請人幫忙了,只是兩、三天還沒關係。」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帶他回到法天境內,這裡還暫時要拜託兩位。」

「這…」凜凊的要求完全在菁芽的意料之外。她原想待在這監視季行雲,順便可以多跟凜凊在一起,要是季行雲被帶走,那她留在這就完全沒有意義。

老實的古灰卻點點頭應道:「沒問題!我會等其他人過來再離開,同時也會將迷途的異獸引回深山。」

「等一下…」

「那就麻煩兩位了。」

事成定局,加上凜凊的微笑攻勢,菁芽也屈服了。

凜凊領著季行雲離開,同時也在路途中向他解說南郡目前的狀況。

「目前南郡的議長很榮幸地是由我家家主所擔任,而雷家雖然暫時捧出議長的寶座,不過在主議會上還是坐擁最多的席位,只是限於議長連選得連任一次的規定,雷嚴大人退出主議會又沒有適當的人選,才讓我家家主擔任領導主議會的工作。而雷戰大人想讓雷震去當翼將,然後接任督軍的職位,可是他卻當上了主簿,讓雷戰大人抱怨不已。」

「原來雷震現在是主簿了…」

「另外,白任在南郡也很出名,他一人擊退數百名兇惡的強盜集團的事迹,已經讓他帶領的民團變相成為南郡最熱門的武館,甚至有不少家族刻意安排家中子弟加入民團,以作為拜白任為師的跳板。」

季行雲想到白任的個性,不由得為他的境況感到可憐。

明明就是喜歡自由不受拘束才選擇當傭兵,但是沒辦法放開看不過去的事情不管的個性,一定會讓他纏上許多不想擔的責任,也許他的個性很適合當人老師,不過他又不太合適教人武藝。

這與武功高低無關,只是適性的問題。

不過他現在也算是出人頭地了,重新光耀白家沒辱白帝之名。季行雲還是為他高興。

凜凊說完了季行雲想知道的消息后,卻黯然又道:「再行數十里就能進入北郡。你在北郡雖是無名,不過也請你低調行事,若是可以最好不到進入南城。」

「這…為什麼?」

「因為依藍千與仙緣的證詞,法天聯邦已經對你下達通緝令。」

「我?通緝令?為什麼!」

這個消息有如天打雷劈。

「罪名是叛國罪,而且已經由聯邦法庭下達判決,也下達了斬立決的示函。如果不想跟一大群武議士敵對,就盡量別在法天拋頭露面。這五年來你的樣子也成熟多了,除非是熟識你的人,否則也不容易認出你來。南城武議團的舊成員當然不相信那種莫名其妙的罪刑,不過如果是新的成員,或者想要揚名立萬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季行雲獃獃地說:「怎麼會這樣…那…那你…」

「我已經是大隊長了,更何況你的罪名是怎麼來的我也很清楚。就算要與你比試,也不會用那種理由,更何況…」

凜凊頓了一下感嘆地說:「你要是內息盡復,我可不是你的對手。兩個內丹、一個外玉,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煉的。」

「不!我…咦?你的內丹怎麼是…」季行雲突然發現凜凊的內丹消失不見,而感到非常意外。

「喔,我花了幾個月把它化開了。所以我才說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幾個月後我重新煉好真內丹,再找你好好練練。」

「嗯,好的。」

季行雲應了一聲后,一路上兩人就再無交談。一方面是凜凊加快速度而不方便交談,另一方面是季行雲心中有事而沒有聊天的心思。

就這樣,兩人到達黑暗山脈邊緣的小鎮時,明月已經高升。

凜凊帶著微笑告別,走回山脈。

心中感嘆良多的季行雲,等到凜凊遠離后,才想到忘了問他怎麼會跟夜俱人扯上關係,而且還拋下大隊長的職務到這種地方來?

比較起大陸上兩個最強盛的國家法天聯邦與太宇王朝,法天聯邦是一個相當講求法治的國家,而太宇則是較偏人治的國家,法天是以完善而嚴格的法治推動有效率的行政,太宇則是培養出高人格的武士與學士來治理國家。

哪一種制度較好很難說得分明,但是季行雲卻領教到法天那有效率的政府機能,並且吃了不少苦頭。

就治安而言,法天聯邦冠絕全大陸,即使是北方的太宇王朝也略遜一籌,而這都得歸功於法天治理人民的制度。

起初法天聯邦是以漸漸并吞四方而壯大,有些是「心悅誠服」,大多則是「武力解放」,在歷經過長期的統治經驗,讓法天聯邦知道要讓新的人民臣服光靠武力是不夠的,而光用仁德亦是不足,因此加強公平的法律,並給予人民適當的立法權,讓人民參與立法,並嚴格實行法律,讓征服者與被征服者都恪守法律是很重要的。

確實地依法行事可以快速讓新的領土恢復秩序,也讓人民能安定生活,過了幾年,新的人民會發現在法天的統治下一點也不可怕,甚至生活變好了,而且還能依法成為參政的議士,然後新的人民與征服者就能漸漸融為一體,當然分歧還是有的(比方法人主控著軍事力量與議會的大多席次),不過這些分歧還不至於讓生活安康的人民發生怨恨(從軍也不見得好,議會只要把眾人的事管好,也不用太在乎哪些議員是法人,還是地人)。

讓這些能順利進行的基石,則是定下適當的法律,並嚴格而不容情面的執行。

為此,季行雲才明白在法天當通緝犯的痛苦。

在法天的地方上犯罪,由地方處理案件會將通緝犯的名單與特徵送到地方上所有警隊、旅館、驛站、關口,而且視需要送至全郡。而主議會所屬的警司核定的通緝名單,當然就分送至全郡,遇到惡行重大可能逃亡的犯人亦會分送至鄰郡協捕。

至於聯邦議會所屬的警司,當然是將罪刑重大的通緝名單送至整個法天聯邦。雖然不見得是大街小巷都會出現通緝犯的名字,可是旅館、驛站、城門、各個警司及其分部,還有商會、傭兵聚集之處,都會收到相關的通知。

季行雲沒有過當通緝犯的經驗(一般人當然不會有),因此凜凊的提醒雖然讓他知道該小心行事,可是他只知道該避開緝捕犯人的人,對於一般大眾並沒有多少心防。

當他打算用較輕鬆的方式,坐車前往南郡時就犯錯了。

季行雲的考量並沒有錯,以他目前的狀況是該盡量休息好恢復內息,以應付可能碰上的危險,因此坐車是一個較佳的旅行方案。

當他來到小鎮唯一的小驛站,表明想要租用馬車的意圖后(原本想坐巨蝓獸,不過基於金錢考量決定改乘馬車),辦事員表示沒有多餘的馬車可以租借,不過有定期來往鄰近大城市的大型魁馬馬車可以搭乘。

於是辦事員公式化的詢問姓名、搭乘班次、有無貴重物品、行李是否託運后,才將車票賣給季行雲。

季行雲歡快地拿了票就準備要去坐車,卻沒發現辦事員聽到季行雲自報姓名后露出的異樣神情。

也不能怪季行雲沒有警覺,他也沒想到驛站會有聯邦議會的通緝名單,也不知道這裡辦事人員還負有協捕犯人的工作。

而季行雲順利地搭上車,也安全地到達目的地,可是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匹飛羚在魁馬之前送急信到馬車的終點站,同時聚集了大量的警士與正好待在當地的武議士。

大量的人馬等著要逮捕犯人,他們等著季行雲下馬車,而且已經進行適當的清場,盡量地減少閑雜人等,可是人由馬車下來,即使有眾多警士們盯著季行雲下車,但他已混入同車的旅客之中,然後失去下落。

雖然指揮行動的高階警士馬上下令搜捕,可是季行雲卻已經逃離封鎖線。

在驛站外,季行雲還可以感覺到站內的騒動,他暗自慶幸著,還好前來追捕他的人之中,有一位功力不弱的武議士,因為有高手接近才引起他的特別注意,也讓他有了準備。

對季行雲而言,適時的消失可說是家常便飯的行為。

早在南城為了避開新聞、報刊從業人員的採訪,還有在太宇為求清靜,而躲開許多權貴的邀請,讓他練得一身消失的好功夫。

想不到這一回到法天,這身功夫又派上用場了,只是以前是因為太受歡迎而要躲藏,再回來卻是被當犯人緝捕而要躲藏。一樣是進行消失匿跡的工作,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唉,怎麼會這樣…」

季行雲嘆了一聲,無奈之餘也自我檢討。

「看來驛站的馬車是不能坐了,我都忘了以前收到的通緝公文中還有給公報、驛站、軍隊的副本,這麼說來有關口的城市也不適合進入,還有旅館恐怕不能住了…」

想了想,季行雲又嘆了口氣道:「為什麼來到大陸中最繁華的國家,反而要野宿遠離人群…」

通緝犯的新鮮人——季行雲——為了行動的方便,還有不想傷人的情況下,決定要避開城市,用雙腳前往南郡。不過他不知道就算是法天聯邦,通緝犯也能找到旅館,也能買車坐車,只要有適當的門路,還有隻要別笨笨地報出本名,沒見過季行雲的人又怎能一眼認出他。

季行雲以為自己獨行走野道前往南郡,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他的行蹤已經在北郡曝光,而當地的警司雖然無功而返,卻也依照規定將這件事向上呈報,情報就依通報系統傳到聯邦警司,再傳至法天各郡,其中當然特別要求南郡多加註意。

同樣地消息也傳到了暗部。

一個失誤讓季行雲未來的行動受到了莫大的影響,現在他依然無覺,只知道要盡量避人耳目地前往南郡,前往南郡自投羅網。

由北郡南行,路經法天的許多精華地區,包括都郡、安郡這些最繁華的地段,季行雲都沒順道流連參觀,甚至到鐵山郡時,也打消探望該郡游放人精神領袖繼承人游尚安,與大世家族掌上明珠鐵清憐的念頭。

也因為這一路上避開人群未入城鎮,季行雲順利地進入南郡地界。

當然沒人知道他已經回到南郡,而他對於法天、南郡在這旅程中,三個月以來所發生的種種情事,也都絲毫不知情。

而在這三個月來,季行雲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進入南郡便不直接前往南城,而先到東境的伏牛山脈地區拜訪白任。

依凜凊所給的消息,白任所帶領的民團在那裡蓬勃發展,就算他沒跟岳父大人住在一起,該地的名人白任也不會難找。

找到白任一方面可以敘舊,另一方面有他的幫助,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南城也容易多了。

季行雲自以為在多方考量后,得到的結論必然是最佳的方案,可是他卻不知道,在還待在南郡時,白任、雷震、季行雲三人的交情可謂眾所皆知。如果法天官方得到季行雲已經重回法天的消息,一定會對白任多注意幾分,畢竟他是季行雲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回到法天的季行雲會來找他的機率實在太高了。

也不能怪季行雲會犯這種錯誤,誰叫他是第一次當通緝犯,身旁也沒有具有這方面經驗的人可以指導他,再加上又沒這方面的天分,便以為到伏牛山區那種偏遠的邊境地方找白任,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又花了幾天的時間,當季行雲再度跨入伏牛山區時,他才發現短短五年有餘的時間,可以讓一個偏僻的邊境小鎮,發展為一個頗具規模的小市鎮。

對於這裡的改變讓他感到相當的驚訝,雖然這裡是南郡礦產最豐盛的地區,可是光靠冶鐵與採礦便可發展出這種規模的市鎮嗎?

南郡開發這個區域也非一朝一夕的時間,怎麼會在他離開法天的五年間,產生如此巨大的改變?

對於這一切,季行雲都充滿了疑問。

他不知道這幾年來南郡產生的變故,所以也就不知道白任與鐵家的結合,正是促進這個地區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伏牛山區雖然擁有產量豐富的礦產,可是卻有一個嚴重的問題,便是這裡是南郡治安最差的地區。

由於地屬邊境,加上南郡與招烏帝國之間的關係向來緊張,當然招烏帝國也自知法天聯邦不是個好惹的對手,而南郡也不想在狼禍的潛在威脅下多樹敵人,兩者之間算是互相容忍而取得平衡與和平的共識。

當然為了避免產生誤會讓這根緊張的弦斷裂,南郡向來避免在距離邊境過近的地方駐紮過多的部隊。

在招烏,則是縱容甚至私下鼓勵邊境的盜團進入法天作案,犯案之後又躲回招烏,讓南郡拿那些盜團沒辦法—

—雖然法天的軍隊訓練良好,可是也沒辦法一接到通知,就急速行軍馬上趕到犯案地點。

白任與鐵家的合作改變了這個情況。

法天因為尚武,所以有許多武館與民團的組織。原本在那裡也有民團(事實上,在南郡只要有村莊就會有民團的存在),只是規模最多只能做到夜巡∝夜,警告村民盜匪的來襲,至於提供與盜團對抗的戰力只能說是以卵擊石的自殺行徑。

不過白任擔任民團的總帥,鐵家提供資金與武器改變了這種狀況。

傭兵經驗豐富的白任在對抗攔路搶劫的賊人,還是守家護院的臨時任務都見多了,處理盜團的威脅自然是一把罩,再加上本身武功高強,由一頭猛獅帶領的羔羊也能發揮水準以上的戰力。

而鐵家提供給民團資金與武器,讓鐵家的產業受到保障,也提升家族聲望,也是一舉兩得。

在白任的帶領下,幾個盜團被民團消滅了,而他個人也創下獨敗數百人的盜團的英勇事迹。

少了盜匪的威脅,原本只生產原料的鐵家也就近擴張產業,畢竟武器、鐵材的生意運費的成本很高,少了被劫貨的顧慮,當然要把原料變為成品,減少重量再出貨以節省成本。

結果盜匪一除,地方也就快速繁華起來。

當然光是這樣還不足以讓這個地方如此快速發展,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新的軍團成立讓武器防具的需求大幅增加。在法天聯邦議會的主導下,投入相關產業的人因而增加,也造成該地的倍速發展。

季行雲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這裡的繁榮,不過人多掩護也就多,這也算是好處。

其實季行雲倒是多慮了,一來他離開法天已久,除了對他熟悉武功又高的人還能由他的真氣特質認出,一般人哪能由他現在的樣子認出人來(如果是他自報姓名又另當別論)。

而且在山野間旅行了三個多月,沒好好洗過一次澡,也沒有整理過頭髮、更別提刮鬍子。他一進到城鎮就被許多目光斜眼關注。季行雲還以為是身分曝光,所以才…

為了路人的目光他還提心弔膽了好一陣子,直到他向一位少女詢問白任的消媳,把那名女孩嚇得花容失色奪路而逃,然後又有位同情心過剩的大嬸,在發表了一堆富有同情心的感言后,施捨了一枚藍印,他才發現問題所在。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季行雲痛定思痛,先找了間旅館,然後在服務人員略帶輕視的眼光下訂了間房,然後又買了幾件象樣的服裝,再好好梳洗一番。

在旅館的房間中的鏡子前,季行雲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出了驚人的笑聲。原來在黑暗山脈加上法天境內的旅途,早把他變得像野人一般,也無怪會引起別人的側目。

不過當他拿起剃鬍刀打算把鬍子給清理乾淨時,突然想到,如果連自己一時之間都無法認出鏡中的人是自己,那何不暫時留著鬍子。

於是季行雲只將鬍鬚略為整理,並沒有將它剃除。

變裝之後,季行雲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當他再出現於旅館的餐廳,原本鄙視他的服務人員都嚇了一大跳。

「這是原來投宿的那個人嗎?看他的樣子氣宇軒昂恐怕來歷不凡,不過之前怎麼會搞成那副德性?」所有見過季行雲恢復文明裝扮后的服務人員,都有相當一致的看法。

然後點餐過後,季行雲又成為該店的頭號大胃王,而讓旅館的工作人員留下深刻的印象。

畢竟實在太久沒好好吃一頓象樣的東西,來到城市就讓季行雲再也忍不住…

於是暴飲暴食的結果又讓他的身體出了點狀況,當他行往拜訪白任,又是兩天過後的事情。

鐵家的位置並沒有改變,不過要去鐵家道路則有不小的改變,原本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發展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原來可以直抵的道路被許多商店與住宅給取代了。

季行雲問清楚了白任的住所,雖然他的母親與弟妹們在南城,不過他本人待在伏牛山區的時間則與岳父同住。

原本季行雲打算再晚個兩天,讓自己的狀況變好一點,再去找白任——因為暴飲暴食,過分犒賞自己讓他拉了兩天,雖然由北郡至南郡的旅程讓丹田與三個內丹都補滿了內息,不過這不代表他的臉色就會好看。

幾年不見,再次會面總要讓好朋友看到自己過得不錯,至少也不能給人看笑話。

在請旅館的服務人員為他買葯時,季行雲再次反省,他發現原來「人」真的是不知記取教訓的生物,早在南城就有一次類似的經驗,那時還是因為感激諸多朋友,同時不願拂逆別人的好意,才吃多了造成身體的不適,這一次卻是自做自受,半點怨不得人。

讓他決定提早去見白任,除了探訪好友的一顆心外,還因為旅館的人對他越來越有興緻了。

除去長途旅行所造成的污垢,季行雲馬上顯露出一股不凡的氣質(學道四年也該有點成果),雖然鬧了點笑話,但是也足以讓許多好奇的人頻頻打聽他的來歷。

為了減少被法天官方緝捕的危險,也擔心自己用假名捏造身分的事會露出破綻,季行雲也就不敢再久待。

「奇怪?法天的料理也不見得會比大陸上其他國的菜色好吃,怎麼一到南郡卻無法剋制自己呢?難道南郡的食物被下了符咒?」季行雲一面走向鐵家大宅,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奇怪。

到了鐵家門口,季行雲止步了。

原本要直接進入,可是門口那兩名護院向他詢問來意還有姓名時,應該怎麼辦?

季行雲當然信任白任,可是對於白任的岳母可就無法相信了。

在營救鐵柔琴時,那位後母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已經非常清楚,季行雲相信人的惡習絕不容易改變。所以說用本名進去拜訪白任,可能會引來武議團的緝捕,還可能給白任帶來麻煩。

門口的兩名護院外表雖然相當輕鬆,不過季行雲知道他們的警戒態度一點也不輕鬆。於是真氣放出,以極稀薄的形式流入鐵家,讓他看清楚了哪裡有人駐守,哪裡可以入侵。

由於擔心放出過強的真氣會引起其他高手的注意,季行雲只是概略性地探查了一下,至於白任是不是在裡面就還不得而知。

季行雲認為就算找不到白任,也該能碰上鐵柔琴或是鐵實等等較有交情的人,想來他們也不會去告密才對。

於是季行雲外表輕鬆,內心緊張地在鐵家宅院外牆閑逛著。

走著走著,抓准街上沒人的時機,雙腿輕彈就跳入鐵家的後院。

在他的意料中應該是沒人在那才對,可是當他落地后,卻發現一對大大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季行雲慌了,他沒想到會有一個小孩子在這裡玩耍。

「叔叔,你是誰?」小男孩發出稚氣的聲音。

叔叔?這個稱呼對季行雲而言是很新鮮的叫法。以往被人尊稱為季隊長、季大人,就算較平常一點也是被叫季先生,然後較要好的朋友則叫他小雲,年紀小的則叫一聲小雲哥,還是季哥哥。到了太宇沒多久也成了道門的一員,知道道門稱號的就喊他雲行散人,不然就叫他的俗名季道長。

被人叫叔叔,這還是頭一遭。

可是被這麼一喊,季行雲卻不知為何有種親切的感覺。

這個小男孩根本就還是個小蘿蔔頭,可能還不到五歲。若要說見過,除非是在他還在襁褓時就跟著父母環遊大陸,不然是不可能見過他。

可是季行雲看著他,就覺得很熟悉,很有好感,而且好像見過他似的。

「我?叔叔叫作季行雲,簡稱小雲。」季行雲不知為何,就老實地告訴小男孩,甚至連朋友間的昵稱也一道說了出來。

「季…季行雲…小雲…」小男孩閃亮的大眼睛突然散發出興奮的光采,高興的說:「跟我一樣耶!」

季行雲眨眨眼,搞不清楚他說:「跟我一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好繼續獃獃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情況才好。

接著小男孩又問道:「那小雲叔叔來這裡做什麼?」

這小男孩倒是不怕生,甚至直接叫起「小雲叔叔」

了。

「呃…找、找人…」

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可是季行雲卻與這個小男孩在這展開童言童語的對話。

「小雲叔叔好厲害,就跟爸爸一樣!都會飛耶!」

跟他的爸爸一樣?季行雲可不明白了。難道他的父親個性古怪,有門不走還學著飛檐走壁,練起闖空門的功夫?

這也不對,既然這小娃兒在這玩耍,就應該是這戶人家的一分子,沒道理大門不走而翻牆出入。難道這是某位家僕還是護院素行不良,常做壞事所以要偷偷出入?

季行雲搖搖頭,把這個想法排出腦外。這麼可愛的小男孩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壞爸爸!這麼想不但對這小男駭禮,而且也等於懷疑鐵家有心懷不軌的分子。

「小雲叔叔,陪云云玩好嗎?」

原來他叫云云,季行雲可明白了為什麼叫跟他一樣,原來是指名字中都有一個雲字。

現在當然不是陪小孩子玩的時候,季行雲自然應道:「對不起,小雲叔叔有事不能陪…」

不知不覺中,季行雲也自稱起小雲叔叔了,小雲叔叔本來要拒絕小朋友的邀請,可是這位云云的大眼睛由期待變成失望,然後淚水欲滴讓季行雲心急了,好像拒絕這位小朋友的提議是件極不人道的事情。

於是季行雲做了一個笑臉,改道:「好吧。不過只能陪你玩一會喔!」

小男孩也笑了,燦爛天真的笑容,季行雲忽然覺得陪他玩一下是很值得的事情。

與其說是陪小男孩玩,倒不如說是當他的大玩偶。

季行雲變成馬讓小男孩騎,手當鞦韆讓他盪,人成為一座小山讓他攀爬。季行雲從來都不知道陪小孩子玩是一件這麼累的事情,也不知道這小小的身軀哪來的這麼多精力,好像耗不盡似的。

可是累歸累卻很有趣,小男孩的笑聲就像是最強效的打氣機,在純真的笑顏下,季行雲成了最盡責的自動玩具,哄得他笑聲連連…不知不覺中,一會變成了一上午。

「云云…小云云…」

輕柔的呼喚打斷這兩人愉快的遊戲,季行雲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云云,你在哪?該準備吃飯了喔!」呼喚的聲音漸近。

小男孩轉向聲音的來源,然後說道:「是媽媽…是媽媽…小雲叔叔,我們一起去吃飯飯!」

小男孩高興的邀約,季行雲卻感到為難,他不想讓小男駭望,可是現實又讓他無法答應。

該來的還是會來,小男孩的母親終於出現了。

小男孩撲向母親,然後被抱起。

「媽媽,我跟你說,我跟小雲叔叔玩得好開心,我們請小雲叔叔一起去吃飯飯好不好?」

小男孩發出誠摯的邀請,可是那位母親卻沒看到任何外人。季行雲已經隱入一旁的大樹,同時消聲匿跡。

「小雲叔叔?」

「對啊,就是小雲叔叔…小雲叔叔!」看不到人,小男孩也叫了出來。

本來應該續繼躲著的季行雲,在小男孩呼喊下卻有點靦腆地走出來,然後略帶不安地向那對母子問好。

「好久不見了。鐵…呃,白夫…嫂子。」

終於見到想見的人,不過季行雲一連換了幾個稱呼,最後才用了嫂子這個稱號,同時既期待又不安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鐵柔琴先是一楞,然後眼中浮現驚喜的色彩。

「季隊長!您怎麼來了!來,快過來跟我們一起吃個便飯。今早白大哥正好有事,過午才會回來,您先進來坐一下。您來了,白大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季行雲鬆了口氣,心情喜悅地讓鐵柔琴拉著進入屋內。

當了媽媽的鐵柔琴外表上並沒有變多少,只是添增了些許成熟的風韻,重要的是她做菜的手藝向上提升了不少,幾乎不下一流名廚。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道家常菜,卻可以由中得知在菜色中灌注的點滴愛意。

本來季行雲在離開南郡時還有點討厭這個女孩,不過再次相遇后,心中的芥蒂已經完全消除,現在他只覺得白任能與她結成伴侶真的是好幸福。當然,他不會承認讓他有這種想法上的改變,是出自於幾道家常菜的賄賂。

「嗚不啊…馬時候會會來?(白牙哪時候會回來?)」似乎還學不會教訓的季行雲,一面將口味較為清淡卻又非常可口的食物送入嘴巴,同時向鐵柔琴詢問白任的行程。

「他呀,早上被議長(這裡指的是地方議會)找去了,對方大概把他留下吃午餐。晚一點可能會拖到傍晚。吃慢一點,別嗆著了,小云云。」

「嗯。」

「喔。」

「哎呀,我不是在說季隊長啦。」

鐵柔琴準備的午餐帶著母親的愛心,而對小男孩白繼雲也是細心呵護,同時還得分心關照季行雲,感覺上就像是一個媽媽同時照料兩名小孩似的,只不過其中一位是超齡孩童。

「爸爸一定會回來吃午飯的!」

「真的嗎?」

小男孩臉上帶了不少飯包,可愛而有活力的臉蛋充滿信心的說:「因為爸爸說吃飯飯要看著云云才會好吃啊!」

「嗯,這倒沒錯,跟云云一起吃飯果然會讓東西變得更好吃。哎呀,不要動,小雲叔叔幫你把臉上的飯粒弄掉。」

季行雲用手指把小男孩臉上的飯粒沾去,小男孩見狀,就直接張開小口把季行雲手指上的飯粒含入口中。

「小雲叔叔,你也是!」說完,小男孩也把季行雲臉上的飯粒撥下,然後也送往他的口中。接著又正經八百地說:「媽媽說不能浪費食物喔!」

餐桌上和樂融融,氣氛美好,讓季行雲感到萬分的喜悅。

這種美滿幸福的感覺,跟以前朋友相處的歡快又是完全不同,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在記憶深處有著類似的回憶。

可是在這幸福之餘,季行雲卻又感到一絲絲的落寞,畢竟這份幸福是屬於白任的,他只是偶爾分享一下這種無比的幸福。

當鐵柔琴先行開飯,白任果然如白繼雲所言一般謙辭議長的飯局,先行回家了。

身為鐵家重要的一分子,照理說他應該走大門回家,不過已經過了中午,再加上他也交代過愛妻不要等他回來才開飯,要讓小孩子準時吃飯,所以為了能跟心愛的兒子一起用餐,白任決定不走大門,而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翻牆而入。

這種說法也許很奇怪,不過現在的白任已經不再是一流傭兵的白任,而是享譽南郡的武學大師。要是由正門走入一定會碰上客人,也就必需跟人打交道。為了保有自己的自由與時間,所以偷偷溜回家是必要的。

白任快步地走向後廳,直奔屬於自己一家三口的小天地。

走到一半不經意地發現岳母與鐵華躲在房內細語。白任對愛妻的後母,還有鐵家的三子鐵華向來沒多少好感,只是他們走他們的獨木橋,白任走他的陽關道,彼此之間雖然互相看不順眼,倒也還相安無事。

因此這母女雖然像是在商量些陰謀詭計,白任倒也不想理他們。

可是細言中的一個人名卻讓他停下腳步,豎起雙耳。

「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只要把季行雲抓起來可是大功一件。」

「可是…那傢伙曾經是武議團的小隊長,誰動得了他啊!」

鐵華說出了他的顧慮,不過當人家母親的黃筱娟卻道:「還有誰,白任不就是最佳人選。」

「他?別指望了!怎麼可能,那兩人可以說是拜把的兄弟,感情好得不得了,怎麼可能…」

「放心,有官差在場他敢不動手?」

鐵華沒他母親那份自信,擔心的說:「他不幫季行雲就要謝天謝地了,還談什麼抓拿聯邦罪犯。」

黃筱娟卻很得意地笑了。

「他要是幫季行雲更好!襲擊官差、包庇犯人,那咱們奉公守法的鐵家還容得下這種人嗎?他要捉拿季行雲,爾後一定會被說成賣友求榮,要是幫季行雲,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共犯趕出鐵家,不論是哪種情況,我都樂見…」

「還是老媽您厲害,我可沒想這麼多,呵…那個白任,就等你回來。」

聽到他們談話的重點,白任大吃一驚。

無聲無息地離開,再度快步而輕聲地走向後廳,同時快速放出真氣進行探察。

兩人的真氣終於交會了。相離數年的朋友即將再度會面。

餐廳中季行雲已經吃飽了,小男孩則還在邊吃邊玩好不愉快的樣子。

「對了,我還不知他的名字叫什麼呢?」

「我叫白繼雲!」小男孩很有朝氣地應著。

「乖,快把飯吃完。」鐵柔琴摸摸小男孩的頭,溫柔地笑了笑才又說道:「白大哥說我們能有今天,有大半是季隊長的功勞,所以讓這孩子的名字中也帶著雲字。而希望他能成為像白家表率的白帝一樣的人物,所以也給了他白帝的名字。最後就將他命名為白繼雲。」

「啊…是嗎?」

鐵柔琴的解釋加上白任正好在這當口出現,讓季行雲臉紅了起來。

「啊!爸爸回來了!」小男孩見到白任就跳下椅子,跑得有點搖搖晃晃地沖向白任。

「云云有沒有乖乖的啊?」

「云云最乖了!」

「嗯,不過吃飯也要專心喔,不然會長不大喔。」白任笑著掐掐懷中的愛子。

「好久不見了!白牙。」

「是啊,好久不見。你變滿多的嘛。」白任淡淡地應了一句,然後把小男孩交給妻子。

鐵柔琴接過孩子,同時把餐桌上的飯碗帶上就準備離開餐廳。

「爸爸講故事…」

「好、好,你先吃完飯飯。」說完,白任又對妻子使了個眼神,鐵柔琴就把孩子帶走了。

「白牙,你…」季行雲興高彩烈地說不到幾個字就停止了,因為他看到白任的眼中沒有歡迎色彩,甚至還有著冷淡。

「你來這幹什麼?」

「我?這…」白任的話像是一道旱雷打在季行雲頭上。這是白任說的話?季行雲不敢相信。不帶任何感情,甚至還有點厭惡的樣子。

「你這個通緝犯,是要自己離開還是要我請人來捉你?」

「這…」

白任又無情地說道:「或者要我動手?」

「你…」這是白任嗎?季行雲甚至質疑自己正陷入最可怕的惡夢之中。

可是這是現實,一個無情的現實。

「要動手也可以,不過你別想拿我的妻小當人質。我是很想馬上動手捉拿你,不過念在過往的情分,還有為了避免波及琴兒跟小云云,以及這家中的大大小小,我可以暫時放你一馬。」這句話白任說得大聲,也動用了真力幾乎讓聲音傳遍了整個鐵家。

季行雲眨了眨眼,心痛地說:「走就走!我們也沒相欠過什麼,這裡也沒寶讓我撿,待在這也沒什麼意思!」

說完,季行雲一踏腳碰出了驚人的撞擊聲,好像發泄情緒一般將地板踩破,同時身子一彈直接撞破屋頂,快速賓士而去…

第七章南城生波

季行雲離開鐵家宅院后,就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上走著,像是無主的靈魂一般,沒有目的就沿著街道向前走。

他的兩眼是睜開的,可是卻沒能發揮正常的作用。

「喂,小心點!你這人怎麼走路的。」

「喔…」他撞了人,隨便應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道路上人雖不算很多,他還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前進。

為什麼?白牙,你並不是這樣的人啊!這樣的你不是你…還是說現在的地位與生活,真讓你連一點點的風險都不願涉及,只是跟我聊聊天敘敘舊也都不行嗎?鐵柔琴都這麼大方招待我了,你卻…季行雲心裡想著怨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路上的行人無不瞪著他。

「喂!小夥子,快讓路。」

對於路人的勸告他渾然無覺,沒有封閉聽覺,聲音卻傳不入他的大腦。

也不能怪路人對他指指點點,因為季行雲一個人走在馬路中央,後面一頭巨大的黑甲被迫慢速跟在後面。

被擋著沒辦法用正常的速度前進,後方其他較小的騎獸也被巨大的黑甲擋住,季行雲等於是一個人就造成這條道路的癱瘓,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也不讓開也不退避。

駕馭黑甲的人可忍不住了。一位發須半白,看起來有點年紀的中年男子由黑甲上跳下。

「喂!少年兄弟。」

季行雲還是獃獃地用自己的步調向前走,沒理人。

那人見季行雲聽而不聞,便翻身而過落於季行雲前方,擋在他正前方,這樣應該就不會再被忽視了。

可是他錯了,這回季行雲有看到人了,不過只是向左跨了一步,繞過人繼續前進。

「你…咦,這不是隊長嗎!」見季行雲還是不理人,那人又叫道:「隊長!季、呃…」本來要叫名字的,可是那人似乎想到季行雲現在是聯邦的通緝犯,馬上閉上嘴,一手搭上季行雲的肩膀想引他注意。「隊長…哇!」

季行雲雖然遭到打擊心裡紛亂,可是身體卻還能自動反應,不明所以地被人搭肩,他馬上做出反應,手一按、一拉、一甩就把人過肩而摔!「砰!」

「媽啊!我的老骨頭…」

「咦?」那人的喊叫聲終於引起季行雲的注意,不過他卻沒想到是自己把人摔出去的,還好心的問道,「大叔,你沒事吧?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在這大馬路中央也會摔倒。這路上常有黑甲、百足還是魁馬賓士,很危險的。」

那人在季行雲的扶持下爬了起來,沒好氣地看了季行雲一眼。

「我說隊長啊,你最近都是這樣跟人打招呼的?」

「什麼?」季行雲搞不清楚他指的是什麼,不過也把人看清楚,然後反而責備道:「金磊,你好歹也待過部隊,更是預備士,怎麼這麼沒警覺性,走在路上也能摔成這樣。」

金磊看著季行雲認真的表情,搖搖頭想數落季行雲,可是體內不論是軍人還是預備士的習慣,都讓他有苦不敢言,只能自認倒楣。

「隊長,你果然回來啦,咱們一群人都還在賭你哪一天會回來南郡呢,可讓我們給盼著了。」

季行雲露出慘慘的笑容,應道:「我已經不是武議士,更不是你們的隊長了。」

金磊笑道:「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是預備士了。不過隊長你這樣逛大街好嗎?先到我的黑甲再說吧。」

季行雲望了他一眼,心中想的卻是這個人能相信嗎?

雖然在幾位預備士中與金磊的交情算是最老,可是卻不是最親近的,雖然一起在綠海出任務時就結識了,算是季行雲來到南郡最先認識的朋友之一。

季行雲無法確認金磊是真的邀請他,或者只是藉這份交情接近他而要把他賣掉。可是現在季行雲的心就像無根的浮萍,只能隨著水流飄逐,若是有人願意邀他,就是賊船也跟著上了。

算了,就算他有歹意也無所謂。下毒也不一定毒得倒我,要強攻還是偷襲就試試看,到時正好讓我出口惡氣。

季行雲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是好心就接受,藏有禍心那更好,一口鬱悶之氣正愁沒地方發泄。

兩人上了黑甲,這道路才繼續通暢,不過這場騒動也讓多事的人跑去報官。

季行雲因為白任的關係沒多說什麼話,倒是金磊很高興碰上了季行雲,一張嘴幾乎闔不起來,向他報告預備士們的近況。

季行雲也才知道,原來金磊被派往伏牛山區協助民團的建立,因為他是位經驗老道的軍官,在多人的協同作戰上,還有基層的戰術上都有一定的修養,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學醫的,對民團而言是不可多的人才。不論是個人武藝的指導,還是團體作戰的訓練,或者鐵打損傷的傷治,金磊都能包辦。

這樣的好幫手可是難求,白任見金磊年紀已經不小,雖然是預備士,可是想再進一步成為武藝士,卻局限於武學資質力有未逮,於是就邀他加入民團,讓他能發揮所長又能坐領高薪(反正出錢的是鐵家,白任倒很大方)。

多方考慮后,金磊便辭去預備團的職位,留在伏牛山區,現在則是民團的軍事顧問、教頭兼專屬醫師。

聊著聊著,金磊提到了白任。

「季隊…雲行散人,您既然來到這了,怎麼不到民團逛逛,順道見見白團長?」

金磊一時之間無法改口叫季行云為雲行散人,總覺得很拗口。因為季行雲已經不再是武議團的小隊長,再加上叫季隊長太引人注意,所以要改口。原本季行雲要他喊小雲即可,可是金磊老軍人的習慣可不敢僭越這麼叫,於是季行雲便想到他在太宇得到雲行散人的道門稱號,便要他這麼叫。

兩人之間的談話氣氛本來也不算太差,可是金磊一提到白任,季行雲的表情好像要讓空氣結冰似的。

感到不對勁的金磊急忙問道:「怎麼回事?」

「沒什麼…原來朋友的交情也有了結的一天。」季行雲狀似平淡,以平穩的口氣這麼說了。

金磊畢竟是有點年紀的人,看這情形大致上也猜出七八分,便安慰道:「我想白任應該有他的苦衷,您也不用太介意。倒是隊…散人,你接下來想往哪去?」

季行雲無所謂地說:「南城。不管再怎麼樣,回來了也想見一見還把我當朋友的人。」

「那麼我們同行吧,我這趟正好要採買民團所需要的葯品,順道運些鐵材到南城,就讓我送您到南城好了。」

「這怎麼行?城關那會連累你的。」

金磊無所謂地說:「不會啦,到了城門口外您再先行混入就好。南城可不比這小地方,認得季…雲行散人的人可多著,有個人可以幫忙您,對外的事情會方便一點。」

季行雲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雖然說要回來見老朋友,可是五年下來他們的工作、住所可能都換了,而一切身有公職、位居要位的人,更不能隨隨便便接近,弄個不好被發現了只是來趟逃亡的追逐倒還好,連累了朋友可就糟糕。

「好吧,不過我可是法天的聯邦議會下令要通緝的人,你這麼做好嗎?」

這話一出,金磊就罵道:「去他的聯邦議會!隊長,你當初就說不會跟著使團回來了,還用這個當罪名判你叛國罪。我看分明是其他郡的人見咱們南郡的武議團人才輩出,想打壓南郡的勢力才用這種手段抹黑您,好讓其他的武議士難以出頭!別人不知道這事也就算了,隊里的人哪個人不為您抱不平!」

季行雲不由暗嘆著:「是這樣嗎?那白任為什麼…唉,人心,畢竟隔層肚皮…」

南城雷家雖然讓出議長的寶座,不過這也是依照南郡政治的傳統連任不過二回。除非其他家族完全沒派出適當的人選,或者他們能爭取到的議會席位不到五分之二,否則雷家就不該出現角逐議長的寶座。

現在雷家在南郡的勢力依然龐大,下任家主的人選雖然是經過太爺雷理欽定提拔的,可是因為這位志氣頗高的人在年少時離家,而與雷家有了二十年的空白。

現在這位準家主——雷震——正在雷家主宅的深處等待著。

雷震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為了證明他的能力,他必需比過往任何一位家主寶座的競爭者更努力,因為他欠缺人脈。

人脈這種東西不能靠傳承,他得向家中其他大老證明自己的能力,同時還要安撫他們。畢竟對那些人而言,雷震算是半個陌生人,而他那習自都郡的明快作風,也許在軍中這種一板一眼的地方很有效力,但這並非與族人相處之道,他必須為過往的空白填補家中其他人對他的信任,還有填上空白的交情。

能不顧這麼忙碌的他而要他在外等待,只有一個人—

—雷家最高位也是南郡的督議長雷理。

雷震不清楚太爺傳喚他是為了何事,可是近來雷家太爺的身體狀況漸漸轉差,甚至有人說他活不過這個冬天,身體狀況變差讓雷家太爺更是不管俗事,而稍早他卻遣雷蘋要他馬上來見。

「會有什麼大事嗎?」雷震不禁嘀咕著,會是什麼事呢?是看不過雷焰放縱旗下子弟至都郡參軍,還是對凜家近來吸收大量商人與地人成為他們後盾勢力大增而擔憂,或者不滿他以主簿的身分插手軍務改革?

雷震自我檢討之後又認為不可能,雷焰的人馬中,較有實力又較優秀的早就加以收納,同樣是雷家之人,沒必要因他們曾依附雷焰就加以排擠,剩下跑到都郡參加近日成立的軍團的,大多是些空有張嘴而不得志的人。

至於凜家雖吸收大量的地人勢力,不過這還威脅不到雷家的地位,況且他也透過殷荃掌握了海運工會,等於是掌控了大半的商旅勢力。關於插手軍務改革則是延續他之前的職位所行之事,反正參軍府都是雷家的人,他也只是私下運作,其他家族的人也不能拿這事來做。雷震實在想不出是什麼事讓太爺會找他。

「唉,都郡的武風士正巧來訪,小雲又在這個時候回來,現在太爺又找我,希望別生事才好。」嘆了口氣,這位辛勞的准家主不免又為生死之交感到憂心,若是季行雲在其他時間歸來倒也無所謂,可是偏偏要在都郡兩位具有武風士職位的暗部人員到來之時回來,這也未免太巧。

「難道…」雷震心中浮起不好的想法。「不,不會的,應該只是巧合。既然小雲一路上隱姓埋名,又不經城鎮,暗部怎能察查,況且那兩位武風士還比小雲早到來,應該不是特別來找小雲的麻煩。」

「七叔,讓你等久了。進來吧。」雷蘋終於又出來,招呼雷震進去。不過她的臉色不太好,似乎才發過脾氣。

「怎麼了,有人惹你生氣嗎?」

不提還好,一提雷蘋就把心中的火氣一古腦向雷震傾倒。

「還不是太爺,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狀況,竟然還敢向我要一瓶清酒,不是一杯耶,是一整瓶。就算有客人來也不能這樣。哼、哼,別以為在客人面前,我就要滿足他的需求,有客人又怎樣!反正要不到酒丟臉的人又不是我!」

聽完雷蘋的抱怨,雷震不覺莞爾。這世上能這樣肆無忌憚地責罵雷家太爺的人,大概只有雷理最寵愛的曾孫女,不過是哪位客人來訪呢?雷震並沒聽說有任何一位家族大老由外地返家,更沒聽說有外郡的貴客來到。

走過內院來到雷理的小屋,他還是敞開大門,似乎是隨時歡迎訪客的樣子,不過現在的雷理卻是坐在躺椅上,身上還蓋著被子。

「太爺安好,晚輩深感喜悅。」

「起來吧,隨便坐。」

雷震行完大禮後起身,聽到太爺的聲音不再響亮,神色也疲憊許多。見他現在的樣子,也許真的像傳言一般將見不到下個春天。

起身後,雷理旁的一位長者讓他心中暗中驚駭。

那人一頭紅髮紅須,面澤紅潤,雖然滿臉滄桑,但一身的功力深不見底,更驚人的是他一身焰氣有如一團火,一團永不熄滅的烈火。

火紅的發色,熾烈的真氣是安郡離家的特質,可是雷震不曾聽過離家有如此可怕的人物存在。而他與雷理並坐,一副交情匪淺的樣子雷理再度開口,為雷震解答心中的疑惑。

「這位是我在安郡求學時的同學,也是離家真正的家主。」

雷震再度吃驚,離家的家主在法天上次的國慶時他曾見過,但不是這位。現在卻說他是離家真正的家主,看來事情並不單純。心中驚訝,表情依然不變,雷震只是恭敬問好。

這一連串驚訝都沒讓雷震有所動搖,可是離我炎一開口就讓雷震臉色大變。

「你那位朋友季行雲回來了吧?你打算怎麼處理?」

怎麼可能!這件事是如何泄漏出去的!當下只有極少數非常值得信任的人,才知道這個消息,雷震原打算在暗部的武風士離去之後,再將消息告知其他人,同時為他辦個私下的歡迎會。事情怎麼會傳到離家家主那裡?雷震心中掙扎。

最後一咬牙,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說道:「回離大人,季行雲被通緝實屬誤會,他絕無背叛法天之意,亦未曾做出任何危害法天的行為。況且…況且我雷震絕對相信自己的朋友!」

雷震豁出去了。如果太爺要指責他交友不慎,或者罵他不顧家族利益都無所謂,為了家族他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但是不能出賣生死至交。如果太爺要家中成員去緝捕季行雲,他最多放手不管,但是要他出手絕不可能。

「哈、哈…哈…」豪邁的笑聲由紅髮的長者口中響出。

雷震迷糊了,再看雷理,也是笑容滿面直直搖頭。

「小子,我欣賞你。悶燒葫蘆你可有個好傳人啊,這下我可以放心將我的子弟兵暫時借放雷家了。」

這是怎麼回事,雷震可搞不清楚了。

雷理繼續說道:「小雲他果然回來啦。炎小子,你看這怎麼處理才好,要不要讓我把他找來,問問尋彩的消息?」

離我炎目光閃耀,像是見到寶似的。「也好,不對、不太好吧?畢竟他現在是通緝犯,讓他進到雷家難免會成為別人攻擊的話題,不如我自己去找他…」

雷理笑道:「不如這樣,咱們就為你的來訪的名義開個私人的盛大歡迎會,當然真正的主角是那小子。」

雷震眨眨眼,覺得太爺的主意簡直是瘋了。

雷理卻高深莫測繼續說:「這個宴會雖然是私下舉行,不過要搞得越大越好,把季小子所有的老朋友找來,然後…」

聽完雷理的主意,雷震大喜,同時為離我炎的身分與太爺的大膽感到吃驚。

「怎麼?有疑問嗎?」

「沒有…」

看到雷震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雷理得意地說:「小夥子,你還有得學呢!」

一旁的離我炎卻搖頭嘆道:「你怎麼學起東方妖婆,玩起這種把戲來了。」

「嘖,別跟我提起那個陰險的女暴君…」雷理罵了一句,神色卻又轉為黯淡,幽幽嘆道:「她現在一定在地府設好詭計,等著我跳進去吧…」

在南城不算繁華,但也不算偏僻的一家旅館四樓,兩名武風士站在房間的窗邊,不時注意對面的一家黑牌旅館。

其中一位較為矮小的武風士藍元發起牢騒。

「人都已經找到了,咱們還看什麼看,直接殺進去不就得了。」

另一位高壯武風士鐵士諾卻道:「你也別急,再看看清況。要動時一定讓你打頭陣,不過咱們是以武風士的身分過來行事,所以還是謹慎點好,畢竟這次的目標曾以一人之力獨斗藍千與仙緣兩人而不敗。這種層級的對手可不能單靠蠻力對付。」

藍元卻不滿地冷哼一聲,道:「藍千算什麼,不中用的東西。想到家族中有那種成事不足的人就感到丟臉。他呀,不配姓藍!」

高壯的武風士依然笑臉以對,安撫道:「藍千當然不能跟你比,雖然說有你出手一定能搞定,不過你的功夫聲勢驚人,難以不動聲色的把他解決。而且他住在這種地方,要是現在出手恐怕會誤傷無辜的民眾,你不會想要留下傷害弱小的污名吧?」

藍元被捧了一下,心情轉好,語氣較緩地說道:「難道我們就這麼看著他,任他逍遙?」

「也不是,季行雲現在評定為一級危險人物。所以我已經把他出現在這的消息回報上去,團長應該會派下援手。到時人手充足,看是要進行封鎖緝捕,還是暗中狙殺都不成問題。」

「派人下來,除了一般的工作隊還有什麼人?」

「可能是百印先生,或者會派丁汶過來。」

藍元叫道:「什麼!百印老頭,派那個死老頭過來幹嘛!那個老不死的看了就討厭,年紀這麼大了也不回家含飴弄孫、安養天年,還出來跟我們這些年輕人搶工作。」

「別這麼說,百印先生畢竟是老前輩,行事穩健,他最多也負責指揮調度,到時候出手的還不是我們?」

「那更氣人!我們上前頭拚命,他就在後面撿便宜。這種吃虧的買賣我可不幹!」

「哎呀,你先彆氣,人都還沒到呢,也說不一定不是他,現在就生氣實在沒必要。」

藍元的不滿之色依然明顯地掛在臉上,不過他沒繼續抱怨,只是臉色一沉,轉過身面向門口的方向,語氣嚴峻地說:「狀況如何,報上來。」

話一說完,兩個蒙面人就由陰影中走出,一腳跪下恭敬地說道:「報告,目標未曾與前預備士金磊以外的人接觸,可是金磊卻接連與眾多人物接洽。」

鐵士諾依然望著窗外,看著對面的黑牌旅館問道:「他都跟什麼人接洽了?」

「主要的目標都是過往的部下,其中包括雷家的雷天、雷義,冰泉家的月眉隊長,海運工會的殷荃以及劉光耀,其他尚有南郡主簿雷震、大葯商周禮、武器名匠庄曜安以及行腳苦力眾人…」

「嗯,找機會探探雷震、殷荃還有現任小隊長冰泉月眉的態度。那另一組呢?」

「報告,雷主簿前日大發請帖,似乎要舉辦私宴…」

藍元瞪了密探一眼,罵道:「這有什麼好說的!像雷震這種人不辦私宴才有鬼,這種事跟我倆這一次的任務無關,要報也報些有用的情報!」

「可是…」

密探還想辯解,藍元怒瞪一眼讓他閉口。

鐵士諾安撫道:「沒關係,你報。」

「…是的。雷主簿舉辦私宴,並不以雷家之名舉行,且場地由武器大商鐵家及海運工會殷家打理,而所邀之人都有一個共通點…」

「嘿,是季行雲的舊識吧?」

「大人明察秋毫。」

「這可好,還辦起歡迎宴了。這南郡人眼中還有沒有法天的法律存在,竟然半公開地接待一名通緝要犯,季行雲這傢伙可囂張得要緊!」

鐵士諾卻不這麼想,眉頭還皺了起來。

「知道帖子發多少人∏公然發帖還是秘密行事?」

「目前所知已發帖一百三十七人,發帖經由私人驛站公然行事。同時公開招募四方名廚,徵求美食珍餚。」

藍元又氣憤地罵道:「果然囂張啊!」

鐵士諾想了想又問:「時間呢?」

「兩天後中午開席。」

「嗯,下去再探。尤其注意雷震、金磊動向。另外也嚴密查探季行雲的一舉一動,但切忌打草驚蛇。」

「是,領令。」兩聲應完,蒙面人縱身一躍,旋即消失。

密探走後,鐵士諾向同伴問道:「你怎麼看?」

「還能有什麼,真搞不懂一個通緝犯也能這麼有人望,我只能感嘆南郡的民風太過低下。冰泉月眉為季行雲前部下也就算了,連堂堂的主簿都無視我部的提醒竟想包庇罪犯,真為我法天之恥!」

「你不覺得太過招搖嗎?」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如此氣憤!」

鐵士諾搖頭暗自嘆道:「藍元果然只適合衝鋒陷陣。能當上一郡主簿絕非無智之輩,怎會在明知有兩位暗部官員來訪之時,半公開地為名列通緝要犯的朋友開宴洗塵?這其中必有詭計,是用這個宴席掩人耳目再暗渡陳倉,還是他真的有恃無恐?的確光以兩位武風士之力,絕非宴上諸位高手之敵,但是他們都是南郡政、商、武界有名望的要人,難道真的會為了一個舊友自毀清譽?」

鐵士諾想不出個所以然,總覺得這事另有隱情,卻又找不出其中關鍵,嘆了口氣才道:「不論如何,我們先緊盯季行雲,待支援到來再作打算。」

藍元不滿地應道:「等就等吧!」

「…希望支援能及時來到才好。」

聽到同伴擔憂的話語,藍元豪氣十足地應道:「放心,如果他想逃,那正好!等他到了偏僻的地方,我正好能出手將他解決。」

鐵士諾看著信心十足的同伴,又是暗中搖頭。

也許藍元比藍千強上數成,但是也打不過藍千與仙緣的聯手合擊,而季行雲可是力敵兩人,且以過往的資料來看,這人武功進步神速,數年前就能有那種成就,現在更是實力未明,若有可能鐵士諾可不想往危險里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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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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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冊 歸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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