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杜岩!」夏啟欣終於發現他心不在焉了。他本想要他幫幫自己,可連問兩聲都得不到回答。他一直在瞪着自己,但意識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無奈只好伸手推推他。「什麼?」杜岩回過神來問。「我問你可不可以幫幫我?你在想什麼嘛?問了好幾聲都不回答。」夏啟欣不悅地指責,撒嬌的意味很重。杜岩是很想幫她,但是他幫了她,就意味着背叛。賀紹文一直視他為眼中釘,只是總也找不到借口除掉他,只要自己稍有出規,就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所以他一直猶豫着。夏啟欣看出他的為難,說:「算了。我不勉強你。二哥他會想辦法救我的。」就著拉起毯子要睡了。杜岩為她的體貼而感動,但又為她的二哥吃味,冷笑着說:「你不知道賀紹文就是因為你二哥,才不肯放過你嗎?」「那是他心胸狹窄,嫉妒我二哥!」夏啟欣不滿地嚷嚷:「我二哥無論外表,處事能力都比他強,他鬥不過我二哥,才耍這種奸計。」

看得出來,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任何人都高。杜岩靠在床頭上煩悶地想。說起二哥,她整個人鮮活起來,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什麼時候,她談起他時,也能這樣得意?抓過桌上的煙盒,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讓辛辣的煙全數嗆進肺里。夏啟欣覺察他的不高興,小心翼翼地問:「你好象不高興我提起二哥?」「對!」杜岩一向懶於掩飾感情。「可他是我哥哥呀!」夏啟欣不可思議地低喊:「我當然和他親近,以他為傲,你為什麼不高興?」是哪?我為什麼不高興?杜岩自嘲的想,她再崇拜、再敬佩夏啟帆,可是夏啟帆是她哥哥的事實都無法改變。想到這些,他的心情才轉好些,問:「你交過朋友嗎?」「在學校有三個死黨。」夏啟欣聽他的問題怪怪的,卻仍如實回答。「他們很喜歡你?」杜岩臉色更難看了。「當然!要不然我們怎麼做朋友?」夏啟欣奇怪地看着他:「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他能幹什麼?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而他只是個局外人,能做什麼。杜岩捻熄煙頭,淡淡地說:「睡吧!」

夏啟欣卻看出他的失落,坐起擁緊毯子問:「杜岩,你為什麼不退出黑道?」「退出?」杜岩哼了聲:「這是條不歸路,不撞個頭破血流不能止步。何況我有什麼資格退出呢?象村叔那樣有名望的角頭老大,可以金盆洗手,漂白自己,仍能夠在社會上混下去。我呢?一個衝鋒陷陣的馬前卒,只會打打殺殺,不在道上混,我只怕連活下去都成問題。這麼多年得罪很多仇家,他們不會放過我。警察局裏我的案底足足一尺厚,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他揪著的眉頭也揪痛了夏啟欣的心,忍不住問:「你家裏人呢?你父母呢?他們怎麼就任由你走到今天的這種地步?」

杜岩又抽出一根煙,點燃叼在嘴上,雙手抱臂,語氣平淡地說:「我很小,他們就離異了。男的一方在外面有了外遇,拐上了公司總裁的老千金,為榮華富貴拋妻棄子。女的一方也不甘示弱,找了個有錢的外國老頭,飄洋出海去了。」夏啟欣看不清他藏在濃煙後面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的語氣是平淡的、不關痛癢的,表面上的平靜往往反襯出內心的痛苦。夏啟欣親身體驗過,又豈會不明白,問:「他們就這樣扔下你的一個人?」「他們把我扔在一家私立的孤兒院。」杜岩彈彈煙灰,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哀樂,臉上更是沒有一點表情:「你姑且把它想成一座孤兒院吧。我呆在那裏,整天就是打架鬧事。十二歲那年,我和幾個夥伴因混太保,被趕出來,以後就更沒處容身,整天在大街上混。打架鬥毆,攔路搶劫,經常出入少管所,連警察都對我們無可奈何。後來,還是村叔見到我,收留了我。不然,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條街鬼混,或是在哪座監獄蹲著呢?」

杜岩扔掉煙頭,雙手按住額角,他記不起他是否有過快樂的經歷——是打完架后,鼻青臉腫地笑罵對方驢的時候,還是在昂首挺胸象示威似的走出少管所的時候,或者是第一次拿槍一擊中的時的狂喜。快樂,一向是他的奢侈品。「杜岩!」夏啟欣能體會他的悲哀,所以替他難過,可是她能為他做什麼呢?杜岩看穿她的心思,伸手把她攬在懷裏,在她額頭印了一個吻,象在自言自語地低語:「我們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恐怕永遠沒有交集。今晚就是我們的交集,明天以後,就不再有交集了!」夏啟欣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剛要抬頭問他。杜岩卻把她壓在懷裏,蓋好毯子,輕聲說:「噓,你累了,該睡了。」夏啟欣確實是累慘了,聽了他的話也不再反駁,一閉上眼就睡著了。

夏啟欣用咖啡勺攪著已冷掉的咖啡,仍沒有喝的意思。已經三天沒見到杜岩了,阿七說他被老大派出去做一筆大生意,他不由得替他擔心。冒志誠一下樓就看見失神的她,徑直走過來打招呼:「嗨,夏妹妹,心情不錯嘛!在喝咖啡?跟杜岩『談』過了?」夏啟欣瞟了一臉曖昧的他一眼,繼續托著腮出神。冒志誠已領教過她的拒人千里,所以自動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湊近她低聲問:「讓我猜猜看,你在想什麼?想杜岩,對不對?」夏啟欣抬眼瞪了他一眼,問:「你很多話噢。口不口渴?」「有點。」冒志誠裝腔作勢地說。「那我的咖啡給你喝吧。」夏啟欣「很好心」把杯子推給他。「太感謝了。」冒志誠迫不及待地接過來,一口喝下去。誰想咖啡里沒加奶和糖,還冰冰涼,他嗆了一下,差點噴出來。夏啟欣慢條斯理關心地說:「你小心啦!我要了杯黑咖啡,很苦的。你別嗆到喲!」廢話!他已經嗆到了,她再來提醒不是太遲了嗎?冒志誠翻翻眼,發現她搞惡作劇是高手,而且表情逼真到讓人絕不會會錯意。他不得不佩服杜岩的本事高超,短短的時間內就把這個小丫頭的心結解開了。

「謝謝關心!」冒志誠來了陪她玩玩的興志。「不必太感激涕零了!」夏啟欣老實不客氣地說。冒志誠笑得詭異,別有用心地說:「既然你這麼關心我,那我也來關心關心你吧。」「噢?說來聽聽。」夏啟欣也不是傻瓜,怎能讓他一句話吊住胃口。不簡單!冒志誠暗嘆,看來他要重新估量她了:「關於杜岩,想聽嗎?」夏啟欣怎會不知道他在賣關子,放在三天前,他會戰戰棘棘不知所措,可現在,他漸漸回復的本性佔了強勢,還不怕他這套小把戲。「要說就說,不說我就上樓了。」他假裝站起來要走。「很好!你如果不關心杜岩的死活,只管走好了。」冒志誠技高一籌,他有王牌捏在手裏。果然,夏啟欣一聽,又坐下來,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嘖嘖」冒志誠搖頭:「女孩子說話別太粗魯。」夏啟欣要不是急於知道杜岩的近況,早就甩都不甩他,沖他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冒先生,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冒志誠覺得她笑得古怪,大嘆無福消受。「你倒底說不說?」夏啟欣不耐煩地沖他拍桌子。

餐廳里的人見她竟敢對冒志誠拍桌子,都嚇了一跳。有性格!冒志誠仍不急不躁地審視着她。軟的,硬的,真的,假的,輪番上陣,這傢伙都不吃,夏啟欣乾脆一推手:「你什麼也別說了,說了我也不會聽的。」高明!果然虎門無犬類。冒志誠不能不信服,眼看把她逗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杜岩……」夏啟欣擺手打斷他:「我說過了,我不會聽的。」「你不聽?那杜岩就真的死定了。」冒志誠壓低聲音說:「我在鄭重地警告你!」鄭重?他哪一點有鄭重的樣子。夏啟欣又好氣又好笑。「你聽我的沒錯。」冒志誠一副自認高明的模樣:「杜岩一回來,你馬上勸他退出黑道,否則遲早要出事!」夏啟欣打量着他,想要看清他說的有幾分真,反問:「杜岩退出去,對你有什麼好處?」「嗨!別這麼說嘛!我和杜岩是兄弟,只是關心他嘛!」冒志誠大言不慚。在天龍幫里,誰不知黑鳥和火狼勢均力敵,一直在明爭暗鬥。夏啟欣雖不了解情況,也不會傻傻地聽信他一面之詞,於是說:「你和他是兄弟,你說服他不是更有說服力?」厲害!這小丫頭的伶牙利齒還不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冒志誠對她又增加了一份賞識。「沒事的話,我要上樓了。」夏啟欣不想再跟他扯些無關痛癢的話了,起身就走。「你再想想,」冒志誠也站起身,給她一句忠告:「杜岩已經為了你,和老大鬧翻了。」

夏啟欣沒再停頓,徑直上樓。但冒志誠最後的一句話卻久久盈繞在耳邊。如果他的話確實,那杜岩不就很危險?惹惱老大,會有什麼下場呢?派人幹掉他?或是找借口除掉他?再要麼就借刀殺人?他越想越害怕,急匆匆跑上樓。一推門,就見屋裏有人影閃了一下,躲到浴室去了。會是誰呢?這是杜岩的卧室,只有他們倆人住,其他人不會隨隨便便闖進來。莫非是杜岩?他為什麼要躲?夏啟欣一下緊張起來,他走過去輕輕推開門,看見杜岩轉過身來,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一切都很正常,可他卻覺得這份正常太不尋常。杜岩拋下毛巾走過來,擁住她說:「啟欣,為什麼不在樓下多呆一會兒?」「我想午睡了。」夏啟欣抬頭看着他,問:「你回來都不告訴我一聲。」「我想先上來換身衣服,再下去找你。」杜岩說。「換衣服嗎?該先洗個澡。你洗過了嗎?」夏啟欣問。「還沒有。」杜岩只好實話實說。「那我幫你放水。」「不用了,啟欣,我自己可以來。」「那你脫下衣服來,我幫你拿出去。」「我自己拿就可以了。」「要不然,我幫你搓背。」

「啟欣,」杜岩打斷她的託詞:「我不是孩子,都可以自己來,你只要出去等我就可以了。」夏啟欣無計可施,只好點點頭走出去。杜岩立即關上浴室門,隨手打開水龍頭,嘩嘩地水流聲,即使在外面也聽得清清楚楚,好讓啟欣知道他在放水洗澡。然後才走到鏡子前,解開襯衣扣子。衣襟敞開,露出腰間纏着的厚厚的繃帶。血仍一層層透出來。這次去接貨,沒料到對手施詐,雙方動起手來。他不小心被一顆流彈打中,興好沒傷到重要部位,子彈也取出來了。但至少要休養三個星期。他怕夏啟欣害怕,所以瞞着她。可他也知道以她的機靈,根本瞞不了多久,只是瞞過一時說一時。他低頭察看繃帶,這樣子,別說傷口沾水了,就是動作過大都會扯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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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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