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賈敏父母的心思

賈敏媽媽聽完女兒的哭訴，哭著跺腳罵老親家不是東西，活該死兒子，就該斷子絕孫才好。賈敏爸爸一拳打在牆上，手指上全是血。

賈敏媽媽摸了一整封草香，到堂屋門東面給老天爺上香：「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你看看這好人被孬種欺負成啥樣了？」

賈敏爸爸說：「中啥用！老天爺要是好神，能當得上老天爺？」

「那你說咋辦？」

「咋辦！」賈敏爸爸說，「閨女受了氣，當然出氣去。」

鳳凰縣因循已久的慣例，出嫁的閨女在婆家受了氣，娘家父兄就要去討個說法。出氣也分幾個檔次，有娘家娘帶著嬸子嫂子之類的女客去吵架罵街的，有娘家父兄一幫人去說理的，如果還不行，就有打架的。當然，這一系列的操作的前提是：你娘家得有人。所以很多父母拚命生男孩，還認為是為女兒考慮，當然，這是另一個問題了。

現在賈敏父母面臨的問題是，他們的兒子還小，才十九歲，在外面上技校。不過娘家人出氣可不局限於親父兄，通常沒出五服都算。

五服是什麼？大概就是你爺爺的爺爺跟他爺爺的爺爺是同一個。

訂婚回來，好些人在賈世源家裡閑聊，眾人還沒有散去，賈敏媽媽就抹著眼淚上門了。

賈媽媽皺眉，滿心不舒服：她家大喜的日子，她怎麼哭上門了，多晦氣。笑著說：「哎呀，這不是春蘭嗎？敏敏和兄弟也來了。趕緊的，屋裡去，吃瓜子還是吃糖塊？哎？」轉為擔心，「你怎麼了？沒事，沒事，到屋裡說。」

到了屋裡，賈敏母女一個說一個罵，一個哭一個求，將賈敏在婆家的悲慘遭遇說了一通，氣得滿屋子人都起了無明。

老爺子氣憤地說：「這熊憨老娘們忒不懂人事，非得把一家人作散才算完啊這是！」

其他人也跟著批判了幾句，氣氛不如剛才好。

賈爸爸不耐煩地說：「行了，你們在自己院子里嚷嚷有啥用！」轉頭問賈敏爸爸，「你想咋解決？」

賈敏爸爸說：「我想著，見見老親家，好好說說這件事。」

賈爸爸不客氣地說：「要是只打算說說，還用得著找我們？你到底啥想法？」

賈敏爸爸的小心思在賈爸爸眼裡都是小兒科，再繼續遮遮掩掩更不好，只能坦白：「想著娘家叫幾個人去出口氣。」

「就是吵架罵架唄，」賈爸爸皺眉：「這十里八鄉的，誰不認識誰，夠丟人錢？」

他的面子很值錢，但是賈敏爸爸的面子不值錢：「主要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跟他們好好說道說道，讓他們知道俺賈敏有娘家，不是他們想咋欺負就咋欺負的。」

「這說道還能有好？說不好上不得打起來？」

賈爸爸開口就是阻攔，賈敏爸爸再多託詞都說不出口，最終無疾而終。賈媽媽覺得暢快，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眉頭卻緊皺，滿眼憂愁。

夜深了，所有人都散了。臨出門的時候，賈媽媽送賈敏一家出門，對賈敏媽媽說：「別聽恁哥哥瞎胡說，咱是一家子，還能不管自己的孩子，這事兒別急，先給孩子做點兒好吃的補補，咱以後慢慢想法。」

她這話說得賈敏母女很是熨帖，賈敏爸爸卻不吃這一套，看起來說了很多好聽的，其實沒有一句實在的承諾，有什麼用呢。

他在衚衕口追上老爺子，噗通一聲就跪在水泥地上，說：「大伯，幫幫孩子吧，咱賈家人的臉被人踩到地上了。」

老爺子早就怒髮衝冠了，礙於大兒子的臭脾氣，在賈世源家的時候沒敢說話，怕被兒子懟得下不了台。

扶賈敏爸爸起來：「快起來，你跪著像個什麼樣子。」

賈敏爸爸不肯起來：「大伯，我就想替孩子出口氣，叫他們知道賈敏娘家有人，他們就不敢再往賈敏身上潑糞了，不然俺賈敏能窩囊死嘍。」

「行，明天我叫人跟你一起過去，」老爺子滿口答應下來，「你起來吧。」

第二日，去的人卻只有賈世源和他三叔，老爺子不敢叫賈爸爸去，二叔生意忙，已經回了縣城，也不好打擾。賈世林一家忙著賺錢還娶前一個媳婦的債，還要再攢錢娶媳婦，哪裡肯停下自己的事情去幫別人討說法。其他人家，男人都常年在外地打工，更不要想了。

老爺子哀嘆：「以前有啥事，喊一聲，烏泱泱來幾十口子，現在倒好，家裡人煙都散了。你哥哥那支人煙是留外面回不來了，他可是長子長孫……」

賈世源只是默默地聽。手指不同長，手心手背的肉不同厚，同樣是兒子孫子，其實也是不同的。長子長孫，被家人寄予厚望，在爺爺奶奶的偏愛下長大，他則是在爸爸的呵斥聲中長大。爸爸打哥哥會被爺爺罵，爺爺則總是不知道爸爸又打他了。

「以後賈家就靠你了，」爺爺說，「你是底下弟弟妹妹的老大哥，得看顧著他們點兒。」賈世源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賈爺爺留在鳳凰縣最大的孫子。

終於聽到這句話了，就像老嫗終於穿上了幾十年前流行的婚紗，時過境遷，那麼醜陋。

賈世源百無聊賴，只想刷手機玩。

老爺子又囑咐賈敏爸爸：「到那裡有話好好說！咱是為了解決問題去的，不是為了吵架。」

賈敏爸爸自是應下。

無論他們設想了多少種情形，現實總會在他們的意料之外。賈敏婆家大門緊鎖，婆婆送孩子上學后，到村裡小作坊幹活去了，把癱瘓公公鎖在家裡。

賈敏抹著眼淚說：「去小學吧，我想看一眼孩子，我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

這話說得，便是鐵石心腸也拒絕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