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燃燒-Burning-

1、

漆黑。

伸手不見指尖的黑。

痛。

從皮膚滲到骨髓里的疼痛。

我是誰？

下意識地扶住腦側，卻觸動傷口，身體倏地戰慄，驚醒了混沌中的意識。

我是傑克，傑克？

記憶中後面的小塊區域彷彿被扭曲，只餘一片空白。不再糾結，傑克，就暫且是「傑克」。

確定了自我，傑克本能的想接收外界訊息，獲得更多刺激，他還沒真正清醒。

好像推開一扇沉重的石門，他撐開雙眼，依然是一片黑暗。視野中沒有任何光線，傑克什麼也看不到。

我是在哪裏？

黑暗帶來的不安不亞於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心臟。傑克調動他的身體，想擺出一個防禦的姿勢。

他摔倒了。或者說，傑克本就躺在地上，剛剛他想要用右手撐起身體，卻忘記了手掌上的傷口，重重跌了回去，下巴磕到粗糙的地面。非常疼。但這遠遠不及從右手傳來的痛楚，傑克整條手臂痛得麻痹，一半大腦失去指揮，他弓著腰顫抖。

眼前的黑暗被注入一灘油污，刺眼的色彩重組著，傑克看到了自己，鏡子裏的自己，穿着鮮艷的休閑裝，斜着眼笑，那弧度好像在嘲笑、在抗拒什麼。未待他思考，一聲巨響打碎了幻象，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突然，他覺得很冷，非常冷，彷彿血液要凝結。痛楚的根源還在顫動，但已沒了知覺。傑克像一個木偶師操作起自己的肢體——把麻木的手臂旋轉到身後，用左肩側過軀體，兩腿縮起，這個姿勢更便於他肌肉收縮抖動產熱。

他不想在這裏昏死過去。

「嘭！！」

不是幻覺，這是一聲巨響，在黑暗中炸開，又歸於虛無。

傑克牙齒打顫，耳鳴被剛剛的巨響「治」好了不少，他開始發現黑暗中有一些間續起伏的聲息。

那是和他一樣的呼吸聲。

傑克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誰？他們是誰？恐懼攫取了他的內心，它們是誰？是什麼東西在那裏！？

他兀地僵直。

「轟——」

巨響，一聲巨響，好像黑暗中隱藏的不可名狀魔怪逼近的預兆。

傑克聽得更清楚了，黑暗裏的呼吸，它們像一條條觸手，在他遍佈冷汗的裸露皮膚上摩挲，把冰冷的恐懼透入他的血管，直抵心臟。

「不要——」

他想從喉嚨中發出聲音，卻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愈發急促，轟隆隆地震蕩着他的耳膜，就在這聲音即將攀上高峰時，「嗵」的一聲巨響將它震碎。

傑克咳出一口熱液，那大概是血，他滿口都是鐵腥味。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且堅硬的東西將他的腦袋釘在地上，而雙手有傷的他顯然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抗爭。

「隆！！！」

這一次的巨響甚至讓地面劇烈地搖晃起來。

那東西迅速從傑克口腔中撤出。他立即吸了一大口空氣，感覺整個人如同從深水中撈出，差一點窒息而死。然而沒等他緩一口氣，一個物體猛地倒在他身上，直接將剛剛吸的那口氣盡數壓了出去。

2、

時間就在這一刻凝滯。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即使他們之中有人背對着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

這個空間，這個黑暗的空間，見不到一絲光線的空間，突然從某個方向透出一抹亮光來。遠看只有一點光，卻在時間凝滯的瞬間，飛速放射，形成了一個彷彿太陽的事物，照亮了這個空間，投下參差交錯的陰影。

那個身影就從「太陽」的背後走了出來，走在平鋪的光線上，似乎在確認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之後，那個身影揮了揮手。

時間重新正常流動。

傑克第一時間用手臂擋住了眼睛，這沒有讓他更好過，即使是餘光，對他而言仍是致盲的，周圍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在時間的差落中，發現那股衝力消失了，好像它就不應存在。

不過這樣一個阻礙活動的物體壓在身上，他非常吃力，挪動身體向後退了退，想使「那個物體」不再和他接觸。

一道聲音。

那個身影發出一道聲音：

「x#n?--w^c*s3d#……」

「他在說什麼？」

不只是傑克一個人在迷惑，在場的人似乎沒有聽懂的。

「他」也許發現了這個問題，發出另一道聲音：

「=67cf∽6f'2⌒c956fe……」

傑克嘴角扯了扯，不，先生，你這樣還是沒人聽得懂……

那個身影頓了頓，繼續發出聲音：

「4⑤27㈤4玖32Ⅴ5⒉6⑹8……」

勉強聽出是一串數字，可是「他」的發音為什麼這麼彆扭呢……

雖然看到了溝通的希望，這個時候卻沒有人願意上前和這個UMA（未確認動物）打交道。

為了後退，傑克此時已半坐起來，逐漸被適應的光線讓他看清楚了周遭——一個大廳似的房間，空空蕩蕩，包括他在內一個九個人——不算上那個身影。

其他人也和傑克一樣，打量著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同類。沒有人看向那個身影。

劍拔弩張之際。

「他」彷彿意識到自己被冷落了，忽然拿出一大疊A4紙大小的「什麼」，往斜上方一扔，紙張四散，紛紛揚揚地落到了眾人身邊。

站着的其中一人，彎腰撿起一張，語氣輕快地說：「嘿，放輕鬆，讓我們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蘇是

「男

「14歲

「漢族

「江蘇常州人

「生於公元2005年5月20日……

「啊，不好意思，後面是絕密呢，沒想到這張剛好是我的個人檔案呀！」

蘇是調皮地吐吐舌頭，眾人卻是一驚。

立即有人效仿他，拾起周圍的紙張。

「柳如是，女，17歲……！你搶我東西幹啥！喂！站住！」

「竇懷准，男，22歲，漢族，北京人，出生日期是……」

「哪個傢伙在唱老子的大名！快站出來！喂！說的就是你！」

「肯〇基（廣場店）外賣單，已在線支付，立即送達……」

「南京市通用病歷卡，姓名『誾千代』，性別『女』，婚姻『未婚』，職業『碩士在讀』，電話『1』……」

「對，就是我，請把手裏的東西給我謝謝，我就是誾千代。」

「喜迎中秋，鉅惠全城，促銷價59.80，〇龍魚……這都哪跟哪啊。」

「啌！！！」

巨響打斷了所有的叫喊、爭吵、哭泣聲。

人們一同看向了那個身影。「他」雙手下壓，似乎在告訴大家不要慌亂，然後發出一道聲音：

「Bienvenidowillkommenaccueillir……」

這一次，「他」的發音很清晰，但還是沒人明白整句話是什麼意思，傑克眼角跳了跳。

「他也許是在歡迎我們……」一個人向前一步，「我的第二語言是西語，剛剛那句話開頭的發音很像西語里的『歡迎』。」

「那後面呢？『歡迎大家來到〇龍敬樂園』？」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說的太快了……」

站出來的人是一個長發的矮個子女生，該說是不合時節還是時代呢，一身黑色立領詰襟，頭上則是斜斜地戴着一頂同樣黑色的角帽，雙手抓着一團黑布，看上去像揉皺的斗篷。

「後面的同樣是『歡迎』，」一個身穿羽絨服的男子開口，頂着眾人的視線，他不急不緩，「大家好，我的名字是英，是一名登山愛好者。」

男子戴着特大號的口罩，護目鏡完好地在應該的位置。英邁開步子，走出屬於他的區域，同時說道：

「現在請大家務必冷靜下來，登山事故中很多不必要的傷亡都是由於惶恐引發的。在黑暗中，我們一開始不知所措，現在它給我們帶來了光，就讓我們聽聽它怎麼說吧。」

這時，英已經到達那個身影面前五米左右的地方。

「請給我們一個解釋，你是什麼？我們為什麼在這裏？這裏又是什麼地方？」

「Sluga……Servant……Slujitor……Prisoner……」

難以對應，三個問題，這句話里只有兩個可以指代身份的名詞——「僕從」和「囚徒」。如果說分別是指那個身影和在場的人類的話，他們的處境會變得十分難堪。

這次，「他」吐出每個單詞都會停頓一下，很多人都成功地分辨出第二個和第四個的含義，這反而激起了他們的不安。

焦慮，他們想出去。

「吭！！」

巨響襲來，徹底擊碎了人們的理智，有人趁機狂奔，有人捶牆，有人跑向那個身影，甚至有兩個人廝打起來。

「大家！冷靜一下！」英語速急促，他嘗試阻止，但站在原地並沒有移動。

傑克此時已經成功坐了起來，雙臂搭在膝蓋上，冷眼看着這些同類，就像小時候一樣。

剛才壓在他身上的是個人，在時間回復的剎那就跳了起來，和他拉開一段距離，甚至沒有撿起那根鐵棍——就是塞進傑克嘴的那東西。在爭奪紙張的時候，她遠遠地離開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裏。

低下頭，傑克看向自己的手掌，疼痛的根源，雙手的大拇指都被截去，傷口深可見骨，鮮血仍在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