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1章:一次難忘的經歷

第0271章:一次難忘的經歷

午飯時分,未家村的巷巷落落,照例就會飄起濃濃的一鍋子面味兒。越到午飯的點味道越濃。未家村人中午喜歡吃面是地地道道出了名的,幾乎家家戶戶都做。村裏人忙活完打道回家時,不忘在菜地里順手撅一把綠菜葉,到家用井水沖洗乾淨,再切一兩個洋芋,或者茄子之類,丟進鍋里爆炒,等清油染滿菜葉后,再把事先準備好的一盆水倒進鍋、燒開;再用擀麵杖軲轆軲轆地把麵糰攤開、擀大、擀薄,再用菜刀切成一塊一塊的面釘,或一根一根的麵條,丟進鍋、煮熟,如此一來這一鍋子面就成了。就在揭開鍋蓋的瞬間,一股香味兒不可阻擋地飄出來,在及時風的助力下,一股股香味兒就走街竄巷地進入未家村的家家戶戶,巷巷落落。

未羊母親拉着未羊從童樂家走出來,娘兒倆幾乎遠遠就能聞到四下鄰里的那股一鍋子面味兒,未羊用手勢給母親比畫着說:是不是吃飯。

他母親便點頭說:是。

未羊母親見未羊臉蛋兒紅撲撲的,便知道他準是害了羞。

她故意用手指摸一摸未羊羞紅的臉蛋,再在自己臉上摸摸,再抖抖。未羊讀懂母親的手勢,知道她在笑話他,笑他像個小姑娘家一樣害羞。於是,前一秒還好好的和母親一併往前行,下一秒鐘就賴起不走了。他用力掙脫母親搭在他肩上粗糙的手(上面還沾了麵糊,已經干成鍋巴),他悶聲不響地落單到母親屁股後面;母親猜到因由便站着等他,但他就是穩住不動;然而母親一走,他便跟着走。就這樣,他有意為之,企圖想讓母親給他賠禮道歉。

未羊這樣一拽性子,母親很快就察覺到他那點小心思了。她故意退後,退到未羊屁股后裝作比未羊還拽還不想走;未羊自然知道她在裝糊塗,繼而便索性又退後到母親屁股后,母子倆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擺弄著在他母親看來相當無聊的姿勢,直到他母親降服一樣地停下來讓未羊從中得勝,同時她不忘在他額頭上小親一口,從而滿足了他那點小心思;而未羊這才陽光般燦爛的裂開嘴樂了。

一點兒不錯,未羊從小到大都是個極其靦腆而害羞的孩子。他一害羞,儘管無從口出,但他總能像正常孩子一樣從臉蛋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當然,也怪他的臉蛋生得嬌小薄弱,容不下一絲半點的羞紅。說實話,他一旦控制不住地害羞起來,臉蛋即刻便面紅耳熱。同時,羞紅色就會從他那點小面頰上溢出來,滲到他細長細長的勃頸上,往往此時和他友情甚好的童樂一眼便能看出來。當然,他母親也自不必說。

卻說未羊正式懂得害羞,或者不如說他正式學會害羞的時候,縱觀其認知階段的開始差不多得要追溯到數年以前。

事實上,那時他都六歲多快七歲了。依一般孩子而論,兩歲起就知道羞赧是怎麼回事了,至少,四五歲時就能將其靈活致用。

說到未羊懂羞知恥的事,期間還頗有些淵源。在家庭觀念相對濃重的未羊母親一代,他母親生了哥哥未星喜得子后,還想再生個女孩兒。當然,她天生也喜歡女孩兒;加之當時的未家村有箇舊來就有的習俗:一家子如若有個兒子和女兒那才是最完美的,被稱之為兒女雙全。實際上兒子長大后務必要結婚,而結婚務必會花費一大筆錢財,因此沒錢的人家只能眼睜睜看着家裏的少年打一輩子光棍。

這在當時的確是不可爭執的事實。

倘要討到媳婦,對於家裏無金無礦的人家便只有一條出路,即苦熬到女兒長大成人嫁出去,便了錢,繼而再用這筆不等捂熱的錢財給兒子討一個媳婦兒。而且對於像未家村這樣的農村來說,出路僅此一條。因為在那飢餓與貧窮交接的年代,愛情相當於動物性的產卵下蛋。這麼說吧,未家村在刀耕火種的年代被飢餓牢牢統治了一段時間,後來,在廣大村民的自己動手下豐衣足食,糧食年年量產,相反,與此同時廣大村民的精神糧食開始銳減、貧瘠,自此,就像接力賽一樣飢餓從貧窮手裏接過接力棒。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未羊母親生完未羊之前,恨不能娘胎里就知道他是個女兒身。可惜,等未羊出世后,她的美夢就如泡沫般破碎了。

不過,自此以後,未羊母親無時無刻不把他當女兒看。在她幻化已久的潛意識裏,未羊就是個黃花大閨女。當然,未羊小的時候也不負她所倪盼的,的確長得像個女孩兒。因為『她』小小的腦袋瓜,櫻桃一樣的小嘴巴,還有一副細長細長的柳葉眉,鼻子嬌小靈氣的活像他母親,生得也瞧不出有多黝黑。而且在生未羊前幾個晚上動不動就做夢夢到一盤蛇盤在棉絮底下,她腦海里不下千萬次地想未羊是個女孩,因此,她在此後漫長的歲月里只要一閉目就能想到未羊扎着她偏愛的小馬尾辮到處亂跑。

綜合看來,未羊的確長得秀麗秀氣,絕對跟小女孩無異。

平素里,如若不是他母親圖個省事,給他留個平頭,興許未家村人都會把他認成小女孩兒。當然,從小未羊的衣服和穿的各類鞋襪,都被他母親強制以自己幻化成的女孩兒標準裁作。

他母親一來也會裁縫,不能說專業到家,至少也略懂一二,像未羊父親一樣照貓畫虎做木活也不是難事。她把一些舊了的被套、枕套、以及她穿過的舊衣、舊衫,捨不得扔的都一塊塊攢起來。琢磨著攢夠了一件衣裳的布料時,就統統拿出來裁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花花綠綠的布花,再在縫紉機上逐一拼接起來,就這樣做成一件件小裙子,小棉襖,小裹兜子,還不忘做一些漂亮的蝴蝶結訂在上面。

未羊從小就穿着母親苦心為他縫製的裙子長大,大體算來他一共有六七條漂亮的裙子,而且未羊都喜歡的不得了。他自己穿得也相當細密。裙子往往只會臟,不會爛;一旦這件髒了就換另一件,另一件髒了就換另一件,換另另一件,以此類推,逐次換完。

未羊穿着裙子在自己的小王國里當公主的日子相當快活,他無憂無慮。於是,就像童話一般,不,完全就像噩夢一般,直到有一天,未羊終於被一群小少年瞧出端倪來,最後給他上了一堂冷嘲熱諷課。

事實上,未羊從小就極少逾越母親給他設置的那扇大門。他也極少會跟未家村的孩子相互嬉笑把玩。他既聾又啞,他母親才迫不得已而為之。

未羊被冷嘲熱諷的那天,他母親異乎往常地帶他外出透氣。他無意貿然地走進一群孩子堆,不料就被這些仿似狗鼻子一樣的眼睛盯上了;這些孩子不無驚詫地瞅着他看。而此時,他一如既往,留着一個大平頭,身着相當耀眼的粉色連衣裙,腳上還穿着繡花大布鞋。他怯生生地走在他們面前,因為這些孩子個個虎視眈眈,就像鄰居桃桃家的土狗,一般用來看門的,狗的表情相當兇殘,尤其兩顆長長的大獠牙,難免使人聯想到血裏面撈骨頭的場景。不錯,孩子們就是這樣『詫異』的表情,在未羊初次乍見的情況下他不免如此想到。

相反,這些小少年們大多都暗自起疑:這個小孩料必是個男的,要麼便是女的,要麼就是不男不女。

突然,孩子群里一個少年悄然冒出一句,「他是男的,名字叫未羊。」很快沉寂就被打破了。

聽到提示的小孩開始樂得吼起來,「女子娃,女子娃,未羊是個女子娃。」

這時,並未聽到而還在暗自起疑的少年也沒頭沒腦地跟着瞎起鬨來,「女子娃,女子娃,未羊是個女子娃......」這群孩子齊聲助力,極富有節奏感的吼著叫着。

這突如其來的一齣戲碼讓未羊母親始料未及,她見狀便拉起未羊迅速撤離少年們的視野。

母子倆迅速躲到一群大人堆里融成一夥,這群大人幾乎全是未家村的留守婦女,因為丈夫常年外出打工不回,據說大都進了建築工地,為大城市砌磚蓋瓦。留下這些婦女值守農村。因此閑來無事,婦女們便三五一群七九一堆地聚在一起閑話短長。婦女們有的坐在小馬登上,有的坐在掃把上,有的坐在鞋綁子上,腳上無鞋就光着腳,有的屁股底下墊一張報紙就落座。大家一面漫無邊際地閑聊,一面手巧心靈地納鞋墊、鞋底。中間有兩三個小女孩,扎著長長的小馬尾辮,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乖乖的,靜靜地靠在母親一樣的婦女身邊耍。

未羊就默默地瞅着她們的小裙子,瞅着她們的繡花鞋以及小馬尾辮;瞅著瞅著,有那麼一瞬間他臉上不覺洋溢出得意的神氣來;因為他覺得他的裙子上多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而她們的上面一概沒有。

可是未羊娘兒倆剛一落坐,那群跟屁蟲一樣的孩子就盯了過來。大家持續像尿蜂子一樣嘴裏嗡嗡嗡地有節奏感地吼著叫着,「未羊,女子娃,女子娃;未羊......」

事實上,未羊渾然聽不到他們嘴裏嗡嗡着什麼,但他看他們一個個嬉皮笑臉地跟過來。於是,他滿以為他們是來跟他玩的。他正要起身時,卻被他母親煞有介事地一把拽住胳膊。母親用手勢比畫着說那是一群壞孩子,會出手打人,嘴巴也會打人。因此,未羊冷不丁被他母親的樣子嚇到了,他不覺變得膽怯起來。

當吼叫聲越來越大,大到使未羊母親惱羞成怒時,她終於朝孩子群打預防針似地大吼一聲,「不要招惹我娃,你們滾一邊玩去;誰再吼,瞧我不打死他!」

未羊母親獅子一吼后,其中一些生性膽小的孩子掉頭就走了。而頑劣調皮點的依舊等著發糖一般賴起不走,嘴裏還不停歇地叫道,「女子娃,女子娃......」當然,聲音小而又小,就像壓在硬板凳上的響屁有勢無聲。

不錯,這些頑劣分子似乎在鼓慫大家,試圖重新喚起大家的興緻來。即便他們叫得有勢無聲;但此時本未跟來的孩子恰巧也跟來了,因為好奇大家也跟着他瞎起鬨來;剛掉頭準備撤離的孩子此時膽兒也無形變大了,在絕對安全的範圍內跟着也叫了起來。

當然,未羊見到這群孩子眼睛齊刷刷地一個勁兒瞅自己,心裏既驚又喜。他忍不住掙脫母親的手站起身跟大家客氣地打招呼,他嘴巴一翕一動:唔——啊——嗷!聲音尖刺而洪亮。但此時的未羊母親見狀自知已無計可施,便只好裝作不理不睬;因為她想等他們鬧夠、鬧累了,便自然會不驅而散。而這群留守婦女,此時見狀也忍不住嘿嘿嘿地笑起來。其中有個跟未羊母親大小相當的中年婦女幾乎被笑哭了,她咧開嘴不無打趣地說,「哎喲喂!我說娃他媽,你這娃究竟是男還是女呦?」

「男娃娃。」未羊母親略顯尷尬地說。

「唔,那你咋給你娃穿個裙子來着,而且還穿個繡花鞋,怪巴巴的。」

未羊母親垂頭不支聲。

孩子群里又冒出一個熟識未羊身份的小男孩,趁幾乎大亂的情勢下擠到起頭瞎哄哄的男孩跟前,煽風點火道,「未羊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啞巴!?」

這使正找不到好料的男孩一聽甚為詫異。他接着幾乎按耐不住激動的緊張情緒重又換起口號吼道,「啞巴,他不會說話;叫啞巴!大家——跟我一起喊,我數一、二、三......」期間刻意停頓了三秒鐘,接着才正式吼出內容,「啞巴,啞巴——女子娃,女子娃——」就這樣,大家的叫辭相當富有節奏感,而且激情頗為高漲。

接着令未羊母親始料未及的是,這群孩子竟一邊叫一邊把未羊和他母親團團圍起來,一個個躍躍欲試,相當不懷好意。當然,此時連這堆閑談亂聊的留守婦女也沒放過,皆被團團圍起來。不過,這群婦女似乎一點兒不慌不忙,反倒表現得破想看個熱鬧。

霎時間,整個場面難以控制。大大小小的破皮孩童足有二十來人次。

這群被逗得激情高漲的孩子有的指著未羊裙子發笑,有的指着他的繡花鞋發笑,有的指他的大平頭髮笑,而有的用他的小手緊捏臉蛋,做出羞人的手勢,有的故意做鬼臉給他看。

事實上,此時的未羊才忽地發覺情勢不對。他的臉和脖子迅速發熱發燙,像被火辣的太陽曬著一樣。他清楚地看到除了和他一樣平頭的孩子在嘰嘰喳喳嘲笑他,連跟他一樣穿裙子的幾個女孩也在笑他,這幾個小女孩明顯頭上都扎了小辮子。於是,他終於意識到事發因由了。

未羊的臉蛋和脖子不由分發燒發燙,眼睛好像被火燒着了一樣。而他母親此時也罕見的面容緋紅,眼裏血絲滿填;氣呼呼地瞪大眼睛,彷彿憤怒的母雞一樣異常地冷靜,冷靜得可怕。

未羊看他母親的樣子,本想着她會衝過去像揍他一樣暴揍一頓這群孩子。可結果是,他母親木然幾秒,竟朝着這群可憐的留守婦女大聲嚷嚷道,「誰家野種,管不管!?」

事實上,未羊母親一撂下狠話就拉起羞愧難當的未羊掉頭走了。未羊被母親這麼一拉扯,忍不住『哇』一聲哭將出來。這群孩子依然嗡嗡嗡地,樂此不疲地跟着來了。

未羊母親把未羊領進院內,隨手把大門『砰』一聲關死了。但門外的嗡嗡聲依舊不止,直到未羊哭累窩了一覺醒來,門外的嗡嗡聲適才雞犬寧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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聾啞人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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