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料之外的算盤

翌日，當林曉娟提前五分鐘趕到公司，其它人都比她早到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來和往常並無不同。林曉娟走到自己的位置，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坐在斜對面的范明，范明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並未抬頭與她對視。林曉娟正要坐下，忽然看到辦公室主任張大姐出現在銷售部門口。

「銷售部所有人員都到會議室開會！」張大姐對所有人喊了一聲「五分鐘內，到會議室集合。」

眾人沉默無聲地走向會議室，李枳也聞聲走出了經理辦公室。

會議室里已經有一個男子等候在幻燈片白板前。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體型健美而勻稱，五官周正帥氣，穿著職業而得體，戴個金絲眼鏡，一個典型的職業經理人形象。但是面目表情極其嚴肅，甚至讓人覺得他實際上是處在一種憤怒的情緒當中。

因為沒人知道他是誰，所以也沒人打招呼，都只是默默地找了位置坐下。只有李枳走進來的時候，說了聲：「吳總，早上好。」他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

會議開始了。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吳，吳軍，我受公司新任股東的邀請來接任公司原總經理周總的工作。今天和大家的見面會是臨時決定的，不在計劃之內。本來和公司各部門同事的見面，是安排在各項交接工作基本完成的時候。但是，沒想到出現了一些突發情況。使得這個見面提前了，並且可能是一個不太令人愉快的方式。」徐峰的聲音清晰，簡短，有力，氣場很足，在場的每個人都被他的聲音和氣場牢牢抓住，屏氣聆聽。

「各位，今天我向大家宣布銷售部整改的決定。這個決定的提前產生和具體內容，和你們昨天晚上的飯局有直接關係。」

吳軍一句話說完，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各位，如他所料看到了每個人眼睛里閃現的錯愕的目光，李枳驚愕而又尷尬的臉僵化得似蠟人一般，眼神瞬間無所適從。

「昨天晚上，公司接到舉報，你們昨天晚上飯局的情況公司已經知道得非常清楚。」

「下面我宣布兩項決定。第一，是關於銷售部經理李枳的免職決定。李枳，公司最終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幾個原因。首先，據我們了解，你當初是藉助跟周總的個人關係來公司做銷售部經理的，根據我們幾個月前對你做的任職資格調查，你在來瑞安公司之前，並沒有任何的管理經驗。你在前一家公司只是一個普通的銷售人員，業績中上，你甚至也沒有做過主管類的工作，等於說你沒有任何帶團隊的經驗，但你當初提供給公司的簡歷上卻寫著，你做過三年的銷售總監。第二，你組建的銷售團隊沾親帶故現象比較嚴重，可能在坐的並不知道，在你們當中，有三位都和李枳有特殊的親屬關係。」

「在坐的劉晴和劉峰兩位，是親兄妹，並且是李枳姨媽的孩子，所以李枳和劉晴、劉峰是表兄妹關係。」

猶如一枚炸彈被引爆，一坐皆驚，不約而同地望向劉晴和劉峰。劉峰的心理素質顯然不及劉晴穩定，他難以做到掩飾他的尷尬，或許內心還有愧疚，不自主地反覆用手去扶他的眼鏡。劉晴倒是表現得很平靜，目視著眼前的桌面，平靜如水。

林曉娟腦海忽然一個念頭反應過來，其實劉峰和劉晴的外貌是多麼地相像啊，為什麼就從來就沒有想到過他們有血緣關係呢？！他們的五官和輪廓，甚至包括身材形狀看起來似出自同一個模型。她默默地飛快地尋找著答案，或許是因為性別不同，所以著裝打扮不同，更重要的是，言談舉止所體現的兩個人的性格和行事風格完全不同，所以阻礙了人們的聯想力。

吳軍的聲音繼續響起。

「第三，自從你任職銷售部經理以來，公司的營業額一直未見大的起色，甚至低於行業的平均水平，公司初創，需要在市場上開疆拓土，正需要一位具有開拓性人格的銷售負責人，但你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僅在創造營業額上缺乏措施，反而主導了不良的團隊作風。我們認為，作為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你在價值觀和能力上都不符合新任領導層的要求，經董事會研究決定，今日起免去你的銷售部經理職務。你後續的離職手續以及薪酬發放由辦公室張大姐以及馬上到任的法務人員和你具體辦理，公司將尊重合同和勞動法，準確計算你的未發薪資和業績提成，一次性發放給你。」

「第二項，關於銷售部員工的去留。現有的十位銷售人員，經公司綜合考慮，暫時留下三位，其它7位也由張大姐和法務人員負責和你門具體辦理離職手續。當然，請各位放心，只要是根據合同和勞動法，該發給的錢，肯定不會少。所以，完全沒必要聚眾策劃什麼集體行動！留下的這三位，將來仍然需要和新招聘的員工一起參加入職培訓考核，考核通過才可以上崗，不通過的，仍按離職處理。」

「下面我念一下留下三位的名字，念到誰，請舉手示意讓我認識一下。王晨--，姚笛--，林曉娟--。」

聽到名字三人依次舉手。當大家聽到王晨和姚笛的名字時，甚覺意外。而林曉娟恰好與王晨和姚笛隔桌相望，當徐總念到他們的名字的瞬間，林曉娟從他們的臉上沒看出一絲「沒想到我被留下」的意外感，兩個人似有預知一樣平靜地舉起手示意又放下。當然，林曉娟心底里猜自己大概率應該是會被留下的。

李枳一直僵硬的坐在哪裡，半天沒說一個字。林曉娟透過她僵硬如牆壁一般的表情，看到了「粉碎」兩個字。是什麼粉碎了呢，林曉娟想不太清楚，忽然又有所感悟，覺得是一種身份感，是李枳一直沉浸於其中的自我角色感碎掉了。奈何此時此刻的情景過於扎心和丟臉，與她一直追求的角色尖銳地背離。

沒有人知道李枳會如何應對這樣的情境，可能連她自己都措手不及。林曉娟知道自己不喜歡李枳，但此刻也由心底里，對她產生了一絲憐憫，覺得經歷這樣的事會成為李枳一生中抹不掉的傷痛和醜陋記憶，但想到昨晚她深思熟慮攢的飯局，也是咎由自取。

「吳總」李枳忽然開口了，一會兒的功夫，臉上的膚色似乎已比平日黑了兩度：「我覺得公司做這樣的決定不公平，公司的銷售額不理想，不能光從銷售部找原因，公司其它部門的問題我作為銷售部經理也無能為力.....」

「李經理」吳軍打斷她：「已經沒有再繼續討論的必要了，散會。」說完，轉身離去。

李枳沒說完的話像一個鴨蛋一樣堵在喉嚨，咽不下吐不出，臉上淤積著一團黑霧坐在那裡。

此時眾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沒人起身離開會議室，安靜了好幾分鐘。

忽然劉晴說到：「李經理，崩跟他們較勁了，又不是沒地去，這種公司不幹也罷。」

劉峰也走過去，拍了拍李枳的肩膀。其它人見狀，也紛紛圍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罵著公司，以此來安慰李枳。王晨和姚笛也模稜兩可地附和安慰著。

林曉娟反應慢，被晾在了一邊。她覺得如果自己也起身圍過去說些那樣的話特別彆扭，即虛偽又流於形式，而且還是特別庸俗的形式。如果讓她用自己的風格勸慰的話，那場面一定會冷場的。林曉娟身上那種乾乾淨淨略帶清冷書卷的氣質，像是一種不能和周圍融合的特殊物質，遊離在整個團隊之外。

林曉娟默默地站起身，想回到辦公室自己的工位上去。快走到門口看到這一圈人中間還有一個空隙，透過空隙她看見了李枳的側臉，想著自己也應該說點什麼再離開，於是吞吐到：「李經理...」

她剛一張嘴，正好李枳也說話了：「曉娟，看不出來，平日里文文靜靜地，舉報起來倒不含糊！」

林曉娟一怔，會議剛開始的時候，聽到吳軍說有人向公司舉報，她還隱約擔心自己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但由於連續驚心炫目的會議內容，她竟然把這個擔心忘記了。此時李枳的一句話，她才又回過神來。

林曉娟聽出來李枳平靜語氣里的敵意，也感覺到有些人眼睛里想要捏死她的氣憤。

她想急於澄清自己，但也沒其它的方式，只能說：「李經理，真的不是我舉報的。我壓根就沒想過這事。」

朱莉安快人快語：「做了就是做了，還不敢承認，敢情平日里你那高冷脫俗的氣質都是裝的呀，骨子裡原來這麼猥瑣。」

劉晴聽了朱莉安的話，似乎覺得解氣地，表情不屑地冷笑了兩聲。

林曉娟一方面覺得這個誤會看來是坐實了，自己怎麼解釋表白都未必有用，除非有確實的證據。另一方面對這些同事感到極度失望和厭惡，一群烏合之眾，我犯得著向他們證明什麼么？隨它去吧，愛咋咋的，林曉娟心想。

「呦正好，你們還都在，都先別走，先坐下，我們再開個小會。」辦公室張大姐忽然飄了進來，拿了一疊文件放在桌上，順手把手機放在了文件旁邊。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張大姐迅速地核查了一遍文件，詫異到：「呦，少拿了一份，各位稍等，我去拿一趟。」說完其人又快速的飄出了會議室。

張大姐剛一離開，視線就又迅速聚焦到林曉娟的臉上。

「李經理，你們直接懷疑我，完全不考慮是否還有其它可能性么？」

「昨天晚上的飯局，我是臨時通知的，除了銷售部的人，外人沒人知道。而你，是唯一一個不同意簽字的人，這事沒那麼複雜。」

「李經理，看起來，這件事真的就比你想象的複雜了。從公司得知信息的速度，和詳細程度上看，可能確實是我們中間的誰舉報的。但不是我。」

「林曉娟，不是你不承認，就能不了了之的。」劉晴插話到。

林曉娟心裡思忖著，為什麼今天范明只是表情嚴肅的旁觀，全然沒了攻擊性，跟昨晚完全兩個狀態。

「我今天不和你糾纏是與不是的問題，但是林曉娟，我告訴你，出來混，想損人利己，沒那麼容易的。」李枳保持平靜，但顯然氣恨難消。

林曉娟不由得無奈地喘了口氣：「李經理，我有個建議，但採補採納，在你。」

「你說。」李枳不免好奇。

「很顯然，舉報很可能發生在昨晚散席后，而不是今天早上。否則，公司管理層根本沒有討論的時間，徐總也不會這麼快召集這個會議。而昨晚散席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所以一定是通過給某個領導打電話舉報的。」

「那又怎樣？」

「我們銷售部的員工沒人知道公司領導層的個人電話，但是公司曾下發過緊急事務聯繫人的電話表格，就貼在銷售部牆上，一個是辦公室主任張大姐的，一個是財務處羅經理的。昨晚舉報人很可能就是打電話給他們兩人中的某一個」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問張大姐，或者羅經理是誰舉報的么？」李枳不屑的笑了一下：「林曉娟，你把別人想的跟你一樣幼稚么？！」李枳似乎終於沒有能力完全克制自己的情緒，她的語氣里開始有了明顯的攻擊性。

「李經理，張大姐一會兒就會回來，她把手機落在這裡了。如果舉報人是打電話給她，並且如果張大姐沒有刪除通話記錄的話，你可以看一下她的手機，看看是誰在昨天晚上九點四十以後打過電話給她，有沒有你熟悉的號碼，當然這有點侵犯個人隱私。但此時此刻，這或許是你能找到答案的有效線索。」林小娟冷冷地說。

李枳瞬間有被電了一下的感覺，怔了一下，是啊，她怎麼沒有想到舉報人可能打電話給張姐，她也看到張姐手機落在了會議桌上。

林曉娟見她遲疑，又冷漠地說到：「當然，你也可以直接認定，這件事就是我乾的，如果你喜歡這麼認為的話。」

此時此刻，李枳的大腦已經處理不了那麼多信息，她沒領悟到林小娟話里「你喜歡這麼認為」是什麼意思。潛意識裡，她還是想要知道真相，於是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手機。

然而，有另外兩隻手更快地接近了那部手機。一隻手是劉晴的，另外一隻是姚笛的。兩人的手幾乎同時分別觸碰到了手機的兩端。兩人相互抬眼看了一下對方，劉晴疑惑，姚笛的手真快，她的位置距離手機比自己遠一些，身體要傾斜更大的幅度才能摸到手機，最方便拿那部手機的當然是自己，她完全犯不著伸手。

姚笛臉上現出笑容，望著劉晴說：「咋倆心有靈犀哈，還是我來看吧。」

劉晴並不理會她，只說一句：「還是我來看吧。」於是稍一用力，把手機徹底拿了過來。

姚笛難掩失望，無奈站直了身體，一抬頭她忽然看見張大姐已經回來走到門口了。

張大姐提高嗓門：「大家都坐，我們開個小會。」她並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機。

一席人聞聽張大姐進來，都看向劉晴。劉晴看著李枳，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劉晴悄悄地把手機放回了桌上靠近文件的位置。

各人尋位置做好，劉晴則特意坐在了張大姐邊上，姚笛恰好坐在了另一邊。

張大姐先宣布了留下來的三位在公司過渡期間的工作安排，和向誰彙報的問題。大意是，在新的銷售總監到來之前，三位留下來的銷售先向她本人聯繫彙報工作。工作內容是網路銷售現有軟體程序，公司暫不批准出差拜訪客戶的申請，將來的出差補助等各項政策也會有所調整。

簡單宣講了這些內容后，張大姐進行第二項內容，即與離職人員初步確認工資獎金核算，手續流程等問題。由於這部分內容不是與所有人相關，張大姐建議留職人員可以不用參加下面的內容。

曉娟馬上站起身，禮貌地向張大姐點了個頭，率先走出會議室。然而，姚笛與王晨並沒有緊隨她身後一同出來。她走出會議室好一會兒，大概十幾二十米后，才聽到身後的走廊里傳來關門和腳步聲，回身一看，是姚笛和王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