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龍宮借寶

這美猴王殺了混世魔王后，領著一眾猴子浩浩蕩蕩回到花果山。美猴王思前想後，為了預防再有來犯之敵，他：立馬教眾猴子武藝陣式，並砍伐竹木製成兵器，製作旗幡，還教猴子們如何安營紮寨，如何放哨……

某日，美猴王閑來靜坐沉思，忽然想到一件十分可驚之事：「我自己雖然有一身本領，不怕外敵來犯，可我這一干猴子猴孫卻是手無寸鐵，怎能對敵？」想到這，他立馬召集所有的猴子，對眾猴子說：「我等在此日夜操演武藝，怕是萬一驚動人間帝王，或是飛禽之王、走獸之王，讓他們認為我們是對他們有所用心，起兵來犯，那麼到時候該如何是好？你們手中的木劍木刀怎能對敵？我想我們必須要有鋒利堅韌的兵器才行，可是如今能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這種兵器？」眾猴子聽到美猴王這麼說，個個被嚇得臉如土色，個個都是驚慌失措地問美猴王：「大王所見甚長，只是這些兵器，我們無處可取……」一干猴子正手忙腳亂地說著的時候，有四個老猴從猴群中轉出來。其中兩個是赤尻馬猴，兩個是通背猿猴，走上前來躬了躬身子，對美猴王說：「大王，若是要治鋒利器械，甚是容易。」美猴王聽后，忙問道：「怎見得個容易？」四隻猴子回答道：「我們這山，向東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廂乃傲來國界。那國界之中有一王位，滿城中軍民無數，必有金銀銅鐵等匠作。大王若去那裡，或買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守護山場，誠所謂保泰長久之機也。」美猴王聞說，滿心歡喜道：「汝等在此頑耍，待我去來。」說完，美猴王縱身一躍，上了筋斗雲，霎時間過了二百里水面。果見那廂有座城池，六街三巷，萬戶千門，來來往往，人都在光天化日之下。

美猴王見此，心中想到：「這裡定有現成的兵器，我待下去買他幾件，還不如使個神通覓他幾件倒好。」想到這，他就捻起訣來，念動咒語，向巽地上吸一口氣，呼的吹將去，便是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好嚇人。風起處，慷散了那傲來國君王，三市六街，都慌得關門閉戶，無人敢走。

美猴王按下雲頭，徑闖入朝門裡。直尋到兵器館、武庫中，打開門扇，看時，那裡面無數器械：刀、槍、劍、戟、斧、鉞、戈、鐮、鞭、鈀、撾、簡、弓、弩、叉、矛，件件俱備。美猴王看見這些器械，甚是歡喜，想道：「我一個人能拿幾何？還是使個分身法搬運將去罷。」想著，美猴王即拔一把亳毛，入口嚼爛，噴將出去，念動咒語，叫聲「變！」變做千百個小猴，都亂搬亂搶；有力的拿五七件，力小的拿二三件，盡數搬個罄凈。隨後美猴王徑自踏著雲頭，弄個攝法，喚轉狂風，帶領小猴，俱回本處。

卻說那花果山大小兒猴，正在那洞門外頑耍，忽聽得風扭響處，見半空中，丫丫叉叉，無邊無岸的猴精，唬得都亂跑亂躷。少時，美猴王按落雲頭，收了雲霧，將身一抖，收了亳毛，將兵器都亂堆在山前，叫道：「小的們！都來領兵器！」眾猴看時，只見美猴王獨立在平陽之地，俱跑來叩頭問故。美猴王將前使狂風、搬兵器一應事說了一遍。眾猴稱謝畢，都去搶刀奪劍，撾斧爭搶，扯弓扳弩，吆吆喝喝，耍了一日。

次日，依舊排營。美猴王會聚群猴，計有四萬七千餘口。早驚動滿山怪獸，都是些狼、蟲、虎、豹、麖、麂、獐、狐、狸、獾、狢、獅、象、狻猊、猩猩、熊、鹿、野豕、山牛、羚羊、青兕、狡兒、神獒……各樣妖王，共有七十二洞，都來參拜猴王為尊。每年獻貢，四時點卯。也有隨班操備的，也有隨節征糧的，齊齊整整，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鐵桶金城。各路妖王，又有進金鼓，進彩旗，進盔甲的，紛紛攘攘，日逐家習舞興師。

美猴王正喜間，忽對眾人說道：「汝等弓弩熟諳，兵器精通，奈何我這口刀著實榔槺，不遂我意，奈何？」那四位老猴又上前啟奏，說道：「大王乃是仙聖，凡兵是不堪用。但不知大王水裡可能去得？」美猴王說道：「我自聞道后，有七十二般地煞變化之功；筋斗雲有莫大的神通；善能隱身遁身，起法攝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門；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水不能溺，火不能焚？哪些兒去不得？」四猴說道：「大王既有此神通，我們這鐵板橋下，水通東海龍宮。大王若肯下去，尋著老龍王，問他要件甚麼兵器，卻不趁心？」美猴王聞言甚喜，說道：「等我去來！」

美猴王跳至橋頭，使一個閉水法，捻著訣，撲的鑽入波中，分開水躍，徑入東洋海底。正行間，忽見一個巡海的夜叉，擋住問道：「慢！那推水來的，是何神聖？說個明白，好通報迎接。」美猴王拱拱手，笑道：「我乃花果山天生聖人孫悟空，是你老龍王的緊鄰，為何不識？」那夜叉聽說，急轉水晶宮傳報道：「大王，外面有個毛臉雷公嘴的妖怪，自稱花果山天生聖人孫悟空，說是大王緊鄰，即將到龍宮也。」東海龍王敖廣聽后，即忙起身，與龍子、龍孫、蝦兵、蟹將出宮迎道：「上仙請進，請進。」直至宮裡相見，上坐獻茶畢，老龍王問道：「上仙幾時得道，授何仙術？」美猴王不敢提起菩提老祖的名號，就咧嘴笑了笑，撓撓手，說道：「我自生身後，出家修行，得一個無生無滅之體。近因教演兒孫，守護山洞，奈何沒件兵器。久聞賢鄰享樂瑤宮貝闕，必有多餘神器，特來告求一件。」說完，美猴王對老龍王拱了拱手。老龍王見美猴王這麼說，也不好推辭，即著鱖都司取一把大捍刀奉上。美猴王搖著頭，擺手說道：「老孫不會使刀，乞另賜一件。」說完，又給老龍王拱了拱手。老龍王也有些過意不去，又著鮊大尉，領鱔力士，抬出一捍九股叉來。美猴王見此，跳下來，接在手中，使了一路，放在一旁，擺擺手說道：「輕！輕！輕！又不趁手！再乞另賜一件。」老龍王笑道：「上仙，你不曾看這叉，有三千六百斤重哩！」美猴王搖頭擺手說道：「不趁手！不趁手！」老龍王心中慌了神，怕這長得凶神惡煞的毛臉雷公嘴突然發起怒來，在龍宮裡大鬧一場，他又立馬著鯿提督、鯉總兵抬出一柄畫捍方天戟。那戟有七千二百斤重。美猴王見了，跑近前接在手中，丟了幾個架子，撒了兩個解數，插在中間，急得上竄下跳，說道：「也還輕！輕！輕！」老龍王越發害怕，道：「上仙，我宮中只有這根戟重，再沒甚麼兵器了，」美猴王忽又跳到老龍王跟前，又笑了笑，說道：「古人云：『愁海龍王沒寶哩！』你再去尋尋看。若有可意的，一一奉價。」老龍王看著這毛臉雷公嘴的緊鄰，小心翼翼地道：「委的再無。」

正說處，後面閃過龍婆、龍女道：「大王，觀看此聖，決非小可。我們這海藏之中，那一塊天河定底的神珍鐵，這幾日霞光艷艷，瑞氣騰騰，敢莫是該出現，遇此聖也？」老龍王道：「那是大禹治水時，定江海淺深的一個定子，也是一塊神鐵，能中何用？況且這神珍鐵還是用來鎮海平波的，難道他要拿去治水？」龍婆道：「莫管他用不用，且送與他，憑他怎麼改造，送出宮門便了。」老龍王依言，盡向美猴王說了。美猴王道：「拿出來我看。」老龍王搖手道：「扛不動！抬不動！須上仙親去看看。」美猴王道：「在何處？你引我去。」

老龍王果引導美猴王至海藏中間，忽見金光萬道。老龍王指定那發光之處說道：「那放光的便是。」美猴王撩衣上前，輕輕地摸了一把，冷涼涼的，乃是一根鐵柱子，約有斗來粗，二丈有餘長。他撓了撓手背，然後儘力兩手撾過那根鐵柱子，隨後鬆手說道：「忒粗忒長此！再短些方可用。」說畢，那寶貝忽然就短了幾尺，細了一圍。美猴王看得是目瞪口呆，以為自己是看錯了。隨後他又試著又顛一顛道：「再細一些更好！」那寶貝真又細了幾分。美猴王十分歡喜，上竄下跳，抓耳撓腮。他拿著海藏看時，原來兩頭是兩個金箍，中間乃一根烏鐵；緊挨箍有鐫顧的一行字，喚做「如意金箍棒，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美猴王心中暗喜道：「想必這寶貝如人意！」一邊走，一邊心思口念，手顛著道：「再短細些更妙！」拿出外面，只有二丈長短，碗口粗細。隨後他弄耍神通，丟開解數，打轉水晶宮裡，唬得老龍王膽戰心驚，小龍子魂飛魄散；龜鱉黿鼉皆縮頸，魚蝦鰲蟹盡藏頭。

美猴王將寶貝執在手中，大馬金刀地坐在水晶宮殿上。對老龍王笑道：「多謝賢鄰厚意。」老龍王連忙擺手說道：「不敢，不敢。」美猴王抖了抖手中的鐵棒子，說道：「這塊鐵雖好用，卻還有一說。」老龍王欲言又止，但喘了幾口氣后，問道：「上仙還有甚說？」美猴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說道：「當時若無此鐵，倒也罷了；如今手中既拿著他，身上更無衣服相趁，奈何？你這裡若有披掛，索性送我一副，一總奉謝。」老龍王連忙說道：「這個卻是沒有。」美猴王躬身盯著老龍王，說道：「『一客不犯二主』。若沒有，我也定不出此門。」老龍王不停地給美猴王拱手作揖，說道：「煩上仙再轉一轉，或者有之。」美猴王把頭一轉，又說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千萬告求一副。」老龍王急得跳起來，喊道：「委的沒有；如有即當奉承。」美猴王雙目怒睜，叫道：「真箇沒有，和你試試此鐵！」老龍王這時才真的慌了道：「上仙，切莫動手！切莫動手！待我看舍弟處可有，當送一副。」美猴王連忙問道：「令弟何在？」龍王回答道：「舍弟乃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順、西海龍王敖閏是也。」美猴王搖搖頭，轉過身去，說道：「我老孫不去！不去！俗語謂『賒三不跌見二』，只望你隨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老龍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須上仙去。我這裡有一面鐵鼓，一口金鐘；凡有緊急事，擂得鼓響，撞得鐘鳴，舍弟們就頃刻而至。」美猴王這才把身子轉回來，擺手示意，說道：「既是如此，快些去擂鼓撞鐘！」真箇那鼉將便去撞鐘，鱉帥即來擂鼓。

少時，鐘鼓響處，果然驚動那三海龍王，須臾來到，一齊在外面會著。敖欽道：「大哥，有甚緊事，擂鼓撞鐘？」老龍王看了一看美猴王的方向，悄悄地說道：「賢弟！不好說！有一個花果山甚麼天生聖人，早間來認生做鄰居，后要求一件兵器，獻鋼叉嫌小，奉畫戟嫌輕。將一塊天河定底神珍鐵，自己拿出手，丟了些解數。如今坐在宮中，又要索什麼披掛。我處無有，故響鐘鳴鼓，請賢弟來。你們可有甚麼披掛，送他一副，打發出門去罷了。」敖欽聞言，大怒道：「我兄弟們，點起兵，拿他不是！」老龍王連忙擺手說道：「莫說拿！莫說拿！那塊鐵，挽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筋傷！」西海龍王敖閏想了想，說道：「二哥不可與他動手；且只湊副披掛與他，打發他出了門，啟表奏上上天，天自誅也。」北海龍王敖順道：「說的是。我這裡有一雙藕絲步雲履哩。」西海龍王敖閏道：「我帶了一副鎖子黃金甲哩。」南海龍王敖欽道：「我有一頂鳳翅紫金冠哩。」老龍王大喜，將三位引入水晶宮與美猴王相見了，以此奉上。美猴王將金冠、金甲、雲履都穿戴停當，使動如意棒，一路打出去，還對眾龍道：「聒噪！聒噪！」四海龍王甚是不平，一邊商議進表上奏不題。

這猴王得了披掛之後，分開水道，徑回鐵板橋頭，攛將上來，看見那四個老猴，領著眾猴，都在橋邊等候。忽然見美猴王跳出波外，身上更是無一點水濕，金燦燦的，走上橋來。唬得眾猴一齊跪下道：「大王，好華彩耶！好華彩耶！」美猴王滿面春風，高登寶座，將鐵棒豎在當中。那些猴子不知好歹，都來拿那寶貝，卻便似蜻蜓撼鐵樹，分亳也不能禁動。一個個咬指伸舌道：「爺爺呀！這般重，虧你怎的拿來也！」美猴王近前，舒開手，一把撾起，對眾笑道：「物各有主。這寶貝鎮於海藏之中，也不知道幾千百年，可可的今歲放光。龍王只認做是塊黑鐵，又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那廝每都扛抬不動，請客親去拿之。那時此寶有二丈多長，斗來粗細；被我撾他一把，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急對天光看處，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你都站開，等我再叫他變一變著。」他將那寶貝顛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時就小做一個繡花針似，可以揌在耳朵裡面藏下。眾猴駭然，叫道：「大王！還拿出來耍耍！」美猴王真箇去耳朵里拿出，托放在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做斗來粗細，二丈長短。他弄到歡喜處，跳上橋，走出洞外，將寶貝揝在手中，使一個法天象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聲：「長！」他就長的高萬丈，頭如泰山，腰如峻岭，眼如閃電，口似血盆，牙似劍戟；手中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把些虎豹狼蟲，滿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頭禮拜，戰兢兢魄散魂飛。霎時收了法象，將寶貝還變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復歸洞府。慌得那各洞妖王，都來參賀。

此時竟大開旗鼓，響振銅鑼。廣設珍饈百味，滿斟椰液萄漿，與眾飲宴多時。卻又依前教演。猴王將四個老猴封弟健將；將兩個赤尻馬猴喚做馬、流二元帥；兩個通背猿猴喚做崩、芭二將軍。將那安營下寨、賞罰諸事，都付與四健將維持。他放下心，日逐騰雲駕霧，遨遊四海，行樂千山。施武藝，遍訪英豪；弄神通，廣交賢友。此時又會了個七弟兄，乃牛魔王、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禺狨王，連自家美猴王七個。日逐講文論武，走斝傳觴，弦歌吹舞，朝去暮回，無般兒不樂。把那萬里之遙，只當庭闈之路，所謂點頭徑過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餘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