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絕代霍先生

風華絕代霍先生

()學生們朝霍容行禮,霍容亦回禮,他氣態出塵宛若仙人。趙丹鳳定定地凝望着他,只覺得這種風姿不可言說,心裏愈發來了一股無名業火——

霍容你就算有些本事,又如何敢嫌棄於我?

相由心生,她這般暗地裏咬牙切齒,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一絲凶蠻,一臉要活吃霍容的神情。

「這位同學,你來背誦《諫逐客書》。」

趙丹鳳猛地一個激靈,騰身站起來,不小心用力過猛帶動了書桌,墨汁飛揚,潑在左邊的同學身上,那人不光臉酷,發怒的樣子也挺有氣派,頓時拍案而起劍眉倒豎,一臉要吃人:「你搞什麼東西?」

霍容手掌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示意肅靜。那人按捺下怒氣擦拭著袖管,坐下時不忘黑著已被墨汁濺黑的臉怒視單小風。

霍容道:「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單小風。」還是咬牙切齒。

霍容眉頭微微蹙起,低頭翻了一下學生名冊,口裏念念道:「你姓單。」

廢話,單小風不姓單難道姓風,我怕我說出我姓趙嚇死你啊。趙丹鳳收住臉上的惡氣,笑眯眯作謙恭狀:「學生的確姓單。」

霍容眼中掠過一抹異光,卻飛快地低垂羽睫,似是把什麼給掩了下去,語調平靜地道:「這篇《諫逐客書》是傳世名作,還是要背出來才好,你下課回去,再好生用點心。」

《諫逐客書》趙丹鳳七歲就隨着皇兄一起背,早已滾瓜爛熟,只是面對着霍容,一時心亂如麻,開不了口罷了。只好默默坐下,心神恍惚地捱到下課。

霍容是見到了,可是卻好像除了來上課沒什麼交集。趙丹鳳心想,到底要不要去找霍容,當面和他攤牌呢?

一群監生圍了上來。

「連個《諫逐客書》都不會背,還號稱千里挑一,臭窮酸當我們天甲班是垃圾堆,什麼人都能收?」

「我看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

「真是越想越氣,不知道這小子交的什麼好運,以前我們背不出來是要被罰抄書的!」

「喂,你快說,你是買通的什麼人,才進的我們班?」

趙丹鳳被對方攥住衣領。

趙丹鳳原打算一直藏鋒裝作不會功夫,卻因為剛剛見過霍容心情正差,像是過年的炮仗,一點就著:「手拿開。」

「小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天就好好修理你。」

對方揪住她的衣領,趙丹鳳順勢靠到對方跟前,伸手扳住對方手臂輕輕一扭,那人一聲慘叫背過身去,手臂被她反剪在身後。眾監生都嚇了一跳。

趙丹鳳在皇家獵場時常騎射,練就了些皮毛功夫,加上對方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一下子被她鉗制住,痛得嗷嗷直叫。

趙丹鳳環視周圍,監生們不知道她的功夫有多深,都小心地退後。她鬆開那人的手,聲音很大,像是說給眾人聽:「今兒個心情不好,別惹我。」

說罷扭身出了廣業堂大門。

壯漢吳宗文抱着臂膀嘿嘿冷笑,盯着趙丹鳳的背影:「看來你幫這小子還真是多此一舉,對方可是個練家子。想來你陸見歡也被人騙過去。」

陸見歡把佛珠手釧從雪白的手腕上褪下來,漫不經心地在手裏搓揉把玩著,對於吳宗文的挑釁,只以淡淡微笑回應之。

霍容離開廣業堂后,並沒有直接回敬一亭休息,而是去了彝倫堂。

彝倫堂乃是國子監的藏書之地,其規模在京城內僅次於皇宮大內的藏書處。霍容時常來這裏查閱備課所用資料,故而每一處地方都熟稔。他拐了幾個彎道,停在角落內一面巨大的書架前。

他伸手抽出一冊書,漫不經心地翻閱。

「此去金陵,查到了什麼。」一個刻意壓低變過腔調的聲音在書架對面響起。

「沒有進展,」霍容仍然不動聲色地翻閱書冊,嘴唇的起伏輕微得幾乎讓人看不出他在說話,「對方似乎也覺察到我們的行動,有所反應。不過這反倒確證了一點,陸相如此緊張這樁案件,必然和當年之事有撇不清的牽連。」

「哼哼,當年他陸景兆賣官鬻爵植黨營私千真萬確,卻穩坐相位到今天;而燕王殿下謀反篡位之事子虛烏有,竟然落個滿門超斬的下場。你說,這案子不能得昭雪,世道豈非太不公平?」

「我已經引起陸相注意,現在行動甚是不便,翻案一事,宜緩緩行之。」

「是啊,謀定而後動,不可急於一時。小霍,敵暗我明,你自己也要保重。」

「我明白。」

對面那人離去之後,霍容又在彝倫堂呆了一陣,登記借取了幾冊書欲離開,忽地發覺背後有人,猛然轉身。

是男裝的趙丹鳳站在霍容面前,臉容秀美,神色慍怒地瞪着他。

霍容臉上波瀾不驚,心中暗自思索,這人究竟什麼時候來到這裏,又聽到了些什麼沒有?

「先生,我會背。」

「什麼?」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日繆公求士……」她開始誦念李斯的《諫逐客書》。

趙丹鳳終究是個情竇初開而且晚開的女孩子,不懂如何找話題,情急之下,唯有背誦這一篇課文,畢竟背誦,也有許多句子可以說給霍容聽。

一篇《諫逐客書》,竟然可以讓人背誦得淚光泫然。只是這聲音里強自掩抑的凄婉和怨憤,卻沒有人能聽得出來。

「……自內虛外而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先生,我背完了。」

霍容凝視着她眼中的淚光,良久道:「你姓單。」

「不錯。」

「你是金陵人?」

趙丹鳳見他手上拿着學籍名冊,心裏頭一陣慌亂,剛進國子監時候忘了仔細瞧瞧這單小風的籍貫,此刻如果答錯,定會平白惹他懷疑。這樣想着,臉上還得做得若無其事:「先生要知道這個作甚?」

她說話的時候故意放平靜語氣,偷偷地朝霍容名冊上瞄了兩眼,想要找出自己的戶籍在何處。哪知道霍容早有防備,把名冊合上,口氣平淡:「聽你口音是本地人。」

「我從小就離開老家,隨着父母遷到京城居住。」還是說不出老家在何處,只好盡量繞過。

「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回去,你走罷,」霍容背過身,「再給我點時間,定會給你們家一個交待。」

咦?趙丹鳳嚇了一跳,霍容他……該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明明就偽裝得很好,為什麼他會這麼輕易就看穿,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既然如此,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趙丹鳳把心一橫,冷哼道:「你不承諾娶我,我絕不走。」

霍容的背影顫了一顫,轉過身來,眼神里難得一抹詫異之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廢話,不然我混進來幹什麼……喂,咳咳,你幹什麼!」

霍容出手之迅疾,趙丹鳳也沒有想到,當即被霍容撲身摁在書架上,身體一撞,架子裏窸窸窣窣掉落好幾本書在腳邊。

「霍容,你好大膽……你放開我。」趙丹鳳摳着他的手指亂踢亂蹬,豈料霍容這儒生氣質十足的人,竟然手勁這麼大,掐得她差點咽氣。

「你不是單小風,」霍容聲音冷酷,「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霍容,你混蛋……」

「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趙丹鳳差點沒吐血,霍容此刻手上力道漸增,她的雙腿都懸空,書架被兩人互相纏縛的力量撞得微微搖晃。

「本,本公主絕不會放過你……」

趙丹鳳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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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時,已是在整潔的卧室中。趙丹鳳睜大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捆縛的繩索,和一邊飲茶的霍容。

「你瘋了?」

霍容的臉色依然冷峻,說話時缺少正常人的情感變化:「誰派你來的。」

趙丹鳳氣得發昏:「你知道我是誰!」

「我在等你告訴我。」

好,不知死活,說出來可別嚇破你的膽兒。趙丹鳳清了清嗓子,氣勢威嚴:「我姓趙,趙丹鳳。」

完全沒有她預期的震撼效果,霍容依然淡然喝茶:「莫說你是個男人,即便你真是丹鳳公主,傳聞中丹鳳公主端莊嫻淑,久居深宮,從未踏出宮門一步,你這謊未免扯大了些。」

端莊賢淑……傳聞這東西是可以信的么,傳聞中你霍容還是個正人君子呢!

趙丹鳳冷笑:「霍容,你真不信?」

「我不信。」霍容很平靜。

「你過來。」

霍容放了茶盅,坐到床邊。

「我腰上有一塊玉佩,你看了就知曉。」

霍容伸手在她腰間摸索,果然取出一塊玉佩,上等羊脂玉精工雕琢,刻有「丹鳳」二字,很容易辨認出是皇家之物。

霍容的臉色不禁一變。

「我十六歲生辰時,父皇贈我此物,說我看中了什麼人,便將此物轉贈給他,父皇明了我的心意,一定為我指婚。」

霍容瞧著趙丹鳳,她刻意化裝過,不仔細近看,的確瞧不出是個女孩兒,還以為是個特別秀氣的小公子。

「當年你中了狀元,我心裏高興得很,想要把這東西託人給你,父皇先一步瞧出我的意思,便欽點你做駙馬,可你呢,你說了什麼?」

趙丹鳳咬牙切齒:「霍容,我到底哪裏不好,要你這樣嫌棄。如今我父皇過世一年了,他所賜的代表姻緣之物仍未找到宿主,你可知為什麼?」

霍容默然半響,伸手解繩索:「公主,微臣不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

「你害我淪為笑柄三年,這回我一定要帶你走。」

「公主,我不能跟你走。」

霍容那平靜冷淡的態度,更深深激怒趙丹鳳。她笑了一聲:「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娶我,要麼去死。」

「公主殿下,微臣的生死不由你主宰,國子監是男子出入之地,於你身份並不相宜,還是早日請回。」

霍容攤開手,把玉佩交還,趙丹鳳不接。

「公主來在這裏也是沒用的,我會向聖上稟明一切,負荊請罪。」

「請罪,你還知罪啊,你有什麼罪?」

「誘惑公主,是微臣的錯。」

趙丹鳳臉頓時一燙,怒道:「你你你……你有什麼魅力,誘惑得了我?我不過是……是是是要掙回這口氣罷了。」

「公主金枝玉葉,微臣配不上公主。」

「三年前你就這麼說!」

霍容仰頭看看窗外,天色已經不早:「公主請回罷,你我二人共處一室,於禮已是不合。明日一早,我便備好車馬,送公主回宮。」

「我要是不走呢?」

「微臣自會稟明聖上和祭酒大人,由他們出面來接公主。」

「霍容!你……」趙丹鳳氣急,提醒自己,此刻一定要冷靜應對,否則好不容易跑出宮一趟就全部白費了,「霍容,我知道你這個人有原則,講公平,可是你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我不曾和公主有過任何約定,公主何出此言。」

「你要是真對我公平,就不該去考科舉中狀元,你明知中了狀元被我父皇選為駙馬的幾率十之**,你卻連中三元在先,無情拒我在後。你的名聲是響了,可我呢,你要我怎麼見人?宮裏人人議論,都說我……都說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公主……」

趙丹鳳情急之下,把最討厭的事情都說出來,眼眶裏不禁噙著淚水,嘴唇哆嗦著。心高氣傲的她,又怎麼會容忍別人叫她一聲「老公主」。

「公主你並不老。十九年華正是芳齡,可以去尋更好的如意郎君。」

「借口,都是推辭。霍容,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中了狀元做了駙馬候選人,讓我有了看見你的機會;現在我到了你面前,你就算不喜歡我,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喜歡你?你對我公平嗎?」

霍容的口氣不容置疑:「縱然公主這樣說有些道理,然而國子監乃靜心向學之地,縱容你以女子之身在此逗留,有悖我做人的原則。」

「你怎麼知道我來國子監不是為了讀書?我可以一面讀書,一面讓你……」

「哼,」霍容冷冷道,「狡辯。公主說倒底還是為了我。」

「你敢不敢跟我賭一賭?」

「不要想拖延時間,明天我便送你走。」

「霍容,你是不敢跟我賭,因為你怕跟我接觸久了就會喜歡我,對不對?」

「公主你在痴人說夢。」

「那好,你給我三個月時間,我們來看看到底是我痴人說夢,還是你口是心非,怎麼樣?你若是口口聲聲說不會喜歡我,卻又不敢試煉,就說明你是偽君子,假聖賢,表裏不一的衛道士!」

趙丹鳳連說三個讀書人最討厭的稱謂,霍容的眼光一凜,盯了她半響:「你想要留在國子監,必須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理由是……我想要一次機會證明你是錯的,你連看都不看我,就放棄我是錯的。」

「愚昧的證明。」

霍容站起身來,似是不屑趙丹鳳的宣言。

「我便給公主三個月時間,讓公主看清自己的錯誤。」

「誒?」趙丹鳳愣了愣,「你答應了?」

「三月期滿便是學中考試。屆時公主若既不能讓微臣喜歡上公主,又不能通過考試,即便不肯走,微臣也會利用職務之便,逼公主退學。」

太賴皮了,這樣是犯規,趙丹鳳哼道:

「你這叫有原則?」

「小處的退讓正是為了更好地堅守大的原則。公主,你自便。記住,三月為期。」

「哼,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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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綺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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