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學府

天下第一學府

()又是一年國子監新生報道日,斜陽淡淡地照着集賢門,門口人潮似海,聚滿了新入監的學生。

集賢門轉角一堵磚牆下坐了個年輕男子,一身絳色禪衣艷艷如火,懶懶地倚在集賢門牆角喝酒看斜陽。

他晃晃半空的酒壺,裏面水聲叮噹響,快要見底了。

「這位兄台,冒昧請問一下。」

國子監的人都知道,平日裏樂哈哈的笑面虎的他,有一片逆鱗摸不得,就是看夕陽的時候不許人打攪,誰都不許。

誰這麼脫線在老虎臉上拔毛?

他懶洋洋地偏過半個臉,鳳眸斜睨打量對方。

是個眉清目秀的監生,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像能榨出汁兒來,抿嘴一笑,一邊一個酒窩湊成雙兒,比他壺裏頭的酒還醉人。

他對女人見多識廣,目光也賊銳利,眼睛眯起一打量,女子的腰身如何,胸脯多少料,將來能發展成個良家子還是浪娃兒,都能跟尺子似的裁得一清二楚。這俏模模樣的男裝美人站在眼前,他還能分不出公母?

那女扮男裝的姑娘不曉得他有這般能耐,自以為高明地作一副粗獷腔調,拇指一擼鼻子:「這位兄台,請問廣業堂怎麼走?」

她刻意悶着喉嚨,他都替這姑娘憋得慌,臉上卻佯作醉意:「小老弟,新生報道?」

「沒錯兒,勞駕您指個路?」

喲,裝得似模似樣,有點意思。他一隻手搭上姑娘肩頭,眯著一雙醉意朦朧的桃花眼,把秋波朝姑娘送了又送。

他生來顏色穠麗姿容亮眼,少年在家的時候丫鬟們便時常私底下議論,少爺是個美人胚子,長得這麼俊,這麼艷,簡直像跟天底下的女人有仇,活活地招妒忌。他這一笑眉眼簡直跟生了鈎子一般,要生生把人魂魄勾走。

姑娘對上他的桃花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忖這廝半人半妖像是個角兒,不可掉以輕心。穩住心神,也回個笑臉:「您這是?」

他有心要逗她玩玩,一下子就伸出手把姑娘推在牆角,伸手格在她頭邊牆壁上,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喂,同學,你再不把手拿開我喊人了。」

「嗯,喊人,為什麼。」聲音有些無辜迷惑。

他媚眼如酥地靠近姑娘臉頰,直到眼觀眼鼻觀鼻距離。姑娘那粉嫩的小臉果然一下子紅潤起來,姑娘驚愕地抿起嘴兒,強掩著驚詫瞪着他。

裝模作樣的女人最好對付,直接撕破臉皮上,包管氣質破功。他微微一笑,姑娘立刻嗅到一股酒味兒。

原來是個醉鬼發酒瘋,姑娘正想着,就被他伸手在腰間捻了兩把。

「嗯,怎麼身上都不帶銀子,」他摸得上癮,末了用手背敲敲她的胸脯,「出門在外無錢傍身,乃是大忌唷。」

嘿,原來是個地痞。那姑娘心想,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不如早撤。幸好剛從宮裏出來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於是笑眼一眯,卡住對方不老實的手腕:「你要的是銀子?」

「小老弟不錯啊,」他打了個嗝,醉意朦朧地笑了笑,揚起左手的空酒壺,「借兩個酒錢使。」

原來如此。「這個給你,」姑娘從腰間解出錢袋,半露出一沓銀票,從中抽了一張,「拿去。」

他飛快接過,笑着甩了甩空酒壺:「明兒還你。」

「用不着,沒事我先走了。」

姑娘臨走,卻又鬼使神差地回望了那醉鬼一眼。這模樣,比幾個皇嫂都好看,不知道皇兄有沒有興趣跨界養個男寵。

「想什麼呢小老弟?」

姑娘嚇了一跳,難道這傢伙側面也長眼睛,知道自己在看他不成?

陸見歡臉容一側,又是無限綺麗妖嬈,姑娘后心一涼,跟見了艷鬼似的,連連搖頭:「沒什麼,這銀子不用還,不,是千萬別來還。」說罷背著書箱一溜煙兒跑遠。

他則回過頭凝視她的背影,手裏隨心所欲地摺疊玩弄著那張銀票,眼神似醒似醉。

京城廣福錢莊的銀票,百兩面值。果然來頭不小。

有點意思。他咧嘴扯出一絲玩味笑意。

對於剛剛私逃出宮混進國子監的丹鳳公主來說,這世界真是盛夏里剛摘的西瓜,又大又新鮮。至於裏頭甜不甜,那還不好說。

三年前父皇就替她挑好了個夫婿,當年的新科狀元,她從撥著珠簾兒後面偷偷一瞧,果然是個青年才俊,正在暗暗歡喜,哪曉得人家把臉一板,對着父皇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婉轉話兒,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

不要丹鳳公主做老婆。

趙丹鳳素來只有她挑人沒有人挑她,這下倒好,還成了被揀剩的。聽了這話還了得,立時氣了個七竅生煙。只是礙著皇帝老爹自詡愛才如命,不好請他幫忙出頭。就狠狠把這一股氣憋在心裏頭,三年來愣是拒了一大堆婚事沒嫁人,一心想要找那廝出口氣問個明白。

半年前皇帝老爹去了,皇兄登基,一大堆事情要忙,她鑽了個空子,跑出宮打聽當年把她挑剩下的那個傢伙,更來氣,那廝居然一路陞官,年紀輕輕做了國子監的博士。

傳聞中,那人臉和脾氣一樣冷,自狀元及第以來,光拒掉的達官貴人的婚請就有好幾家,加上不結朋黨,得罪了京師不少權貴。

這臭脾氣,趙丹鳳真是又愛又恨,非見上他一面,狠狠揪住他領子,大吼一聲:本公主哪裏不好,瞎了你的狗眼。

要問這人名字,她化成灰都記得,還得加個前綴。

該死的霍容!

也算老天爺開眼幫忙,她剛打定混進國子監的主意,就遇到個急事回鄉的新監生扔了報道的名帖,於是撿回來冒名頂替。打開一看,名字還跟她挺投緣挺合適,叫單小風,變個音調,還能跟丹鳳這倆字兒扯上那麼丁點兒意思,不曉得這算不算天意?

趙丹鳳簡直覺得順風順水得意極了。

國子監某牆角處——

「嘿,一百兩!這麼有錢,老陸,再去詐他幾百兩銀子使使。」

「你這猴兒,想錢想瘋了,」陸見歡在對方腦門上敲了個暴栗,醉意朦朧,「酒,夠喝就成,灌太多小心淹死。」

「叫那傻子一進來財露白,真是肥鴨送上門。怪不得早上我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今日我會有偏財運,原來是沾那蠢驢的光。」

「不急,待我摸清他底細再說。」

「咳,再大的來頭,能大過你丞相老爹么?他總不敢是個王爺?」

「看看再說。」

陸見歡笑笑,又灌了口酒,晃晃半空的酒壺,步伐飄搖地去了。

……

趙丹鳳繼續問路找教室。「這位同學,請問……」

「誰是你同學?」

「那麼兄台……」

「誰是你兄台?」

「那朋友……」

「誰你是朋友?」被搭訕的路人白眼一翻,姿態擺得老高,「最討厭別人套近乎。」

嘿!什麼德行!趙丹鳳愣是把火氣給按捺下去沒發出來。

她轉了大半圈,好容易才尋着地兒,看起來像是廣業堂,她瞅瞅教室門口一個傻憨憨模樣的監生,心想這傢伙看着蠢頭蠢腦,應該比較和善:「請問,這裏可是廣業堂天甲班教室?」

被問的監生伸出摳鼻孔的手指,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指指門口「天甲班」三個大字:「不長眼?」

趙丹鳳嘴角抽搐一下終究沒接話。國子監真乃藏龍卧虎之地!看上去這麼蠢的傢伙,一嗓子吼起來倒是很有氣吞河山的意思。

「你新來的?」那人興趣缺缺地瞅她一眼。

「對對,在下單小風,還請師兄關照關照。」

聽到是新來的,立馬湊上前一堆人把她團團圍住,上下打量,儼然參觀猴子。

「這小子眉型不錯,是不是去如意齋做過了?」

「老子最討厭娘娘腔。」

「你說他是娘娘腔,那讓我們班長情何以堪啊?」

「薊勝,你罵誰娘娘腔?」

趙丹鳳掏出手絹來擦冷汗,不料被旁人一把奪過——

「你們快來看啊,這新來的用娘們的手絹!」這一喊更炸鍋了。

她正要去奪回,那手絹卻被人一個接一個相互傳閱開。

「看這做工還挺細緻,彥生你來鑒定下。」

拿着帕子的人一臉學究氣,清咳一聲拈到眼前,一板一眼鑒定:「捻金線綃絲帕,貫日綉,天青綉社的手工,看這樣式……小子,你哪裏偷來的宮中貢品?」

不好,這東西要露餡兒,她丟個蕩漾的眼神:「相好送的。」說真話的時候要淡定,說謊話的時候更加要。

問的那人心裏頭暗自一驚,這人相好來頭不小:「你相好是公卿貴戚?」

這話她還沒接上,又有人道:「哪能,你們看他,一股娘們兒樣兒,哪裏有點爺們氣概?說不定是扯謊往自己臉上貼金,拉高身份呢。」

「就是,他能當上皇親國戚,那我還能娶丹鳳公主,再討十房小老婆夜戰不休呢!」

趙丹鳳的臉又抽動了一下。

「住手,這麼欺負同學,不上路子,」班長邵泉從人堆里擠出來,把帕子還給趙丹鳳,「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趙丹鳳正在掂量他話里的意思。邵泉諂媚地自動解釋:「我的意思是說,你爹在朝中當什麼官,祖上三代是做什麼的,有哪些封嗣?」

人群里,有個腰圓膀粗的監生陰陽怪氣地解釋:「國子監系我大宋最高學府,只有六品以上官宦子弟才可入學,天甲班只有三品以上國公子孫、從二品以上曾孫才有資格入監讀書,比如我爺爺是先皇太傅欽賜紫金光祿大夫正一品,請問你老爹是幹什麼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國子監綺聞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國子監綺聞
上一章下一章

天下第一學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