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符文巨像
休伊和少女沿着細碎石子鋪就的小路向村落走去，懸在空中的那隻擁有無窮盡光與熱的火球不知疲倦的炙烤着他們的後背。
被驕陽曬得滾燙的石子路即使隔着草葉編織的靴底也令人難以忍受，休伊不得不用盡量輕盈的動作來緩解這種燒灼的痛苦。
而在他身後，依舊赤着腳的少女沉默安靜，沒有顯露出絲毫不愉。
休伊偶爾微微偏頭，便能在眼角的餘光里瞥見她那張隱在漆黑人骨面具后的面孔精緻的輪廓。
當他視線下移，注意到那對華美驚人的灰色羽翼時眼中更多了幾分好奇。
作為一個從小在偏僻村落中長大的普通少年，他對於外界的了解自然貧瘠可憐。
雖然在老人們陳說的故事中得知了身具羽翼的人類的存在，卻並不明白這究竟意味了什麼。
兩個人一路無話，默默地走到了那幢村落中最為低矮破舊的房子門前，休伊有些羞郝的從腰間取下鑰匙，打開了掛在門閂上的鐵鎖。
一拉開門，劣質麥酒和熏肉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的糜爛氣味便撲面而來。
休伊既尷尬又緊張的望向少女閃爍着迷濛銀光的雙眸，卻意外地看到她對此毫無表示，平靜的一步跨進了門檻。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剛剛所走過的石子路上，一道道淡淡的血跡被蒸發進燥熱的空氣中消弭無蹤，只留下了些許奇特的蘭麝一般的香氣。
休伊家的客廳已經幾乎不能用簡陋來形容，起碼有一百年歷史的橡木餐桌被蟲蛀得慘不忍睹，從上到下都佈滿了煙熏火燎的痕迹。缺了一角的銅燭台顯然已經很久沒有被使用過，結滿了灰塵與蛛網。
幾條又黑又硬的熏肉用麻繩潦草的懸在房梁一端，下方放着一隻裝滿木炭的陶盆。
這些就是休伊所能拿的出手的全部家當了。
「蠻不錯的。」
這就是少女從進門之後所做出的唯一一句評價。
她的語氣非常誠懇，誠懇到休伊自己都有點相信了，嗯，只有一點點。
忽然，一陣粗暴的狂風吹開了客廳狹小的後窗，不甚牢固的絞葉在強勁的氣流中持續的發出悲鳴。
休伊猛地撲了上去，藉著自己的體重將窗戶死死的關緊。
他從骯髒的玻璃上向外望了一眼，困惑的咕噥道：「奇怪，剛剛還是晴天，哪裏來的這麼多雨雲？」
短短的幾個呼吸，天空已經漆黑如墨，彷彿飽含雨水以致不堪重負的黑雲一層一層的積壓在屋頂上，銀色的閃電在雲層中遊走，不時如同劃破黑幕的雪亮利刃一般照亮天空的一角。
休伊專註的觀察著這場荒原上難得一見的大雷雨，他親眼看到小湖旁那株枯死的粗大柳樹被一簇雷火引燃，橘紅色的火焰猛然竄起三五米高，但早已腐朽中空的樹身並沒有燃燒多久，也許僅僅幾分鐘，它就耗盡了自己所剩不多的最後一點纖維，被狂風搖散為無用的黑色渣滓。
暴雨接踵而至。
黃豆大的水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玻璃上，模糊了他望向遠方的視線。
休伊悻悻的退到餐桌旁，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真的是很少見呢，我出生以來，從沒見過荒原上下過這樣大的雨，尤其是在夏天，連續三四個月沒有雨水都很正常。」
「這樣大的雨，恐怕地里的麥子都會在積水裏把根爛掉的吧。」
少女屏息凝神，像是在傾聽磅礴的雨聲。
休伊在她的身影中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凝重。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低聲詢問道。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將一根手指靠近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轟！
轟！
轟！
極富節奏的沉悶雷聲在暴雨中連成一線，再到後來就連地面都開始隨之顫動。
一道近在咫尺的電光在須臾之間照徹了狹小的後窗，休伊的瞳孔瞬間因恐懼而極度放大。
那是一幅怎樣駭人的景象啊，一堵高聳破敗的城牆在荒野上狂奔，城牆的上層隱沒在厚重的積雲中，渾濁的雨水沿着磚石的表面肆意流淌，零落的樹木一如匍匐在它腳下的雜草。
「那是，那是什麼？」
休伊無力的用後背抵著牆壁，緩緩地滑落到地板上。
「那是一座符文巨像。」
少女很自然的回答了他的問題，隨即雙手抱頭，痛苦的彎下腰去。在看到這座符文巨像的一瞬間有太多零碎殘破的記憶闖入了她的腦海。
「啊……啊啊啊啊！」
她歇斯底里的仰天叫喊，尖利的音波幾乎震破了休伊的耳膜。
他不得不用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將頭部埋入自己的雙膝。
毫無徵兆的，屋頂在一聲巨響之後被掀飛，狂風暴雨立刻迫不及待地涌了進來。
斷裂的房梁砸在餐桌上，破碎的木板四處飛濺，掛在上面幾條熏肉也隨之跌入泥水中。
休伊跌跌撞撞的向前爬去，想要搶救他僅剩的食物，忽然驚訝的發現雨停了，但耳中滂沱的水聲依然如故。
他從泥水中撈出幾條熏肉小心的護在懷中，困惑的抬起頭向上望去。
原來不是雨停了，而是那座掀開了農舍屋頂的巨像已經俯下身來，龐大的身型完全遮籠了上方的天空。
它那顆巨大的頭顱仍有一小部分被隱藏在雲層中，線條粗獷神情冷漠的面孔正對着蹲在客廳角落裏的少女。
黑色的火焰從少女的肩頭和臂膀上冒了出來，它們寂靜的蔓延著，像是瘋長的荊棘。
巨像靜靜的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像是失去了耐心，它伸出了一根寬度足以佔據大半座客廳的手指漫不經心的點了下來。
與它相比，少女渺小的像是一顆塵埃。
如果不出意外，幾個呼吸之後，這個背負灰色雙翼的神秘少女就將和半幢房子的廢墟一起化為齏粉。
巨像的手指看似移動的不快，但那只是相對於它巨大的體積而言，事實上，手指下落的動作比一般的飛鳥更加迅捷。
少女對來自頭頂的災厄似乎渾然未覺，依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