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吾之砒霜

「工人的孩子，怎麼有資格跟我們做朋友？」

「我的爸爸可是大老闆，所有的朋友都是有錢人！他可不允許我跟你接觸呢！」

「我們吃的穿的用的，你的爸爸媽媽都買不起，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

梅婷婷已經不記得那一天的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但在開門看到媽媽的那一剎那，這個年僅十歲的小娃娃毫不顧忌地撲進她的懷裏，嚎啕大哭了很久很久。

「媽媽，為什麼她們會那麼說我？為什麼她們會那麼說爸爸媽媽？我做錯了什麼？」

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哭碎了潘鳳華的心窩，也驚撼着她的思緒。

她從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會在學校遇到這樣的遭遇，也從沒有想到她們溫暖的家會淪為女兒在同學們眼中的笑柄。

潘鳳華一遍遍地撫摸著女兒顫抖的小腦袋，柔聲說道：「我的寶貝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的寶貝是一個最乖最棒的孩子。我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出身，但我們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學習，就可以改變我們的命運。只要我的寶貝努力的學習，不斷地充實自己，等到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就一定不會再有人敢去欺負和瞧不起我們的小天使。」

潘鳳華一直堅信，知識就是力量。

有學識的人會讓人心生敬畏，努力和付出所得到的回報永遠是成正比。

可，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眼前的一幕刺痛了梅康的雙眼，讓這個滿心內疚的男人握緊了拎着公文包的手。

他本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會計，在1985年《國家公務員考試》中以最優異的成績考得了該屆S市稅務局所招募職位中的第一名。

彼時，他和潘鳳華幾乎同范進中舉般瘋了似的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可在那之後，早就該接到的複試通知書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梅康焦急地四處打探，卻原來，那本應屬於他的職位被成績排在第三位的何志坤佔據了。

有人告訴他，何志坤是稅務局何局長的公子。

而因着第一名的他一無家底，二無後門，竟是連複試都沒能有資格去參加。

那一天的梅康站在稅務局的大門口許久。

這是一個現實的社會。

這也是一個權力至上的社會。

有權的人，會用權力謀取更多的金錢和利益，再用這些金錢和利益謀取更多的權利。

有錢的人，會用金錢結交更多有權的人，再利用有權的人的權利謀取更多的金錢和利益。

可既沒錢又沒權的人呢？

十年寒窗，他滿身的技藝與能力卻遠遠抵不過一疊鈔票和一句吩咐。

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不。

梅康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緊閉的大門。

知識不能改變命運，但錢可以。

只有錢，才可以讓你和你的家人過上好日子。

只有錢，才可以讓人匍匐在你的腳下。

只有這個世上最庸俗的東西，才可以讓你得到一切。

在梅婷婷被班上的小朋友們排擠了兩年後，她順利地考上了S市的重點初中。

這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孤僻。

無論做什麼，她似乎都很小心翼翼。

她不輕易說話，也不輕易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她不再交朋友，也不再跟別的孩子們一起玩。

她的世界裏，似乎只有一個小小的她和書桌前那永無止境的練習題。

她相信媽媽說的話，知識一定會改變命運。

只要自己足夠優秀，總有一天，陽光會照亮她的臉，會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她。

因為優秀的成績，梅婷婷被分到了最好的班級。

從開學的第一天起，每一位同學都在努力認真的學習。每到課間休息，大家也總會聚在一起討論著課上老師提出的問題。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沒有魯媛媛的嘲笑，沒有小朋友們的竊竊私語，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拉幫結夥。

有的只是莘莘學子對知識的探索與同學間不參雜念的互助。

梅婷婷想，這也許真的是一個新的開始。

在這樣一個和諧的氛圍中，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就快要到學校一年一度的藝術節了。

因為長相和身材的出眾，梅婷婷被文藝部的老師挑選為校舞蹈隊的成員，在藝術節前一個月的時間裏，她每天都要參加放學后的排練。

在學過整支舞蹈全部的動作后，音樂老師告訴大家，她需要挑選一名最出色的成員來擔當領舞。

梅婷婷聽后，一顆小小的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了起來。

作為女孩子總是愛美的。

即使她依舊安靜、孤僻，可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和認可。

她渴望，能夠有一天大膽地挺起胸膛，將最優秀的自己閃耀地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認真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外，梅婷婷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對着鏡子一遍一遍地複習著每一個舞蹈動作。

她的努力與進步全部看到音樂老師的眼裏，在她與另一位有力的競爭者梁秋雨當中，老師最終選擇了梅婷婷作為領舞。

一時間，這位總是異常沉默的女孩綻放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這是她第一次得到除了爸爸媽媽以外的人的認可。

可就在臨近表演的前一周，她的美夢被硬生生的打破了。

梁秋雨的演出服被人惡意地劃了好幾條大口子，而幾名舞蹈隊的成員紛紛向老師指出是梅婷婷的「傑作」。

「老師，我那天親眼看見是梅婷婷跑到更衣室里劃破了梁秋雨的演出服！」

說話的是初一三班的劉麗淇，和梁秋雨是要好的朋友。

「老師，我也看見了！」

另一旁的徐璐也跟着附和著，還時不時地向梅婷婷投去厭惡的眼神。

梅婷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搖著頭：「我沒有那麼做！不是我做的！她們誣陷我！我沒有划梁秋雨的裙子！」

見她一臉的無辜，音樂老師不由蹩眉沉默了起來。而一直沒有說話的梁秋雨見狀連忙甩著哭腔說道：「嗚嗚……老師，就是她做的……我之前有聽她和他們班的同學說害怕我跳得越來越好，會把她的領舞位置給頂替下去……」

聽了她的話，整個練習室里的其他成員瞬間交頭接耳了起來。

「看她平時不愛說話，怎麼骨子裏這麼壞呀？」

「像梁秋雨那麼好的女孩，怎麼會誣陷她呢？」

「對啊對啊，梁秋雨那麼好，梅婷婷一定是嫉妒她才那麼做的！……」

梅婷婷站在練習室的中央，聽着耳邊傳來的對她一波又一波的指責，眼眶漸漸浮現出一層層紅暈。

「我沒有那麼做……我沒有嫉妒她……老師，求你相信我……」

她苦苦地辯白，苦苦地哀求，卻沒能換來眾人的信任。

當天晚上，她便被撤掉了領舞的位置，還被趕出了校舞蹈隊。

而幾天後，梁秋雨作為領舞，在校藝術節上大放光彩。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梅婷婷之前的演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