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天色蒙蒙,晨曦還未升起,清晨的露水浸濕了柔軟的草地。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陸小鳳卻是踩着晨霧走進了客棧,他已經奔波了一個夜晚,疲倦從他的身上爬到了心上。

他想了很多,他的心裏有很多的謎團,有一些現在還沒有解開,但僅解開的部分就已經足夠讓他疲憊,讓他根本難以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去推翻自己的結論,可是卻越來越覺得只有這種答案更能解釋他所有的疑惑。

可問題是,這答案本身便根本不可能。

世上本不可能存在這樣的事。

陸小鳳破過許多的案子,一件一件都很麻煩,有的很危險,也有的是太過狡猾繁瑣。

但沒有一件像眼前這件這樣不可思議、這樣讓人難以置信,也這樣……棘手。

推開客棧的門,陸小鳳見到了花滿樓。

花滿樓靜靜地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天還未亮,看不太清他臉上的神情,但陸小鳳孤寂飄零的心卻彷彿找到了溫暖的歸宿,暖暖的,落到實處。

陸小鳳忽然覺得這世界很奇特,人也很奇特。有些人永遠有着一種獨特的魅力,西門吹雪就像初冬寒山上的冰雪,永遠那樣潔凈、冷冽,花滿樓卻彷彿春日的暖陽,無論多陰霾的雷雨天,見到他便彷彿雲散霧開,暖日初升。司空摘星無論悲愁與歡樂,都令人歡快愉悅。覃逆看似並不強大和執著,卻常常讓人覺得她站在那裏,沒有什麼能夠撼動屬於她的那份原則和底線。

「陸小鳳?」先開口的,是花滿樓,他轉過頭「看向」門口,若非知道詳情,沒有人能從這個舉動看出他居然是個瞎子。

陸小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走了進來,坐在花滿樓對面,道:「我在思考人生百態。」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有結論嗎?」

陸小鳳懶懶地倒了杯茶,喝下,道:「或許。」

花滿樓道:「或許?」

陸小鳳放下茶杯,嘆息道:「或許沒有。」

花滿樓笑着搖了搖頭,慢慢道:「世事無常,人心本難測。」

陸小鳳點頭道:「確實。就像我很難理解那些人為了金錢榮華,可以拋棄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肯定也很難理解我這樣的窮光蛋怎麼能那樣快樂地到處亂跑,而你堂堂花家七少爺不去享受錦衣玉食,卻偏偏穿着普通的素衣獨居小樓。」

花滿樓笑道:「聽你這麼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傻瓜。」

陸小鳳也笑道:「本來就是。」

花滿樓搖了搖頭,微笑道:「世界上聰明人夠多了,總要出幾個傻子的。」

陸小鳳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透過窗口往外看,手裏還拎着他的茶杯,飲了口茶,他忽然慢慢說道:「不過我們都只是小傻子,比起那些真正的傻子,實在是不夠看的。」

花滿樓微微側了側頭,道:「連我們都只是小傻子,那大傻子該是什麼樣的?」

陸小鳳忽地回頭,問道:「好好的龍椅不坐,卻跑去浪跡江湖算不算?」

花滿樓神情一頓,點頭道:「算。」

陸小鳳又道:「權傾朝野的大權不要,隨手就扔,算不算?」

花滿樓道:「算。」

陸小鳳再道:「譽滿天下,萬民歸心,卻飄然離去,隱遁草莽,算不算?」

花滿樓道:「算。」他想了想,慢慢道,「我好像已猜到你說的是誰了。只是……」花滿樓疑惑地側了下頭,「為什麼?」

陸小鳳長嘆一聲,懶散癱坐在椅子上,以手遮眼,喃喃頹喪道:「是啊,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卻是我唯一可以做出的解釋。」

「唯一的解釋?」花滿樓陷入了沉思。

陸小鳳有些煩躁地道:「是啊,唯一的解釋。可是,這答案本身便是根本不可能的。」

花滿樓喝了口茶,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陸小鳳挺身坐起,問道:「什麼話?」

花滿樓慢慢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實外,那麼剩下的,不管多麼不可思議,那就是事實的真相。覃逆說的。」

陸小鳳睜大了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彷彿黑暗中忽然點亮的兩盞明燈,口中卻喃喃,似乎就是在重複這句話。

霧靄散開,旭陽從東方升起,驅散了灰白色的朦朧。

天空一碧如洗。

陸小鳳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也彷彿是舒出了悶在胸口的一口氣。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淡金色的晨曦從窗口泄入。照在他的身上、地上、桌腳、花滿樓的衣角上。

黎明前總是很久,太陽升起時卻又總是很快。

陸小鳳忽然又彷彿喃喃自語般道:「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

雖然是同樣的「為什麼」三個字,但花滿樓知道,這是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他有着同樣的疑問。

花滿樓道:「覃逆說過,犯罪總是有動機的。或為求財,或為奪權,或為尋仇。總是有個理由的。」

陸小鳳道:「是啊,總是有個理由的。可是,是什麼呢?上官飛燕和金九齡是為財,南王世子和太平王世子是為權,那這一次,這個人,又是為了什麼呢?財?他有。權?唾手可得。尋仇?更不可能。那會是為了什麼呢?」

花滿樓忽然側頭道:「葉孤城呢?」

陸小鳳猛然轉過身來,「是啊,葉孤城呢?他又是為了什麼?」

晨曦已然升起,晨露卻未散盡。

青翠的草地還帶着濕意。

西門吹雪如同一道白影,飛奔在柔軟的草地上,他的臉上既冷峻冰寒,又帶着困惑。

他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不停下來。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在奔逃。

他已經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奔逃了。

西門吹雪追殺過許多人,可只有這次,讓他非常不愉快。因為他正在追一個不該逃的人。

他的臉越來越冷,腳步卻越來越快。

葉孤城知道西門吹雪就在他身後。

他已是第二次在他面前逃亡。

太陽已經升起,暖暖的陽光照在馬路上、草地上、山野間……也照在他的身上。可他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他的整個人連同心臟都是寸寸冰寒的。

冰冷、孤寂、無望。

葉孤城喜歡速度,他喜歡自由自在地飛奔。在海上、在白雲城、在月白風清的晚上,他總是喜歡一個人迎風施展他的輕功,飛行在月下。

但他此刻卻想停下來。

他多想停下來,停下來面對身後那個人。

他的腳上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可為什麼他的速度卻在加快?

葉孤城慘白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絲凄笑。

也許他的身體比他的心更加清楚,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自由自在地在月下奔跑呢?

陽光鋪灑在小路上,蜿蜒延向遠方。葉孤城彷彿看到一條金色的繩索,牢牢地拴在他的腳上,綁在他的身體上……而繩索的盡頭,卻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正靜靜地看着他,臉上帶笑。

作者有話要說:再有一兩章就結束了。

爸爸前兩天也出院了。

這文本來的基調是輕鬆明快的,我已經盡量尋找這種感覺了,只是心情沉重的時候,真的很難寫出輕鬆的文字。

男朋友說我不堅強,經不起事。但有些事,真的只有親身經歷才會明白那種感覺。到現在一年多了,還常常想起媽媽在洗手間里哭着說,如果爸爸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會獨活。想起來心就哆嗦。

好了,不羅嗦了。

明天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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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難逮(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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