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晚霞已落,夜幕即將升起,天空灑下一片暗淡的陰灰色。

今夜的風有些涼,星星和月亮都躲在了雲層后,似乎已決定不會露面。

喧鬧的街市已靜了下來。萬家燈火逐漸點起。店面和小攤大多已關門或休攤回家。只剩下一兩家,也已在忙碌著打烊。

覃逆走在街上,涼風席捲,幾片枯黃的落葉孤伶伶地在地上打着旋兒跌遠。

覃逆想起剛來永和街的情景。東青領着她挨家挨戶地打聽廁所,花滿樓從樓上走下來……

那時,覃逆已獨自流落在這個幾百年前的時空許多年,但她從未感到孤獨。她是個很少感懷的人,唯一一點風花雪月的浪漫細胞也多數都用在了言情小說上。

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事,無論後果如何、心情如何,她一向都很少去花時間思索。比如她死亡后,家人的感受……媽媽和奶奶一定會痛哭,爸爸也許也會,爺爺應該不會,那老頭一向好面子,怕是只會把自己關進房間里,就像當初……

哦,對了,還有那個大蛋糕……她二十八歲生日的大蛋糕……

百花樓一向是靜謐的。

但覃逆卻覺得它今天格外地靜,也許是因為主人不在?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鈴鐺是寂靜無聲的,腳步也是靜寂無音的,覃逆的輕功非常好,但她卻總覺得踩在這樓梯上意外地沉重,重得她彷彿聽到了樓梯咯吱咯吱的響聲。

她從來沒覺得百花樓的樓梯是這樣的漫長,漫長到她好似永遠也不會走完。

可是,再長的樓梯也總會有走完的時候,就像再漫長的生命也總會有終結的一天,再艱難地選擇也總會有必須做出決定的一刻。

覃逆忽然神情一凜。

有人?

她猛地踏前兩步,飛身上樓,手一推,門開了——

世事有時就是那樣奇妙。

當你努力想要找到一樣東西的時候,費盡千辛萬苦都找不到。可是當你不再刻意尋求的時候,卻猛然發現它自己跑到了你面前。

百花樓的門永遠是開着的,花滿樓這裏不會拒絕任何人。

上官飛燕就那樣站在那裏。

門開的時候,她回頭,看到了覃逆。

覃逆也看到了她。

她們的臉上竟都沒有驚訝的神色。

覃逆當然不會驚訝,她這個人本來就很少驚訝,即使有,也基本不會表現出來。

而上官飛燕……

「我等你很久了。」

上官飛燕說這句話時,覃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從前總有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是不是也可以用在上官飛燕身上呢?

覃逆記得從前上官飛燕看她的眼神,嫉恨、怨毒……可是現在,也許這些的確還存在,但卻有了另外的東西。覃逆從她的眼中看到了瘋狂、執著,還有……絕望。

她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下移,移到了上官飛燕的懷中,那裏,她正緊緊地抱着一株花盆栽種的植物。

一株枝葉青蔥,翠綠茂盛的草類植物。

覃逆認識這株植物。她怎麼會不認識呢?她本就是為它而來。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奪回它,可是她的雙腳卻彷彿生根一樣牢牢地釘在地上,雙手也如同灌鉛,無力地下垂。她只能用眼睛緊緊地、獃獃地盯着那棵草。

抱着花盆的手很美,就像她的主人一樣美。那是一雙覃逆一直都很想見到的手,那雙手曾千方百計地隱藏起來,但現在又彷彿拋卻了一切外殼、一切偽裝,就這樣赤、裸、裸地放了出來。那雙手的指尖發白,緊緊地扣在花盆上,彷彿想要將那花盆扣碎。

但是花盆終究沒有碎,它還完好無損地呆在手的主人懷裏。

覃逆忽然垂下眼帘,對上官飛燕慢慢道:「你為什麼不走呢?」

上官飛燕沒有回答,她只是盯着覃逆,目光淬毒一般,彷彿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彷彿要將覃逆整個人撕裂。但她卻終究沒有撲上來,她本就不可能撕裂覃逆,所以,她只是站在窗邊,抱着那盆植物的手更加緊,也更加白。她怨毒地道:「你為什麼要來?」

覃逆沉默了。

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想。她的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她自己知道,她在難受。她很久都沒有這樣難受了,很久沒有。

人生中總有一些事情是讓人痛苦的,總有一些選擇是讓人煎熬的。

因為人總是有感情的。

可是,做為一個好警察,她更需要原則和理智。這是爺爺很早就告訴她的。

爺爺是個優秀的警察。她也是。

因此,上官飛燕月窗而出時,覃逆幾乎毫不猶豫,便追了上去。

夜幕已然降臨,天穹陰沉沉的,星月皆無,只有冷風颯颯拂過原野。

腳踩在草地上,一片濕軟。

白色的身影如風劃過。

上官飛燕雖然很會躲,很會藏,但她卻並不太會逃。她的武功不是很高,輕功也只有一般。

所以,當兩個人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氣喘吁吁狼狽不堪,另一個卻平靜一如之前。

「你為什麼一定要追我?」上官飛燕倚在樹上,幾乎是嘶吼著喘出這句話。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覃逆,手中卻還緊緊地抱着那盆植物。

覃逆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植物,道:「你為什麼不扔掉它?」

上官飛燕冷笑一聲,「扔掉它?扔給你嗎?」

覃逆沉默了。

上官飛燕冷冷地看着她,憎恨道:「我討厭你!我從一開始就討厭你!你這個女人,竟然敢把我扔進牢裏那種地方。我討厭你的態度,討厭你的臉,我恨不得你死去!」

覃逆聽着她彷彿發泄般的嘶吼,臉上仍是沒有任何錶情,她平靜地問道:「顏震,是你殺的嗎?」

上官飛燕彷彿愣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死了?也許他像我一樣死而復生呢?」

覃逆道:「世上哪有那麼多死而復生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錯,他應該早就死了,後來的他是你假扮的吧。」

上官飛燕嫣然道:「你說對了。我的易容術一向很好。不過,顏震可不是我殺的。他是自己死的。他是個笨蛋。我對他說只要他死了,就放過其他人,他就自己死了。」

覃逆道:「那在棺材裏的炸、火藥是你放的?」

上官飛燕道:「當然。」她的臉忽然仇恨地扭曲起來,恨聲道,「我知道你已到了那裏,也知道你要查看顏震的屍體。我就是想要你死!我知道了用火藥炸死人的方法,我本來想要你那樣難看地死掉的。可是你竟然逃掉了。」

覃逆的目光忽然變得有幾分奇怪,她有些古怪地看着上官飛燕,道:「你明明知道來拿走這盆植物。卻為什麼不知道那樣低劣的炸彈是不可能炸死我的呢?」旋即,她喃喃思索道,「對了,你一定不是從正規渠道知道的這件事。那個人,並沒有告訴你,你並不被信任和喜歡,是嗎?」她用幾分瞭然的目光看向上官飛燕。

「住口。」上官飛燕惱羞成怒,她有些瘋狂地看着覃逆,道,「你是誰?你憑什麼這麼說?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都是你!你破壞了我的好事。」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處,上官飛燕怨毒地瞪着覃逆。忽然,她猛地低頭,看向懷中一直讓她猶豫不決的植物,神情一陣狠厲……

覃逆不由踏前一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箭,一隻冷箭,不知從樹林中何處發出的冷箭。

冷箭在空中劃過一道光芒。光芒消失的時候,上官飛燕已悶哼一聲,跪在了地上。箭尖從背後穿透了她整個身體。

覃逆飛身一閃,接住了從她高舉的手上落下的花盆。

箭還在,箭芒卻已消失,樹林中又恢復了一片寂靜。射箭的人也許已經走了,也許還留在原地,覃逆卻沒有去追。因為,早已沒有必要。

上官飛燕倒在她面前,就在她的腳旁邊。

她還活着,卻已將死。

覃逆的目光已移到手中的盆栽上,青綠色的植物,叢生茂密,生機勃勃。而她的神情卻說不出地黯淡,甚至……哀傷……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覃逆低頭。

上官飛燕的臉慘白慘白,這是一種死人會有的臉色,但她的目光卻還沒有渙散,她正艱難地抬着頭,看着覃逆。

覃逆怔住。

這是她第一次從上官飛燕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怨毒、嫉恨等以外的神情。

她美麗而漸漸黯淡的眼睛裏滿滿的,只有哀求——

「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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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難逮(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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