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天上午,黃秋水來到老慶家探望老慶。黃秋水一進屋,頓時聳了聳鼻子,說道:「怎麼這麼香?不僅有花香還有佛香。」

老慶笑道:「黃老的鼻子好靈。」

黃秋水見涼台擺了幾個花盆,正值暮春,盆栽小葉桃、芍藥,長得正旺,水盈盈,粉微微。客廳桌上一個雕花花瓶內,插著玫瑰、薔薇、馬蹄蓮、滿天星等花草,鮮妍佳麗。那馬蹄蓮一瓣雪白中簇擁著黃玉人;玫瑰紅得咧開了嘴,滿天星綠萋萋中點綴著朦朧白。小屋內供著一個木雕卧佛,靜卧於五斗櫃之上,佛前擺着瓜果梨桃,一個小銅爐內佛香裊裊。

「慶爺,什麼時候立地為佛了?」黃秋水指著卧佛問老慶。

老慶笑道:「這些天銀鈴和弄玉做伴照顧我,銀鈴對佛比較虔誠,把她們家的卧佛給請來了。這可是達摩東渡,一葦渡江啊!」

黃秋水道:「有這姐倆給你做伴,我也就放心了。」

二人坐定,老慶知道黃秋水喜歡喝鐵觀音茶,特意沏了鐵觀音。二人一邊飲茶一邊敘話。

老慶道:「這一年我是鐵窗觀月,勞動自新,你是茶聚文友,生意興隆。」

黃秋水擺手道:「不能這麼說,你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是老驥趴窩,發揮餘熱。你下刀就是損了點。」

老慶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症下藥。」

黃秋水問:「你和洪強鼓搗的那本書賣得怎麼樣了?」

「砸了,這圖書市場真是風雲變幻莫測。這書他媽的就是不走,這年頭人們都上網了,網上包羅萬象,什麼都有,手指頭一抖動,工農商學兵,東西南北中,無邊落木瀟瀟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真正看書的不多嘍。」老慶重重地嘆了口氣。

黃秋水道:「買那麼多書也沒地放,老闆買別墅,弄個書房,硬木裝飾,擺幾部精裝大部頭書,是屎克螂戴眼鏡——假充斯文。書獃子們恨不得躺在書堆里睡覺,可是哪有錢買房子。工薪階層的人退了休,每天數着退休金算計日子,哪敢輕易買書?小夥子大姑娘上班拚命地干,下班玩命地玩,蹦迪,唱卡拉,玩電腦,哪兒有那麼多時間看書,時代不同嘍,觀念變了。人的思維也應當變。就拿我黃秋水,十年前出詩集,是出版社求我,一大兜一大兜的國光蘋果、萊陽梨,往我家裏拎,還得包銷一兩千冊,倒不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而是時代背景不同嘍。」

黃秋水茶喝三杯,有了興緻,與老慶談左論右,老慶本是名校中文系畢業,對於文史也略知一二,聽起來也覺解悶。

黃秋水說:「慶爺,咱們這個文化沙龍也應當搞個『竹林七賢』、『建安七子』,北宋書畫家米芾,與當時的蘇軾、黃庭堅、蔡襄並稱為『宋代四家』。米芾有許多怪癖,行為常逸出世俗禮法,人稱之『米癲』。他喜歡石頭,就如同你喜歡女人……」

老慶打斷了黃秋水的話語,「黃老,你別這兒說,你喜歡不喜歡女人?你要不喜歡女人,怎麼跟人借錢澳洲看伊人?」

黃秋水說:「我不要打斷我。米芾每遇到奇形怪狀的石頭,總是要穿戴整齊,對石頭作三跪九叩之禮,還稱石頭為兄。」

老慶笑道:「有沒有稱爺?」

典秋水說:「稱爺是北京的稱謂,譬如蹬板四的稱板爺,摔跤的稱跤爺,賣豆汁的稱豆爺。米芾還愛硯台,有一次宋徽宗和蔡京討論書法召米芾來寫字。宋徽宗指著桌上的紙張筆硯,命他當場寫一幅大條幅。米芾一口氣寫完了條幅,宋徽宗一邊欣賞一邊讚歎。這時,米芾忽然跪地向宋徽宗請求道:『此硯已賜我米芾使用過,不好再給皇上使用,是去是留,請定酌。』宋徽宗見狀,大笑不止,便答應將此硯賜給他。米芾高興得手舞足蹈,抱起端硯就往懷裏塞,硯中的剩墨灑了他一身,他全然不顧。宋徽宗望着米芾的憨態對蔡京說:『癲名不虛得啊!』蔡京說:『米芾人品實在高尚,正如世人所說,不能沒有一個米芾,也不可能有兩個米芾。』」

老慶不以為然,說道:「米芾不如李白,米芾對皇上賜硯受寵若驚,人家李白在唐玄宗面前清高孤傲,天子呼來不下船,自雲臣是酒中仙,還讓楊貴妃給他研墨,高力士為他脫靴,人家李白才是爺!」

黃秋水點頭道:「李白是真爺,天底下有幾個李白?還有一次,米芾在真州江邊的一條船上,拜見當時的權臣蔡攸。蔡攸取出新近得到的王羲之的一幅字帖給他觀賞。米芾看得愛不釋手,緊緊抱住字帖,跪倒於地,要求用自己珍藏的名畫換這本字帖。蔡攸不肯,米芾再三懇求,蔡攸還是不充。米芾急了,忽然跨過船舷,空懸江上,一手握字帖,一手攀船舷,大聲疾呼:『如再不充,我立即蹈江而死。』蔡攸一見慌了,只得答應。」

老慶氣憤地說:「這簡直是敲詐!王羲之的真帖多珍貴,米芾家的藏畫未必值幾個錢。我要是蔡攸,讓他跳,他要是真跳才怪呢!」

黃秋水道:「人要是真跳了,就成為天下奇聞了,就成典故了,李白是捉月而死,米芾是抱帖而亡了。」

老慶道:「他不會死,這是典型的要挾,威脅,敲詐。他要因敲詐跟我關在一起,我肯定掐死他!」

這時,弄玉走進門。

「你們笑什麼?這麼開心。」她放下膠袋,把袋裏的蔬菜拿出來。

黃秋水與老慶相視一笑。

「又是女人的話題?」

老慶搖搖頭,「女人哪裏有那麼多話題,我們在聊歷史。」

弄玉道:「黃老最喜歡吃涮羊肉。我去買點羊肉片,再抱個火鍋來。」

黃秋水站起來,說:「不用麻煩了。」

弄玉已經開門下樓去了。

老慶說:「你別攔她,她就是這麼個執拗性子,想到哪,說到哪,做到哪,她見我少有的快活,讓咱倆多聊會。」

黃秋水說:「弄玉是個好女人,人長得又水靈,善解人意,聰明利索,你們倆為何不比翼齊飛?」

老慶搖搖頭,說:「我結婚都結怕了,何況弄玉是個含而不露,柔中有剛的女人。」

「你不會顧忌弄玉的職業吧?」黃秋水試探地問。

老慶說:「她雖然做時裝模特,但也是為了生存,何況我也是個沒有定力、賣文為生的自由職業者。黃老,你別看我在女人身上很有些閱歷,但是弄玉是一部塵封的書,我打不開它。」

黃秋水的目光中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意味,他說:「我相信,早晚有一開,你會打開它的。我相信你是一個有毅力的讀者!」

老慶自嘲地笑笑,說:「黃老,感謝你對我的信任。」

黃秋水說:「清初揚州八大怪之一的朱耷是個書畫家,他的性格也很古怪,他常居深山,當過僧人,嗜好飲酒。作畫必喝酒,酒不醉不作畫。他的畫與眾不同,畫鳥着墨不多,但很傳神,給人一觸即飛的感覺。他畫的鳥,眼睛往往是方型的,眼珠又大又黑,頂在眼眶的正上角,翻出白眼向人的神情,而且大都落於枯木、苦柳、禿石之上……」

老慶拍手道:「我喜歡這個畫家,有骨氣。」

「朱耷清醒時,任你付他千金,他也不畫。非酒醉才畫。時人知道他這個脾氣,向他求畫,便設酒招待他,並事先準備好筆墨紙張。待他酒醉后,看到桌上的紙墨,便信手拿起墨汁向紙上潑去,有時甚至抓起笤帚、摘下帽子、脫下衣服泡墨塗抹,然後提筆渲染,一幅幅精妙無比的山水畫、花鳥畫渾然而成。有時書寫,他捋袖露臂,狂喊大叫,甩筆而就,都是一幅幅驚人之作。鄭板橋評論他的畫是:橫塗豎抹千百幅,墨點無多淚點多。」

老慶道:「現在的印象派畫家不是也是這麼作畫?」

「有意會之處,但不都是。」

老慶道:「這位朱耷要是活在今世,銀鈴肯定索畫最多,她那麼能喝酒,有時一喝一斤白酒,酒都從腳心滲出去了。」

黃秋水道:「我再講個段子,西漢末期,天下大亂,三國鼎立。北魏文帝曹丕是文壇領袖,與建安七子關係密切。他們經常在銅雀台飲酒作詩。雖然曹丕官位顯赫,但他與建安七子在一起時,仍以文人身份出現。建安七子中王粲最富才華,詼諧幽默,他高興時喜歡學驢叫,常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建安二十二年,王粲突然死於瘟疫,消息傳來,文壇震驚。曹丕更是不勝傷感,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在王粲墓前,曹丕說:『仲宣(王粲的字型大小)平日愛聽驢叫,讓我們學一次驢叫,送他入土為安吧!』隨即他學起驢叫,於是,王粲墓前響起一片驢叫聲,那些前來弔唁的才子們也隨聲附和。」

老慶說:「這驢叫聲倒是真有特點,毛驢是多麼忠厚老實的動物,任人怎麼騎,也是百依百順。騎驢看帳本,走着瞧,它也不會把你翻下來。」老慶讀完,學起驢叫。

黃秋水說:「你學得不像,應當是這麼叫。」隨即也學起驢叫。

老慶說:「你學的是母驢叫,我學的是公驢叫。」

黃秋水說:「你怎麼連公母都分得出來,驢就應該這麼叫。」說着,黃秋水又是一陣驢鳴。

老慶說:「你這是黔驢,貴州的驢子,是黔驢技窮時發出的哀鳴。」

黃秋水說:「你學的驢叫是馬和驢交配時驢的叫聲,是驢發情時的叫聲,太亢奮了。」

老慶又是一陣驢鳴。

弄玉抱着電火鍋,拎着一大袋東西風風火火闖進門來。

「我還以為到家了呢,怎麼是一片驢叫聲,我們村裏養著不少驢。」

老慶停止了驢鳴,問:「涮羊肉,有沒有涮驢肉的?」

「驢肉瘦,涮起來不如羊肉嫩。」黃秋水說。

弄玉把電火鍋感了半鍋水,放在桌上,通了電源,又把切好的羊肉片放進小碟端上來。

弄玉說:「這可是錫林郭勒大草原上的小綿羊肉,可嫩了!」

黃秋水一聽,立刻手舞足蹈,說:「我最喜歡涮小綿羊肉。」

老慶冒出一句:「一個年輕輕的生命,就這麼默默地完結了……」

黃秋水道:「它落入詩人的胃口裏,升華為一個詩的靈魂……」

弄玉笑道:「你們倆作詩都作出癮症來了,這些動物都是由人類主宰的,就像老家的驢,卸磨殺驢,用完了,接着為人類服務。」

老慶贊道:「這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提議,咱們向驢致敬!」他啪地來了一個立正,敬了一個禮。

黃秋水也站起來,說:「我建議,咱們向羊致敬!它們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流出來的是血,落入人類的胃口,是人類的營養,羊的這種壯烈殉職,永垂不朽!」

弄玉已拌好調料,一人一碗,芝麻醬、韭菜花、醬豆腐、小磨香油、香菜末、辣椒油、嗬,噴香!

鍋開了,鍋底是一根蔥,一塊姜,幾顆海米,在沸騰的水花中翻滾著。

老慶說:「你說它們是跳跳歡呼呢,還是痛苦地掙扎?」

黃秋水用筷子攪了攪,說:「當然是歡呼雀躍,見到兩個詩人還不高興?何況還有一位窈窈淑女、時髦妙齡少女。」

弄玉拿着一瓶二鍋頭從廚房走進客廳,說:「您還以為我是根蔥,誰拿我熗鍋?吃吧,涮吧,為慶哥出來,慶祝!」

一人面前一小杯酒,三小杯一仰而盡。

黃秋水三杯酒落肚,更來了興緻,悠悠地唱起小曲。

弄玉往火鍋里填了一些粉絲、豆腐和白菜。

老慶美滋滋地說:「弄玉,我最喜歡吃你拌的佐料,嘿,那叫香,比東來順的拌的都夠味。」

弄玉說:「那乾脆咱別辦茶屋了,辦一個老慶涮肉館,保證火!」

老慶用筷子夾了一塊豆腐填進嘴裏,「吱呀」叫一聲。

弄玉擔心地說:「豆腐燙,小心燙著腸子。」

老慶咂巴嘴,「可燙死我了!我要辦火鍋,就在火鍋料里擱一些粟殼,保准讓那些回頭客擠破門坎兒。」

黃秋水悠悠地說:「那公安局可就找上門來了,弄玉,有芝麻燒餅嗎?」

弄玉說:「超市沒有,我給您下點麵條吧,再卧一個雞蛋。」

黃秋水從牙齒縫裏揪出一根肉絲,說:「好,麵條也行。」

弄玉從廚房拿來一條龍鬚面,徐徐下進火鍋,又放了一個雞蛋。

黃秋水對老慶說:「這湯可是高湯,喝了長生不老。」

老慶問:「黃老,你說天底下有長生不老的葯嗎?當年秦始皇派徐福尋找這種仙藥,徐福第一次出海歸來后,說他已經登上了蓬萊仙山,看到了仙藥,但山神說他帶的禮物太少,說要得到仙藥,必須選派優秀的男女和工藝來。秦始皇聽說徐福見到了仙藥,非常高興,馬上選派三千童男童女和一批能幹的工匠交給徐福,令他前去求仙藥,徐福在海上轉了一陣子也沒求得仙藥,回來向秦始皇說,因為有蛟龍大魚作崇,阻止船向仙山靠攏,要去仙山還得配備優秀射手。恰巧秦始皇做了一場夢,夢見他與海神搏鬥。據測夢師說,這海神正是蛟龍大魚。於是秦始皇親率大軍前去,當船行至芒界島附近時,果然遇到一條大魚,秦始皇親手射殺了它,認為這下上仙山沒有障礙了。誰知徐福還是沒有找到神仙、仙藥、他再也不敢見秦始皇,便帶着三千童男童女和一批工匠去了瀛洲,也就是日本,並在那裏繁衍生存,最後死在日本的富士山下。」

黃秋水道:「我聽說徐福在蓬芽島上還修了一座落花樓,做為暫且棲身之處。有一首七律詩說:煙雨驪山君子仇,咸陽四百六十丘。阿房波涌千層雪,蓬島碑橫一炬流。孽海花沉雲虎氣,金瓶梅鎖祖龍羞,徐福不見歸東土,遍地惟聞是漢侯。」

老慶說:「我聽說,1980年4月29日日本佐賀縣在紀念天皇誕生日時,舉行隆重的徐福大祭活動,祭歌中有這麼一段:『兩千年悠久的歷史,啊!奉到秦皇的命令,徐福一行率領童男童女,在明海的寺井灣登陸,劈開茂密的蘆葦,向前邁進!』從祭祀歌詞來看,徐福就是天皇,就是日本的國父。由此來看,中國和日本當年都是一家人,這小日本後來老跟咱們中國過不去,抗戰中殺了多少中國人!日本鬼子一進村就找花姑娘,南京大屠殺更是慘不忍睹。」

黃秋水道:「當年徐福率領的三千童男童女,都是俊男靚女,優良品種,怪不得如今的日本人個個清秀呢!」

老慶多喝了兩杯,罵道:「日本,日本,我日他娘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弄玉見老慶臉紅了一紅,勸道:「慶哥,少喝兩杯吧,剛出來身子骨太虛……」

老慶道:「一說抗日,我渾身都來勁兒!當年盧溝橋事變,怎麼咱們的軍長、師長都認人家幹掉了?國民黨幾百萬軍隊都到哪兒去了,南京都叫人家給抄了。南京大屠殺殺死了幾十萬人,血流成河啊!大姑娘、小媳婦叫人家玩多了,80多歲的老太太也不放過,人家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那小日本鬼子硬把子彈往人家**兒裏頭塞……」

老慶越說越氣,呼地把酒杯擊向牆壁,摔個粉碎。

弄玉說;「慶哥,你喝多了,休息一會兒吧。」說着,扶他進裏屋去了。

黃秋水呆坐在椅子,用筷子撥拉幾下麵條,也覺得沒了味道。

火鍋里,渾濁的湯麵上漂著一段蔥……黃秋水想:「這大概就是日本,一個野心勃勃的島國!難道它的祖先真是徐福,真是中國?」

屋內傳來老慶的狂笑:「黃老,你說我夠愛國吧?我是中國人!殷之光那段朗誦實在是精彩!我是中國人!我是頂天立地的中國人!日他奶奶的!甲午海戰,奇恥大辱啊!北洋水師全軍覆滅。『九·一八』事變,東三省完蛋,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裏有美麗的大豆高梁……」

老慶抑揚頓挫地唱起來……黃秋水頹喪地坐在沙發上,說「吱呀,我說慶爺,北京的爺,你歇歇吧,我的心都亂了!……」

「我操他大爺!」老慶哼了一聲,倒頭睡了。

老慶醒來時已是下午4時,黃秋水早走了,只有弄玉在一旁看書。

「黃老師呢?」他問弄玉。

「讓你給嚇跑了。」弄玉沒好氣地說。

「帝國主義夾着尾巴逃走了。」老慶舉了舉拳頭,唱道。

「你酒勁兒還沒過去哪,這火鍋里還沒擱**呢,要是放上**,你不折騰到明年去。」弄玉放下書,攏了攏頭髮。

老慶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說:「我今天沒喝多少,也就半斤吧。」

「你要是喝上一斤,那還不鯉魚打挺兒。」弄玉把窗戶拉開一道縫,把窗帘都拉開了。

老慶滑下床,想親一下弄玉,被弄玉用手推開了。

老慶說:「這小綿羊的肉好嫩,好香,錫林郭勒大草原,對,洪強在那兒插過隊。他有一個同學死的慘,放哨時,槍走火,射傷了一個牧民,他害怕了,扛着槍騎馬跑了出去,一會兒就聽見一聲槍響,一條生命就這樣完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人死如燈滅。」

弄玉說:「你都想到哪兒去了,上午是日本,下午是蒙古大草原。」

老慶笑着說:「我是大地域思維,來去匆匆,思維遼闊,疾如閃電。」

老慶到衛生間里,射出的水花漾起一片騷氣,是濃濃的膻氣。

老慶想:「這羊肉不能吃的太多,上面涮進去還挺香,底下涮下去的味道實在太膻了。」

老慶回到屋裏,見弄玉正在涼台上收衣服,那是弄玉洗的衣服,大部分是老慶的衣服,也有弄玉和銀鈴的衣服。銀鈴的乳罩是黑色的。十分寬鬆,老慶想:「這小玩藝的顏色跟她的膚色挺般配的,但是她胸脯平平的,連個土包也沒有,戴這兒個勞什子幹什麼,簡直是掩人耳目。」

銀鈴的內褲也是黑色的,中間還鑲著一朵梅花。

弄玉的乳罩是金黃色的,鼓鼓的,上面有花紋,弄玉在家裏通常不戴這玩藝,她喜歡穿圓領短袖襯衫,她在低頭拾拾東西時,是老慶欣賞她的風景的最佳時機。那一對小銀葫蘆,搖來盪去,潤潤生光,實在誘人。但是他不敢去摸,去攥,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這個金黃色的乳罩遮住那一對小鈴葫蘆實在是太美了。

弄玉的內褲也很有特點,也是金黃色的,正前方的上端露出一塊,就像一扇打開的窗口,老慶總在幻想窺探這個窗口,憧憬著那窗內的風景,窗口升起一簇生機勃勃的聖誕樹,梯形的,黑黑的,泛著光亮。樹下是一片美麗神聖的沼澤地,掩蓋着生命的溫泉……每當想到這兒,老慶就靈感如泉涌,頓時來了精神,神采奕奕,就像上滿了弓弦的箭,他覺得人生太美好了。

弄玉卷了一堆衣服走進屋。

老慶說:「幸福的最大秘密在於不要對自己過不去。」

弄玉嫣然一笑,默默地坐在床頭疊衣服。

老慶說:「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法國的一個作家說的。」

弄玉說:「企望取悅眾人的人,取悅不了任何人。」

老慶笑着說:「玩一個人的是壞蛋,玩一千人的是征服者,玩所有的人的是上帝。」

銀鈴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

「老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遇到高人了!」

「什麼高人?看把你高興得這樣。」弄玉說。

銀鈴興奮得臉頰紅潤,激動地說:「今天上午,我跟師傅到陶然亭公園參加一個小聚會,遇到一個南方來的大師,那大師眉清目秀,火眼金睛,穿一身藍色制服,十分英俊,萬分了得。他發功能把你的手錶停了,一個杯子嚼啐了吞在肚裏面不改色心不跳,彈一個火柴棍能削斷一支樹杈,這都是我親眼所見。」

「真的?」弄玉聽得目瞪口呆老慶不以為然地說:「有那麼神嗎?我看是故弄玄虛。現在這功夫有真有假,有的是雜技和魔術,以前有一個大師號稱刀槍不入,怎麼剛60歲就玩完了?我看是聾子拉胡琴——胡扯!」

銀鈴認真地說:「我是眼見為實。他法號百仞,據說是在青城山練的功夫,他給我預測,說我能活一百一,做生意能發大財,一年內有桃花運,但是……」

「但是什麼?」弄玉睜大眼睛,着急地問。

銀鈴支吾著,「但是半年內有折腰斷腿之災,他說今天夜裏三點在敦煌飯店1302房間他的住處給我貫頂消災……」

老慶道:「這個百仞大師真是看着天說話——不知眼兒有多高。」

弄玉問:「銀鈴姐,那你去嗎?」

「我當然去。」銀鈴肯定地說。

這天晚上,銀鈴細細地洗了一個澡,用杏仁浴液,把身上那些溝溝坎坎兒都掏得一乾二淨,換了一身新衣服,然後坐在椅上靜思。

弄玉也不打攪她,跑到老慶的屋裏看電視。

銀鈴安靜地坐在椅上,極力掃除腦里的雜念,然後閉目養神。

弄玉洗漱完畢,走進她們的房間,仍見銀鈴一副虔誠的樣子,十分感動,於是說:「銀鈴姐,時間還早,不如安上手機呼叫,先睡一會兒。」

銀鈴全神貫注,沒有說話。

弄玉脫了衣服,上床睡了。

深夜二點半,銀鈴悄悄下了樓,街上十分冷清,她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敦煌飯店。

敦煌飯店仍然沉浸在五彩繽紛的燈海里,霓紅燈閃爍著彩色大家,洗完桑拿的客人興猶未盡,陸續走出大廳。

銀鈴走入電梯,來到13層。

走廊里靜悄悄的,空寂無人,值班的服務員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銀鈴突然想到這是13屋,「13」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她有些猶豫,一種無名的恐怖感襲上心頭。

她戰戰兢兢來到1302號房間門口,屋內靜悄悄的。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百仞大師穿着睡衣,滿臉微笑,出現在門口。

「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是個幸運者。」他的話語充滿了柔情蜜語。

銀鈴走進房間。

床上被褥凌亂,地上擺好一個一米直徑的圓形布墊,桌上擺放着百仞大師的幾部著作,床頭燈光柔和,金黃色的光暈充滿了整個房間。厚厚的黃色窗帘幾乎遮住了一面牆。

百仞把門關好,然後坐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一本正經。

銀鈴覺得他和目光咄咄逼人,目光中有一種滾燙的熱流灼傷了她的皮膚。

「學功多少年了?」百仞大師和藹地問。

「8年了。」

「就是今天上午帶你的那個師傅教的嗎?」

銀鈴點點頭。

「她的功夫差遠了,名師出高徒嘛。你的眉毛散亂,我看出你已不是女兒身了。」

銀鈴有些羞澀,點點頭。

「你氣色蠟黃,皮膚乾澀,渾身氣運不暢,我也看出你很久未行男女之事了。」

銀鈴用手搓弄着衣角,點點頭。

她暗暗佩服大師的眼力,對他更加深信不疑。

「你很久未食人間煙火,如果顛鸞倒鳳,肯定還會長壽。你做過生意嗎?」

「我開過茶館,不知道這算不算做生意?」

百仞大師笑道:「這不能算,我是指真正的買賣,你有做生意的天分和定力。讓我看看你的手。」

銀鈴慌忙伸出手。

「不對,是你的右手。」

百仞賞玩著銀鈴這隻手,徐徐說:「事業線薄弱,隱約可見。生命線硬朗,直通霄漢。情感有兩根杈,一生結婚兩次,生意線四通八達,連着情感線,一年之內有桃花運事,恭喜恭喜。可惜,半年之內有折腰斷腿之災……」

銀鈴一聽慌了,連忙說:「大師快為我消災。」

百仞大師目光堅銳,雙目如電,說:「是車禍!」

銀鈴一聽,慌得不知所措,雙腿一軟,「噗通」跪地,連連說道;「大師快救徒兒性命!徒兒仰仗大師了,大師一言既出,徒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百仞大師輕輕扶起銀鈴,說:「快到浴室凈身。」

銀鈴道:「徒兒來時已經凈身。」

「那就脫衣貫頂,雙膝跪於寶蓮座上,臉對南天。」

銀鈴有點疑惑,問:「還用脫衣嗎?」

百仞大師一臉嚴肅,點點頭,說:「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在大師眼裏,男女之身都是凡胎俗身,都是一具臭皮囊,只不過陽為掛物,陰為深穴。」

銀鈴有點猶豫。

百仞大師面上不悅,厲聲說道:「凡夫俗子,還不脫去遮蓋之物?」

銀鈴臉漲得通紅,只得背對大師,一件件褪去衣物,剩下黑黝黝光滑滑一具裸身。

百仞大師喝道:「跪下!」

銀鈴跪於坐墊之上,面對南天,雙手合揖,身體微微顫抖。

百仞大師緩緩起身,圍着銀鈴踱了一圈,站於銀鈴身後,大喝一聲,右手直劈銀鈴頭部,銀鈴只覺頭部挨一重擊,軟綿綿的倒下了。

百仞大師不緊不慢地脫去睡袍,露出一身白凈凈的疙瘩肉,冷笑一聲,雙手抱起銀鈴,往床上一摜。

銀鈴就像一隻凈光的黑天鵝直挺挺仰面朝天卧於床上。

百仞大師獰笑一聲,說道:「多行男女之事,一通百通啊!」然後撲了上去……這時,門開了,老慶和飯店保衛處的同志旋風般闖進來。

兩個保安架起百仞,老慶撿起銀鈴的衣褲摜在她的身上。

後來銀鈴才知道,這個百仞大師是四川的一個無業遊民,整日混跡江湖,靠坑蒙拐騙度日,已利用偽氣功欺騙不少良家婦女,他真名叫況浩,已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

銀鈴受了這次刺激,把那些在街頭小攤上買的偽氣功書籍全燒了,還毀了一對玉石氣功枕。

洪強給老慶打電話說,書店反映這些天買他們書的人劇增,已經加了不少貨了。老慶聽了也覺納悶,他和洪強做的這書印了5萬冊,一年多才賣一萬多冊,眼看着要賠20來萬元,最近不知亂的什麼風,買這部書的讀者劇增,已經銷了四萬冊了。

老慶又驚又喜,但是又不解其意。圖書市場雖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可是這柳暗花明又一村,來得又太快了吧。

他決定暗訪,從中掌握出版規律。

老慶先來到西單圖書大廈,二樓的書台上擺着這些書。

這時走來一個小姑娘,汗水滲滲,她一下從收台上拿了5本,然後到櫃枱上付了款。

老慶隨她走下滾梯,走出大門,隨她走到後面一輛藍鳥轎車前,小姑娘把書遞給車內的人,然後走了。

老慶趕到這輛轎車前,正見一個轎弱的年輕女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風衣,戴着一副大墨鏡,正手扶駕駛盤。

老慶覺得這女人有些面熟。

轎車開走了。

老慶叫了一輛計程車,緊緊地隨這輛藍鳥轎車。

藍鳥轎車穿行於長安街上,往東上了二環路,朝南駛去。

老慶吩咐司機緊追不捨。

司機回頭問:「您是公安局的便衣吧?」

老慶說:「你怎麼看誰都像便衣。」

「您帶着傢伙嗎?」

「掏出來嚇你一跳!開你的車,跟丟了我可不付錢。」

司機說:「協助公安人員抓壞人,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錢是什麼?錢是王八蛋!」

老慶說:「你小子覺悟挺高,下崗的吧?」

「不,部隊複員的。」

「怪不得。」老慶的雙眼仍然緊緊盯着前面的藍鳥轎車。

司機說:「我可是神槍手,說打她腋下就不打她脖子。」

老慶心中暗笑。「那裏有那麼多階級敵人,這個女人還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呢。」

司機說:「公安局招聘不招聘我這種人,我能做京城暗哨。人家都說北京的計程車司機是半個政治家,計程車是北京的政治窗口。」

老慶說:「我知道,你別給我翻車就行了。」

藍鳥轎車在方庄芳城園的一幢高樓前停下了。

老慶猛地想起,這裏居住着夏君,那個從美國回來的沙龍朋友。

那個女人鎖了轎車,走進大樓。

老慶付了車錢,飛也似衝進樓里。

電梯在上升。

老慶又按了相鄰的一個電梯的提示。

一個時髦少婦牽着一隻日本銀狐狗也在等電梯。那隻狗圍着老慶轉,老慶閃開它,心想:「還是留點神,這條狗要是哪根神經不對勁了,咬我一口,那我這狂犬病算是撈著了,還得往醫院跑。有一次沙龍聚會。老慶聽說有個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女孩被狗咬了,非常彆扭,人越是躲那女孩,那女孩越是貼近他,後來索性咬了他一口,嚇得他到協和醫院注射了一針防犬疫苗。」

老慶一想到這兒就不寒而慄。

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長著一個大腦袋,好像這身體經受不住這大腦袋的壓力似的,還有一雙出奇的大眼睛,又黑又亮,他怔怔地仰望着老慶。

老慶漫不經心瞟他一眼,那目光是說,你老看我幹什麼。

小男孩說話了。「叔叔,你不用跑,這電梯每天都有。」

老慶又瞟他一眼,那目光是說,我知道。

小男孩又說話了。「叔叔,你不要怕狗,它不咬人,它可乖了。」

老慶上了電梯。

老慶按響了夏君家的門鈴。

夏君身着中式唐裝出現在門前。

「老慶,真是貴客,請進,請進。」

老慶笑着說:「我想妹妹了,過來看看。」

老慶進了客廳,往沙發上一靠。

夏君為他沏了咖啡,說:「你的故事我都知道了,你為了銀鈴受了那麼我的苦。」

老慶說:「沒什麼,不能讓朋友受委屈。」

老慶環顧四周,只見壁上的書法已換成「享清福不在為官,只要囊有錢,倉有粟,腹有詩書,便是山中丞相。祈新年無須服藥,但願身無病,心無憂,門無債主,即稱地上神仙。」

老慶贊道:「這幅書法真是絕妙,書法是飛天所寫,內容都是李鴻章的。」

夏君點點頭,「上次飛天到我這裏做客,說以前的掛幅俗氣,我挑了李鴻章的這一副聯,找來紙筆,飛天一揮而就。」

老慶問:「夏君,最近你在忙什麼?」

「還不是公司里的那些事,這年頭做生意太累,前幾天洪強還在天倫王朝飯店辦了一個美女沙龍,非邀我去,我一到那裏,覺得有點烏煙瘴氣,哪裏有什麼美女,儘是北漂的小女孩,老闆裏頭農民企業家不少,要不然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文化公司總經理。我跟洪強說,我可不是美女,我算老闆,於是交了三百元。」

老慶說;「洪強真是買的快賣的也快,這美女沙龍分明是我創造出來的,想不到他也移花接木。」

夏君說:「你又沒註冊專利。」

夏君從果籃里拿出一個蘋果,用水果店刀不緊不慢地削著。

老慶離開座位,在客廳里鍍步。

「老慶,你做下來,我們好好聊聊,你在屋裏晃悠,我心裏亂。」

老慶走進夏君的卧室。

夏君放下蘋果,走到老慶面前,「這幾間屋你又不是沒看過,來,坐下來。」

老慶打開另一扇門,只見屋裏地板上堆滿了書,是老慶所著《三隻繡花鞋》。

老慶怔住了,同時恍然大悟。

「夏君,你……」

我買書是為了發動沙龍朋友的,夏君的語調十分平和。

「那你也不用買這麼多書啊,這是有幾萬冊啊!」老慶激動得聲音有些沙啞。

夏君坐在沙發上,說:「老慶,你坐下。」

老慶坐在夏君的對面。

夏君說:「我看你們都挺忙的,我想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呢?我聽說你寫的《兩隻繡花鞋》銷路不好,印冒了,便想為你們做點事。何況你又進去了一年,受苦了……」

老慶激動得有些不能自持,此時此刻,他不知該說什麼好,胸脯一起一伏,無法讓心情平靜,他望着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好朋友,這個嬌弱的女子,不由肅然起敬。

夏君,多麼好的女人,她的性格這麼善良,心地這麼純美。老慶的眼眶濕潤了,熱淚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他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

夏君攏了攏秀髮,說:「我是知恩必報的人,幾年前,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在鐵情感生活即將崩潰之時,是你,老慶,還有其它朋友,幫助了我,挽救了我,給了我新的生命,我終生不忘。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如今你為了銀鈴坐牢。生活十分困難,瀝盡心血寫了一本書,經營不善,虧損十幾萬,我怎能坐視不理,袖手旁觀?再說這十幾萬對於我也不算太大的數目。老慶,什麼是朋友?朋友這兩個字有千鈞重量,就是朋友有難時拔刀相助,這才叫真正的朋友!而不是望風而逃,甚至落井下石,恩將仇報。」

老慶聽了夏君這一番斬釘截鐵般的話語,完全被融化了。他的熱淚禁不住奪眶而出,他情不自禁地擁緊了夏君,用顫抖的聲音說:「謝謝你,我的好妹妹……」

夏君留老慶用餐,她親自下廚,為老慶準備西餐。

一忽兒,炸牛排、炸小泥湯、水果沙拉、奶油雞茸湯就擺在老慶面前。

夏君用一兩金酒加一兩味美思,再加小青果一杖,製作了馬提尼雞尾酒。

老慶津津有味地吃着,覺得夏君今晚做晚做的這頓餐格外香甜。

夏君說:「水果沙拉里特意多放了你喜歡吃的菠蘿片。」

老慶喝着雞尾酒,不由談到了酒,「李白斗酒詩百篇,他是生於酒死於酒。南風吹歸心,飛墜酒樓前。杜甫也是酒豪,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大曆五年,杜甫避難到耒陽,被大水所阻,後來縣令找到了他,並送去酒和牛肉,以示慰問。可能酒和肉都比較多,一時吃不了,天氣熱,肉變壞了;杜甫吃了變質的肉,加上喝酒,中毒而死。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無不嗜酒,劉伶有時在家中赤身裸體飲酒,客人來了譏笑他這種舉動,他說,我以天地為房屋,房屋為衣褲,你們為什麼跑到我的褲子裏來了!阮籍常去一酒店飲酒,醉了就倒在女店主旁酣睡,也沒有什麼越軌行為。書聖王羲之曾雲集名流在山陰的蘭亭舉辦活動,他們圍坐在一段彎曲的流水旁,用漆制的酒杯,再將酒杯放在上流水面上,任杯隨水漂流,流於何處,就由坐在何處的人取杯飲酒。王羲之乘興一氣呵成蘭亭序」。陶淵明受邀去廬山東林寺作客,住持慧遠破例設酒招待他。南宋女詞人李清照是一位貴族小姐,丈夫趙明誠去世后,她做出『三杯兩盞淡酒,他晚來風急』、『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酒』的詞,也是以酒澆愁。歐陽修的「岳陽樓記」中『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成為千古佳句。

夏君琴道:「老慶,你的記性真好,居然能背那麼多古詩。」

老慶聽了夏君的誇獎,愈加得意,說道:「黃秋水送我兩句詩:書不讀秦漢之下,意常在冊水之間。這種評論不為過吧?」

夏君笑道:「這種評論有些過了,我要送你兩句。」

「什麼詩?」

「書不讀書店之上,意常在紅粉之間。」

老慶道:「你這詩實在苛刻。」

夏君嚴肅地說:「其實並不苛刻,我支國外以前就很了解你,你應當相信女人對的敏感。」

老慶翹著二郎腿,顫悠悠地說:「我是個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風流,何謂風流,君子尚風流。」

「我就是君子。」老慶自信地說。

夏君的嘴角浮出一絲傲笑,「你有君子的一面,但不絕對是君子。經常有男人一興奮便會得意地講自己的艷史。不過許多吹噓自己身經百戰的男人,都只知道在數量上強調自己的業績。我就聽過一個幾乎走遍全球的大款說自己的風流事,不過聽完才知道他那些引以為傲的經歷原來只是小兒科。事實上,他根本就沒風流過,完全只是在各種不同地方向不同女人花錢出售體力。真正風流的男人一般是不會去嫖妓的,嫖妓的人通常都是性壓抑或***者,他們是用消耗體力的方式來滿足生理需求。風流男人與女人交往重在一個情字上,他們追求的是質量;假風流男人則只業個泄字,追求的是數量。有男人說情」很麻煩很累,而「泄」簡單幹脆。這也倒是實話,可問題是男女之事不麻煩不累僅簡單和乾脆,那種掏心掏肺的韻味和感覺又怎能體現呢?

老慶聽了若有所思。他有點心跳,伴之臉紅,他就像一個小弟弟一樣聽姐姐訓斥,實際上他比夏君大8歲。

夏君又說下去:「現在有些男人也是這樣,他們花錢去玩女人,然後還很得意地標榜自己是高手,是經歷過很多女人的情聖。誰都知道花錢找的女人根本不是完整的女人,她們除了給你肉體,很統一的特徵是沒有真情。古今中外的嫖客與妓女都只是一種商業關係,甚至很多被逼做妓女的女性還會從骨子裏蔑視嫖客。在這種男女關係中,很難體會到酷愛的那種心跳,因而也無法對心靈形成撫慰。也許有些男人在市場競爭的掙扎中,已掏空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可能他們會說: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兒女情長,所有想和女人講什麼真情!這的確是當今社會很嚴重的現象,男人的忙」從字面上解是心死。即使某些男人還沒有忙死,但也幾乎忙得失去了愛的能力。幸好目前男人還沒有完全失去對女人的興趣,極忙的男人也能在壯陽葯的支持下浮起性的渴望。這各用錢消磨體力和滿足性的欲的行為已經不是風流,這種人如果再標榜自己是風流情聖,那真的是無恥和可笑。真正風流的男人往往在情場上並不張揚,他們喜歡不動聲色地觀察目標。老練的情場高手很從容,有一種讓人不容易發現的淡定。他們非常明白與什麼樣的女人可以碰出火花,有時甚至根本不說一個愛字也能使女人心動不已。這種男人看上去很自然,彷彿很透明,同時能洞察各種女性微妙的情緒變化。最厲害的風流種能將女人心中散亂的感覺進行重組,會在突然間讓女人看到自己從未發現的優勢。許多女人會感到他身上發光的引力,會在一種難言的狀態中讓自己的心隨他而顫動。很成熟的風流男人往往非常簡單,他們像孩子似的單純,可當與對路的女人碰撞時,卻能在瞬間製造瘋狂和浪漫。風流的最高境界是一種與自然合拍的完美節奏,這是很多假風流附庸者無法達到的層面。

老慶的臉已經金紅,就像熟透了的西紅柿,軟軟的,燙燙的。他的二郎腿也不再抖動。「你認為我是假風流附庸風流?」老慶的眼睛盯着夏君。他不再把她當作呆板的木偶,也不小看這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你不要對號入座。我是在談風流的最高境界。我覺得雨亭算是徹底的風流人物,他的情人夢苑,他與夢苑的生離死別,算是進入了風流的最高境界。但是我認為,雨亭與雪不能算是情人,而是朋友,親密的朋友,比朋友更近的一種關係,介於朋友與情人之間。誰還相信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人家巴爾扎克跟那位貴婦人之戀被稱為空中戀人,沒有**是因為環境所致。可是雪與雨亭有時是形影不離,最後困在那麼一個孤島上,可是他們紿終沒有身體上接觸,沒有點燃**之火。這說明雪真正愛的不是雨亭,她另有所愛。老慶,你要知道,當一個女人真正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她會全身心地委身於那個男人,情感的愛到最終導致**,好她恨不得將她的身體全部與她的愛人能為一體。這種滲透了全部情感的**是多麼愉快,多麼令人振奮,雙是多麼幸福,以致使許多人,男人和女人,拋棄了名利、家庭和地位,……」

夏君說到這裏,眼前一片金色的朦朧,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之中。

老慶聽得目瞪口呆。

老慶看到書櫃的第二層隔板上有一個小鏡框,框內有一個男子的照片,十分英俊,於是問道:「這個男人是誰?」

夏君走過來,端詳著這張照片,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第一個愛情,它永遠地消逝了。他就是我的大學同學……」

老慶說:「你跟我說起過他的故事,那個住在天津海河邊的男人,你們究竟是怎麼分開的?」

夏君憂鬱地說:「難以啟齒,說真的,我很愛他,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的戀愛,這不僅因為他漂亮。他也很喜歡我,給我很多幫助。我寂寞時,他帶我去香山旅遊;我們喜歡在深秋時看香山滿山遍野的紅葉,那黃櫨樹像一柱柱燃燒的火炬,紅得濯眼,熱得灼人,就像我們的愛情。我們特別喜歡從香山花園的南門進去,沿着蜿蜒的小徑,來到雙清別墅,那真是仙境,雕花的影壁,清涼的泉水,新鮮的翠竹,我們沿着後山小徑進入紅葉從中,……」

說到這裏,夏君眼前一片光亮,雙目熠熠泛光。

「我們穿行在紅葉絲中,呼吸著清新的氣息,任沾滿露水的紅葉扑打着我們的臉龐。忽然,他停住了腳步,我順着他的眼神望去,頓時驚呆了。只見在一塊巨石上,一對青年男女精赤條條,相擁一起,瑟瑟發抖,簡直像羅丹的雕塑!」

老慶驚道:「怪哉!我怎麼沒有見過這樣的西洋景,我去過香山不少次了。」

夏君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的眼前至今浮現著這座雕塑,雪白的雕塑,一動不動,生機勃勃的生命,神聖的胴體!他也呆住了,我們小心翼翼地牽着手離開了這塊聖地……我們走過一片紅葉林,又進入另一片紅葉林,我們心情仍然不能平靜,他也滿臉通紅。我們一直默默不語。我們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圍牆,在一個山坡上,他突然抱住我,我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他說:『君,我也想要……』我激動得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解開了衣扣,……我只記得我說了一句話:『我是你的,我全給你……』我們瘋狂了,互相脫著,直到一絲不掛。瘋狂過後,我看到他委屈地哭了,哭得那麼傷心,像個小孩子似的。起初我以為他是因為激動,是第一次有性經歷。但是我發覺他越哭越厲害,直到用拳頭捶樹捶出鮮血,我問他原因,他問我,『你的第一個是誰?』我明白了,於是合盤托出。我在上高三時莫名其妙地喜歡上我的歷史教師,他和妻子兩地分居。他性格內和向,平時沉默寡言,但是我喜歡聽他的歷史課,他講歷史有一種強烈的感染力,使你深陷而不能自拔。他講漢武帝時期,張賽通西域,率領馬隊,沿着茫茫的戈壁灘和杳無人煙的沙漠,落日孤直,駝鈴聲此起彼伏,真能給你帶到那種濃濃的歷史氛圍之中。漸漸地他約我出去吃飯,我喜歡聽他講歷史故事。後來我又進入他的單身宿舍,一天晚上他多喝了一此酒,粗暴地佔有了我。這是我的第一次,也沒有什麼感覺,只覺得糊裏糊塗,來去匆匆。後來不知為什麼,他竟然迴避我,就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再後來,他妻子來探親,我見到他妻子長得又粗又壯,他小心翼翼地尾隨在他妻子後面,唯唯諾諾,原來他很怕老婆。我給他打電話,他小聲地說:『?我正在老虎嘴裏呢!以前的事情留下歷史的記憶吧,我祝你幸福。』我十分失望地掛上了電話。考上了大學。」

老慶說:「夏君,你犯了一個錯誤,你不能向你的男友承認你曾經有過的性經歷。這是妻子讓丈夫永遠無法原諒的六種情況之一。即使你很愛他,或者在作愛之中,也永遠不要承認。你犯了一個大忌。要知道,男人小心眼起來絕對比女人更過分,更誇張。也許在某個時刻,他會哄騙你講出過去的經歷,可一量他知道真相,就會耿耿於懷,以至他在跟你作愛時,還會胡思亂想,幻想你跟以前男人作愛的情景,這會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把你的過去深埋在心底吧,愛他,就好好經營你們現在的幸福。」

夏君悲涼地就:「可惜,已經蟓了。以後他總題起這件事,你們的關係有了裂縫。當然,我和他母親的緊張關係也是致命原因之一。」

老慶說:「你的這位男友很在意這個。」

夏君問:「你剛才提到妻子說丈夫永遠無法原諒有六種情況,另外五種情況是什麼?」

「你抱怨他媽媽的不是,即便是你丈夫首先開口就他媽媽不好,你也必須堅持沉默是金的原則。婆婆和兒媳,是一對永遠的矛盾體。籽安全起見,你的沉默應該推廣到他的每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二是你不要在你丈夫面前對婚外戀津津樂道。在丈夫面前,欠必須立場鮮明,聲明你認為不忠即等於謀殺。三是不要抱怨他的性能力不如從前了。只要他在床上仍然努力,拚命工作,讓你印象深刻,就應該鼓勵他。四是不要在意見分歧時總打離婚牌,一旦你反離婚的念頭引入你們的關係,相互間的不信任感就會開始滋長,除非真的有火災,不然亂報火警肯定有很多麻煩。五是不要讓他感到工作上無能。一個人在社會上的地位是由各種因素決定的,壁如天時,地利,人和。你的丈夫在事業上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你要不斷鼓勵他,不要說他自卑、沮喪、試想,你也願意在晚上和一個沮喪的男人同床共機枕。」

夏君仔細琢磨老慶的這番話語,說:「你說的這七種情況,我佔了兩種。你看過日本作家渡邊淳一的作品嗎?」

老慶搖搖頭。

夏君說:「他的是代表作是《失樂園》,他本人對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抱有很大的懷疑,他認為這種制度不符合人的本性,慾望和野心。他甚至認為,在今後的歲月里,一夫一妻制的婚姻逐漸崩潰。因為不論如何相愛的男女,一旦結為夫妻,他的愛情的火焰會迅速熄滅,兩人隨時可以相見,就會沒有了慾望。許多結婚不久的夫妻沒有多久就成為無性夫妻,夫妻兩在一起過分的熟悉,無法產生轟轟烈烈的愛情,情慾會慢慢消失,情慾是需要距離和危機的。如果男女結婚,兩人隨時可以相見,就會沒有了慾望。在日本,婚姻制度最大的受害者是女人,她們往往被忽視,日本男人要求女人生兒育女,女人成為生育工具。**消失了,夫妻生活中的男女成了僅僅是同伴關係,這種婚姻制度為什麼要保留呢?這就是渡邊淳一的觀點。」

老慶深思著說:「我不敢苟同,但是他的一此致觀點值得思索。」

「你看過《金瓶梅》嗎?」

老慶點點頭,「在上大學時讀過,那是一部美麗的張揚人性的作品。雨亭的一首七律詩中也曾寫道:『孽海花沉雲虎氣,金瓶梅鎖祖龍羞。』」

「你看過《***》嗎?」

「就是《***》,我讀過,也覺得寫得很美。」

夏君說:「其實在中外文學作品裏,許多關於性的描寫,美麗凄涼,令人回味。坦率地說,每當我看到這些描寫,不禁心旌蕩漾,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它並沒有把你引入一個邪惡的世界,而是進入一種若近若離的仙境。」

老慶笑道:「夏君,你從美國回來后,確實有了很大變化,我問你,你有多少次***?」

夏君一聽,臉微微泛紅,說道:「當然有,不告訴你,這是我的小秘密。」

「有剛認識就顛鸞倒鳳的?」

「一見鍾情唄!」夏君說完,進廚房去了,一忽兒拿來兩杯酒。

「來,喝一點我兌的雞尾酒。」

老慶接過一隻高腳酒杯,津津有味地喝起來。

夏君問:「老慶,你覺得中國哪個地方的女人最有魅力?」

老慶想說湘西,因為弄玉是湘西人。但又一想,湘西並沒有去過,只是聽說桃花源十分奇特。沈從文小記《邊城》中的翠翠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她清沌可愛,對生活充滿希望,每日沉浸在憧憬幸福之中,可是卻過着苦難的生活。

「你怎麼不說話?」夏君問。

老慶道:「貂嬋是甘肅人,楊貴妃是陝西人。甘肅的天水,陝西的米脂,山西的雁北,天津的楊柳青,東北的哈爾濱和大連,山東的青島和榮城,江浙的蘇杭,廣東的汕頭,四川的成都,重慶,都是盛產美女之地。其實,重慶的女孩最有魅力。重慶有一種讓人看了難以自律的美,是一種摧毀男人理性的魅力。重慶美女成群結隊時,男人到成壓力。重慶美女單獨一人時,男人六神無主。重慶美女就像紅辣椒,紅紅的,辣辣的,可愛近乎可怕,有詩誘人的粉狀。當然這跟重慶人文環境的變化分不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重慶因抗戰成為國民黨的陪都,全國優秀人才匯聚於此,人口結構迅速發生變化,人文素質的變化,使重慶女人的形體和素質得到優化。地理環境對潤育亮麗的重慶女人也很重要,重慶多霧,濕潤空氣造就了皮膚白暫的重慶女人,嘉陵江等兩江三岸的階梯也鍛鍊出重慶女人挺拔向上的身材。重慶女人的性格更精彩。假如她看上你,會主動找話和你說,***直的熱情;可如果她恨你,會翻臉破口大罵。重慶女人也不管丈夫,觀點是給男人足夠的面子和自由,並鼓勵男人走南闖北去做英雄,她們看不起軟男人。她們認為,男人可以無權,無錢,但絕對不能不是好漢。她們如果聽說男人有外遇,一點也不慌張,總是拍著男人的肩膀說:『老公,你把情人帶回家看看,如果比我好,我炒最好的菜招待她,讓她對你更好。如果比我差,你最好馬上收手,否則當心我一腳把你的踹下來!』正因為重慶女人這種寬實與能幹以及對好漢男人的崇拜,才造就了重慶男人粗獷、瀟灑和義氣的品質。有人說,重慶男人的一切都是重慶女人浸泡出來的。」

夏君道:「重慶女人越時尚和前衛,她們敢穿,敢標新立異,而且還像男人一樣奔向四面八方創業,在全國各大城市,你才能找到我們重慶女人。老慶,其實草原上的女人很有魅力。」

老慶說:「草原上的女人我不敢恭維,但她們為人非常真誠。我知道,你就是草原上的一隻雛鷹。」

夏君道:「我是黑龍江馬上民族的,達斡爾族人。」

老慶嘆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才,山水共浴,郎才女貌。」

老慶從夏君家出來已經很晚了,他乘坐一輛計程車來到自家衚衕。一家新疆飯館,要了一碗面,五根羊肉串,抓了一瓶二鍋頭,酒足飯飽,打道回府。

剛進屋,電話就響了。

老慶一個魚躍,抓過電話。

是洪強。

洪強在電話中說,這些天就像中了魔,《三隻繡花鞋》銷量大增,外地沒什麼動靜,北京西單圖書大廈、王府井書店賣得十分火爆,供不應求。

老慶苦笑着把原委告訴了他。

洪強說,這小女子平時不吭不哈,關鍵時刻也真挺身而出,拔刀相助,這真是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老慶叫道:「她不是**,她是夏君。」

老慶掛斷了電話。

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

老慶還以為是洪強,怒道:「你有完沒完?怎麼又來電話?我這三隻鞋雖然不是金雕的玉琢的,但也不是破鞋,是很樸素很耐穿的三隻鞋!……」

對方笑道:「老慶,你又發什麼癔症呢!我是雨亭。」

老慶一聽是雨亭,立刻笑道:「我又以為是洪強來電話,他是整個身子都鑽進錢眼兒里了,就剩下一個肥臉露在外面。」

雨亭說:「我最近去了一趟麥積山,那兒的佛窟實在壯觀!」

老慶問:「就是甘肅天水那個麥積石窟?」

雨亭說:「就是,麥積石窟與敦煌、山西大同雲崗石窟、河南洛陽龍門石窟並稱為中國四大石窟,雲霧繚繞,古木蔥鬱,實在是塊寶地。附近還有伏羲廟、南郭寺、李廣墓、仙人崖、石門,真是西域聖地。我還作了兩首舊體詩,我朗誦給你聽聽。」

只聽雨亭吟道:

歷代佛窟數麥積秦時明月宋時騎雲擁壁畫真飄渺雨拜佛龕太嘆奇月落石門無跪處燈燃閣宇有玄機觀佛乘象悠悠去神女笑談卧菩提雨亭說:「還有一首《天水雜感》」

雨亭又吟道:

踏歌故土拜羲皇煙雨千年松柏香天水嫦娥今考證南郭米芾有文章天驕落日曾記否李杜文章幾彷徨沐浴麥積山上雪薔薇幾朵醉歌狂老慶咂巴咂巴嘴,稱讚道:「這兩首詩都不賴,雖趕不上李白、杜甫,但是能與李商隱、枉牧媲美了。」

雨亭道:「明天上午10點咱們在星期五西餐廳會個面,我請你吃牛排。」

老慶一聽,口水險此淌下來,「雨亭,你知道我是最喜歡吃牛排的,就是瘋牛的牛排也吃,我抵抗力強。可是這一塊牛排就得一百大元,我怎麼好意思宰老哥,換個實惠的地兒吧,就在我的衚衕口小飯館涮羊肉吧。」

雨亭說:「這次我找你,確實有點事,讓你幫我分析分析。」

「什麼事?」

「見面再說。」

雨亭掛斷了電話。

老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就跟翻烙餅一樣。

雨亭有什麼事?是不是又有新情況了?

八成是他的老情人夢苑來北京了。

或者是雪庵又給他託夢了,那個遊盪在齊魯山村的倩魂。

要不然就是他的妻子柳堤有新情況,這種賢淑的女人要不然風平浪靜,井井有條,循規蹈矩,一有情況就今天翻地覆慨而慷。

第二天上午10時整,老慶穿着筆挺,一踏進東三環星期五西餐廳,立刻覺得全身抖擻,兩目生輝,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挺上起來。

原來他聞到了牛排的味道。

而且是法國的牛排。

雨亭危襟正坐,正在看錶。

他抬頭看見老慶正威嚴地朝他走來。立刻回敬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老慶坐定,先要了一杯檸檬汁。

「路上趕得急,主席一個批示,我雷厲風行,立竿見影。」老慶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服務員端上檸檬汁,老慶搶過來一飲而盡。

雨亭笑道:「你是是渴瘋了。」

老慶呵呵笑着,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渴是點,還的程度。」

雨亭向服務員要了牛排、麥香魚、蔥圈、沙拉、意大利麵、黑啤吃力等。

老慶說:「這都是我最愛吃的,雨亭,言歸正傳,你找我有什麼事?」

雨亭小聲說:「老規矩,守口如瓶。」

「當然。」

「跟嫂子可不能通氣。」雨亭神秘地湊過來。

「當然,嫂子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了,知道得太多,鬧得慌兒。」

雨亭瞅瞅四周,壓低了聲音:「三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

老慶見雨亭神情嚴肅,有點緊張。「什麼信,雞毛信?」

「一封追求我的信,它是用郵寄的方式,但沒有註明地址。」

「手寫的?字跡一定很秀麗。」

雨亭搖搖頭:「用電腦打的字。」

「上面寫的是什麼?」

「這女孩說她幾乎每天都看見我,她認為我很有魅力,不僅長得帥氣,而且很有才氣。她說她搜集齊了我的作品,已經全部閱讀。她說她每翻開一頁,心就跳個不止。她說人生就是一部書,有的書讀了味同嚼蠟,有的書讀了不堪入目,但是有的書讀了能找感覺,增加靈感和智慧。她說尤其是讀了我的書,身上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老慶笑道:「那她是愛上你了。不知她長得怎麼樣?」

雨亭緩緩地放下酒杯,沉思著說:「她主動說,她不是那種艷麗女人,但是她絕對是那種很有女人味道的人,能叫男人一見銘記;她是很有神韻的女人,氣質咄咄逼人,宮雪花、張柏芝在她面前不過是一碟小菜。」

老慶伸了伸舌頭,驚道:「看來這是一個絕色女子,雨亭,你算是又碰上桃花運了,你好有神氣!」

雨亭的額頭泛亮,滿面紅光,兩目熠熠生輝。「以後她每星期給我來一封信,有時也寄一點詩之類的東西。」

老慶問:「詩寫得怎麼樣?」

「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女孩,字裏行間,散發出淡淡的憂鬱。」

「憂鬱是一種難得的氣質,難得,真是太難得了!我初步分析,這女孩比夢苑清麗,比雪庵聰慧,這下嫂子又該做惡夢了!」老慶着急地咬了一大塊牛排,碎牙掉了半顆,索性一起吞入腹中。

雨亭又小心翼翼地說下去,「我真有點喜歡她這種寫信的方式,而且心裏坦蕩,因為她沒有要我付出什麼代價,也不要求我回信或碰面。我平時只顧寫詩,不主意裝束。我特意上秀水街習了一些時髦衣服,把自己武裝了一下。不久,她又來信了,信中說,她注意到了,她說她很喜歡我的裝束,很有色彩和風度,她說我的領帶顏色」太素雅,她寄給我一條美國領帶,金黃底色,紅條斜列,非常鮮艷,不知為什麼,這時我開始有些內疚,覺得有些對不住柳堤。我和柳堤結婚已近15年,感情一直不錯,她對我也是無微不至地照顧……

老慶望着那閃爍不定的燭火,說:「你不要讓嫂子知道就行,她就不會受到傷害,再說你從前跟夢苑、雪庵的往來,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你不覺得浪漫嗎?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那些與她有過接觸和來往的男人,難道對她的美貌、溫柔、善解人意,不動聲色?你就保證她沒有故事?她就那樣對你一直守身如玉,你不要太天真了,太詩人氣了。有時在一剎那或一瞬間,在特殊的環境和特定的場合,出於心理上生理上或情感上的需要,男人和女人都會做出越軌之舉,有的會後悔,有的則一生不悔。異性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因為人是永遠不會滿足的,感情的發展也不可能停滯不變。友誼發展到一定階段也許會有較長時間的無欲期,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段感情或者會被時間沖淡,或者會更親密,越親密越會產生火花。要想維持這種友誼,兩人之間一定要有某種不可逾越的距離。不然真的親近后,純潔的友誼也會凋謝!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很微妙的,異性走得太近,會起變化,有性的友誼也是怪怪的。成然,異性之間普通的存在的,彼此欣賞,但不會出界,但這種友誼往往是退而求其次的結果,維持下去會很累,雨亭,你怎麼就會斷定柳沒有情人呢?或者是沒有彼此欣賞的異性朋友呢?」

雨亭說:「有階段性的情感超越友誼,友誼地久天長,不是由愛情轉化為友情,就是同友情升華為愛情。」

老慶說:「還是說說你的那位空中戀人吧。」

「後來她給我寄來一些男女相吻的圖片,還有一些人體藝術照片,後來她給我寄來一部英文版的《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信中說,她多麼想做查特萊夫人,而迫切希望我就是那個彪悍的看林人。我接到信后,簡直發狂了。她在信中說,她是多麼想和我一起做這些事,一定很快樂。昨天上午10點,花店小姐送到我辦公室一束紅玫瑰,上面附着一個條子,她說她非常想見我,急於要跟我**。要求我今天晚上在王府飯店一樓咖啡廳最東側的座位見面,她的手中會拿着一束紅玫瑰……」

老慶嘆道:「真夠浪漫的,這女人太浪漫了!」

「我想去,我應該去,老慶,你說對不對?」

老慶堅定地說:「當然去,要去,一定要去,就在王府飯店開房間。」

雨亭說:「但是,你陪我去……」

老慶雙目圓睜,「當然,捨命陪君子,我會在附近出現的,但是你們**時,我迴避,我不出現。」

晚八時,夜幕降臨,北京城空間繁星閃爍,金魚衚衕一片燈火輝煌。

雨亭乘坐計程車在王府飯店嘎然而止,雨亭莊重地走進飯店,只見裏面如同水晶宮般璀璨,剔透玲瓏的水晶吊燈,肥碩葉子的翠木,雕花精緻的欄干,高大的大理柱,雨亭有些目不暇接。他徑直走進燭影婆娑的咖啡廳。

他的心口突突跳個不止,目光橫掃過去,只見最東側的木椅上果然坐着一個麗人,她穿着美麗的套裝,優雅地捧著一束紅得耀眼的玫瑰,果然氣質不凡。

雨亭一陣狂喜,不由加快了腳步。

忽然他的衣角被一人死死拽住,他回頭一看,是老慶。

「雨亭,別去,她是柳堤!」

雨亭定睛看那端坐女子,微微冷笑,那目光愈來愈近,愈來愈熟悉。

這目光就像一柄利刃,插進他的心房,是那麼兇狠,快捷……雨亭一陣暈眩,進退兩難。

他平生第一次嘗到了尷尬的味道。

雨亭抽身想走,剛一轉身,就聽見柳威嚴的聲音:「雨亭先生,你到哪裏去?」

老慶在雨亭身後十幾米的地方,他一見這情景,實在微妙,拔腿跑走。

柳又喊道:「老慶,你也別走,我請你喝咖啡!」

老慶的雙腿就像安上了千斤墮,再也移不動了。

雨亭滿臉通紅,他向柳一步步走去。

柳的目光冰冷,眉宇間閃爍著一種勝利的微笑。

「快接紅玫瑰。」柳儼然一個將軍命令部下。

雨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支吾著說:「你不覺得這玩笑開得大了一點嗎?」

柳堤反唇相譏,「老公,你不覺得這也太浪漫上點了嗎?」

雨亭顫巍巍束紅玫瑰,他覺得這玫瑰實在是太黯淡了,他下意識地放到桌上。

「再來兩杯咖啡,多加點糖。」柳堤一招手。

雨亭想不到與柳堤生活十年,可是此時刻卻覺得柳是那麼陌生,陌生得使他彷彿夢中。

老慶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一邊,就像犯了錯誤的孩子,默默無言。

服務員端來兩杯咖啡,放在雨亭、老慶面前。

柳堤攏了一下頭髮,問雨亭:「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老慶順口答道:「今天是個好日子……」

雨亭如墮五里霧中,一時語塞。

柳堤嫣然一笑,「今天是我和雨亭結婚十周年紀念日。」

雨亭顯得更加不自然,說道:「我還真忘了。」

柳堤悠悠地說:「還記得《雨中的紙鶴》那篇古老的文章嗎」

雨亭點點頭。

「愛情地生命力在於它的真誠,在於它地美麗無暇,在於它的永垂不朽。愛情不必要轟轟烈烈,大張旗鼓,更不需要驚天動地泣鬼神,愛情是一杯水,清清淡淡的水,愛過之後,才知什麼叫真水無香。在這個來去勿勿的世界上,我們難道不該讓自己的心返樸歸真嗎?愛,不是金魚,不是美貌,不是官職,不是學歷,它只是一種崇高,一種理解,一種長久的牽掛,一種心靈的寄託……」

老慶說:「我還真不知道千紙鶴的故事,我只是在卡拉OK歌廳聽到有一首歌,『我的心,不後悔,反反覆復都是為了你,千紙鶴,千份情,在風裏飛……』」

柳堤意味深長地說:「這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一個男孩和女孩初戀的時候,男孩為女孩折了一千隻紙鶴,掛在女孩的房間里。男孩對女孩說,這一千隻紙鶴,代表我一千份心意。這一對年輕的戀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可是後來女孩漸漸疏遠了男孩,女孩結婚了,去了法國,去了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巴黎。女孩和男孩分手的時候,對男孩說,我們都必須面對現實,婚姻尤其對女人來說是第二次投胎,你太窮,我難以想像我們結合在一起的生活……男孩在女孩去了法國后,賣過水果,干過苦力,做過小買賣,工作他都努力去做,最終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公司。他有錢了,可是心裏仍日夜惦記着那個初女孩。有一天,細雨霏霏,男孩從他的黑色平治驕車裏看到一對老夫婦撐著一柄黑傘在前面慢慢行走。男孩認出那是那個女孩的父母。於是男孩跟隨他們,他想讓這一對老人看到他自己通過個奮鬥已經成為富人。男孩一路開車跟着他們。雨愈下愈大,儘管這對老人打着傘,但是還是被斜雨淋濕了。到了目的地,男孩驚呆了,這是一處公墓。他看到了女孩,墓碑的瓷像中女孩正對着他甜甜地微笑,而小小的墓旁,細細的鐵絲上掛着一串串的紙鶴,在細雨中顯得十分生動,飄飄欲飛,顯示出勃勃生氣。女孩的父母告訴男孩,女孩沒有去巴黎,女孩患的是癌症。女孩去了天堂。女孩希望男孩能出人頭地,能有個溫暖的家,所以做出這樣的舉動。她說她了解男孩,一定會成功的。女孩說如果有一天男孩到墓地看她,請無論如何帶上幾隻紙鶴。男孩跪在女孩的墓前,淚流滿面,任憑雨水把他淋透。這對老人走出墓地的時候,看到男孩站在不遠處,平治驕車的車門已經為兩個老人打開。汽車音響里傳出哀怨的歌聲,『我的心,不後悔,反反覆復都是為了你,千紙鶴,千份情,在風裏飛……』」

老慶感嘆地說:「這個凄美的情愛故事太動人了!」

雨亭此時已淚流滿面。

柳堤深情地說:生命就是用愛堆砌起來的。五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歪著小腦袋,眨著秋水般的大眼睛,疑惑地問我:『什麼意思呀?』十五歲的時候,我門路我愛你。你的臉紅得像紅布,頭深深地低着,揉弄着衣襟,你好像在笑。二十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把頭靠在我肩頭,緊緊地挽住我的手臂,生怕我離開。二十五歲地時候,我說我愛你,你主動地解開衣扣,露出你無私的胴體。三十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笑着說:『你呀,要是真的愛我,就別竟往歌廳跑,再有,別忘了我叫你買的菜。』三十五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把俗室熱水器的噴頭拽下來,說:快把衣服脫了,我來給你搓澡,別竟往桑拿跑!四十歲的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一剪收拾碗筷,一邊毫無表情地嘟囔著:『行了,行了,快給孩子複習功課去吧!』五十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打着毛衣頭也不抬地說:『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別老鼓搗那些毛片了。』六十歲的時候,我說我愛你。你笑着捶了我一把,說:『小鳥頭都漏了,別做了,你還行嗎?』說完,一忽兒鼾聲大作。七十歲的時候,我們坐在公園的躺椅上,你戴着老花鏡,欣賞著50年前我給你寫的情書,我們滿是皺紋的手又握在一起,那時候我說我愛你,你深情地望着我,說:『那時候還不興照人體,要知道留一張年輕時的****,多有意義!』

老慶說:「嫂子,你講的這些,叫人深思回味,但是我也有一個段子。」

柳堤說:「說說我們聽聽。」

老慶說:「夕陽西下,一位老人彈著吉它,唱着一首憂鬱的歌。一位少女走來,說:『啊,多美啊!』老人說:『遺憾的是,太陽即將落山了。』少女說:『明天早晨,太陽又會從東方升起來。』」

柳堤說:「以前都說老公偷香竊玉,探花尋柳,可是如果太太紅杏出牆呢?」

老慶笑道:「難道嫂子也有紅杏出牆的時候?」

老慶正色道:「難道就允許男人攀花折柳,就不允許女人紅杏出牆?這是哪個國家的法律?」

雨亭說:「老慶,人家都說你是爺,你說說,如果太太紅杏出牆,各國的老公是什麼態度?」

老慶支吾著說:「反正美國的老公肯定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給自己的律師手槍電話,詳談許久,收集太太不忠的一大堆證據,然後回家對老婆說:『親愛的,我們法庭上見!』法國的老公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到花店買九十九朵紅玫瑰送給太太,另外再買偉哥一盒,準備重振雄風挽回太太的芳心。俄羅斯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喝下一瓶伏特加,拿着手槍,大步流星地來到情敵門前,高聲叫嚷,要求決鬥。日本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下班后直奔小酒館,一杯又一杯,不醉不歸。從此迷戀酒館,夜夜大醉而歸。德國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打一開筆記本電腦,收集各種數據,以求證太太為什麼會有外遇,他做為婚姻問題專家,發表論文,獲得大獎,得到獎金若干。意大利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精神失常,把自己反鎖進小黑屋。數天後,太太破門而入,發現屋內有幅數幅,均出自老公失態之手,均獲價值連城。西班牙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出去跳了一場熱舞,認識了一位美麗的女郎,二人一見鍾情,雙雙墮入愛河。老公隨即回家與太太離婚。北京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帶着小板凳去火車站,準備排一天一夜的隊為上司的小姨子的男朋友的二姑奶奶弄張火車票,以博得上司好感,爭取空缺的副處級幹部的職務,以此挽回太太的芳心。或者帶着上司洗兩次桑拿,以謀求上升的空缺之職,取悅太太。上海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為太太買來豆漿油條,然後洗興高采烈澆花拖地板,並決定從此戒煙戒酒戒麻將,節省每一分錢給太太買衣服。廣州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去原來的單位辭職,然後回家取出全部存款,準備下海做生意,掐的驕車別墅送給太太,以此挽回太太的心,維護男人的尊嚴。重慶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把太太從床上一把揪起來,劈頭蓋臉的給她兩個耳光,損失了一些鍋碗瓢盆。事後,夫妻和好如初。湖北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尾隨太太出門,一路跟蹤追擊,終於在床上抓獲情敵。湖南老公一夜未眠,每是察看太太手機信息,在太太枕下安個竊聽器,拿到證據,向情敵索要錢款。西北老公還沒等入睡,把太太赤條條投入江中,然後一刀殺了情敵,坦坦蕩蕩到官府自首。」

雨亭說:「老慶,你回答得確實八九不離十。」

柳緹說:「我也有一句話,叫千萬不要惹女人。當一個女人愛上你時,她會無視所有人的成見,不管別人的目光如何,就是對你非常好。對你體貼,為你着想。有時真不知道該說她們獃滯,還是說她們單純。但是如果你把這些當做天經地義就大錯特錯了,她們這種態度需要格外重視,讓她們對你灰心或者絕望,那就註定了你的不幸,好會用所有的方式報復你。有的女人身上就像是綁了**,也許她不哭不鬧,但她滿腦子想和你同歸於盡,想把你毀掉。可是這不可能怪她,因為她是愛你的。這庵上招惹誰都行,就是別惹女人,不管事情對錯如何,但絕對不能讓女人傷心。」

老慶聽了,有點毛髮悚然,他顫悠悠地說:「嫂子,我一向認為女人最可愛,你這一說,我倒覺得女人是很可怕的東西。」

柳緹說:「女人的感情就像一顆核子反應爐,可以造福你,也可以毀滅你,但在反應爐爆炸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快找個地方擺放核廢料吧。」

老慶搔搔腦袋說:「我怎麼一下子覺得女人個個都是***呢!」

柳緹說:「其實女人並不可怕,多少女人望穿秋水,一番拼殺后,最終想得到一款驕傲的好車,嫁人如搭車。有些女人害怕紅顏易逝,便在無奈之中匆匆鑽入一輛嘎吱的破夏利,草草嫁人,委屈自己,心猿意馬地駛入一個人生驛站。有的女人中途下車,看到馬路邊停著一輛平治驕車,慌不擇路地拋棄糟糠之夫,不異以青春和紅顏作車票,以豐乳肥臀作代價,一路駛往大洋彼岸。其實嫁人如搭車講究緣分,大多數女人都不會太在意車的昂貴或奢華,因她們知道這些豪華的驕車是人精,需要旗鼓相當的群眾觀點來配。其實,只要有群眾觀點真的愛你,哪管是平治還是面的,愛從不玩行頭。也有的群眾觀點無怨無悔地坐在沒有油煙的污垢的三輪車上,看着自己心愛的人」佝僂著腰,汗流浹背地反她拉到一個安定的地方安家。現實社會中要找到一輛終生可以依賴的安穩的車,實是不易,倘若真的相中了輛,說不定裏面已經有主了。你可以坐車,但是你敢嫁嗎?如果相中的是一輛空車,這也是春夢一場。要想達到目的地,尚須努力,因為人庵間根本就不會有一路綠燈的車。

雨亭點點頭,說:「柳緹說的對,有綠燈就有紅燈,不可能一路綠燈,也不可能一路紅燈,這就是辯證法,有停就有走,有走就有停,老慶,你現在正是停的時候。」

老慶着急地說:「可是我怎麼總是遇紅燈呢,綠燈什麼時候亮,我也不能總是停在那裏啊,真是不能總徘徊不前吧。嫂子,你不知道,離婚後,我有多麼寂寞。逢年過節的,人家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子孫繞膝,歡聲繞樑,我卻是獨燈一盞,形影相弔。人生如此寂寞,有如杳無人跡的荒野,有如悄無聲息的死水,有如崎嶇不平的小徑,我的歸宿在哪裏?」釋伽牟尼離家出走,歷盡人間苦難后,終了找到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耶穌從十字架上走下來,他入民間又回到天上的家去。穆罕默德帶領一班族人在寂寞的風沙中穿行,行過茫茫大漠之後,倚著駱駝歇上一陣,聽風聲似乎不妙,看天色似乎不好,於是將賬篷收起,騎着駱駝重新踏上悠遠的歸程。孔子率領弟子三千,雄糾糾氣昂昂離開杏壇。周遊列國講學,或受夾道歡迎,或待之重禮,遇到不恥之徒圍毆,有子路、子貢等護持,打道回府,返回魯國田園小屋,自得其樂。老子騎牛悠悠過函谷關,廣施道教,一時間道觀星羅棋佈,閃金亮銀,書聲朗朗,天下奇景盡收眼底,遇有不暢之事,騎牛悠悠遁入深山幽谷之中,信馬悠悠野興長,喬麥花開白雪香。而我老慶卻要不斷前行,一直在尋找我的歸宿,我的家。一切的宗教幾乎都在尋找心靈的家,有的找到了,有的還沒有找到,找到了便能得大自在,沒有找到的卻苦苦尋求,直至耗盡他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力氣。

柳緹悠悠地說:「我能理解老慶,因為老慶曾經有個家。他有過有家的感覺,儘管這種感覺已成追憶。其實,家是什麼?家是蝸牛牛背上的殼。人生如蝸牛緩緩爬行,在爬累了時,在夜晚到來時,在雨雪狂作時,便不妨把身體縮進去,躲避艱險。待到風和日麗,旭日東升,再探頭出來,繼續爬行。家是旅館,隨着生活節奏的加快,生存的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早出晚歸,或晚出早歸,即便是夫妻,父子,母女,也難得見上一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對於這忙忙碌碌的人來說,家成了旅館。家是監獄,因為第三者插足,或男女一方的喜新厭舊,家成了劍拔駑張的戰場。一旦暴發,遭受戰火蹂躪的家,就會變成一座監獄,男女主人公,一個成了囚徒,一個成了獄卒。」

雨亭說:「老慶,你不覺得沙龍就是家嗎、1999年聖誕前夜,沙龍在華北大飯店聯歡會,燈火輝煌,杯盞交錯,歡聲笑語不斷。這時,詩人飛天走了進來,我見他形容憔悴,疲憊不堪,於是問:『飛天,你怎麼了』他凄苦地一笑,說:『我是來跟你們告別的。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參加沙龍聚會了。我從醫院來……』說完,他凄然淚下。我忙問:『你怎麼了?』他說:『我患了肝癌,……』老慶,你知道我聽到這消息后,心裏是多麼的難過。後來我叫一個司機把他送到醫院,我永遠也忘記不了他告別從人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說,這是人生的聚會,我走了,我也會回來嗎?……」

雨亭說到此處,已是淚流滿面。

老慶說:「他真的是把沙龍當成了家……」

雨亭說:「後來他終於回來了,醫生診斷有誤,虛驚一場。黃秋水也是中途到會的,他面色蒼白。我問:『黃老,你怎麼了?』他笑着說:『發高燒。』我摸摸他的額頭,果然挺燙。我埋怨他說:『你燒成這樣,怎麼還來?』他憨憨地一笑:『過年了,沙龍是我的家,我能不回家看看嗎?』」

老慶觸景生情,輕輕地吟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柳緹嗔道:「老慶,你小聲點,你那粗噪子把客人都嚇跑了。」

老慶伸了一下舌頭,說:「嫂子,我老慶有魅力吧,回頭率夠高的!」

柳緹嫣然一笑:「那是你自作我情!」

老慶回到自家的樓下時已是夜裏1點多了,樓道里一片漆黑。老慶喜歡黑暗,因為黑暗使其他人看不見自己的真實面目,黑暗裏充溢着神秘的色彩,黑暗掩飾著真實的神情,黑暗使人無拘無束。因此他從來不開燈,當然更不喜歡那一有動靜就亮的燈。

老慶走到三樓,向右邊自家的門口摸去,他晃悠了一下,絆了一跤,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物體上……老慶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物體溫溫的,軟軟的散發出一陣陣沁人的香氣,夾雜着酒氣。

老慶伸手去摸,摸到一個軟軟的小丘,鼓鼓的,堅挺著;再往上摸,摸到細膩膩的一張臉,柔軟滑膩,富有彈性。

他呼地站起身,按亮了樓道的燈。

地上躺着弄玉,衣衫不整,微閉着雙眼,斜倚著門框,已是沉醉不醒。

「弄玉,弄玉!」他大聲叫着。

弄玉翻了一個身,仍是未醒。

老慶慌忙開了門,抱起弄玉,徑直朝小屋奔去。

就在這一剎那,他感到從未曾有的一種愉悅,他真的很喜歡弄玉,喜歡這個從湘西山區來的女孩,她的特質,她的個性,他的一舉一動,都令他神思飛馳。但是他又不敢動她分毫,因為她有她的禁地,有她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他從內心喜歡她,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不敢造次。大概這正是一種真正的愛憐,因此他才尊重她。對於久經情場的他實在是一種極大的壓抑,特別是同居一家,彼此距離也就是七八米,但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是弄玉在睡熟時忘記了關門,或是洗浴時虛掩著門,老慶也只能是垂手待立,或是大氣不敢出一口,而是屏聲靜氣地耐心等候。有時老慶也像一個老練的獵手,特意在屋裏設下種種陷井,小心翼翼地等待獵物上鈎,但是偏偏不能如願。如今弄玉不知什麼緣故,喝得如此酩酊大醉,醉在老慶門前,這對於一般嗜色如命的男人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千載難逢,何況老慶和弄玉又是相好多年,無話不談。可是老慶卻毅然而然地選擇了君子行為,小心翼翼地抱着弄玉,把她輕輕地放到小床上,輕輕脫去她的小皮鞋,再脫去她的花襪子,愛憐地把弄玉那雙玲瓏如玉的小腳擺正。

老慶在弄玉前胸米黃郄的衣衫上發現一片穢跡,濕濕的,雜有細碎的食物。那是她酒醉后所為。他到衛生間拽下一個手巾,輕輕走到冷熱飲水機前,擰開熱水龍頭,把毛巾弄濕,然後又來到弄玉面前。

弄玉仍在熟睡,沉醉不省人事。那均勻的呼吸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

老慶用濕毛巾輕輕地在弄玉的前胸衣衫擦拭著。驀地他觸到弄玉左胸的那個神秘的小山丘,像角電般地顫抖了一下,慌忙縮回了手。他望着弄玉的臉,弄玉睡覺時十分好看,臉色紅撲撲地,就像熟透了的紅蘋果,細細白皙的小高鼻樑,堅挺著。一口倔強的櫻桃小嘴高高地翹著。兩隻寬碩肥厚的耳朵下垂成一朵小蘑菇雲。忽然,老慶覺得她有觀音像,**,文雅,安祥,寧靜。

老慶看了看手中的毛巾,臉色登時大變。

原來這是老慶的一塊腳巾。

老慶像犯罪一般把腳巾投進浴池,慌忙拿了弄玉的毛巾,又來到飲水機前,用熱水濕了毛巾,又來到弄玉面前。

老慶用毛巾在弄玉前胸的衣衫上擦拭著,他有些慌亂,神思恍忽,毛巾弄掉了弄玉的一顆衣扣,半掩著露出弄玉小沙丘的「半壁江山」,原來弄玉平時不習慣戴胸罩。

老慶更加慌亂,丟了毛巾,跑回自己的房間。

老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關了燈,坐在床上吸煙,一根接一根,一時間煙霧騰騰,煙頭狼藉。

香煙抽掉半包,已是夜半時分,老慶還是心裏不踏實,於是又來到弄玉房中,一眼看到那半個白象牙般的小山丘朦朦朧朧,似隱似現,一顆精美的紅豆栽種在山巔,更是影影綽綽,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撩起衣衫,把那小山丘完全遮上,才匆匆離去。

弄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來。

老慶問她原因,起初她低頭不說,後來才徐徐道來。

原來是弄玉的青春偶像路過北京。

弄玉在家鄉上高二時,語言老師換了一個英俊的師範學院。畢業生。他叫寧凡。這位寧老師在男人中算是漂亮的一類人,弄玉並不喜歡美男子型的男人,她喜歡有個性的男人。寧凡的講課極有特點,他講主人公,總是從主人公的個性說起,譬如講「我的同學」「我的父親」、「我最熟悉的人」一類命題的作文,他講必須抓住人物的個性,這樣人物才能有血有肉,抓住個性就等於抓住了人的靈魂。他講魯迅的作品《孔乙己》時,娓娓道來,從孔乙己的內心世界剖析,入木三分。寧凡做第一個男人闖入弄玉的世界。寧凡也對這個氣度不凡的鄉村女孩產生了興趣。有時寧凡邀弄玉到村外散步,弄玉欣然同往。日夜流淌的小河,翠綠的葦葉,金燦燦的蜜橘,光怪陸離的野鴨子,曾經與他們為伴。弄玉從小就不喜歡男人隨便摸她,摟她。因而當寧凡情不自禁地想攬她入懷時,她總是像一尾小魚一樣掙脫出網。她總是說,只有當兩顆心真正帖近時,才會一絲不掛。可是寧凡想,什麼時候兩顆心才算是真正帖近,哪年哪月哪日,才能一絲不掛。弄玉在河邊生活慣了,鄉里鄉親文化水平都不高,村裏下來這麼一位有才華的年輕人,自然讓弄玉傾心,弄玉的上幾輩人都是沒有什麼文化的粗人,因此接觸到寧老師這樣有文化的人,弄玉從心裏喜歡。弄玉好幾天沒來上學了,原來她的父親上山砍柴,跌折了腰,卧床不起,母親去世早,她是父親的獨生女兒,所以只能依靠她照顧年邁的父親。弄玉的父母早年不育,到四十多歲時喜得弄玉,老倆口自然視她為珍寶,父親平時靠栽橘賣橘為生,母親幫助父親忙些活計。母親生得有幾分姿色,雖生於清寒人家,膚白如玉,豐腴俊俏,是村裏少有的秀色女子。弄玉生到10歲時,母親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全身慢慢腐爛,不久離開了人世。村裏的人都為這個心地善良美麗動人的女人匆匆離世感到惋惜,同時也看到弄玉繼承了母親的優點,漸漸成長為一個風姿綽約婷婷玉立的少女。

寧凡聽說弄玉的父親有傷,急忙到家裏探望,並留下200元,這使弄玉十分感動。

父親傷好后,弄玉又能上學了,從此她與寧凡在課餘更是形影不離。

一天傍晚,訂凡帶弄玉來到山後的一條小河邊,晚霞染紅了天際,像淌著鮮血。河面上一片銀鱗閃亮,河灘上怪石嵯峨,或卧或立,奇態百生。

寧凡說:「你看這河之石,多麼優美,多麼壯觀!」

弄玉拾起石頭,向河面上打水漂,白色的投石濺起一片片波紋。

寧凡說:「大自然真是神斧天工,這河石有的像女人之臉,有的像女人之乳,也有的像女人之臀……」

弄玉說:「你的想像真夠豐富的,什麼女人之臀,是海肫嗎?」

寧凡笑了,搖搖頭,說:「不,是婦人的屁股。」

弄玉臉紅了,說:「這種比方多不雅,俗!」

寧凡說:「我就是俗人嘛。人類社會如果不俗,怎麼能繁衍下去?毛**當年鬧革命,就是領導俗人造反,打出一片新的天地。毛**最早就是領導湖南的俗人秋收起義,當時有地主稱之為痞子運動。」

弄玉笑道:「你呀,總是有理,肚子裏一套一套的,花花腸子太多。」

寧凡就勢一把摟定弄玉說:「我真的喜歡你!」

弄玉臉漲得通紅,胸口像小鹿亂跳。

寧凡在她通紅的臉上留下急吻。

弄玉把臉扭到一邊,寧凡不能自持,手迅速下滑,在她圓滾滾的臀上停住了,他不敢再下滑了……弄玉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她感到一種躁動,兩股間濕膩膩的。她既希翼著寧凡的手下滑,又有一種恐懼感襲上心頭……火紅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它開始收回一縷縷紅的餘暉,河面上漾起一股股涼爽的風。

弄玉小聲說:「河那邊來人了。」

寧凡一聽,鬆脫了手。

弄玉一溜煙跑開了。

對岸悄無一人。

寧凡沮喪地說:「我畢竟比你大幾歲。」

寧凡開始脫衣服。

弄玉驚得睜大了眼睛,問:「你要幹什麼?」

「我太熱了,我要游泳。」

寧凡迅疾脫下褲子、襯衫、背心、皮鞋……笑着說:「我要裸游。」

弄玉驚得後退幾步,說:「你敢,我可要報警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你知道不知道,洗澡避女人!」

寧凡脫得只剩下一個褲頭,一個猛子扎入河底。

弄玉看到他秀美的身材,白皙的疙瘩肉,驚嘆不已。

寧凡有一袋煙的功夫也沒有露面。

弄玉有些着急了,她大聲叫道:「寧老師,寧老師!寧凡,寧凡!」

寧凡仍然沒有動靜。

弄玉急得冒了一身冷汗,正什尿急,褲子濕了一片。

弄玉自小在河裏游泳,水性極佳,她一頭扎進河裏,在水裏撲滕著,尋覓著寧凡。

河面上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霧,茫茫一片,弄玉有點懵了,她深深地憋了一口氣,扎進更深的河底。忽然,她被一人抱住了,朦朧中他感覺是寧凡。

兩個人游上水面,寧凡笑道:「你真愛我。」弄玉這下真急了,用拳頭捶他道:「你怎麼能開這種玩笑?」

寧凡道:「我潛游功夫不錯吧,我是在考驗你。」

弄玉掙脫了他,生氣地游到岸邊,上了岸,一屁股坐到河灘上。

寧凡也游上岸,看到弄玉傷心地哭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地望着弄玉,不知說什麼好。

弄玉覺得心裡冷,涼風襲來,濕透的衣服緊緊裹着她冰冷的身體,河面上的濕氣一股股襲來,她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寧凡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弄玉摔掉衣服,仍是嚶嚶地哭泣。

弄玉終於病了。

她一連幾天沒來上課。

她一直高燒不退,鄰村的老中醫趕來為她刮痧,她的後背現出6個通紅的血痕。

老中醫顫巍巍說:「她中了寒氣,心火太盛,病得不輕。」

寧凡聽說很懊悔,他幾次上門,弄玉都不肯見他。

弄玉的老父親勸他說:「寧老師,你還是走吧,這丫頭脾氣倔得很,犯起性子,幾頭牛也拉不動。」

寧凡凄然地望着弄玉房間的窗戶,窗內布簾拉得嚴嚴實實,上面綉著一朵大牡丹花,通紅耀眼。

寧凡知道那是弄玉繡的。

寧凡再一次來到弄玉的房前,他也見不到那朵大紅牡丹花,也看不到那閃著油燈的光亮了。弄玉走了,她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去了北京。

弄玉就是這麼一個倔強的女人,她一生不想見寧凡。

這是一個深沉的秋天。

北京顯得冷峻,其實北京本身城府就很深,六朝之都,風雨飄搖,大遼在這裏建都,但是歷代皇陵不知葬於何方,茫茫大漠,千古之謎。大金在這定都,金兵的金戈鐵馬過拒馬河,房山金陵透出縷縷殺氣。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火燒莫斯科,鞭指西歐,踏破中東;成吉思汗的兒子忽必烈率領鐵騎進入北京;忽必烈的謀士耶律楚材祠堂至今偏居頤和園一隅。明成祖朱棣進駐北京,長陵至今皇氣森嚴;崇禎皇帝一根腰帶懸於景山一株古松,天安門前至今有李自成進軍北京的箭痕。清兵入關,滿清王朝更是神秘莫測,一口珍妃井,深不可測。開天闢地,黃頭髮藍眼睛的洋人多次光顧;馮玉祥率兵逼宮,末代皇帝凄然淚下……北京飽含着滄桑,風雨交加,年復一年。日出日落,喜極生悲,悲極生喜,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這天上午,雨亭正在出版社編輯一部散文書稿,忽然接到黃秋水的電話,黃秋水在電話中聲音發顫,激動不已。

雨亭還是頭一回見黃老如此激動,因為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雨亭,大喜了,來茶屋吧,馬上來,一個驚喜!」

「黃老,什麼喜能告訴我嗎?」

「來了就知道了,人生一個驚喜……」

雨亭趕快收拾了書籍,跟編輯室主任請了假,出門打了一個計程車,朝什剎海金薔薇茶屋飛馳而來。

金色的霞光一縷縷灑在什剎海的湖波上,泛起一道道釷鱗般的光亮,映得人睜不開眼睛。殘花敗柳,早已隨風飄去。舊時的店鋪,小橋,影影綽綽,衚衕里曲曲折折,一輛輛三輪車載着黃髮碧眼的洋人穿梭其中。

雨亭地看到金薔薇茶屋,心裏一陣激動。他實在不知道黃秋水所指的大喜是什麼,但是他從黃秋水激動的聲調里感覺出一種吉祥的味道。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雨亭的心不由砰砰地跳躍着,手心竟沁出了汗,他的臉紅撲撲的。

計程車在茶屋前停住了,雨亭付了車錢,來不及拿車票,飛也似進了茶屋。

茶屋是一個窗前倚著一個清秀文雅的女人。她梳着黑黑的整齊的短髮,兩隻明亮的清澈的大眼睛,深情脈脈地望着遠方,充滿了期待。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晶瑩的淚光。

她穿着一件淺米色的風衣,窈窕輕盈的身材從勻稱的風衣里透露出來,顯得衿持,風度翩翩。

「雪庵!」雨亭激動地叫着,他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當年在那遙遠的夢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隨着浩浩大波須波逐流了嗎?那鋪天蓋地的洪水,泱泱大波,汪汪洋洋,驚天動地。

他清楚地刻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雨亭緊緊地擁住雪庵,在門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時,靠近了一個高坡,好在兩個人的水性都不錯,嗆了幾口水,身上劃了幾處傷。

太陽升起來了,像一個大火球。風息了,雨停了,閃電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裸露的山峰,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雜物,偶爾還有幾具屍首。

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個高坡,長約十幾米,寬約七八米,生著一些灌木叢。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己是狼狽不堪。原來雪庵僅穿着一條內褲和一個大紅肚兜,自己穿着一條短褲。

雨亭把門板拖上高坡。兩個人坐在門板上喘息著。

太陽的玫瑰色與這破敗的大波景像很不協調。萬道霞光閃爍著,透露出萬千生機。可是茫茫的大波上,卻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離棄物,房屋屋頂的煙囪,精赤條條泛白的屍體,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遠遠地,雨亭望見了那棵古槐,還有那個不肯沉沒的古鐘。

這個高坡正是一座孤島,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沒有發現生命。

雨亭感到,以前文學中所做的一種描寫,詩歌中的一種境界,如今降臨。

他將面對嚴峻的人生。

雪庵受了洪水的襲擊,她身體單薄,再加上衣衫單薄,身體發抖,中午發了高燒。

雨亭見了,有些手足無措。他讓雪庵躺在那塊門板上,為她按摩,企圖給她更多的溫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厲害,臉像紙一樣白。她不斷地喊冷。

雨亭望望這高坡,實在沒有什麼遮身的東西。他把灌木叢的綠葉一簇簇拔了下來,蓋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個灌木植物人。

但是雪庵還是喊冷,渾身哆嗦得更厲害。

雨亭有點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無際,遠處青山如黛。天空,烈日當頭,湛藍湛藍,沒有一絲白雲,雪庵有點恍惚,不停地喊冷。

雨亭索性俯下身,緊緊地擁住了她,用整個身體緊緊地貼住她糾弱的身體。

他吻着她,額頭、臉頰、眉梢、眼睛、鼻翼、嘴唇……雪庵的身體滾燙,臉色排紅,目光有些朦朧。

雨亭真想把身體的全部熱量給她。

雪庵還是喊冷,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尿是熱的。

雨亭讓雪庵閉上雙目,然後解下褲頭,將尿一柱柱澆到她的身體上。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於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露出了一絲笑容,喃喃地說:「雨亭,我會死嗎?……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別說胡話。」

雪庵說:「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樣,人力是無法改變的。宇宙間的萬千事物,都是要滅亡的。無論多大的東西,該毀滅的時候,總會毀滅的,主子說,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然。王夫之說,理想的人生應該是存順而沒亦寧。人之生時,應當盡心儘力,窮盡為人之道,追求身心平泰;人之死時,才能自然安急……雨亭說:雪庵,換個題目吧。」

雪庵的臉龐忽然泛起紅潮,她緩緩地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雨亭嘆道:「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於呼來不上般,自稱臣是酒中仙。」

雪庵問:「雨亭,你記得古希臘哲學家的墓誌銘嗎?」

雨亭回答:「死不用怕,神不用怕,能夠忍受痛苦,就能夠得到幸福。」

「雨亭,你相信有靈魂嗎?」

雨亭點點頭。

「羅素認為,有身體在便有靈魂在,沒有了身體也就沒有了靈魂。」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雪庵深情地望着雨亭,說:「雨亭,說心裏話,我很喜歡你,我們是多麼好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欺編你,我對你的情感不是戀愛,是友誼,深厚的友誼……」

雨亭聽了,心頭一顫,渾身冷了下來,我一直試圖找到那種感覺,但是失敗了。實際上,真正的友誼比真正的愛情更為難求;與愛情的急風暴雨相比,它是一種生長得多麼緩慢的植物!最刻骨銘心的友誼不但帶來歡愉,而且帶來痛苦,以至於人的心靈難以承受……雨亭的熱淚簌簌而下。

「我己感到很快將離開人世,我去之後,你要把我放回大波之中,我要回歸大自然……」

雨亭聽了,呆若木雞,心如冷窯。

雪庵咳嗽幾聲,又說道:「你若願意跟我**,就做罷……」

雨亭沒有說話,緩慢地離開了雪庵的身體,雪庵露出慘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雪庵笑了緊接着閉上了雙目,兩隻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過了兩個多小時,雨亭才從幻覺中回到現實。

雪庵靜靜地躺在那裏,她的身體冰涼,兩個雪白的腳丫顯得凄冷,大紅肚兜在太陽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雨亭找來不少灌木的綠葉,掩埋了雪庵,然後**地把載有雪庵屍身的門板推進浩瀚的大波之中……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着雪庵在大波之中顛沛、飄流,一直沉入太陽落下的地方。

雨亭又想起當初在海南天涯海角一雪庵初遇的情景:

將近中午,雨亭一個人在金光閃閃的白沙灘岸上走着。這裏靜寂無人,但聽灘退潮的海浪發出永不休止的進退的節奏聲雪白浪花翻卷著,呼呼嘯著,吶喊著,歡呼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匯聚成藍幽幽的山峰,撲天而來,勢如破竹,千軍萬馬奔騰之勢,然後又轟然倒塌很旗息鼓,全線撤退,匯入浩瀚的大海。

驀地,雨亭眼前倏忽一亮,不知何時,在細膩柔軟的白沙灘上坐着一個妙齡少女,她盤腿而坐,身着雪白的緊身短裙,烏黑的頭髮隨風飄蕩,兩隻雪白鬆軟的赤腳伸入白沙之中。她手捧一部書,凝神貫注,用心閱讀,旁若無人。她眉清目秀,面如雕塑,目不斜視,雙目明亮,風度絕倫,似北國少女。

海浪湧上沙灘,海水浸濕了她的雙腳,雙腿和裙擺,但她全然投有理會,仍然聚精會神。

這個少女是誰?她為何獨自一人在這「天涯海角」坐讀?

雨亭慢慢走近這少女,他看清了她手中書的名字:渴望生活,是寫畫家梵谷的書。

海潮又涌了上來,漸漸淹沒了她半個身子,淹及她身後墨綠色的挎包,露出照相機,她這才拽過挎包,朝後挪了娜身體。

她發現了雨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打量著身邊的不速之客。

「你是詩人。」她嫣然一笑,她的嫣然勝過任何女子。

「你怎麼知道?」雨亭問道。

「我會看面相。」她的兩頸微微有點紅潤「你可能來自北方。」雨亭試探地問。

她輕盈地點點頭,問道:「你也會看面相?」

雨亭搖搖頭,「憑我的感覺。我還猜得出你家住北京。」

她有些驚訝,下意識地環顧自己,「你怎麼知道,難道也憑的是感覺?」

雨亭笑道:憑氣質,北人有北人的氣質,南人有南人的氣質,你出身於北京的書香門弟,帶有家族的氣質,京都的氣質。

「是嗎?」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你一個人來的?」雨亭問。

「當然,我自小喜歡獨闖江湖,浪跡天涯海角。你呢?」

「和幾個朋友,小股部隊。」雨亭看着她清純的樣子,感到賞心悅目。

「你一個人不怕劫匪嗎?海南這地方黑道白道上的人都不少。」

「我有特異功能,刀槍不入。」她笑得更響了。

雨亭坐在她的對面,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目。她的眼睛晶瑩透亮,宛如一潭清激、深沉的湖水,凝望你時,似一道強烈的閃電通過兩眼之間,攝入你的靈魂。

她是一個碩長而俊美的少女,臉龐橢圓,白哲而日瑩得如同透明的寶玉;眉毛很黑,濃秀地滲入了鬢角,她沒有任何修飾,完全是自然的秀美,文雅而生動。她纖細的腰身,豐盈的體態,隆起的豐滿的胸脯,顯得神秘和美妙,兩顆杏仁眼,圓溜油的,似天鵝絨般柔和,閃爍著光輝,她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彷彿籠罩着光圈。

雨亭有生之年還未見過這樣的奇女子,放眼望去,世界上美女如雲,令人目不暇接,令人心連蕩漾。美女給這個時代注入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美女使男人每每置身於賞心悅目的眩暈之中,是美女使人們感受到了造特主無以倫比的精巧神功,是美女體現了生命中真善美天衣無縫地走向統一的可能性。美女讓萎弱的男性自慚形穢,美女有意無意之間對男人回眸一笑,也許會改革這個男人的一生。

大街上美女如雲,但有許多原本美麗的女子己經不可避免地被世俗站污了,她們血紅的嘴唇和豐滿的胸脯,就像櫃枱上特價而沽的劣質工藝品,竟無美感可言。

而眼前這個白沙灘中的美人,卻是冰清玉潔,風度不凡。

少女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西遊記》裏,唐僧西去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妖精變成千嬌百媚的美女來誘惑他,他投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斷了七情六慾,所以他是聖人。你是聖人嗎?」

雨亭搖搖頭,說道:「我像一場冬雪,悄然落下。」

「我的名字恰好叫雪庵。」她的杏核眼煙熠泛光。

「我叫雨亭,雨中之亭;你叫雪庵雪中之庵,多麼美妙的名字,富人佛教色彩。」雨亭徽動地說。

「我本來就罵信佛教,每年都要到普陀山燒香拜佛……」

「你的職業?」

「你猜……,雪庵翹起她那艷麗的小嘴,寺廟的神職人員?」

她略咯地笑起來,「我是個電影演員。」

「演過什麼電影?」

自己猜去吧。她頑皮地掃了雨亭一眼。

「都是些小角色,我想把她們埋葬了。」

「別忘了,歷史是一面鏡子。」

「把你的左手伸給我。」雪庵說,怎麼,你還會看手相?一雨亭把左手遞到她的手上,她的手非常柔軟,充滿了詩情畫意。

「你情感非常豐富。」她嚴肅地說。

「是啊,就因為有這種天賦,我才成為詩人。」

「你對每一個所喜歡的女人都會持有一種真誠的態度。」

「是啊,要不然我決不會為一個女人追到飛機場去。」

「你有《紅樓夢,里賈寶玉的影子……」她淡淡地一笑。

「是啊,我喜歡黛玉、寶釵、可卿、晴雯、湘雲、寶琴……,你是不是寶琴呀?她是雪中紅梅,你是沙中白雪,雪中白庵。雪庵又露出兩口淺淺的笑渦,我誰都不是,我就是我,一個自由自在的雪庵。我第一次見我丈夫,我感覺他就是我丈夫,他當然對我一往情深,於是我對他說:你去開結婚證明吧。」也沒有什麼翻天覆地的熱戀,於是就結合了,我感到很溫馨。她幸福地微笑着。

雨亭心中被刺了一下,對於雪庵這個邂逅的美麗少女,她有沒有丈夫其實對他不應該有反應。她是匆匆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你幸福嗎?

「在寧靜中生活就是一種幸福。」

「不覺得平淡無奇。」

「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我喜歡過平淡無奇的生活,知足者常樂,能忍者自安。」

她望着一望無垠的大海,若有所思「你的丈夫是什麼職業?他對你似乎很寬容。」

「這是一個秘密,每一個人都應當有秘密,暴露無遺就索然無味了。我丈夫說,他是廣裘的大地,我是紮根於大地的雪庵;他能包容我的一切。他很有男人的味道,很講義氣。」談到她的丈夫,她充滿了自信。

「你孤單嗎?」

她點點頭,「高處不勝寒,在人生的制高點上有如陽春白雪,和者必寡,當然孤單。有一首詩這樣寫道:我的孤單遠不及,一棵樹的孤單:我的手掌無法托起,一片樹葉的重量。這裏長出比太陽更高的東西,蔚藍的天空襯托在一片樹葉上:走進林中,就找到深刻的寧靜;背靠一棵樹就是背靠,最後的時辰;更深地進入一片葉子,生命便悄然地透露自身——」

雨亭凝望着大海,思索雪庵吟誦的這首詩的份量。許久,他輕輕吟道:「我的孤單遠不及,一簇浪花的孤單:我的手掌無法托起,一滴海水的重量;潮起更有潮落,一滴海水匯入一族浪花,融入大海,更深地走進大洋的心臟;地球在這三分之二的大洋中永生。」

雪庵又咯咯地笑了,「你真是個詩人,來得真快,才思如海水涌,但可惜是模仿人家的。」

雨亭道:「《圍城》的作者錢鍾書先生曾把婚戀比做『圍城』,是城外的幸福,還是城裏的美滿?城裏的人與城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守衛城堡的衛士還是在一個早晨看到『奴來去也』的現實。有人說,在中國,有一部分愛情沒有掌握在夫妻手中,而掌握在情要手中。」

「我以為,情人退出舞台首先不在情人自己,而在於婚姻質量的提高。」

「馬克思說文明的人類生活有三種: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性生活這三種缺一不可。誰也不會否認,在當今人類身上**體現為一種深厚的情感。有人認為,高尚的情人是柏拉圖式的,排斥**。柏拉圖式的愛自命為純潔的,它追求溫情脈脈的情感,遠離肉體,性器官以及和育過程的污染。其實柏拉圖式的情人所謂純潔的愛是虛偽的,它虛構了一個男女的愛。」

「肉體活動的價值取決於能束體驗到一種嶄新的精神境界,只有這樣,性才真正培養、發展人類的愛心。」

「約琴夫·布雷多克在《婚床》一書中說,一夫一妻制婚姻的缺陷之一是使**的注激情從何而來?情人眼中有情人;這似乎也預示了情人時代的不可逆轉。」

雪庵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書,說:「情人現象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社會問題,不是用簡單的道德說都可以解釋的,現在有些人很羨慕薩特與西蒙·波娃模式,但無論如何,男女雙方應是兩顆獨立的星球。」

雨亭的右腳有點麻木,他移動了一下右腿。

雪庵把兩隻雪白的腳丫從沙里伸出來,又伸入另一處沙地。

「我喜歡赤腳在沙灘或黑土地上走動,每當這時屯我便產生與大地融通的感覺,好像自己己經深深紮根於大地之中,就像氣功所言,與地氣接通,如今有的人不願住樓房而願住四合院或平房,就是不願脫離地氣。雪庵又說:我接着剛才的話說,薩特與西蒙,波娃做為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彼此又深深相愛,白頭偕老,這是一種模式。日本的情人旅館已有近30年的歷史了,現在仍有着強大的生命力,相愛的男女可以在這裏傾訴甜蜜的愛情,日本的獨身女人越來越多,她們有自己的知心男女,也常來這裏泛舟。」

「中國的獨身女人,特別是獨身知識女性也越來越多,北京就有獨身女性俱樂部,她們經常舉辦的沙龍活動,行動比較詭秘。」

但我還是以為,真正幸福的婚姻,應視雙方為整個世界。有些人連感情都不珍惜,見一個愛一個,或象自己的衣服,買一件,扔一件,這樣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一個男人只是把女人做為洩慾的工具,那麼他會越來越空虛。如果一個女人只是把男人做為利用的對象,那麼她會越來越墮落。這兩類人最終只能是悲劇。雨亭聽了這番議論,對雪庵愈加敬重。

雪庵又說道:「情人現象產生的原因無非有幾類,一是不願虛偽地去維護無愛的婚姻,二是女性對金錢與權勢的誤區,三是重新嘗試浪漫的愛情,四是**本身失去了基礎,五是羨慕浮世榮華,六是婚姻之外的情感補充,而不破壞家庭,七是由崇拜而做情人。我這裏所言的情人範疇寬泛了一些,有的只能屬於姘夫或姘婦,一些人不想把性體驗僅僅限於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的願望,在現代社會悄悄時髦了起來合理的不合法,合法的不合理,這似乎成了一個永恆的矛盾。」

雨亭點點頭,「我國的婚姻基礎有三類,一是高層次的婚姻基礎,即純感情的婚姻,這類婚姻基礎在我國目前的婚姻關係中所佔比重很小,但是它是未來婚姻的發展模式。另一類是亞層次婚姻基礎,即把感情當婚姻之條件之一,還包括了家庭的,物質的,外在的因素;再一類是低層次的婚姻基礎,這種婚姻男女之間很少有感**彩,只是充當生殖、延續生命的手段。」

情人有三種境界:第一是境界是獨身主義,泛愛與專愛相結合;第二個境界是愛妻或愛夫模範,但到外面與情人幽會:第三個境界是兩人都愛在心裏;到老了,白髮蒼蒼、夕陽西下時,同坐在秋葉滿滿的長椅上,一個流下一行老淚說:

『我愛你,』但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情人境界?

每個人的理解不同。越是文化層次高的人,婚姻越不穩定,越容易陷入情人的怪圈。即使他們常常以理智、修養、情感交叉調理著情人這團亂麻,並把婚姻燙熨得平整,但仍在扮演着一個悲劇角色。在我們這樣的社會環境裏,情人仍然是初級階段。日本學者會道友信說:『古典的愛己被剝去了外殼,現代的愛還沒有露出胚芽,這困惑和苦惱自然令人迷茫,令人嘆息。』這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正因為有着迷茫,才讓你去尋覓。剪不斷,理還亂。下一世紀,人們還將看到更為茂盛的情人的芳草妻萎。

「你知道前法國總統密特朗的浪漫故事嗎?每年3月3日,一支紅玫瑰會準時地送到一位己是暮年的女士家中,她叫卡特琳·蘭芝艾,是密特朗一生無法忘懷的初戀情人。從1938年到1941年,那位女士共收到密特朗的2400封情書在這不到4年的時間裏,密特朗還有18個月是在法國納粹戰俘集中營度過的,密特朗平均每天給心上人寫6.7封信。這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愛情·一」雨亭也聽說過這個激動人心的情愛故事。

「我崇尚一種偉大的情感,密特朗總統的這種戀情就是一種偉大的情感。」

雪庵緩緩地站了起來,她像一尊玉雕,魔立在海邊,雨亭覺得她很像天涯海角的自由女神。

雪庵道:咱們的談話太嚴肅了,有點沉重,說個幽默故事吧,一人說一個,我先說。丈夫經常跟他的朋友開玩笑說:『別人都怕妻子,我偏不怕,在家裏就是頭。』這句話被他妻知道了,她便大聲問丈夫:『什麼?你是,那我是什麼?』

丈夫靈機一動,答道:『我是頭,你是脖子,脖子動了,頭才能動。』一句話既為自己解了圍,又說得妻子眉開眼笑。

雨亭也講了一個幽默故事:「妻子對丈夫說『生活中女人需要男人,男人也需要女人。』丈夫問:『男人為什麼需要女人呢?』妻子笑着說:『如果世界上沒有女人,誰來給你們縫褲子呢?』丈夫回答:『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那麼我們誰還需要穿褲子呢?』,雪庵問:你喜歡勞倫斯嗎?」

「喜歡,他的幾部小說我都讀過。」

「在**問題上,勞倫斯接近於弗洛伊德的觀點,即文化的終極原因就是置於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上。他把**視作存在的最高形式,黑暗力是最重要的內涵。當我們開始與一個異性遭遇在存在中時,靈魂中點亮着那盞意識的燈似乎被碰例了,它掙扎著,隨後便是一片黑暗。在黑暗與黑暗的擁抱中,男人和女人便進入到了深不可測的生命之中。黑暗本身就是完滿的存在,及造成完滿存在的一切條件,那麼就無須視覺、無須語言的交流,外部世界被廢棄之後剩下的是自身神秘莫測的身體。在勞倫斯看來,視覺是與光亮聯繫在一起的,而人的視覺又總是意識的一種表現形式,是立體的意識人辨著自覺以外的東西,以致引起主客體的分離而不是統一。《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中康妮與梅勒斯第四次性體驗之所以失敗,在於康妮的局外觀看、光天化日醒的意識貫穿着整個過程,這就排斥了她向黑暗的沉入。肉體的探尋不依賴於意識,只有處於活生生的沉默之中,才能在它的引導下是入更黑暗的廣大的存在。好了,我們不再討論這種純理論問題了,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雪庵說着,俯下身穿上白色的高跟鞋,拿起了挎包。

「你住在哪裏?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雨亭不願這麼快地與她分離。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也不要問我到哪裏去。再見,時代的詩人!」雪庵挎起挎包,快活地一蹦一跳地離去了。白沙灘上留下她款款的深深的足跡。

她走遠了,慢慢地變成一個小白點漸漸地消失了,消失在地平線上。

雨亭疑疑惑惑,恍恍惚惚;茫茫然然,朦朦朧朧。

這是幻覺嗎?

真是奇特。

風完全靜止了,波浪也平靜下去了;無際的沉寂孩罩了整個空間,在大自然的交合中,一切都靜默了;大海在蔚藍色的天空下**出它的腳腹,燃燒着,撲下身去,海面上激起一陣顫慄,一片抽搐……天涯何處無芳草。

雨亭想起去年春天他和雪庵去她的故鄉尋根。

春天悄悄地來到人間,綠瑟瑟的樹林在飄動,溝渠里,敗葉在腐爛,黃色的、紫色的、粉紅色的野花在潮濕的草從中開始探頭出來。整個原野上,從鄉村的院落里,從滲透了水分的耕地里,從高高的山脊上,到處可以聞到一種潮濕的發酵似的氣息。無數嫩綠的幼芽從褐色的泥土裏鑽出來,在融融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田野里灌溉的潺潺的流水聲,就像是一曲發出悠揚的音樂。一條蜿蜒的小河,奮力掙脫開它的一切束縛,水草、泥石、橫木,永無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着。野雁在盎盎地鳴叫,啄木鳥在篤篤篤地敲,彎腿的小山羊在曲曲地嚼,銀灰色的馬在山坡上排徊,河旁洗衣農婦快活的交談,車夫趕大車的吃喝聲,都給這清新單調的鄉村田野增加了興緻。

雨亭坐在雪庵駕駛的桑塔納轎車裏,一陣陣湧起莫明其妙的激動。

人生真是奇妙,前幾天還圍坐在平安充溢着戰地氣息的客廳里高談闊論,如今卻坐在雪庵的車裏沉浸在齊魯大地的翠色里。

雪庵開車很認真,說話時,兩隻眼睛還緊緊盯着前方。兩個人從北京一路南下濟南,又往東開向平原,飽覽了鄉村的秀色。

雪庵從內心裏喜歡大自然,嚮往真實的東西。如今離自己的家鄉越來越近了,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今天天蒙蒙亮,雪庵和雨亭就從濟南出發了,霧氣一團團翻卷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雪庵小心翼翼地開着車,雨亭十分緊張,仔細搜尋着前方。

驕車駛過一片村莊,雪庵感到被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下,她叫聲不好,立即剎車,打開車門,俯身探視。

雨亭也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往前望去,驚呆了;只見在霧雲重重之中,淺黃色的路面上,狼藉着一片銀灰色的野鴿子,個個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諦聽着,許久不肯離開。

雪庵凄楚楚地用雙手從車底捧出一隻血淋淋的屍體。

這是一隻潔白的野鴿子,頭頂有一小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野鴿子,頭頂有一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滿了鮮血,殷紅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下來,落到雪庵深藍色的披帶裙上,落到堅實的黃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個小生靈離開了這個世界。」雪庵悲哀地說。

雨亭見到這般情景,也感到戚楚,一隻野鴿,它畢竟是小生靈啊!

「這是命運的安排,天降大霧,送走飛翔的生命。」雨亭勸慰道,扶起了雪庵。

雪庵顫顫巍巍地雙手捧著小鴿子,來到路旁,撿走一塊尖利的石頭,挖了一個小坑。她又找來一從小草鋪在坑底。

「這便是它的墓穴。」雪庵說完,把小鴿子平穩地放入坑內,又找來一捧野花,紫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白色的,紛紛揚揚灑了一坑,然後堆起一個小土丘。

「雪庵,你看。」雨亭指着她的身後。

雪庵回頭一看,怔住了。只見那片小野鴿,齊喇側地轉到這邊,個個昂着頭,圓睜着眼睛,一眨不眨,褐紅色的雙爪站立於地,一副**的樣子。

雪庵見了,更加感動,可是雙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個頭。

雪庵一回頭,那片小野鴿不見了,淺黃色的土路上,一片淺淺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雪庵暗暗叫道,走到轎車旁邊,最後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後依戀不舍地上了轎車雨亭也上了轎車。

雪庵踩了油門,轎車原地不動。

她下了轎車,走到後面,只見車尾被撞,水箱漏了,水灑了一地。

「雨亭,糟糕,車被撞了,走不成了。」雪庵沮喪地說。

雨亭聽了,慌忙走出轎車跑到後面一看,果然如此。

雨亭想起來了,在他們為小鴿子入葬的時候,有一輛運煤的大卡車路過,可能就是被這個龐然大物撞的。

「怎麼辦?這荒天野地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雪庵焦急地望着後面,茫茫大霧沒有車的影子。

「用手機打電話。」雨亭說。

你真是聰明過度了,哪裏有汽車修理部的電話,這水箱需要電焊。你這個書獃子,大社長,又有什麼用?雪庵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到路旁的一個土墩上。

雨亭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會有個車來,把這輛車拖走。雨亭睜大了眼睛朝前後張望着。」

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輛車通過雪庵感覺有點冷,從車裏拿出一件夾克衫披上。

雨亭從車後背箱裏拿出兩瓶汽水,一瓶遞給雪庵。

雪庵說:「我不喝這個,我喝純凈水。」雨亭又從車後背箱裏摸出一瓶純凈水,後背箱裏放滿了麵包、罐頭、飲料、礦泉水,還有雨具、塑料布、衛生紙等。

雪庵接過純凈水,擰開塑料蓋,「咕嘟嘟」一仰而盡。

雨亭喝着北冰洋汽水,他太愛喝北冰洋汽水了。記得小時候,正趕上三年糧食困難時期,有幾次早餐是小高樁柿子,他毅然決然選擇了北冰洋汽水。炎炎之夏,衚衕里有吃喝賣西紅柿的小販,小雨亭用兩瓶北冰洋汽水換了一小筐西紅柿。他覺得那時的西紅柿很便宜現在怎麼這麼貴,當然實話實說,爛西紅柿佔了一半。北冰洋汽水在一段時期內銷聲匿跡了,直到前些年又冒出來。他興沖沖地買了一瓶,擰開瓶蓋,一喝,味道不對,原來是假冒偽劣產品。在一段時期內,假的不少,有人戲稱,就是敵敵畏也是假的。一個姑娘失戀了,買了一瓶敵敵畏,一狠心喝了奇迹般地活了下來她天真地認為,天不滅我!於是不想死了。打假后,北冰洋汽水貨真價實,那甜絲絲,涼嫂唆,香噴噴的味道又「復僻」了。

臨行前,雨亭買了一箱放進轎車後背箱裏。

「雨亭,有車來了。」雪庵叫道。

雨亭也聽到了汽車喇叭聲,他奮不顧身跑上去,只見一輛奧迪小轎車飛馳而來。

「停下,停下!」雨亭叫道。

奧迪轎車飛也似開過來,車內有人嘟囔著:「找棺材板錢呀!」

雨亭聽見了,跳起腳罵道:「你他媽才找棺材板錢呢!」

雪庵聽了,咯咯笑道:「現在都興火化了,誰還埋棺材。」

雨亭也笑道:「那你剛才還挖個坑……」

雪庵聽了,又不言語了雪庵站了起來,對雨亭說:「可能是人家見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攔一攔,試試。」

雨亭閃到一邊,雪庵來到馬路中央,前後環顧。

天下起霏霏細雨,小雨絲絲,滲入鬆軟的泥土,滲入泛青的潮濕的莊稼地,滲入飲煙裊裊的農舍。

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潤。

小雨絲絲,飄落在雪庵的頭上、肩上,滑落下來,飄酒開來,浸濕了她褐色的夾克衫,浸濕了她深藍色的背帶褲。

雨亭從後背箱裏找出一把花傘,悄然來到雪庵的身後,撐開了花傘,蒼黃的底襯,一朵飄飄欲飛的大紅蝴蝶雨亭聞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從雪庵的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的雨,白白的霧,誘發了她身體的芬芳,在風中飄散著,在雨中瀟灑著。

雨亭有些甜醉,有些朦朧,他朦朧著雙眼,小心地撐著花傘,拚命地吸吮著……又一輛黃河牌大卡車飛馳而來。

「師傅,我的車壞了,幫幫忙……」雪庵的聲音像鄉間的風鈴聲。

卡車內的師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雨亭,把煙屁一吐,開走了。

雪庵回頭髮現了雨亭,叫道:「你怎麼又來了?」

雨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撐著花傘,慢慢地退身,退到轎車旁,隱到轎車後面。

又過了有一袋煙的功夫。

雨亭聽到拖拉機的聲音。緊接着一個老農民駕駛着拖拉機來了,拖拉機上坐滿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着可別凍著,餓了吧?」老農民把一個貼餅子塞到雪庵的手裏雪庵問:「老伯伯,前面有汽車修理部嗎?」

老農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拖拉機開走了,一股濃烈的柴油味飄蕩在空間。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網罩了下來,夕陽燦爛的景色消逝了,春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面上變得安靜了,只在蟋蟀在草從里不厭其煩地叫着。

潮濕更重了,雪庵躲進了轎車,打開了轎車內的頂燈,橘黃色的光暈瀉在她無奈的臉上雨亭從車後背箱內取出麵包、牛肉罐頭和香蕉和雪庵一塊吃。

雪庵勉強吃了一瓣香蕉。

雨亭打開牛肉罐頭,用勺子挖了一塊熟牛肉遞給雪庵。

雪庵說:「我己多年不吃肉,平時就吃一些新鮮青菜。」

雨亭說;「那我到附近莊稼地里拔一點青菜給你吃。」

雨亭說着,打開車門,滑下車,摸進附近的莊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圍中悄悄地升起來了,晚間的霧,輕輕地流動,升到樹梢,像紗一樣,似雲、似煙、似一股淡淡的氣流月亮穿過雲霧,把透明的光輝灑在大地上,一切像用銀子鋪的,在有秋水的地窪上,又映出了閃動的月亮的影子。

雨亭在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珍珠式的露珠,從白楊的肥大而嫩綠的葉子上,從爬在老槐樹上重重下垂的淡紫色的藤蔓毯上,悄悄地降落下來。

雨亭終於摸到了一片蘿蔔地,挖出一顆水靈靈的大蘿蔔。然後捧在懷裏,又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回了轎車。

雪庵見到這麼一個圓呼呼的大水蘿蔔,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裏美。」雨亭說着,用水果刀削開了蘿蔔。

果然是一個心裏美大蘿蔔,淡紫色的蘿蔔自,夾雜着淺白的條紋。雨亭削開一瓣蘿蔔,遞給雪庵。

雪庵滋滋有味地嚼著,聲音細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麗的小巧的瓷器。

雨亭心裏也很快活,在這溫馨的春夜,與雪庵同棲於鄉間馬路的轎車內真是別有味道。

雪庵吃完蘿蔔,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着對雨亭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許偷看。」

雨亭笑着說:「我是解剖人生的,什麼東西投見過。」

雪庵從手包里夾出一張濕巾,然後打開車門,滑下轎車,來到右側的土溝里,悄無聲息地蹲下來~一雨亭聽到一陣浙漸瀝瀝的水聲,他的心有點顫抖,心跳加快,一股熱血涌了上來雪庵站了起來,雨亭看到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一閃即逝……雪庵鑽進了轎車,心情開朗許多,話也多了起來。

雨亭說:「想當年在工廠時搞野營拉揀,隊伍開到四海縣山溝里,團長一聲令下,男左女右,黑漆漆的夜裏,響起一片雨聲,還夾着一陣陣雷聲。」

雪庵眉毛一揚,說道:「我看你寫的《西遁風雲錄》的小說中,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莊稼地,要方便了,貴妃和宮女們圍成一圈,慈禧圍在中央手紙是一片玉米葉子……人就是這樣,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我覺得,讓人體的自然之泉,傾瀉到廣交的土地里,滋潤了大地,又養育了五穀雜糧;五穀雜糧又養育了無數的人,循環往複,以至無窮,從低級向高級,不斷遞進,多麼有趣里就像人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任其自然……」

雪庵說着說着,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轎車內的音樂。

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樂曲忽而激越,忽而沉緩,在這寂靜的原野上回蕩著。

雨亭嚼著蘿蔔,忘情地欣賞著這樂曲:他的生命彷彿融進了這樂曲中,彷彿來到了奧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揮動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藍湛藍;雲,自由自在。

遠處,偶爾傳來一聲聲望鄉的牧笛聲……雨亭竟把蘿蔔皮和蘿卡根都吞進腹中。

雪庵撲味一聲笑了,說道:「你的魂被誰勾走了?」

雨亭的思緒回到現實之中。

雪庵說;如果女人是一隻船,她希望男人是一個縴夫,拉得慢和快其次。

她看重的是男人為自己流汗賣力氣的樣子。另外,她更希望有儘可能多的船,看到她的男人為了她而身體竭力前躬的神情和造型。

雨亭笑道:「就像《縴夫的愛》中的於文華和那個小夥子。如果男人只是一隻船,總是把事業這張帆高高掛起,而使這隻船快速前進的,常常是隱身於船后的螺旋槳一一女人。」

雪庵道:「我看你總是生機勃勃,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希望是什麼?是可怕的妓女,無論誰,她都一樣擁抱。等到你犧牲了無價之寶,她就將你丟掉!」

雨亭關掉了轎車車廂里的燈,他悠悠地說:希望是一種要付出代價的奢侈品,只要用智慧和勞動才能將希望變成現實。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動力。

生活上處境困厄的時候,事業上遭受挫折的時候,被敵人圍攻和被朋友出賣和拋棄的時候,只要希望之火不滅,就能找到出路,走出困境。我認為,男人生命的最強烈的光芒,不是來源於他大獲成功的時候,而是來自於他瀕臨絕境仍然凜然堅持的那一瞬間,來自於他從失敗中踉蹌站起來的那一瞬間。

雪庵幽幽地說:「這段話還真有點男子漢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種濃烈的煙草的味道。」

雨亭說:「雪庵,我總覺得你身上有一種優郁的氣質。我覺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質生活,丈夫又不怎麼管你,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有什麼憂愁呢?」

雪庵想說出丈夫不管自己正是她的憂愁所在。丈夫為拍電影和電視劇浪跡天涯,接觸外界的機會很多,難免生出許多情緣。不知有多少美麗動人的女孩環伺於他,又有多少綺麗佳人做着電影夢丈夫不管她,可能正是心有內疚的表現,也可能是另有心上人的緣故,總之,丈夫越是對她寬容,她越是覺得孤獨。

雨亭說:「憂愁,說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沒有得到的,擔心得不到。己經得到的,又怕再失去,於是就貫穿了人生。正如《詩經》上所云:『心之優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一個人如果不能從愁的蛛絲緣繼中解脫,不但難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樂與其為潑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雪庵說:這些道理都懂,愁一愁,白了頭:笑一笑,十年少。」

雪庵側着身子,仔細地諦聽着。

雨亭以為來了生人,警覺地望着四方。

雪庵說:「我聽到了水的聲音,雨亭,你聽,但願不是幻覺。」

雨亭努力使自己靜下來,他也仔細地諦聽着。

果然是水的聲音,流水塗塗。

雪庵驚喜地說:「可能是一條河,一條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雨亭說:「奇怪,白天怎麼沒有看到?」

兩個人壕手蹄腳下了車,朝水響的地方摸去。

雪庵走得挺快,很快把雨亭甩在後面。

走了沒有三四里地,走上一個高坡,雪庵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條大河!」

雨亭緊跑幾步,也奔上高坡,只見眼前出現一條銀光鱗鱗的大河,緩緩地流着,對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樹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樹的倒影。旁邊有一座石橋。

雪庵歡快地跳下河堤,雨亭也隨她下了河堤。

雪庵由衷地說:「這河水多清涼,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穢氣。雨亭道:這河水看樣子挺深,下去有危險。再說水太涼。」

雪庵咯咯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軍,曾經橫渡昆明湖。雨亭,你背過臉去,不許偷看。」

雨亭順從地將身子背轉,忘著石橋。這石橋果然也有歷史,飽經車輛驢馬的踐踏,灰索索的一片。

「雨亭,好了。」雪庵已撲通目進水中,浪花飛截。

雨亭見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裙、鞋子。

雪庵像一尾小白魚盡情地在水中翻騰、穿梭。

雪庵游泳的姿勢確實很優美,兩隻雪白的手臂似兩隻白槳,有節奏地划動着。她烏黑的頭髮披灑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蓮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雪庵在水中吟著詩,似浪里白條疾行。

雪庵跳躍着,臉上都是水珠;她在水中盤旋著,兩隻水銀葫蘆一起一伏。

雨亭看怔了,這彷彿美人出浴圖。人生如何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雨亭怕雪庵有閃失,於是脫掉衣服,只穿一條內褲,也跳入水中。

平滑的河水不像他想像的冰冷,反而有些溫暖,暖暖的水流滋潤着他的肌膚,使他產生一種異樣舒服的感覺。離河岸近的地方,水並不深,腳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點紮腳。

雨亭向雪庵游去,剛遊了六七米,便覺得躍入一個深淵,腳踩不著底,水流淌急,浮蕩著一些搖搖欲墜的水渦。這些墨綠的水草搖拂着他的身體,他的臉,痒痒的,鬆鬆的。

雪庵忘情地嬉遊,奮力向遠方游去。

一群亮晶晶的東西涌了過來。雨亭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群河娜魚;它們成群結隊,很快遊走了。

又有一隻小精靈遊了過來,雨亭抓住它,原來是一隻墨綠色的青蛙。它鼓著兩隻眼睛友好地望着雨亭,露出白馥馥的肚皮雨亭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雪庵沒了蹤影。

他有點慌了,大叫:「雪庵!雪庵!」

雪庵沒有應聲。

雨亭的兩隻腳先是顫抖,緊接着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奮力往前游去:游著,游著,忽覺右腿被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了。他感覺是雪庵的手溫溫的,柔柔的雨亭向下摸去,摸著一個絨絨的軟軟的東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攔腰抱住了一個白鳥般的柔軟的身體,體溫尚存,微微頗抖著。

原來雪庵被河底的小草絆住了。

雨亭費力掙脫了紛亂的雜草,挾著雪庵向上游去,一忽兒浮出了水面。

雪庵己精疲力盡,任憑他游到岸邊。雨亭費力把雪庵推上岸。

雪庵玉體橫陳,就像橫卧在沙灘的裸身美人,她美麗動人的胭體在溶溶的月光下,閃爍著瑩瑩的光。

原來雪庵在裸泳雨亭翻身上岸。

雪庵看到雨亭,露出燦然一笑。

「要是沒有你,我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雪庵凄涼地說。

「怎麼會呢?」雨亭一陣激動,眼裏含滿了淚他忘情地撲到雪庵身上「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雨亭在雪庵臉上落下無數的吻。

雪庵也伸出兩隻雪白的臂膀,攬緊了雨亭,眼裏閃動着晶瑩的淚花雨亭覺得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她的愛撫使他心蕩神移: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慾,他兩眼朦朧,雙頰火紅膨脹起來的身休戰慄著……雨亭深深感到雪庵粉白的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纖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愛你,雨亭……」她**著,完全沉醉在這熱烈的生氣盎然的熱吻之中,她的身體不停地頗抖著,她覺得她的身體職拱地往上浮,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存在……雨亭幾乎淹沒了雪庵,他緊緊地攬定雪庵的嬌軀,在她的身體上吻著……忽然,雪庵猛地翻了一個身,嗚嗚地哭起來。

雨亭不知所措。

「雨亭,你原諒我吧,我不喜歡性,我崇尚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我說過,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

雪庵說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處走去,一忽兒便消逝了長時間的靜默。

草蟲似乎停止了奏樂。河邊的一隻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幾聲,以後歸於一片寂靜。

雨亭回到車裏時,雪庵已穿好衣服在後座上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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